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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战蜃城》

    作者:懂懂猫

    第 一 章 明月逐人来

    一轮明月当空照。

    海南三亚的鹿回头公园,沐浴皎洁月光,景物如凝霜雪,白蒙蒙的荧荧发亮。云雾淡淡,从前方烟波浩渺的南中国海飘浮而来,一丝一缕,悠悠荡荡,轻盈缭绕在花岗石的鹿回头雕塑周围,宛若久别重逢的挚友,深情眷恋,情深谊长,彼此殷殷祝福,久久不忍离去。鹿回头,高高屹立在山崖之颠,奔腾的浪花在山脚怒放。洁白的鹿回头背靠星空,笼罩月色和白雾,如冰似玉,冰清玉洁,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的象征壮丽巍峨,圣洁而又华美。

    新的千年,寻常的夜晚,他心甘情愿在鹿回头宾馆的客房“禁闭”,抚今思昔,自我反省,顿时感慨万端。月夜,清朗,引人遐思,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形单影只,他那朦胧的身影,倚靠在窗前,他深情眺望海天之间的鹿回头雕塑,用心聆听大海的涛声。涛声隆隆,饱含g情,如同昂扬奋进的战鼓,怎能不令人动容。他不禁扪心自问:“今夜,明月逐人来?”

    在书桌旁长久伫立,他手扶桌案,怅然若失,茫茫然深陷沉思。回首往事,浮想联翩。夜深沉,月华如此温柔,慰藉心灵,涤荡心田。他思索着,抬头仰望明月,心如明镜高悬。

    二十一世纪,刚刚开始。新世纪的人们,已然砸碎囚禁灵魂的樊笼,挣脱束缚身心的枷锁,解开禁锢思想的锁链。面对未来,他们不再迷茫,他们信仰自由,信仰博爱和真理。他们迈开稳健的步伐,坚定不移,势不可挡,飞奔向前去。未来,那么的光明,那么的美好,光明美好的未来生机勃勃,展现在他眼前。想到这些,他就满怀幸福和喜悦。想到这些,他就看到未来和希望。想到这些,他就慰藉心灵和伤痛。想到这些,他就感悟人生和信仰。想到这些,他就重温亲情和友谊。想到这些,他就重获勇气,犹如新生。

    霎时间,心儿啊,小鹿飞奔般狂放跳动。生逢盛世中国,幸喜四海升平,他感觉自己,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历经磨难而最终重获自由和新生的人,那样的热情洋溢,朝气蓬勃。

    海风,急切翻动桌上那本打开的小说书,“哗啦啦”狂响。洁白的纸页,在月光照耀下微微泛光,白得雪亮,仿佛无数手掌迎向他热烈挥舞,一声声催促他,“快些儿阅读吧。”他在书桌前坐下,低下头,默默注视面前厚厚的书本,心潮为之起伏,大海一样不平静。黑亮的眼睛噙着泪水,晶莹闪烁,犹如夜空的点点星光。此时此刻,蜃城曾经的那些故人和往事,又在他眼前白晃晃闪现,活灵活现,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夜。

    《蜃城》的“昨夜”,夜未央。

    漆黑苍穹下,星辰寥寥,星光暗淡。一弯残月,失去了光泽,静悄悄滑落在西天,孤悬浮寄。太平洋的荒岛上,某处秘密的科研基地,在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下,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奇形怪状的建筑群,活像凶恶的禽兽,偷偷摸摸隐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鬼影幢幢,深不可测。在这里,集中了一批颇具实力的私营军火公司及其研究中心,有些人物和事件,在某些领域独步天下,业绩不同凡响。

    这里是禁区。

    它,真实存在于太平洋上的某个无名岛屿,地图上却根本没有标志。如果有谁想要找到它,或是探访它,可没那么容易。因为在法律上,它属于私人领地。经济方面,它算得上资本雄厚。科研技术方面,它则是“高、精、尖、特、优”的典范,达到无以复加的完美境界。禁区,犹如科幻小说的经典场景,又像是关于未来科学的神话传说,但它并非遥不可及。恰巧相反,对于那些精英人士,它往往主动找上门来。在同行业界,它被公认为“佼佼者”,私底下它被传说成了“征服者”,毫无疑问,它享有盛誉,意味着它享有特权,因为它具备行业垄断的实力,禁区即为霸权。

