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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是自己瞎担心了一场。女孩子就是喜欢玩闹,这么大个船头,也能被她们搞得‘鸡飞狗跳’。

    小花脚步一闪,瞬间便跑到了秦航身后,双手推着秦航做挡箭牌。秦航正转身欲走,被小花这么一推,反倒是走不了了,心中暗骂这个丫头真能挑事。

    他自从在海底和公主亲密接触后,心中早已七上八下,唯恐公主治自己个轻薄之罪。可这两日来,公主似乎没有任何表示,这倒也让他稍稍放心,只是从那之后他便尽力回避芳驾。

    此刻小花竟然将他推往‘火坑’,这不是要自己难看么?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请安:“公主殿下万福!”

    安宁公主正追着小花,突然见他现身,脸上登时一红,扬起的双手似乎不听使唤,不知该往何处放,她轻声道:“没你的事,你让开。”

    秦航巴不得有这句话,一把将躲在身后的小花提了出来,道:“公主继续,属下打扰了!”说罢便即闪人。

    小花此刻看着公主那娇羞模样,当真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尤其是她看到秦航的那副窘态,与平日里豪迈性格大不相符。她此时见公主没有追她意思,自己却也不跑了,面现惊疑神色,道:“公主,您怎么又脸红了,哦,不会是!天哪,原来,公主你,竟然!”

    “你个鬼丫头,你瞎想什么呢?还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小腿!”安宁公主回过神来,想到了适才那副窘态被小花看到,当真是羞死人了,旧恨加新仇,她此时已不能再放过这个鬼丫头了。

    小花耳朵被她揪着,登时痛得直求饶:“公主,您饶了小花吧,先放手啊,小花再也不敢了。”

    安宁公主怒道:“今日不治治你,日后你还不无法无天了。”说罢,右手使力,已将小花的耳朵捏的通红。

    小花只是一味求饶。安宁公主却听不进去。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时,秦航又回来了。他本来好不容易逃脱虎岤,自是不想回去,无奈费信叫他通知公主,准备进城事宜。秦航只得厚着脸皮,重新回来。

    安宁公主见他再次出现,不知为何,揪着小花耳朵的手突然放下,她似乎不想让秦航看到自己这番‘粗鲁’模样。如今每一次看到他,她的心都会砰砰直跳。似乎带有一丝兴奋又夹杂着一丝害羞,平日里的矜持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身心只是不住的颤抖。

    安宁公主俏脸一扬,强装镇定道:“你又有何事啊?”其实她内心深处不知道有多想再见他,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一个简短的问候,只要是见到她人,她心中便是莫名的欢喜。

    秦航也很尴尬,他只是来传话的。可瞧他这模样,倒像是上刑场一般,他轻声道:“费管事叫属下来通知公主,王城中叛乱已平。正使大人传书过来通知全船人员进城,望公主殿下做好入城准备。”

    安宁公主淡淡道:“知道了。你还有事么?”

    “哦,没了没了,属下这就告退。”说罢。匆忙退下。

    安宁公主心中却是微微有怒,暗道:本宫就这么吓人,让你躲都躲不及?倒像是本宫欠了你一般。可是毕竟人已远去。再也听不到她内心这番话语了。

    小花见公主脸色稍有不善,便过来劝道:“公主,他是不是惹您生气了,我这去修理他为你出气!”

    安宁公主正一肚子气没地发,见小花撞上枪口,登时大怒道:“出你个大头鬼,还修理别人,我这即修理你!”言罢,又重新扬起双手,朝着她耳朵揪去。

    “啊,公主饶命!啊!”

    “还跑!”

