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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咖啡杯,笑意中带着疑惑,“茵茵,这两天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杨帆了呢?你了解他这个人吗?”

    成茵也早就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了,她在大学里那两段恋情都没瞒着唐晔,这一次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自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于是把多年前那些细枝末节的小记忆都悉数翻了出来,听得唐晔无限感慨。

    “哎!女孩子的心思果真复杂得让人叹为观止,连你也不例外!可我怎么觉得你嘴里的杨帆和我认识的那个杨帆对不上号呢?”

    成茵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那倒没有。”唐晔笑,“我是觉得,你把他描述得都不像真人了,有点跟武侠小说里的白衣侠客之流差不多——他有那么好吗?”

    “那当然!”成茵答得铿锵有力,“我不会看错人的。”

    “比三哥还好?”

    “这怎么比嘛!你们俩不具备可比性,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相似的。”

    唐晔啧啧摇头,闷头把咖啡喝光,“我听出来了,你的意思太明显,我不如他!吃醋了吃醋了!”

    成茵笑瞪他一眼,“你讹我这么贵的咖啡,竟然还喝出酸味来,我要不付钱的啊!”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买单。”唐晔招来服务生,从钱夹里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脸上这才恢复了正经,“茵茵,你这事吧,我只能这么说,你们之前并不熟悉,正好乘这机会好好聊聊,增进了解,不管结果如何,也算了了你一桩心愿。但感情是世界上最微妙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只能慢慢来,强求不得。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成茵歪起脑袋来想了想,“你是不是觉得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没有没有!”唐晔赶紧解释,“这不才刚开始呢嘛!我是想提醒你,凡事都不要太乐观,成了也未必是好事,不成也未必是坏事。”

    成茵把嘴一撅,“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得!算我没说。”

    约会定在周六的晚上,杨帆亲自给成茵打来电话,问她喜欢吃什么,成茵没多想就回答“牛排”。

    在她看来,西餐厅里安静典雅的环境是和杨帆这种人谈情说爱的绝佳场所。

    听着他和风细雨的询问和叮嘱,成茵慢慢意识到这事的确是真的,而非缘自她的梦境,她即将和最仰慕的人共渡半日时光,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她怎能不激动得夜不能寐!

    成茵越琢磨越觉得这是天意,她在一个正确的时间遇到了一个正确的人,结果有可能是错误的么?

    答案当然是“no”!

    她早早地为周六的约会打点起行装来,拉开衣柜门一盘点,陡然感觉自己的服饰没几套入得了眼的。真奇怪,以前穿着那些性别模糊的衣衫大摇大摆晃出去时怎么一点都没觉得别扭呢?

    成茵要以最美丽最满意的装扮去赴约,在现有衣服都被她毙掉之后,她拉谢湄一起去逛街淘新装。

    谢湄难得见她如此认真地挑拣衣服,几句话一问,成茵就全招了。

    “原来如此,小妮子动春心了!”谢湄恍然大悟。

    及至弄明白成茵心仪的那个人其实就是高中时她们经常谈论的白衣公子后,连谢湄都不得不叹服,“想不到你是这么长情的一个人!失敬失敬!”

    以往两人逛街,总是谢湄千挑万拣,成茵作陪衬,这次两人却反了个个儿,谢湄已经走到脚酸,成茵还在坚持不懈地试装。

    等成茵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呢子大衣从试衣间走出来时,谢湄坐在软垫上都快盹着了。

    “这件怎么样?”成茵在镜子前左顾右盼问谢湄。

    衣服很合身,只是成茵那一头蓬松的短发和一脸稚气的喜悦与这件宽肩窄腰的衣服气场不合,活脱脱似一个小孩的头被强行按在了窈窕淑女的身上。

    “你……还是适合穿休闲装。”谢湄从来不跟她说假话。

    “那不行!”成茵把脸一撇,表情坚决,“根据我多年的分析,杨帆肯定喜欢成熟稳重的淑女!第一次约会很重要,我不能砸一身衣服手里!”