    它天生是猎手,信仰利益,并且以利益为唯一信仰,为此它把金灿灿的黄金当作图腾,顶礼膜拜。黄金?不错。身为货币根基的黄金,在禁区世界,俨然是天地宇宙的神灵。它信守利益至上的“拜金”信条,一心一意追逐利益,不顾体面,不计后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根本不考虑道德规范,仅仅以超凡的一往无前的惊人勇气和毅力,苦苦追逐利益本身,那股子疯狂痴迷的劲头,达到无与伦比的非常境界。

    它是优胜者,同时也是征服者。它向四面八方,伸出无数看不见的手,左右它想要左右的事,左右它想要左右的人,左右它想要左右的哲学思想、意识形态和规矩法则,甚至试图左右人们的梦想和信仰,从而得到它想要得到的东西,达成它想要达到的目的。它活像挣钱的机器,“哗啦啦”歌唱,勇往直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苦苦追逐不回头,固执的凶猛禽兽,总让被追逐的猎物惊心胆寒。

    二十世纪末期,恰逢疯狂追逐利益的时代,脚踏疯狂追逐利益的星球,就在这群疯狂追逐利益的人类群体当中,终究缔造成了非凡的疯狂追逐利益的“禁区”。这个“禁区”呀,自然是一个隐形的“国中之国”,它确确实实存在,它也确确实实不存在。它看得见,也摸得着,却又是那样虚无缥缈,宛若美丽神话中的蟾宫高悬。汪洋大海上的禁区,杳无踪迹。它是道义上的缺口,良心上的空白,人性弱点漆黑一团的盲区,人世间被默许的特殊地带,或者说是金钱和霸权的“异类王国”。它更是有些人须臾不可或缺的生存伙伴,黄金坚实的巢岤,信仰缥缈的圣殿。它以不择手段苦苦追逐利益为信仰,超乎公正之上。

    信仰的禁区,邪恶的信仰。每当有人提及它,总是彼此凑近,尽量压低嗓音,怯生生地称其为“禁区”。谁有幸,或者说是不幸进入禁区,其所见所闻,必将超越其个人认知的总和,使人在一瞬间为之痴迷,沦落为“禁区”可悲的精神囚徒。自此以后,倾其一生苦苦追逐“禁区”的缥缈幻影,直到倾尽所有所能,耗尽青春性命,茫茫然不知回头,不忍回头,终究不能够回头。

    从海上袭来的冰冷白雾,轻盈舒展身子骨儿,悠悠飘浮。它们活像失魂落魄的鬼影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那些旋转的警示灯,闪烁着血色光芒,无声无息散布在角落,如同怪兽警醒的眼睛。铁丝网,摄像头,各式各样的机关和圈套,一应俱全。它们和高科技警戒设备搭配设置,层层布局,组成疏密有致的巨大罗网,寒森森的陷阱异常凶险。各家公司的保安人员,组成严密的流动岗哨,荷枪实弹,神出鬼没。他们警惕地四处巡视,牢牢把守各自寸土寸金的地盘。神秘的禁区之夜,怪诞而又阴森恐怖。随风摇摆的枯死树枝,把那些修长而又狰狞的黑影子,颤巍巍投影在银白色的堡垒上,伴随“唏嘘”的风声,张牙舞爪。死一样的寂静,唯有大海的涛声,呜咽,喘息。

    匆忙翻动《蜃城》雪白的纸张,那些窸窣声令人心颤,仿佛是身不由己,他很快进入禁区的深处,他渴望探寻它的秘密。某家私营公司,位于海底的实验大厅,银白色的世界,豁然展现在他面前。

    珍珠穹顶高耸,极其高大宽敞,使人仿佛置身于古代神庙。无数巨大的金属支架,纵横交错,共同支撑巨型的立体多边形空间,蔚为壮观。实验大厅的照明,光源奇妙,朦朦胧胧的,透出珍珠般皎洁的光辉。穿着白色连体制服的工作人员,往来穿梭在各层的栈道和楼梯间,奔前跑后,辛勤工作。站在银色金属的地面上,人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活像玻璃瓶中的昆虫样本,不禁让人误认为,闯入奇异的蜂巢。那群忙忙碌碌的科研人员,勤奋一如工蜂。

