他站累了,唉声叹气,索性蹲下身来继续等待,他感觉自己像极了守株待兔的猎人。水泥地上,往来忙碌的大群蟑螂,恶心得骇人,他觉得肠胃难受得翻江倒海,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也许是饿急了,他心想。他从远郊赶往市区,特意拜访这位热心肠的老同学,他诚心诚意请他帮忙出主意、想办法,路上走得匆忙,他还没顾得上吃早餐。
从昨夜,到今晨,如此这般不寻常的经历,活像亲历“历险记”。他真可怜自己,夜半惊魂。可叹他,刹那间竟然失魂落魄,连滚带爬地逃回房间,哆嗦了好半天,方才缓和情绪。真丢人。思前想后,他仔细琢磨,茫然不知所措。月光下的“吸血鬼事件”,显然不能对吉祥劈头盖脸地如实相告,毕竟人家是亲戚,并且他们仍然住在“吸血鬼”的宅子里。如何体面地全身而退,这个问题令他深感不安,他当然不会管人家的闲事,他认为嗜血是“修仙人”的个人爱好,他对此不想深究,他只想迅速远离是非之地,免得惹火烧身。想到这儿,他索性不睡了,怎么还睡得着呢?于是,就着月光打点行李,他也打定主意。天一亮,赶紧谎称“感冒”,溜回家万事大吉。
天刚蒙蒙亮,小福儿他呀,偏偏主动找上门,又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枣子汤,天哪。怎么办?自己还算机灵,自始至终应对得体,礼貌周到,满脸堆笑,并且配合满嘴的客气话,好歹把“小人精”恭维得晕头转向。半夜发生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反倒让小福儿拿他一点没办法。呵呵,总算成功稳住吉祥这位“不得了”的表弟。如此这般他草草拟定脱逃计划,瞅准机会,胡乱编个瞎话,他终于成功脱身。慌里慌张出门,他急如星火赶到宿舍找哥儿们陈炜,他要和他进一步商量对策,人家可是堂堂正正的职业保安人员。
料不到,大清早的,这家伙偏偏没在“窝”里老老实实呆着。唉哟,他人上哪儿去啦?他这人怎么不爱睡懒觉,奇怪。哎呀,陈炜啊陈炜,我的好哥儿们,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
陈炜先生手捧买来的早点,一步跨进宿舍大门。老战友帮忙安排的这份工作,薪水虽然不高,但是公司提供免费住宿,尽管没有厨房,仍然让他满意,毕竟周边房子的租金高居不下,他几乎是个“月光族”。今儿早上,他可是起晚啦,肚子“叽里咕噜”叫唤,仿佛小鸟歌唱,催促他出门找东西吃。他整晚做噩梦,他在梦中抓坏人,忙活得一塌糊涂,想想真是够呛。他满面倦容,低着头,兴冲冲直往楼上走,压根儿没瞧见角落里低头发呆的老同学。
眼角的余光,发现一个高大威猛的熟悉身影,忽地闯进门洞,径直一晃而过。啊哟,那不是陈炜吗?光标心里一闪念,敏捷地蹦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赶紧追上楼梯。从老同学背后匆忙下手,他动作粗野,一把揪住人家蓝色的粗布牛仔外套,万分激动地使劲儿摇晃,扯开嗓门尖声大叫:“好哇,你可回来啦,呵呵。”睡眼惺忪的陈炜,遭到他这么冷不防的“袭击”,可真吓一跳,手中的早点打落一地。“撞鬼啦?”他有些生气,忍不住嚷嚷,他轻轻推开光标。
陈炜满脸狐疑,瞅瞅举指莽撞的老同学,粗声粗气地追问:“又有人剖腹了?”闻听此言,光标忽闪眼睛,当场愣住,他没敢搭腔。
陈炜瞧了瞧水泥台阶上,两只刚刚从摊儿上买来的荷包蛋,它们香喷喷的,还在冒热气呢。一块钱一个蛋,他可是真心疼啊,懊恼地又嘟囔一句,说:“蛋,蛋,完蛋啦。”