    苏门答腊,王城。

    少渔翁国王此时得郑和水师之助,平定了内乱,心中对天朝感激万分,便即邀请郑和全船人员赴王城歇息。当他得知大明公主芳驾驾临时,更是受宠若惊,大摆筵席,迎接公主。安宁公主此次代表着成祖皇帝亲身出使南海,震惊了这些番邦之国。

    众人对天朝更是又敬又服,多位王室子弟,王公贵族公子等全部赴宴,皆欲一睹天朝公主芳颜。有几个更是心存侥幸,万一公主看上了自己,要招自己为驸马呢?因此,苏门答腊全城大庆,众多名士俊才纷纷聚集王宫,以盼公主垂青。

    安宁公主在宫中虽也经常随着父皇赴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场面。自己坐在首位,殿下全是番邦之人。这倒让她不大习惯,所幸自己见惯了大场面,一时倒也不至于把控不住。

    期间,少渔翁国王频频敬酒,公主不擅饮酒,便以茶代替了。而众多才俊之士亦是纷纷赞美,说道天朝不但恩德威服四方,便连公主也是女中豪杰,既有倾国倾城之容,又有大无畏之勇气,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有的更是夸张,说道公主便如天仙下凡,拯救了苏门答腊众生,要为公主建庙立碑。安宁公主听到众人称赞自己,芳心亦是暗喜。哪个少女听到别人赞自己貌美,而不心动呢?只是此刻她心有所属,于这些才俊赞美之词,亦只是一笑而过之。酒过之后,众人便各自散去,公主被安排在王宫中下榻。而马欢带着众将士却是驻扎在城外,城内只是郑和率领着一甘随从随身护驾。

    出得王宫之后,费信便带着秦航和司马尚游在城中闲逛。苏门答腊虽不比中原繁华,却也是南海一带的大国了。城中城堡林立,高耸雄伟。城内夜市更是开放,及至申时时分,仍是有很多摊位营业生意。

    秦航在摊位上挑了一个鹿茸角帽,他想带回去给若纯。上次在满剌加城,他挑的那对象牙角儿,若纯很是喜欢,后来他找了串细红绳,将象牙角穿好,便给若纯戴在了项间。

    此时整个夜市灯红璀璨,商品琳琅满目,看得众人应接不暇,不知道该挑哪个好。城内子民也很友善,见他们是中原人士打扮,便即热情非常。想是郑和水师帮他们解决了国难,众人心生感激之故。

    他们在城内转了一圈,买下了一些商品。便要回驿馆歇息。司马尚游却说道想自己一人清静片刻,要众人先行回去,自己随后回来。秦航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便即和费信回驿馆了。

    司马尚游待他们回去之后,便顺着前方一个身影跟随而去。原来适才他要回驿馆之时,见到街西角有一个身影一闪而没,凭他的视力,自然是看清了那人是谁。他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那个人影在黑暗中奔走的很急,左拐右转之后。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寺庙前,司马尚游见她在庙外四处环顾了一下,便即入庙。

    他不知寺庙之内底细如何,便施展起轻身功夫,飞向庙顶,全身贴在庙瓦之上。

    那个人影进庙之后,双掌拍了三响。司马尚游知道这是江湖中人接头的暗号,猜测庙内肯定有人接应。

    庙内此时却无声响,司马尚游不禁暗忖:难道是我看走了眼?

    却听得适才进庙的人再次拍了两下手掌。而庙内此时也传来另外两声手掌响声。司马尚游心头一怔,暗道:接头也搞得如此谨慎,真不知这些人所谋何为?

    进庙之人听见有人回应,便又拍了三下手掌。此时庙中终于传来一个男子声音,那声音粗犷低沉,光听声音,便知他年岁不再三十岁之下。

    却听得那人道:“属下陈祖德参见少主!”

    适才进庙的那人回道:“免了吧。”声音娇细。竟是女子之声!陈祖德道:“数日前属下拜访那苏干剌,授计让他袭击郑和船队,不料却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看来。那郑和是命不该绝啊。”

    那女子道:“上次我刺杀他失手,此次合击他的水师又泡了汤,难道这个任务便真完成不了么?”

    陈祖德道:“少主切莫灰心,郑和在苏门答腊定不会呆太久,此次他下西洋的旅途也行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一月之内便能回航。到时候在他回航之时,属下调集本队力量和他周旋,这别人的力量始终是靠不住的。就如此次苏干剌,如此大好机会都把握不住,和这种人合作,终是无用。”

    那女子稍作停顿,似乎正在考虑陈祖德的意见。

    庙顶的司马尚游却听得越来越心惊,原来苏干剌围攻使君船队竟是他们合谋!