    大厅中央,顶天立地,一座透明孵化箱在这里安置,形状酷似金字塔,周身笼罩暗绿色的光芒,荧荧一如星光。紫色的雾气,飘浮,缭绕,狰狞扭曲的黑影子横躺在箱底,深陷迷雾,隐隐约约,它看似神秘而又怪诞。孵化箱的顶部,各种颜色和材质的导管和导线,密集分布,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彼此之间盘根错节,连通了形形色色的仪器设备。

    大型控制台前,科研人员全神贯注,他们忘我地投入各项操作工作。电脑设备,不时发出“嘀嗒嘀嗒”的提示音,起伏连绵,及时做出回应。整齐排列的指示灯,此起彼伏频频闪烁,标明实验的进展情况。电脑荧光屏上,正在自动绘制复杂的图表和曲线,形状各异,五彩缤纷。阿拉伯数字,在屏幕上迅速滚动,活像狂舞的蜂群。

    打印机组成“一”字队列,它们乱纷纷“咝咝”尖叫,颤巍巍吐出涂满数据的纸页,活像一只只张大嘴巴吐舌头的脑瓜。长长的纸条,白得雪亮,争先恐后垂落在银光闪闪的地面上,蓬松的纸堆,活像垂死挣扎的毒蛇,它们彼此纠缠成团。

    孵化箱是核心。在这只高科技的“摇篮”中养尊处优,被细心呵护的“宠物”,是一只硕大的深紫红色的茧子,它浸泡在某种培养液里,悄无声息地生长发育。茧子半透明的娇嫩表皮,密布无数管状的细小突起,好似发达的肌肉。它的“心”,有力跳动,显示某种鬼斧神工般强劲的生命症候。

    海底实验大厅的男主人,他是一位教授先生,此刻他神情严峻,守候在孵化箱旁,他像是急切等待家族新成员诞生的一家之长。阴沉沉的脸,尽量凑近玻璃,他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生机勃勃的茧子。暗绿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肤色苍白的面孔上,微微跳动,细小的皱纹和金色的汗毛清晰浮现,他已然是一个老人了。

    毫无疑问,“禁区”世界的一隅之地,便是他教授心目中无比神圣的科学研究的殿堂,承载了毕生的信仰、光荣和梦想。他是禁区的权威之一,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呀,仿佛就是生物化学界的“至尊教皇”。

    眼面前,这只正在静悄悄孵化的神秘“尤物”,倾尽教授毕生的心血和财富,它是他心中苦苦追逐而又至高无上的珍宝,简直就是“宝中之宝”。

    它呀,可是活的宝贝。

    他呀,就是“活宝之父”。

    他和它,仿佛心有灵犀,彼此血脉相通。凝望着它,教授先生灰绿色的眼睛,含情脉脉,泪光闪烁,隐约流露父辈般慈爱而又温和的光芒,多么令人动容。恰在此时,照明灯光,突然有气无力地减弱,很快纷纷熄灭,大厅骤然暗淡无光。散布在各处的应急灯,先后自动开启。在昏暗的橙色光芒中,隐约可见,惊慌晃动的人影子。墙脚,绿色的指示灯纷纷点亮,提示应急发动机已经自动供电。几乎是与此同时,尖锐的警报声,接二连三响成一片。

    怎么?要出事儿?上帝保佑,教授心想。他慌忙扭脸,察看情况。他看见,仪器设备那些红的、绿的指示灯,频繁跳动。不远处,大号儿的报警灯,飞速旋转,闪闪烁烁,雪亮的白色光芒,分外耀眼。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微微抖动,它们晃动的样子,活像一群身处未知险境的倒霉蛋。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乱套。警报器的嘶叫,一声紧接着一声,愈加令人心悸。教授先生双眉紧皱,他几度欲言又止。