    “你以前那样不就挺好的!现在又是收腰大衣,又是这么恐怖的高跟鞋,你累不累啊!约会又不是走秀。”

    “不累!”成茵正喜滋滋打量镜中的自己,那婀娜的曲线,成功地给她增添了几分女人味。

    谢湄累得没心思跟她辩论,无奈道:“随你便吧!”

    2-4

    具有历史意义的周六终于款款降临。

    成茵穿戴整齐走出家门前,厨房里的周老爹被她这身行头也吓得一愣一愣的,“茵茵,你这是……干嘛去?”

    “呃,不是说了去加班嘛!”成茵说着,匆匆拉开门。

    老爹上下打量着她,“可你晚饭还没吃呢……”

    “不吃啦!”

    “唉,你们娘儿俩最近都忙些啥呢,一个两个都不在家吃……”

    成茵关上门,把老爹的牢骚隔绝在门内。

    她没敢把约会的事向父母和盘托出,免得他们大惊小怪,没完没了盘问自己,以她妈那张嘴和那双腿,估计不出三天,亲戚们就全知道了。

    凡事都得低调,再低调。

    走进西餐厅,温热的暖气让成茵本就滚烫的心又频添了几分炙意,她小心迈着步,跟在服务生后面往约定的席位走去。

    她用眼睛稍稍搜罗了一下,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杨帆,他正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

    时隔多年,他依然偏爱白衬衫,外面随意套了件浅咖啡色的薄羊毛开衫,厚实的风衣搭在椅背上。

    成茵暗吸了口气,调动起全身的积极元素,唇边扬起矜持的微笑朝他走去,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惊动了他,一仰头,佳人已到眼前。

    杨帆的目光在她焕然一新的着装上微滞片刻,随后,唇角才绽放出笑容,他一边招呼她,一边顺手把笔记本推到一旁。

    “成茵。”

    “杨帆……哥。”多年不叫这称呼了,有点口生。

    心跳快如擂鼓,她绷着笑落座,双手因为紧张而紧握成拳。

    杨帆把点单递了一本给她,兄长般亲切地笑,“看看,想吃什么?哦,这里的焦糖玛琪朵口感不错,很多女孩子都爱喝。”

    “啊,是吗?那我一定要试试了。”成茵被他温和的气场感染,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乘她点餐的功夫,杨帆又把笔记本拉近,指尖如飞地敲打着什么,很快又审视了一遍内容,用手指在触摸屏上划拉几下,轻吁了一口气,正式把本本阖上。

    也就两分钟而已,看样子,像是在发邮件。

    他的视线重新转向成茵时,发现她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电脑看,遂解释,“今天公司有会议,我去不了,就在线给他们点意见作参考。”

    “作咨询是不是挺忙的?”

    “会,因为是跟人打交道,变数比较多——听唐晔说,你在外企做物流,应该也接触过咨询这一块吧?”

    “啊!我们公司很简单的,偶尔找猎头帮着招聘几个特别岗位而已,现在的咨询是不是主要就做高端招聘?”

    “猎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实咨询业的范畴还是很广泛的,流程整合、系统优化还有前景分析、战略投资、企业文化评估好多方面……”

    杨帆谈到专业,似乎连脑子都不用转动,语句自然而然就从嘴巴里流了出来,而且滔滔不绝,成茵疑心自己不是来赴约,根本就是来听咨询讲座的。

    不过他讲的内容虽然只是些皮毛,还是给成茵描绘了一个与她平日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不知不觉中,她的神经更加放松。

    成茵对咨询的了解有限,浅显的内容固然能听得津津有味,但要深入下去估计免不了得打哈欠,而两人又没熟到可以游刃有余地谈论任何话题的地步,一堂“课程”结束,突然的寂静让气氛陡然冷场,仿佛刚才的热闹只是海市蜃楼。

    成茵紧绷绷的情绪又回来了,她与杨帆对望一眼,发现他虽然没有像自己这样把紧张溢于言表,但眼眸里的一丝不自然还是显而易见。

    杨帆也在注视她,两人的目光一撞上,且彼此都读出了对方刻意掩藏的情绪后,禁不住相视笑了起来。

    成茵此番的心情正如坐过山车那样几上几下,到此刻方才真正落到地面上,她决意要将面纱彻底揭下。

    喝了两口汤,她带着一点赧然的笑容问:“三哥找你的时候,唔,没……吓着你吧?”