“完蛋?”他没好气地反问他。不容哥们陈炜罗嗦,他恶狠狠地扑上去,拽住人家就往楼下拖,心急慌忙地嚷道:“啊呀,是完蛋啦,完蛋。夜半三更,活活撞见吸血鬼。陈炜啊,我的好哥哥,您可得替我做主,好好劝说吉祥。开导他,教育他,修理他,挽救他,让他哦,无论如何,也要远离他那个可怕的表弟。让他赶紧回家,赶紧回上海,赶紧回他上海的家。”他就这样一路上大呼小叫,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激动得喘不过气。暗中,他也是叫苦不迭,连声哀叹。他心想,怎么?陈炜这个东西,拖也拖不动,他真死沉如牛。
死沉如牛的哥们,一路上被他连哄带骗,软硬兼施,他们好歹准时赶到椰林海滩。光标在这儿精心设下“温柔罗网”,他预备巧言利口,诱降“傻瓜蛋”吉祥。晨光中,一场好戏,伴随大海的涛声,鸣锣开场。
“我们相约去蜃城。是的,没错,就在今天下午。我的表弟小福儿,他已经为我打点好了。”望着一头雾水的好哥们陈炜,吉祥的语气斩钉截铁,丝毫不容置疑。
“蜃城……在哪儿?”他态度诚恳,认真询问吉祥。
“蜃城,在南中国海上。”吉祥认真回答他。
“哈啊?!”他禁不住小声惊叫,吉祥的答案,让他听了心里真是害怕。他呆呆地望着他,神情越来越专注。沉默片刻,陈炜忍不住又追问一句,说:“那么,有没有门牌号?”光标忽闪眼睛,他那两颗眼珠子黑亮、黑亮的,透过眼镜的玻璃频频闪光。他望望陈炜,转而又看看吉祥,三缄其口,他故意装作欲说还休的尴尬模样,他是在暗暗地寻找时机突袭。一时间无言以对,三个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阿康?回家,阿康啊?”一阵凄楚的哭喊声,远远传来。他们寻声而望,看见一位渔家老妇孤零零的身影,沿着蜿蜒的椰林小道,缓缓向他们走来。她一路面向大海,哭天抢地,声嘶力竭地凄厉呼唤。远方的海天,海鸥展翅翱翔,苦苦追逐那些乘风破浪的白帆。
老渔妇来到他们近前。只见她满面泪痕,浑身颤抖,她用嘶哑的嗓音乞求一般问道:“年轻人,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儿子?请告诉我,我家阿康在哪里?”
“阿康?”光标闻听不禁微微皱眉,他茫然地望着她,他不知如何回答。“阿康”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他仿佛在哪儿听过,他忽然想起从前有个朋友也叫“阿康”。
“日出以前,他赶海去了,再也没有回来。人们都在传说,大海里有鬼魅吃人,你相信吗?我的阿康啊,回来,快回来吧!”老渔妇神情呆滞,老泪纵横,喃喃自语,乱蓬蓬的银发在海风中轻轻飘动。她那双灰蒙蒙的眼睛,茫茫然眺望波涛起伏的大海,湛蓝海水在朝阳照耀下猩红闪烁。
晨雾,在姿态婀娜的椰树林中悠悠飘荡,一张张羽翼般宽大的叶片已然浸湿,湿淋淋密布水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光滑的叶面纷纷滚落,仿佛母亲泪珠点点的面颊。三个年轻人默默驻足,目送那位失魂落魄的老渔妇,盲目走向远方。远方的海天,雾气缭绕,愁云惨淡。海的涛声和椰树林的“沙沙”悲鸣,汇合成了愤怒的吼声。