    “关掉这声音!喂,说你呢,还不快去。”有人高声下达命令。话音刚落,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器,忽然自动启动,密密麻麻的水柱从天而降,大厅里好似下起毛毛雨。喷洒的水雾,仿佛天罗地网迅速覆盖。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有些不知所措,乱作一团。他们好像倾巢而出的蜜蜂,各自在岗位上埋头忙碍,晕头转向,尝试种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此刻,慌张显然不明智。教授先生熟谙此道。他故作镇定,极力表现得稳如泰山。他坚守在孵化箱旁,纹丝不动,一言不发,任凭水雾打湿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庞。冷眼旁观,教授倒像是个局外人。

    有人终于关掉警报器。哦,安静了?不坏呀。教授先生感觉舒坦了些。他不慌不忙,掏出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额头上晶莹细小的水珠子,一边暗自盘算,努力稳定心神。小事故而已,一切以大局为重,他这样想。他在耐心等待,准确的最终报告,再下判断。

    “可能是喷淋器坏了。”有人大声报告,语气中透出些许得意。

    “不对。应该是电压有问题,教授先生。”另一个声音急忙喊叫,分明存心较劲儿。

    “主机,主机有故障。”冷不防,一个男人尖着嗓子嚷嚷。这么样不同寻常的激烈声调,立即就把前两位镇压下去。话音未落,此人已经闪身,敏捷地跳上舷梯,一路上慌慌张张拼命往上爬。他果然成功吸引主子的目光,那对阴冷锐利的绿色眼珠,牢牢紧跟他的背影,教授先生死死盯住他。

    “好小子,那是杰克。没错。他总算找对路,一路‘爬’上去啦。加薪哟?”周围响起低低的私语声,好似群蜂在鸣叫,“嗡嗡嗡”迅速蔓延。几个穿了白色长袍的主管人员,彼此目光对视,一番交头接耳。好在,他们马上选定应急方案,立即分头展开行动。

    消防喷淋器被关闭,水珠子意犹未尽,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滴滴答答。秩序,很快恢复。人们在昏暗的光线下,埋头整改,耐心等待数据结果。按部就班,好像仅仅只是经历了一次货真价实的应急演习。事态,正向好的方向发展。

    没事了?这很好。那么,接下来应该追究责任。换句话说,就是得有人倒霉,当场完蛋,成为杀一儆百的替罪羔羊。胸有成竹,教授先生平静地审视茧子。他仪态沉稳,矜持而又坚定,竭力表现得一切如常。他知道,此刻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住他。毕竟,他是禁区的权威、主脑和教皇。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抿紧嘴唇。孵化箱前,他背着双手,站立得更加挺拔,以使自己的精神风貌,足以彰显精英才俊应有的尊贵仪态。

    进展顺利,卓有成效。他望着蠢蠢欲动的它,心头掠过一丝暖意。它呀,就是他期盼已久的“曙光”。他在心中,深情呼唤它,“快快成长吧,我亲爱的宝贝。一切为了金灿灿的利益,苦苦追逐不回头。”它仿佛积极响应他的虔诚祈祷,茧子的表皮,忽然颤巍巍蠕动,一波紧接着一波,犹如海浪层层叠叠地推进。

    哇啊,幻觉?奇迹?还是我老眼昏花?教授先生使劲眨眼睛。莫名的激动,令他眉头微扬,眼球突起。他马上贴近玻璃,凝神细瞧。他那心爱的“活宝贝”,老老实实躺在那儿,纹丝不动。

    它呀,宛若百合花的花骨朵儿,圆润饱满而又扭曲怪异。这朵奇特的“花蕾”顶端,呈现放射形状的纤细裂口,尚未打开,表面覆盖半透明的紫红色肉膜,依稀可见茧子深处,茁壮成长的宿主。

    恐怖的宿主,紧紧蜷缩,看似黑糊糊的一团,它是某种异形生物。

    唉,难道是神经过敏?或者是我老得不中用啦?干这一行,“老牌子”才值钱。重要的是沉住气,亲爱的。教授先生小声叹气,默默安慰和鼓励自己。毕竟,日日夜夜勤奋工作,为着事业梦想不断消耗资本,信仰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