    杨帆低头笑了笑,声音依然和煦如风,如实答道:“确实有点意外。”

    事实上,他接到唐晔的电话时是大吃了一惊的,还反复与唐晔确认,“你说成茵?周成茵?你确信没搞错?”

    他有理由疑惑,他怎么会想到,那个在他记忆深处始终停留在十五岁的小女孩,忽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差人来向自己表白!

    “我们虽然是亲戚,但彼此不算熟悉,你怎么会……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成茵的面颊又是一阵热烫,“也没什么,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杨帆握拳在口边轻咳数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似的朝她笑了笑。

    幸亏这时牛排端上来了,一阵手忙脚乱,适宜地排遣了刚刚又凝聚起来的尴尬,在吱啦啦的牛排煎烤声中,成茵的视线越过用来遮挡飞溅物的大餐巾,偷偷向杨帆投射过去。

    这就是她悄悄喜欢了九年的大男生,即使是此刻他略显迷茫的眼神也是如此富于魅力,令她着迷。

    这个时刻,她等了这么久,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被她等到了。

    正式用餐时,杨帆已经摆脱掉了短暂的尴尬,慢悠悠地与成茵聊着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以及回国创业的种种,虽然只是停留在很浅的层面上,他的言语中也从不曾抱怨过什么,成茵依然能体察到他这两年来的各种艰辛。

    “杨帆哥,你为什么会想到回国?你在美国不是有份不错的工作吗?”

    其实成茵更想问的是,他怎么会和美国的女朋友分手?但这个问题太敏感,弄不好会惹出杨帆不愉快的回忆,且等留到以后再问也不迟。

    “华人在国外工作,做得好的物质条件上确实能比在国内强不少,但精神上无所寄托,美国文化虽然以开放包容著称,但在那儿呆久了还是会发现有你无法融入的地方,比如到了某个阶层,你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不言而喻的排斥感,说起来哪儿都差不多,总是会比较偏袒本国人或者本地人多一些。而且我的传统观念又比较强,在国外找不到家的感觉,既然迟早要回来,不如早点,还能乘年轻多做点想做的事。”

    成茵没有留学经验,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边认真听边轻轻点头。

    这里的牛排做得特别好,肉质鲜嫩又不至于有血淋淋的生腥感,但杨帆的胃口似乎不佳,动作缓慢得有点勉强。

    “我回国前有个女朋友,你大概听说过吧?”他切着牛肉,缓缓问成茵。

    成茵心头一动,真是她想提哪壶他就提哪壶,太善解人意了。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他,“嗯。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了?”

    杨帆依然没完没了地切着肉。

    “我跟她在一起两年,几乎就要结婚了。但在回不回来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我想回国,但她不愿意,我们谁也不肯让步,后来没办法继续,只能分手了。”

    一阵沉默过后,成茵问他,“那你现在……后悔吗?”

    杨帆没立刻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搁下刀叉,目光眺向远处。

    “因为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两个人相守在一起,靠的不光是花前月下的甜蜜,最重要是得合拍,要有共通的价值观、见解、背景,有聊得来的话题,最好——” 他的声音忽然间从凝重转为空灵,“还是同一个年代的人,这样的话,至少不会产生代沟。”

    成茵本来笑吟吟的脸蓦地僵住,脑子里扭成错综复杂的一张网,就在这流水一样温情脉脉的交流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变味儿了。

    “你,你的意思是……”她不知为何,心里掠过一阵冷飕飕的风。

    杨帆终于把目光从远处收回,转到成茵脸上,“成茵,你还是太年轻了,所以容易被一些假象迷惑。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但我相信,你喜欢的那个人未必是真实的我。”

    成茵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年轻”、“假象”、“迷惑”、“想像”这些词汇像碎石一样不由分说朝她砸来,她来不细思索,急急地辩解,“不是的!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我……”

    她突然有种张口结舌的感觉,杨帆说得难道一点都不对吗?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她关于他的消息几乎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而少女时期那些记忆又怎能在此刻拿出来作呈堂证供,只能白白让杨帆觉得她幼稚。