“小翠?”吉祥忽然想起一件特大新闻,正好化解眼下沉闷的气氛,他激动地嚷嚷:“对啦,朋友们,我姨妈的那只绿毛鹦鹉,昨天夜里,不晓得给什么畜生咬啦,看起来,它被活生生吸干了鲜血。摸上去,感觉身子骨儿硬邦邦、干巴巴的,活像一根‘鸡毛掸子’啦。”一听这话,光标感觉都要晕倒啦。他伸长脖子,傻乎乎瞪眼瞧着乐呵呵的吉祥,无话可说,束手无策,只得可怜巴巴地舔了舔苍白干裂的嘴唇。一贯灵牙利齿的家伙,这时候也不灵光。稍作停顿,他努力咽下一口口水,无奈地望着身旁“冲锋枪”一般勇猛有料的哥们陈炜,他一大清早辛苦请来的“救火队员”。
霎时热血沸腾,陈炜憋闷一肚子的火儿,他随之涨红了脸。他故意显得大惊失色,大惊小怪,他也同吉祥一样激动地高声嚷嚷:“哇啊,这个吸血的‘畜生’哪,就是您那位珍贵的表弟小福儿。”
小福儿?闻听此言,吉祥僵直地站在那儿,脑海深处一片空白,白得雪亮,他立时头昏眼花。海风吹拂,他感觉浑身发冷,体内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无助地望着要好同学光标。
“嗯,”光标十分为难地点点头,他一边回忆,一边试图劝说吉祥。他很是艰难,断断续续地小声告诉他,说:“是、是啊。半夜里,我听见,好像婴儿的哭声。当时呢,我是想着那只黑色的猫咪,它是不是又来欺负鹦鹉?唉,我真不该多管闲事。为了保护你姨妈的宠物鸟,我到底还是下楼,只是想看个究竟。吉祥啊,我说了,你可别不相信,真的是我亲眼所见!在亮堂堂的月光下,你家小福儿,好像在‘亲吻’鹦鹉,你明白吗?他的嘴巴鲜血淋淋,他把我活活吓倒。怪诞。还有呢,那个什么、什么‘宝珠大法’的,也很古怪。想想看吧,前两天,天涯海角的那个‘白大袍子’,嗯,我意思是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对吧,吉祥?”
吉祥低下头,乖巧地听着,凝神思索,他皱眉不语。见他默不做声,光标凑近他,试探着又问:“要不,吉祥啊,咱们俩今天先搬回我的‘小窝窝’?横竖,安全第一。”吉祥仍旧不吭声。看他那样子,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建议。好呀。他一向肯听我的。光标顿时感觉有信心,决定继续努力。眼前,最坏、最坏的打算,也得赶紧体体面面逃离“吸血鬼的巢岤”。
“再过两天,咱们就要到‘蝶恋花’公司上班啦。陈伯伯说的,待遇从优呢。咱们总得准备准备,好好工作。蜃城么,完全可以以后再去嘛。你说对吧,吉祥?”他偷偷瞟他一眼,发现他的反应不算太冷淡,乘热打铁,他连忙热乎乎地补充说:“比方‘蜃城’这种地方,我保证,下次一定陪你去。”
吉祥一直老老实实地听着,想着,自始至终他也不答话。他就这样默默走开,在一颗姿态扭曲的椰子树旁停下脚步,他背靠光洁溜溜的树干,眺望大海上翱翔的洁白海鸥,独自出神。这时候他需要一个人呆着,恢复冷静,好好想一想。他心想,怎么会这样?自己身边这些人,他们究竟怎么啦?幻觉,妄想,还是走火入魔?莫非,表弟小福儿他生病啦?莫非,光标“傻孩子”梦游?莫非,“宝珠大法”闹鬼?
“蜃城在南中国海上”这句话,刚听表弟这么一说,也结结实实吓我一跳。怪哉,怎么会不害怕呢?事情明显超越常识,分明不同寻常,可是表弟他多么顶真。开玩笑?一定不是的。那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是谁?他怎么突然变得陌生,他好像脱胎换骨,我简直不认识他了。
小福儿呀,他可是姨妈家的“独苗”,老俩口中年得子,爱若珍宝。想想刚才,那个泪流满面的悲伤母亲,她在痛失爱子以后,仍然日日夜夜痴情期待,然而她的亲人永远不会回来。回头,回头,金鹿回头。小福儿他,若是被什么坏人、坏事“装进”罗网,我这个当表哥的,无论如何也要把他领回头。回头?哈,可是回头的路又在哪儿?