    看哪,宝贝真的在蠕动。它的表现异乎寻常,难道不是吗,教授先生?您再瞧,茧子的表皮,一阵紧接着一阵的瑟瑟颤动,前赴后继,源源不断,这足以说明它很快就要诞生啦。也许,就是现在?一边瞧,一边想,教授先生的眼睛随之发亮。他频频挥手,向工作人员指出这个重要发现。一些人迅速向孵化箱奔跑过来,杂乱的脚步声,透出狂喜之情。

    这里将会孵化什么东西呢?答案,正在人们眼前慢吞吞展现。他们多年的心血,他们多年的辛劳,以及他们多年的资金积累,终获回报?皆大欢喜。

    它正在破茧而出呢,一准儿没错。望着它,教授先生露出纯真的微笑。他欣喜地看见,茧子顶端的那些裂口,一条紧接着一条纷纷破裂,一股子粘稠的墨绿色血液,从缝隙深处喷出。它在他的心目中,宛若即将绽放的百合花。

    热切期待,他死死盯住它,屏气凝神。然而,未及人们做出任何适当的反映,那只茧子的顶端,好似花朵猛然爆裂,它终于绽放。白得雪亮的体液,四处喷溅。腥臭的体液,夹杂墨绿色的血液,顺着孵化箱的玻璃,滴滴答答往下淌,星星点点令人作呕的荧光,频频闪烁。教授先生下意识地躲闪,孵化箱紧接着轰然爆炸。晶莹细小的玻璃碎片,纷纷扬扬飞溅,“叮叮咚咚”落在金属的地面上。

    教授先生慌忙俯身蹲下,躲避纷飞的玻璃碎片,心中依然欣喜若狂,万分焦急地等待茧子孵化的结果。他满脸鲜血,顾不得擦拭。睁大眼睛,惊喜交集,他默默为它祝福。它还好吗,宝贝?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小心翼翼探头张望,却禁不住失声惊叫道:“上帝哇?”

    他赫然看见,紫红色皮肉的包裹当中,什么活物正在痉挛,奋勇挣扎,它马上就要爬出来了。消防喷淋器再次无故启动。水柱,纷纷扬扬喷洒,茧子被淋湿了。它的身上,“吱吱”冒出白色的雾气,悠悠荡荡飘散开去。正在此时,一根细长的钩子形状的指甲,慢慢腾腾从茧子里面伸出来。深紫色的尖指甲,闪动着星星点点珍珠般的光芒,在教授眼前优雅舒展,他以为那是它的舞蹈。他心想,“喔哟,这东西的派头,好似一只挣脱茧子束缚的初生蝴蝶,即刻就要展翅。”

    巨大而又丑陋的前爪,迅速挣脱血肉的茧子,小心翼翼伸向白得雪亮的天花板。恍惚间,教授先生听见,女人尖锐的惊叫声,在他耳畔呼啸,撕心裂肺,令人闻之胆寒,“哇啊!”瞬间一片漆黑。

    不明生物诞生在黑暗之中。

    “快,快进安全舱。”男人的尖嚎,在漆黑一团的海底实验大厅如雷炸响。另一声绝望的喊叫,随之而来,直叫人头皮阵阵发麻,“哇啊,哇啊,吃人!那东西吃人!”惊慌失措的跑动声,起伏连绵,恐惧在黑暗中迅速蔓延。

    一阵低沉的蛙鸣般的吼叫,呻吟,喘息……断裂声,倒塌声,撞击声,“水!水!海水啊?”海水巨大的涛声,犹如狂啸,将最后的绝望哭喊一口吞没。

    “啊?”他禁不住失声惊叫,从《蜃城》中匆忙挣脱,茫茫然望着窗外的明月。“飕飕”的海风,活像禽兽在呜咽,穷凶极恶,从窗外猛扑进来,团团将他围困。海风把雪白的窗纱托起,月光映照下,白得雪亮,高高飞舞在白色天花板的下面,“呼啦啦”狂响。眼前这一幕,多么熟悉,仿佛就发生在昨夜?