    他心中微微有怒,数日前那场大战原来早被人算计其中,苏门答腊有如此黑暗势力,可怜那少渔翁国王竟还蒙在鼓里。

    却听得那女子又道:“父亲大人还未有消息么?”

    陈祖德道:“主上已有消息传来,他老人家听闻行动数次失利,心中已是不满。待此次郑和回航,主上应该会亲自现身。”

    “什么!父亲他竟要亲自动手么?”那女子惊道。

    听她话中言语,似乎不希望口中的父亲动手,却又很是盼望父亲到来。他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司马尚游也在想着,她的来历一直是个谜,想不到她的父亲来头更大,听那陈祖德口中意思,似乎她父亲势力很大。只是此刻他只听得这么一两句,也想不出其中缘由。

    那女子道:“你们打算在何处动手?”

    陈祖德道:“此事主上尚未定夺,倘若确定好了时机,属下定会提前通知少主。”

    那女子悠悠道:“又是不肯说么?到底还要瞒我到何时?”

    陈祖德道:“少主多虑了,时机一到,属下相信少主定会明白。”那女子似乎陷入了沉默。

    良久,陈祖德道:“时候不早了,少主还是先行回去吧,否则让他们起了疑心倒挺麻烦的。”

    司马尚游知道该听的已经听完了,正欲离去。那女子忽道:“上次让你查了他讯息,可有结果?”

    陈祖德声音放低,道:“属下已经查明了,他是中原长江九曲坞大当家段江南的徒弟,和咱们倒是一条路上的。”

    庙顶的司马尚游听闻此言,此时已惊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原来她竟暗查自己的来历!而且听那陈祖德的意思,自己的来历完全被他说对,更为重要的是似乎他们和师父是一路的,他们究竟是谁?师父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这些问题此刻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庙中人似乎没打算给他时间思考,那女子道:“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陈祖德答应一声,便即转身出庙。

    司马尚游在庙顶瞧他身形步法,知他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便凝神屏住呼吸,以防被发现。待那陈祖德远去后,司马尚游听到庙中尚有呼吸,知道那女子仍未离去,便即从庙顶缓缓落下。

    那女子正在庙中回味陈祖德适才的话语,“他是段江南的徒弟?又和我们是一路的,他们到底想干嘛?为何这些关节细节要瞒着我呢?”

    微微思索过后,她听得庙外有声响发出,登时警觉地向外一望,喝道:“来者何人?”

    司马尚游缓缓从庙外现身,走近了庙中。

    那女子一看是他,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诧异,更多的却有一丝心酸。他从庙顶飘飘而下,那么之前自己和陈祖德的对话,想是已被他听到。

    司马尚游眼神直望着庙中女子,透露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道:“惠儿,你瞒得我好苦!”

    那庙中女子自然便是让他为之钟情的惠儿姑娘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本一番憧憬 祸起归途(上)

    惠儿陷入了一阵沉默。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可却不知从何说起。尤其是司马尚游,他虽然知道惠儿‘混上’帅船另有他图,可一直猜不透,今日隔墙一听,才知他们所谋者大。竟是要铲除整个船队!

    虽然他上船亦是居心不良,可他心中从来没有要将船队一网打尽之念头,即便是在师命难违之下,他仍然下不了手。

    在他心目中,他已是将自己和船队融入到了一起,他已是将船队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将船队的兄弟们当成了家人。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这个曾经对自己深情款款的女子,这个让自己刹那心动的女子,竟然瞒着自己想要毁了他这个‘家’!

    他的心很痛,痛得快要滴血。

    为何会是这样?他心中不止一次的想要问这个问题,可是此时,他却无从问起。他只是心酸地瞧着惠儿,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惠儿迎着他的眼神,亦是充满着丝丝凄凉。她内心深处多么希望,希望他们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相识,相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背负着太多,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有时候上天就是如此残忍,它让你们相识,相知,却不让你们痛快的相爱。

    这就是命么?