见吉祥久久沉默无语,愁眉深锁,他像是独自陷入沉思苦想。光标真想冲他大吼一声,“想也别想,你少管闲事。赶紧回头,滚蛋,回上海。”想到这儿,他咬紧牙关,忍气吞声。俄顷,他转念又一想。啊呀,吉祥这个孩子,痴情哪。他一旦陷到感情里头,到死也拔不出来的。眼下,瞧他那顶真的样子,便知不好了,他是对表弟动感情。亲戚彼此之间,三分礼,七分恩,动感情又何必呢?想我老爸爸“落泊”的时候,亲戚们“呼啦”一下统统隐蔽。世态炎凉,人心冷漠,多少人心中沉甸甸的,承载的仿佛不是热血而是金钱。
吉祥天生迟钝,真不懂事。怪不得,临来三亚城那天,他父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他们说,“我们家吉祥‘傻’,指望你光标领着,带着,提醒着,到三亚游玩,记得早早回家。”
回家?很对。可是吉祥昏头昏脑,活像深陷罗网的猎物。他不会是听了自家表弟的鬼话,那些花言巧语,就对“宝珠大法”动感情?他不会是“泡”不上妞儿,索性舍身“大法”?他不会是,也想修炼一个什么、什么“口吐宝珠”的,人前炫耀?我的老天爷,事已至此,必须当机立断。武力强攻?好主意。赶紧把“吉祥傻瓜蛋”装进铁皮箱子,打包,捆绑,敲钉子,贴封条,邮寄、托运或者快递也行,火速送回上海。免得他在“小福儿”这号人身上动用感情冒险,落得“完蛋”的可悲下场。至此,思绪总算整理清楚,他连忙扭头寻找老同学。
咦,陈炜人呢?好家伙。他倒是悠闲自在,正蹲在一棵椰树下,兴致勃勃地观察泥地上,一群四处觅食,追逐猎物,抢占地盘的黑色蚂蚁。光标差点儿被他活活气死,他冲上去狠狠踢他的屁股。老实巴交的陈炜也不反抗,乖乖地站起来。他低头皱眉,垂手而立,专注地望着老同学,任是一声没吭,那样子倒是“挺深沉、挺深沉”的。他的个头本来就比光标高出一截,再加上如此“深沉”的模样,兴许是被哥们吉祥感染、熏陶的吧,更加显得气势上压人。
光标心想,怎么着?今儿早上,这两个人,居然是一个样儿的。好啊、好啊,你们俩合伙欺负我,哼。这么想想,他便上火。他使劲儿拉扯老同学的衣服角,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恳求他,催促他,赶紧上去教训“傻孩子吉祥”。他自己躲在一旁,也好找机会插话,一言千金,力争一劳永逸彻底“搞定”吉祥,从而成功拯救他。
瞧啊,陈炜已经朝他走过去了,呵呵。光标看在眼里,喜上眉梢,暗自舒了口气。胜利在望。稳操胜券。他心想,吉祥这回可有救了。幸好,遇见热心坦诚的陈炜,他比吉祥还要“傻”。果然,陈炜干得还不坏。光标看见,他脱下牛仔外套,殷勤地替吉祥披上。他这是在套近乎,光标心里这样想。手扶树干,陈炜关切地低头打量吉祥,他这是预备要张嘴“开讲”啦。光标心里又想。他就这样眼巴巴瞅着他们,心里很满意。静悄悄地,他也慢吞吞凑上去,他故意站在两人中间的有利位置,为着方便插话。
“一个人,想什么呢,吉祥?”陈炜问。
“回头。”吉祥显得傻里傻气。
“回头?”陈炜的样子,比较吉祥也毫不逊色。
“是啊。小福儿,他是我亲表弟,他可是我姨妈的独生子,我不能不管他。可我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你也不必着急。吉祥,小福儿是你表弟,就是我陈炜的兄弟。有什么事儿,我们一起帮助他。”
“‘蜃城在南中国海上’,这是小福儿告诉我的话。陈炜哥哥,对此你怎么看?”话音刚落,陈炜马上认真回答:“坦率地说。吉祥,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儿‘邪’。”
光标迟疑地看看吉祥,又扭脸看看陈炜,小心翼翼地,他插进一句问话,说:“我们是不是遭遇了……”
“邪教!”