    他打个寒战,慌忙起身关上窗户。站在窗前,他感觉浑身绵软,手脚冰凉,越来越有气无力。他那条疲惫不堪的身子骨儿,不由自主连连后退,惨白的月光令他倍感惊悸。他跌倒了,在黑色天鹅绒的扶手椅子深处瑟缩。他是心疼,心慌,心神恍惚,他忽然感到心如死灰。一切都无从收拾,他只得自怨自艾。

    他揉揉红肿的眼睛,竭力想使自己恢复平静。曾经劫难的记忆,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候,向他发动袭击,穷凶极恶,冷酷无情,一次又一次,欺凌孤苦伶仃的生还者。也许,这正是为了提醒他吧。生命,来之不易。许多人,最终没能够挺过来。几度拼搏,几度挣扎,一线生机瞬间就星火一般熄灭,仅仅只是因为运气不如人。更有人,舍生忘死,做出牺牲。

    一幕幕毅然决然的牺牲哪,最是令人苦苦追忆,痛悼不已,不堪回首,追悔末及。回忆,一如大海的波涛,g情热烈,向他奔涌而来。他无力抗拒,也不忍回避。事实上,他是全心全意,想要成为回忆的奴隶。回忆中有悲欢离合,回忆中有传奇故事,回忆中更有至爱亲友的深情厚意,他为之怆然泪下。

    他小心翼翼合上书本,望着那本纸质粗糙硬朗的黑色封面的小说书。银白色的文字“蜃城”,在月光下白得雪亮,十分醒目。他深吸一口气,却是欲呼无声。那些蛙鸣般的低吼声,仿佛在他耳畔轰鸣,震耳欲聋,久久回荡在他心上。他仿佛看见,黎明以前,微弱的天光,照耀在太平洋上,浪花朵朵盛开,水珠子纷纷扬扬跳跃,白得雪亮。

    海面,波平浪静。一只不明异形生物,乘风破浪,高速“航行”在黑暗的海水中。粗壮而又肥硕的后腿,有力地蹬踏,划动海水,那些墨绿色的斑驳花纹,星星点点的荧光闪烁。黑不溜秋的怪异家伙,以十分标准的蛙泳姿势游泳,这一刻他仿佛听见,海的涛声和不明生物的划水声。

    他仿佛看见,微弱的光线中,奋力游泳的不明生物,将它的脊背浮出水面。它那蠕动的烟绿色肌肤,覆盖了软质鳞甲,布满墨绿色的斑驳花纹,其间夹杂金褐色肉瘤形状的突起。刹那间,异兽悄无声息地没入海水,一闪身就不见了。在它离开的时候,他仿佛听见,那些细微的水声。

    他的心儿呀,仿佛紧随思绪,一同沉入漆黑冰凉的海底世界。只是书本的幻境,只是灵魂的幻觉,只是记忆的幻影,仅仅只是大脑的幻想,他一再这样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沉迷啊,绝不能够沉迷。然而他却沉迷,身不由己,迅速地深深沉迷,他仿佛行将淹死的“落水者”,扑腾在回忆的海洋拼命挣扎,奋力游泳,搜寻生还之路,搜寻光明之路。他似乎迷路了,无力回天。他是自暴自弃?十分突然,借助海底微弱的天光,他依稀看见一张脸。

    谁?

    他努力睁大眼睛,仔细辨认。他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张异兽的脸孔。

    异兽,眉棱挺拔,双目深陷。它那对灰绿色的人一样的眼珠子,闪过一丝阴冷狡狯的凶光。粼粼波光,在这张恐怖的面孔上微微晃动,闪闪烁烁。透过晃动的波光,刹那间仿佛时空对接,他竟然和那双凶恶的眼睛,目光交汇。

    仅仅只是一闪念,他就惊醒了。眼前,雪亮的白色光芒,穷凶极恶,扑面而来。记忆,一把将他拉回到现实世界,分明是在活生生地捉弄他,折磨他,戏耍他。惶恐不安,他瑟瑟颤抖。怎么,月光下,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竟然情同海底世界,漆黑冰凉?莫名地感伤,终究是寂寞难挨。胸中积蓄已久的情感,g情奔涌,他顿感荡气回肠。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惊慌失措抱住脑袋,竭力捂住眼睛和耳朵。他不要看见,他不要听见,但是他也不忍忘却啊。