    “其实,我是个挺无趣的人,一工作起来常常忘了时间,又不太会哄女孩子开心,可你不一样,你活泼好动,注重生活细节,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有一天说不定会后悔……”杨帆淡淡地继续往下说。

    “不!我不会!”成茵出于本能还想辩解,但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杨帆那双依然含笑的眸子时,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一种拒绝,看似贬低自己,实则以退为进,而他的真实意思已然不言自明。

    原来他今天这样隆重地邀请她共进午餐,并非为了和她共叙前缘,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甩开她。

    这竟然是一场她毫无心理准备的鸿门宴。

    犹如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成茵浑身上下顿时凉透!

    苦涩从冰冷的心头缓缓蔓延开来。

    “这么说,你今天约我出来,并不是想跟我……你根本早就想好了要拒绝我的,对不对?”

    成茵脸上,初见面时的明媚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受打击后的不知所措。

    杨帆有些不忍,但除了实话实说,他没别的办法,“对不起成茵,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为什么?”成茵忽然感到愤怒,“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见面?你直接告诉三哥这事没可能不就行了吗?”

    杨帆却是一脸镇定,“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我希望能够在我们之间处理,我有什么想法和意见,也只会单独告诉你。”

    “我一点都看不出其中的区别。”

    杨帆略作沉吟,道:“我会向唐晔解释,我们没有成功是因为我不如你想像得那么好,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场误会。总之,是我的问题。”

    对杨帆这番强加给她的说辞,成茵的反应是猛抽两下鼻子,望着天花板笑了几声。

    “成茵,你既然是姚远和李卉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有些话可能不怎么好听,但作为兄长,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成茵默然听着。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一直有很多人疼你,可以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连唐晔那样看见麻烦就躲的人都愿意出来帮你,我不是说这样对你不好,但是……”他顿了一下,“你已经长大了,又是女孩子,说话做事不能再象小孩子那样没有遮拦。我虽然不如你那些哥哥跟你这么亲近,但同样不愿意你受到伤害,如果这次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别有用心的其他什么男人,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成茵猛然抬起头来,她对他九年的暗恋在他嘴里忽然变成了轻飘飘的胡闹,令她如何能够接受。

    “是不是如果我喜欢的人是李小伟,你就不会觉得我现在这么讨厌?”她的口气不由自主咄咄逼人起来。

    “我没觉得你讨厌。”杨帆眼神闪烁。

    “你就是这么觉着的!”成茵激愤,“你把我说得像个既不懂事又爱胡闹的人,无非是你认为我配不上你罢了。是,我是不够积极进取,我没有和你一样的学历背景和价值观,我没法跟你合拍,可是我喜欢你,难道这样有错吗?”

    杨帆愣住,一时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今天约我出来,也谢谢你给我的这些忠告,我会一辈子记得的!”

    成茵本想对他笑一下的,亦舒有句话,即使已经满盘皆输,姿态也不能太难看。

    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连继续再说一句平静的话语都无法做到,他的冷静理智犹如一把刀,把她原本的自信和欢乐都割成了一地碎片,刺得她眼睛发痛。

    她必须赶紧离开这儿,否则,她不保证自己不会在下一秒就流下泪来。

    她去抓衣服和手袋的同时仓促起身,幅度过猛,以至于拽动桌布,带翻了那一杯连尝都没尝一口的焦糖玛琪朵。

    褐色的咖啡汹涌地在桌子上蔓延,桌布来不及吸噬液体,只能无力地望着它们四散逃逸,再奔至桌沿点点滴滴挂下去。

    在杨帆愕然愣神之际,成茵已经冲出了餐厅大门,他来不及细思刚才的话语里是否有失妥的地方,只能满怀懊恼地招来服务生,无暇理会对方的客套,匆匆问了个数字,丢下餐资,仓促追了出去。