三个人脱口而出,异口同声。一阵风骤然而起,吹得整片椰树林“哗啦啦”狂响。一瞬间,他们只觉得手脚冰凉,寒毛根根竖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吉祥小声惊问,脸色煞白。
“对此我的确好奇。以前,在学校,听老师们说起过。邪教,从来都不是宗教,而是犯罪团伙,它是人类共同的敌人。古往今来,古今中外,都不乏其例。‘宝珠大法’,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不知道。不过么,依我看,事情在弄清楚以前,还真没办法和你表弟理论。毕竟,他还是个半大孩子,g情哪,纯真哪,糊里糊涂的‘小屁孩’。经过慎重考虑,我提议,咱们‘桃园三结义’,共赴大海上的蜃城,彻底解开谜团。”陈炜的声音坚实有力,他的话也说得在情在理。听这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吉祥的眼睛亮起来。他默默注视哥们陈炜,心生赞许,用力点头允诺。
光标紧紧盯住陈炜,瞠目结舌,耳边“嗡嗡”轰鸣,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他暗自寻思。怎么,陈炜,这就是你今儿早上,替我光标老同学辛苦办的好事?这就是你的不对啦。不是让你无论如何,也要力劝吉祥远离他的表弟,远离荒谬的“宝珠大法”,远离传说的“海市蜃楼”,赶紧回家。结果居然是这样的,真是成功啊,陈炜亲爱的。
“光标,你别瞪我,好不好?”陈炜笑嘻嘻地说,语调十分柔和。他是迅速从老同学阴霾的脸上,看出毛病来啦。
“瞪你,我还想吃了你呢。”光标眼睛不大,炯炯有神,霎时间大放光芒。
“好光标,别生气,你听我跟你分析呀。”陈炜还在嬉皮笑脸。
“哦?”光标盯住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小福儿,亲表弟,他要带领吉祥,去一个叫做‘蜃城’的地方。干什么?修炼‘宝珠大法’。干啥修炼‘宝珠大法’?为了‘口吐宝珠’。那么,‘宝珠’又是什么‘东东’?不知道。”陈炜自问自答,声音抑扬顿挫,他认真为他分析情况。
“不知道?!”光标厉声喝问。
“不知道,确实不知道。所以本人才要亲自出马,一切眼见为实嘛。”阿炜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回答。
“狗屎。”光标小声嘀咕,他恨得直咬牙。
“吉祥啊,你瞧瞧光标,他讲粗话呢。”陈炜扭捏起来,他还挺委屈的。
“去死吧,少在我面前发嗲。”光标咬牙切齿地骂道,眼神儿穷凶极恶。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吉祥怪不好意思的,努力笑了笑,打断他们的争执。“唉,都是我不好。我要自己处理这件家务事。给你们俩添麻烦,十分抱歉。”
“你想怎么办,吉祥啊?”光标连忙绕开他那套假惺惺的客气话,他关切地轻声追问他。
“我还是应该去蜃城,看个究竟。如果出了什么事,也好马上带我表弟回家。”吉祥一边想,一边回答。
“出事?出事可就太晚啦,吉祥啊?”光标激动的声音,禁不住微微打颤。
“别紧张嘛,这位同学。就算真的遇见,嗯,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遇见邪教,它总不会吃人吧?”吉祥努力微笑,故作轻松地说。
“吃人?”光标闻言惊呼,他的一双眉毛随之高高“飞翔”。
“哼。总不会的吧。”陈炜声如洪钟,他积极插嘴说:“吉祥,既然你拿了主意,那我们俩就跟你一起去。反正,人多力量大。三个男子汉,保护表弟平安归来,不成问题的。要还嫌‘兵力不足’,我可以带领我哥哥陈强、陈浩,我还有表兄弟和要好同事。”
“闭嘴,陈炜。你给我马上闭嘴。怎么你,预备在蜃城群殴啊?野蛮人。”光标很生气,心里堵得发慌,自然说不出好听的话。好在陈炜并不计较,他一心一意为新朋友着想,他憨厚地跟老同学解释,说:“别紧张,我只是假设需要人手。再说,我也是好奇,不弄清楚谜底,肠子里怪痒痒的,这也是保安的职业病。哎哟,对了,光标,你当然是自愿陪着吉祥一起去的,对吧?”