    心,击鼓一般g情跳动。胸口阵阵发热,他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仿佛那本名字叫做“蜃城”的小说书,正向他伸出无数强劲有力的大螯,紧紧钳住他的心,紧紧困住他的情,穷凶极恶束缚他的身心,要将他活生生拖回上个世纪末的那个秋天去。

    《蜃城》分明是在呼唤他,诱惑他,胁迫他,猎捕他,苦苦追逐他,他挥舞双手,奋力抵抗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他牢牢按住书本,生怕它会突然向他发动袭击,张开漆黑的嘴巴,露出白得雪亮的牙齿一般的纸页,一口生吞活吃了他。良久,他黯然叹气,软绵绵靠在书本上,他心甘情愿被回忆降服,他是情感的傀儡,他索性把灵魂在书本中放逐。那个秋天,海上蜃城的故事,如此惊心动魄,却又让人不忍回顾。就在记忆纷繁涌现的时候,若隐若现的急切的战鼓声,悄然在他心中g情奏响。

    第二章 相约鹿回头

    公元一九九九年秋天。美丽的海滨城市三亚,鹿回头公园。晚霞殷红似火,南中国海碧波荡漾,宛若彩色绸缎铺展在海风中,海浪奔涌,海面辽阔壮丽。洁白花岗石的鹿回头雕塑,屹立在海天,笼罩金色的霞光,璀璨明珠在华美绸缎映衬下,熠熠生辉。他在巍峨的鹿回头脚下驻足,凝神眺望海上云雾飘浮的天穹,思绪一如波涛起伏涌现。蓝天,大海,美好祥和的景象,让人感到心胸开阔。他在这里等待,可是等了许久啦。

    “吉祥!”瘦弱的高个子“眼镜”青年,在远远的地方大声呼唤他,声音透出些许激动之情。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疾步登上灰白色的石头台阶,急匆匆向吉祥赶来。一边跑,他一边想,这次可是迟到得太久,怪不好意思的。打老远,就看见人家吉祥同学,一门心思等候,他眼看快要站傻了。吉祥他呀,活像是“望妻崖”,呵呵。无论如何,自己的态度一定要好。

    “眼镜”如此这般打定主意,下意识地抱紧怀中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张,这些都是人才招聘的资料,是他辛辛苦苦搜罗的劳动成果。他举起手臂使劲儿挥舞,向那个独自发呆的“傻瓜蛋”致以敬意,他热情洋溢同他打招呼,说:“吉祥,吉祥,我来也。”听见他瞎嚷嚷,望着他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吉祥也不应声。他累坏了,慢慢腾腾转身,看着他的可爱同学渐行渐近。他懒洋洋小跑几步,迎上前去。

    吉祥和光标,在阳光下会合,“鹿回头”是他们俩的“老根据地”。

    朴素的白色棉布衬衫,天蓝色纯棉的牛仔裤,脚穿白色的“倍福来”运动鞋,这位“眼镜”一身学生装。他梳着溜光的学生头,神情温和而又敦厚,他是个稚嫩纯真的“大男孩”。怎么看,他都更像是个在校大学生的模样。他身材瘦削,容貌清秀,面色略显苍白。在他微笑的时候,深陷一对甜美的酒窝。他笑嘻嘻凑近吉祥,温情脉脉,他关切地询问他,说:“吉祥,你那儿咋样?”

    吉祥神情黯然,东瞅瞅,西望望,表现得漫不经心,他仿佛“夜游神”大梦未醒,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冷冷看一眼光标同学,一声不吭,耷拉脑袋,故作深沉地轻声叹息。洗得褪色的蓝白格子的粗布衬衣,将他那张俊美而又稚气未脱的脸庞,衬托得多少有了几分阳刚之气。

    这位“毕业生”吉祥的模样,可是有些与众不同。他那身粗布的牛仔裤,布满细小均匀的破洞,隐约露出健康的肤色,布料湛蓝的底色上,雪白的斑斑点点星罗棋布,它们犹如娇小玲珑的白色花朵。他特意在胸前悬挂一块硬纸板的大牌子,上面写着“应届”两个黑体大字。身前身后,颇有几分超凡脱俗的艺术家似的邋遢气质。