    3-1

    成茵一口气奔到马路尽头,在三岔口停留了几秒,又重启脚步,朝人影稀疏的护城河畔跑去。

    堤岸两旁栽着葱郁的常青树,许是圣诞节即将来临,树上扎满了亮闪闪的小灯泡,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成茵在一座石桥上站定,初冬的夜晚,空气清冷,河边连个行走的人影都没有,四周静谧得怪异,好似把此地与喧哗纷繁的闹市割裂开来了一般,其实这里离市区也就七八分钟的步行距离。

    她俯视河水,树上的珍珠投影到河面上,如梦似幻。

    河畔的一排老房子里,不知哪家传出越剧唱腔,咿咿呀呀,婀娜婉转,让这个本就寂冷的世界越发显得凄凉。

    成茵先是坐在桥栏上发呆,后来忍不住把双腿跨过石栏,荡悠在半空中,底下就是无声的流水,仿佛只有如此高危的动作才能缓解她严重失衡的心理。

    包里的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她连碰一碰的欲望也没有,任其自生自灭。

    疼痛渐渐袭来,她用左手压住腹部,任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视线渐渐模糊。

    想不到时隔多年,她会再一次为杨帆痛到肝肠寸断。但这次和高二那年还不一样,彼时,她的忧伤只是针对爱情本身,是一个包含着虚幻与猜测的凄美梦境,不掺杂质;而今天,她完全沉浸在了现实里。

    现实是一把刀,残忍锋利,劈掉所有朦胧的诗意,深深扎进体内,让她连唏嘘都顾不上,只是感觉到皮肉撕裂的疼痛。

    心里那盆断断续续燃烧的火焰至此也终于化为灰烬,她所有的幻想都被扑灭。

    她明白自己这次是被伤到了自尊,很深。

    眼泪爬满面颊,冰冷的感觉让成茵十分不适,她抬起手臂,也顾不上心疼那件天价外套,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仰头望天。

    幽寒的冬夜,连天空都被过滤得很纯净,如一匹墨色的绢,几颗明亮的星星,静静地闪着光,不起波澜地注视她,带着点儿慈悲。

    看了许久,成茵激烈的心绪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下来。

    手机再次响起,她低头盯住震动的手袋,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

    一定是杨帆打来的,刚才跑出餐厅时她表现得过于激愤,也许会吓着他。

    不管她觉得自己有多受伤,公平来讲,和杨帆没多大关系,她似乎不该用这种消失的方式来折磨他。

    那么,就接吧,平静地告诉他,自己没事,以后也不会再烦他。

    她边想边把手伸向手袋,还没打开,铃声嘎然而止。她的手在手袋沿口上磨蹭了几下,还是缩了回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帆,之前和唐晔信誓旦旦的勇气不过是因为对未知的结局还充满了期待,如果她一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打死她都不肯做这样鲁莽的事。

    可时间已然退不回去了。

    她颓然垂下双眸,无意识地望向脚下的护城河,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干坐着,她现在还没办法平心静气地面对任何人。

    河面上漂浮过来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由远及近,她完全是无意识地研究起它来。

    马甲袋?塑料饭盒?还是牛奶盒?可直到它即将飘过自己所在位置的下方,成茵也没确认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无聊的心被好奇攥紧,忍不住用双手勾住石栏,然后俯下身子,想在错过它之前再仔细辨认一下。

    恰在此时,自石桥右方的台阶上传来一声突如其来的爆喝,“周成茵!”

    成茵被吓得一哆嗦,转首回看之际,却惊悚地察觉自己抓着栏杆的右手突然之间打滑,而她的身子还保持着俯冲的姿势!

    短短几秒内,她的右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身体重心早已飞速前移,她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便象个蹩脚的跳水运动员那样,头朝下扑通一声堕入河中!

    河水迅速浸润了她的衣衫,很快,刺骨的寒冷像狰狞的鬼手,攥住了她身体的每个部位。

    成茵不会游泳,只会在河水中笨拙地扑腾,只要一张口,冰冷浑浊的水就朝嘴巴里灌,恶心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感觉自己正在死亡边缘挣扎。

    这段时间似乎很漫长,因为她把各种滋味都尝了个遍,但其实很短暂,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头顶上方很快就传来一声呼喊,“成茵!”