“没错。我可是自愿去的呢,我还很积极、很积极、很积极呢。修炼‘宝珠大法’的独幕剧,咱都见识过了,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心里没拧r壮牵痪汀}城’吗,谁怕谁?那就小心一点。唉,被你们俩合伙打败,那我只好跟着去瞧瞧,顺便领导你们,我还能不去吗。弟兄们,智珠在握,此行必将手到病除。”当场被老同学“将军”,他现在老实了,索性举手投降,露出一脸无奈的天真神情。
吉祥心中暖流涌动,人也精神焕发。想想人家光标,真是肯帮忙。他的老同学陈炜,又是那么样的豪爽仗义,无比的热心肠。人生得遇一双知已,多么难能可贵,三亚城果真吉祥福地,吉星高照。
吉祥的知已光标,他此刻缩在一旁生闷气呢。眼见得忙活一早上,最后竟然得到这么一个大好的结果。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禁不住犯嘀咕。他想,陈炜真是个没有陈腐的“憨家伙”。说他“憨”吧,他还挺有心机的,冷不防自己反倒让他“套牢”。回头是岸?回头便是笑话。
再瞧老同学陈炜,他简直热血沸腾,亲热地搂住人家吉祥的肩膀。哼,这两个人如今是亲兄弟一般,他们并肩携手,共同眺望远方的椰林海滩。雾气消散,景物渐渐清晰明朗。天空湛蓝如洗,一轮红日高悬,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金色光辉,灿烂夺目。
第十五章 红树森林
海南,三亚郊外。无名海湾,红树的海上森林。夕阳西下时候,残阳犹如泣血,映红海天。海风轻轻吹拂,波平浪静的水面,跳动金灿灿的霞光。红树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浩浩荡荡在海湾绵延千里。红树的树根,千姿百态,苍劲有力。有些树根毅然从水中挺身而出,迎风而立。有些树根执著扎根在水底淤泥的深处,稳如泰山,支撑高大挺秀的树身。昂首挺胸的红树,纷纷把枝繁叶茂的树冠托出海面,海浪中起伏荡漾,海风中翩跹摇曳,苍翠茂盛宛如美丽的华盖,点缀湛蓝大海。
历经潮起潮落,红树彼此支持,彼此的枝叶交错缠绕,深情款款相互依偎,仿佛手挽手的亲兄弟,在浪涛中并肩联袂。几条白色的小舢舨,轻盈穿行在红树森林,它们仿佛结伴的海鸥,匆匆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那些银白闪亮的倒影随即破碎。
三个沉默的年青朋友,迎着海风,并肩坐在摇摆不定的船头。他们把胳膊挽在一起,互相依靠保持平衡,放眼眺望远方云雾飘浮的天际线,浮想联翩。
个性刚毅的哥们陈炜,双眉紧锁,神情严肃。他满心期待,要为新朋友吉祥解开心结,要解救人家的表弟脱离险境,要替老同学光标答疑解惑,还要给自己增长见识和阅历。再说了,他那位要好的中学同学,一大清早登门求助的事情,自然很是要紧。他觉得,这是多大的面子哪。人家那可是瞧得起咱,就冲着这一条,也得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更甭提老同学又不是为他自己,他也是为朋友操心出力。唉,感动啦,那就全力以赴吧,陈炜爷们?