    “你这是要‘游街’啊,吉祥?”光标上上下下打量他,笑得眯缝起了眼睛,好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夕阳猩红的光芒,暖意融融,悄然映红他的笑脸。他乐呵呵调侃这个神情装束有些异样的同学,存心拿人家开心。

    吉祥对此无动于衷。他慢吞吞从裤子口袋艰难地拔出双手,默默摘下胸前的纸牌子,他把它宝贝似的紧紧抱在怀中。沉默片刻,他忽而装模作样,万分深情并且温柔地说道:“‘阿拉’没人要。”随即自我解嘲地放声大笑,他高声说道:“哈,我就这么样,在招聘会场整整绕场三周啊。狗屎,真够瞧的。”吉祥苦笑着,暗自冷冷咬牙。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一句,说:“那么,光标您呢?”

    问我?唉。光标被他这么冷不丁地追问,情同触及伤痛,心中不禁深深哀叹。人才中心,人才市场,各级劳动人力部门,各类招聘会,五花八门的应届毕业生推荐会,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司和企业,找工作犹如狩猎,四处奔波,张网期待,同样惊心动魄。这一整天转悠下来,腿脚活生生跑“细”了。作孽,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本科,管什么用啊。现如今,没着落的研究生还一抓一把呢。事实上,博士们的日子也过得不轻松,更别提那些啃过洋面包的“海归”啦。盛世中华,举国上下那是人才济济哟。资源短缺,人才过盛,咱们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没一家合适的单位?唉,怀才不遇。

    他不禁又长叹一声,摘下黑色边框的眼镜子,仔细瞧瞧那两块厚厚的玻璃镜片。光标在心里,不由得穷犯嘀咕。读书,好呀。不仅熬夜,还“熬心”。好半天,他如梦初醒,温和地告诉吉祥,说:“一帮子‘扒个牙路’啊,根本没遇见识货的伯乐。好歹,咱也是个体面的读书人,对不对?你猜怎么着?人才活像咸鱼烂虾,活蹦乱跳摆放在市场上,任凭脑满肠肥的生意人挑三拣四。‘小爷’我今儿又惨遭淘汰,甚至于没有获得面试机会,天可怜见。”说罢,他庄严地戴上眼镜,故意在同学吉祥的面前,努力挺起胸膛。他这是要向他看齐,他深知吉祥的臭脾气,就算是落难,也要竭力保持骄傲。

    男生吉祥倚靠白色的栏杆,咬牙切齿听完那些可悲的描述,总算是强忍笑意。瞧光标那样儿,一望便知,他心里都在琢磨些个什么。这个“光标同学”,真老实天真的好孩子。

    洁白的鹿回头雕塑,沐浴童话般温暖的光辉,它身后的海面,金灿灿的霞光随波荡漾。雪白的海鸥,振翅翱翔,前赴后继,英勇搏击在晶莹闪亮的浪尖上,它们迎着海风欢快地起舞歌唱。吉祥望着大海上翻飞搏击的海鸥,浮想联翩。他心底深藏的那些烦心事呀,仿佛雪白的海鸥,再度“扑啦啦”扑腾起来,上下翻飞,闹心,伤神。

    自古从来,“士、农、工、商”。他想想自己,“小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又是上海大学的,好歹是个“秀才”,并且也算是“书香门第”吧?嗯。紧要关头,完全不管用的。忽然有一天,美丽的校园,他发现一个妞儿。初恋么,心头撞鹿,怦然心动,多少人都曾经“狼狈”过的。从此以后,顾不得好好学习,都怨那妞儿真是太“坏”。重大发现,她原来是计算机系的,她跟小家伙光标,同班又同桌,并且呢,他们俩还是鹿城三亚的老乡,人家中学时候就是同学。

    追逐她,他可是挖空心思。首先,必须和光标同学搞好关系。跨系交流,实在不容易。为此,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套近乎,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把人家光标死活追成“铁杆好哥儿们”,果然成功啊,吉祥?

    光标够朋友,他很是帮忙呢。人家二话没说,忙前忙后,尽心竭力,喜鹊一样帮忙牵线又搭桥,就为张罗这桩“破事儿”。他还不惜时刻为着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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