    她依稀辨别出那是杨帆失控的嗓音。

    紧接着,在她前方不远处溅起一通水花,杨帆也跳了下来……

    七八分钟后,浑身湿透的杨帆把不断打寒战的成茵拽上了堤岸。

    “我,我……你……”成茵磕巴着上下牙,劫后余生的呆滞和刺骨的寒冷令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说话,赶紧跟我走!”杨帆是咬着牙吩咐的。

    他也冷得要命,脏兮兮的河水把他原本清朗的一张脸给搅得面目峥嵘,活似广告海报上清新亮丽的模特被恶作剧地涂花了脸。这是成茵第一次见识他的狼狈。

    其实她是想谴责他来着,干嘛那么大声朝她吼,吓得自己失手“跳”了回河。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鉴定事故责任的时候,杨帆正单手挟持着她,脚下生风地往开阔的路口奔。

    街上车流如水,很快,一辆空车停在他们面前,杨帆火速打开车门,把成茵先塞了进去。

    等的哥看清楚他们的模样,那两人已经都钻进车里了,他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怎么搞成这样啊?我的后座完蛋啦!”

    杨帆从兜里掏出钱夹,所幸里面的东西没湿透,他抽了两张钞票递过去,“不好意思,等我们下了车你找地方去清理一下,麻烦了。”

    的哥收了钱才没再罗嗦。

    坐在打暖气的车里,成茵不再像刚才站在风里时那样冷得全身骨头都像缩了起来,但浑身上下湿乎乎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偷眼瞟了下杨帆,他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脸上的河水虽已被他用手掳去,但白净的肤色难掩肮脏的痕迹,不仅如此,他此时的脸色还微微发青,紧抿双唇,看都不看成茵,大概是在生气。

    她有些迷惑,不知道他是要送自己回家,还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又不敢开口问,杨帆根本无意和她说话,只在必要的时候为的哥指点下迷津。

    他态度冷淡,成茵也愤怒不起来,不管她是怎么跌入河中的,毕竟是他救了自己,现在他搞得这一身狼狈,不能不说是因自己而起。她的愧疚与羞惭刹时又增添了几分,有点无地自容。

    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小区,司机抛下他们后迫不及待地扬长而去。

    3-2

    成茵乖乖跟在杨帆身边,跟着他走进小区,很快就进了一幢公寓楼,乘电梯上去后,杨帆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娴熟地开门,成茵才确定他是把自己带回了他的寓所。

    进了门,成茵站在玄关不敢走进去,她浑身湿嗒嗒的,怕弄脏了整洁的地板。

    杨帆也不招呼她,径自走进房间,很快又出来,手上多了几件干净衣服。他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不久便有哗哗的水声传出。

    成茵正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维谷,杨帆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也不怎么看她,简洁地吩咐,“先去洗个澡,把脏衣服换下来。”语气不容置疑。

    “哦。”成茵闷闷地应了一声,接过杨帆递给她的一双大凉拖,换上后缓步走了过去。

    刚到洗手间门口,她才想起来应该跟杨帆客气一声的,他自己也湿透了,可是等她转身,杨帆的影子已经不见。

    冲着澡,成茵细细琢磨这一晚杨帆的各种言行,越想越不是滋味。

    在餐厅时,他虽说是拒绝了自己,可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也透着处处为她着想的体贴,可等她从河里被他捞上岸来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变了,整个人都散发着冷冰冰的气场,当然不是因为河水冰寒,那是一种发自他内心的冷淡。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杨帆?而成茵仿佛是在坠河的瞬间把从前看他的有色眼镜给丢失在河里了,因而在此刻才得以看清楚他?

    她无从查知。

    温暖的水流冲去了身上的污秽和寒冷,成茵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跨出浴缸,毛巾架上挂着一块干净的白色浴巾,这应该是杨帆平时用的吧,她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脸上泛起的微热和心中的别扭使得她不太愿意碰它,只是卫生间里除了这块浴巾可以擦拭外,再没别的替代物了,她总不能等身子自动晾干了再穿衣服吧。再说,干净衣服也都是他的,包括内衣短裤。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不赌气了,咬咬牙,拽下浴巾迅速擦干了身体,又把杨帆给她取好的内衣、毛衫一一套上,那样子不能说不怪诞,好在杨帆不胖,衣裤除了袖子、裤腿比较长之外,还不算太离谱。

    等她穿戴完毕,站在镜子前自我打量时,忽然被一个念头擒住,一丝怪异的表情从她脸上掠过,她僵滞在了原地。

    杨帆不会以为她刚才坠河是故意的吧?!