陈炜他呀,满以为此次的“蜃城之旅”,没什么大不了的。怕什么,去就去呗。如今这年头,安安稳稳的生活,平淡到乏味的地步,偶尔参与“历险”可是时髦的事情。若是闯祸,回头再接受教训,唯有如此,教训才深刻哩。
扑闪亮眼睛的光标,神情轻松,笃悠悠东张西望,试图抢先发现那座传说中隐藏在红树森林的“海市蜃楼”。他是心中得意,看准了此行胜券在握,他在出发的那一刻注定大获全胜,只需等到“蜃城一日游”闹出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即抓住吉祥的把柄并且一辈子也不放松,呵呵。至于说,那个阴阳怪气的小福儿,他关我光标什么事情?
漫不经心的吉祥,故作镇定。其实,他心中惴惴不安,有苦难言。他深知这个“宝珠大法”,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深知这座“海上蜃城”,不会是什么好去处。他深知这场弟兄们的“桃园豪杰三结义”,不会是什么“吉星高照的旅程”。他寻思,只是跟随表弟前去看个究竟,一切到时候再说吧。若是发觉情况不妙,随时随地立即回头。唯有如此这般妥善解决问题,方才能够让表弟心服、口服、佩服又驯服,从此以后也好让这孩子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安分守己。嗯,果然好主意,吉祥?
三人结伴同行的“蜃城探险队”,协力同心,彼此壮胆。他们沉默不语,一起极目搜寻连绵起伏的红树森林。同船的陌生人,他们大都闭目养神,或是盘腿打坐,或是口中念念有词,各怀心思。幸而两个铁杆哥们一路相随,吉祥觉得有了主心骨儿,自然显得从容不迫。他看见,表弟坐在船尾参加划船,他一直在用暖暖的目光,关切地望着自己。吉祥心头不禁增添一丝暖意,他冲着表弟微笑,表弟也向他频频扮鬼脸儿。船头,船尾,兄弟俩相视无语,静静地等待。
吉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小舢舨摇摇晃晃在水面上行走,他也身不由己地摇摇晃晃。摇摆不定的处境,令他感到越来越困倦,也越来越昏头昏脑,他无力挣脱这一切。他恐怕有些晕船,湛蓝的天空,湛蓝的大海,刹那间在他脑海中颠倒过来,起伏翻腾,他分不清大海和天空。他慌忙闭上眼睛,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屏气凝神,留心倾听那些此起彼落的划水声,声声入耳,声声激荡心田。
一只翠绿色的水鸟,“扑啦啦”拍打翅膀,突然从茂密的树丛惊飞而起,它贴近水面飞翔,翩然一如滑翔的蝴蝶风筝,轻盈掠过小舢舨的船头,一声哀鸣,腾空而起,冲向雾气渐浓的海天。望着这只不期而遇的吉祥飞鸟,消失在天边,吉祥莫名感伤,万般滋味涌现心头,却是无从说起。他把目光移向岸边,红树的青紫色果实,接二连三坠落水面,飞溅片片晶莹闪亮的水花,涟漪荡漾金灿灿的光芒。那些“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前赴后继,紧锣密鼓,好似奏响打击乐,回音悠悠飘荡。
小舢舨争先恐后,从黑压压的红树森林“闪”出来,静悄悄在海湾迅速聚集成群。它们在夕阳照耀下,漫无目的地随波飘荡,如此众多的小舢舨仿佛从天而降,吉祥和同伴们面面相觑,他们有些不知所措。稍等片刻,有人吹响海螺,小舢舨忽而齐刷刷编队前进,一条紧挨着一条,它们彼此首尾相连,很快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水域。迎面而来的港湾,停泊一艘机帆船。
蜃城在哪里呀?红树森林的尽头,怎么还看不到它呢?咦,前方有一艘破旧的大船,这是什么意思?可怜吉祥的心儿,真好似一颗钟摆,高高悬在半空,左右摇摆不定。他自始至终,那么样的犹豫不决,拿不准主意,暗自忍受煎熬,他禁不住穷犯嘀咕。表面上,他可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并且是一如既往地那么漫不经心。他大模大样地挺直腰杆子,潇洒地捋头发,然后好奇地探出身子,张望那艘迎面靠近的大船。
锈迹斑驳的船头,惨白油漆书写的船名“青鸟”,映照猩红晚霞,夺目惊心。船身跟随起伏的浪涛左右晃动,“吱嘎嘎”作响犹如呻吟哀鸣,不禁让人怀疑它是否运交华盖,它随时可能在大海上倾覆散架。“机帆船?”陈炜望着它,神情淡然地说了句。
“‘青鸟’号,哈啊?!”光标瞠目,他像是忍不住轻声惊叫。他这是故意显得大惊小怪,指望眼前这条好似破铜烂铁勉强拼凑而成的大船,能够引起弟兄们足够的重视和思考。
青鸟啊,它可是民间传说故事中,为将死之人殷勤传递极乐世界消息的异类,或者说是死神的使者和信差。“青鸟”号!怪怪,这是多么、多么不吉祥的船名。想到这儿,他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战,连忙用胳膊肘儿,轻轻碰撞身旁的同学吉祥,因为“这个人”依旧漫不经心。
临来以前,他就已然下定决心,这一路上,决不能让吉祥和陈炜两个家伙,有好脸色看,有好话儿听,有好日子过的。乘早催促他们打退堂鼓,抽身一走了之,方是上策。再或者,也决不能让这对“笨蛋”死活赖在蜃城,不知道回头。肚子里惦记这些好主意,光标的脸上挂满问号,他冲着吉祥直眉瞪眼,他这是在用目光责问他。
吉祥呢,他也冲着光标同学眨巴眼睛,压根儿就没吭声。他还算是沉得住气的。不过没吭声是没吭声,可他心里也是焦灼不安得打鼓,他偷偷望一眼身旁的陈炜。嗯,还得说是人家陈炜先生,当过大兵,现任保安队员小队长,他真见过大世面,知道轻重,他可真是泰然自若。瞧他这人,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517z默默望着那艘渐渐靠近的“青鸟”号机帆船。陈炜可真棒,人品质量样样好。
乘人不备,陈炜哥们偷偷伸腿,牢牢踩住老同学光标的脚尖,那意思是不让他破坏大家共赴蜃城探险的决心。决心,最是难能可贵。此刻,有一条他陈炜算是彻底看透。这个神差鬼使一般的所谓“宝珠大法”,云雾缭绕,深谋远虑,它明明白白存在“组织”,还组织得相当严密呢。单看小舢舨这一路上,这么多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居然始终保持安静,全靠组织哪。它这“组织”的骨子里头,一准儿没什么好事。
连忙低下头,光标眼巴巴地瞧着,老同学陈炜那只黑皮鞋呀,它正卖力地踩在自己白色的“倍福来”运动鞋上,在水汪汪的船板衬托下,黑的黑,白的白,黑白分明,十分鲜亮夺目。横竖是不疼不痒,他咧咧嘴巴,没敢吭声,反倒显得平静。他故作轻松,吹吹口哨,眨巴眼睛,转转脖子仰脸望望天空,天空中晚霞正美呢。
一个在左凝神沉思,一个在右浪漫张望,左右紧挨着这么二位,吉祥无话可说,他耷拉脑袋暗自哀叹。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原来还要换乘大船。“蜃城在南中国海上。蜃城在南中国海上。蜃城在南中国海上。”他在心底,反反复复琢磨这句话的深刻含意。看样子是真的要出海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回头!怎么敢回头,明摆着一准儿要被光标同学的唾沫星子,当场活活淹死,那样可就惨啦。
迟疑不决,吉祥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他看看亲爱的表弟小福儿,这个神仙一样的“小人儿”,此刻一脸虔诚,他正殷切期盼靠岸。他这是激动不已啊,他这是g情满怀啊,他这是激昂慷慨啊,若要他现在回头?呵,没可能的。
吉祥又偷看身边的好哥们,多么美妙,这两个人就跟铁打的一般坚定不移,他们都很沉得住气。要么,他们就是在给我吉祥演戏,真要命。他们怎么都这么支持我啊?他们怎么都这么信任我啊?他们怎么都这么死心眼儿地跟随我啊?一点点反对,反感,反悔,或者是迟疑的迹象都没有,老天?
没错,确实是自己坚持要去南中国海上的蜃城,可他们俩就不能拦着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