    她细细回忆坠河前后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厉声喝斥,她跌下去前瞬间捕捉到的他脸上那难以置信和急切的表情,以及上岸后他僵硬的面色,越想越有可能。

    那她岂不是冤死了!

    她猛地拉开门,想找杨帆火速解释几句,她怎么会知道伤春悲秋的下场会这样惨?

    客厅里没人,沙发上搁着件厚实的棉外套,大概是为她准备的,不过室内开了暖气,她并不觉得冷。

    成茵在客厅中央扬起嗓子唤了杨帆几声,无人应答,便挪步朝阳台方向走,走过没几步,蓦地发现客厅的右边并非像她想的那样只是一个缩进去的房间——除了面对面的两个房间外,还有个观景窗台和一间面积稍小的洗手间,真是别有洞天。

    洗手间里的地上堆着几件脏衣服,显然是杨帆刚换下来的,高高挂起的花洒间或滴下几点水。

    成茵百无聊赖地在寓所内漫步,不知杨帆去了哪里。

    她感到口渴,便去厨房找了个干净杯子,在饮水机边接了水,重新回到客厅沙发上干坐着。

    大约过了半小时,门铃响起,成茵浑身一振,心知是杨帆回来了,也没细思他怎么不用钥匙,就快步过去拉门,她急切地想跟他澄清误会。

    门一开,成茵脸上刚刚堆积起来的“沉痛”表情一下子扑了个空,很快就被错愕和不知所措覆盖。

    门外站着的并非杨帆,而是姚远和李卉,四只手上都拎了东西,跟成茵里外相对,大眼瞪小眼。

    “茵茵,你怎么在这儿?”

    如果不是手上有东西,姚远真想使劲擦擦自己的眼睛,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杨帆的家里看见成茵,她还穿着他的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刚洗过澡!

    一旁的李卉吃惊程度一点都不逊色于姚远,半张着嘴巴,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哥,大嫂,我……”

    成茵暗忖,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了,而且她也无法和盘托出啊!说自己倒追人不成功,还掉河里了,那她不是糗大发了。

    她支吾的神色和脸上的难堪却成功地给了门口那一对他们猜测中的答案,明白过来后,两人的表情更怪诞扭曲了。

    李卉先缓过神来,拎着这沉甸甸的物事跟门口练什么功呢,她一脚跨进门去。

    姚远也从震愕中苏醒过来,一双含着惊诧的眼睛始终凝在成茵脸上,连走路都不忘盯住她,成茵使劲咳嗽了两声,闪到一边给他让路,顺手把门给带上。

    李卉在室内转悠了一周,遍寻杨帆不着,又转回来问成茵,“杨帆他人呢?他明明告诉我今天会在家的呀!”

    成茵拿手指摩挲了下鼻子,“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姚远夫妇都无语地瞪着她,成茵赶紧补充,“那个,他,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供词,门外适时传来开锁的声音,室内的三人立刻屏息凝神,目光一致投向门口——即将进来的这个人应该可以给他们一个合理解释了吧。

    杨帆一踏进门就感觉到六道目光齐刷刷扑向自己,他微微一怔,看明白是李卉和姚远,脸上随即露出明朗的笑容,“姐,姐夫,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轻松的微笑为缓解室内几近凝固的空气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成茵望着他那张笑脸,心里不知怎么酸溜溜的,她直觉他播洒笑容的范围里不会包括自己,因为打他走进来之后就没正眼瞧她,仿佛她压根就不存在。

    李卉说:“我前天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嘛,我跟姚远今天要回田坊看奶奶,结果她非要我们给你带这么些个吃的过来。”

    杨帆把手上的几个纸袋子往沙发上一撂,笑容又温柔了几分,“外婆身体挺好的吧?”

    李卉一边把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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