    惠儿内心同样凄楚,她何尝想欺瞒着他?她甚至想过如果有机会,她宁愿和他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远离尘世这些纷扰。可是,终究是不可能了。

    他身旁有了另一个女子,更重要的是自己甚至要站到他的对立面,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良久,还是惠儿打破了沉默。她怅叹一声,悠悠说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司马尚游冷冷笑了两声。声音中充满了一丝无奈,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呢?他不想问下去,他害怕知道答案。

    他缓缓说道:“我不想问什么。我只想说,我不希望你继续走下去。因为我不想看到日后,你会站到我的对立面。”言罢,转身,出庙。

    背影萧然,话语决绝。

    惠儿眼眶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扑簌而下。

    就这么走了么?就这么完了么?日后。还有日后么?

    她脆弱的内心再也经受不住,全身一软,瘫倒在庙中。

    苏门答腊,港岸。

    郑和在苏门答腊国待了数日,此时,受创的战舰全部修好,他也该启程了。少渔翁国王带着众多大臣,百姓前来相送,郑和难掩离别伤感。亦是不舍。每到一国,国中的百姓是那么的热情,好客,这让他感受到了化外子民们浓浓的情谊。如果这个世界所有的子民能够一直和睦下去,那才是真正的大同,那也是他毕生无上的追求。只是离别之日来得总是那么迅速,才结友谊。就要分开,尽管他难舍难分,却终究还是要踏上这一步。

    郑和命马欢清点了船员。便即和少渔翁国王作别。少渔翁国王得天朝相助巩固了王位,心中自是无限感激,而他们之前的王子苏干剌,此时也已被郑和押解在船。

    作别之时,国王立下誓言,毕生要与天朝交好,并且一旦得空,他将率领使团回访天朝。郑和自是表示欢迎,之前已有无数先例,西洋诸国不少国王以及使者在郑和访问之后亦自组织船队回访,便是在天朝久居的亦不在少数。少渔翁国王若是能够率使团来朝,那对于双方的友谊无疑是锦上添花。

    一一作别之后,郑和登上了帅船,数十艘战船在数千子民的欢送下踏上了下一站之旅。鼓声隆隆,呼声不绝。直至船队在海面上渐成黑点,苏门答腊国众人这才回城。

    帅船上,副使王景弘已递过了路线图,郑和接过图一看,柯枝,古里,南渤里,彭亨,吉兰丹,加异勒,勿鲁谟斯,比剌,溜山,孙剌等数国赫然在列,这是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好在这些国家离苏门答腊都不太远,顺着海路过去,便能一一访问完。

    他估摸着时间,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完成此次航行,算来此次西洋之旅,已有两个年头了。这两年中,他似乎又老了许多,尽管他年岁才至中年,算是人生的巅峰时刻,可面庞的苍老,却也掩盖不住那些沧桑。

    早在第一,二次出使西洋之时,他想到的只是如何传播天朝文明和国威,可直到最近这两次航行,他多次动了刀兵,在西洋平添了几分罪孽,每每想来,他内心深处都无比自责。他的使命本是和平,可为了这毕生追求的和平,他不得已动了刀兵。

    也许是敌人贪欲过盛,先行动手,也许自己是被迫还击,可尽管能找出无数个理由,锡兰山,苏门答腊等这些国家堆积的白骨却是不争的事实。

    什么时候,和平竟然要靠以战止战的方式来寻求?

    这岂不是违背了和平的本意?

    他最近时常陷入这几个问题当中,到底该不该继续下去?和平之路还很遥远,若想完全求得天下太平,就意味着他要不断的动刀兵,不断的去威服四方。他所追求的,难道就是不断的重复这些行为么?

    不,在他内心中,他隐约觉得如此不妥。

    尽管朝中众人甚至是后人会对他这项壮举贴上无数个赞美的标签,加上无数个璀璨光环,他依然觉得不妥。这不是和前朝的成吉思汗一样么?谁人不服,便即征服对方。不同的是,成吉思汗是光明正大赤裸裸地征服对手,而自己却要加上这所谓航海‘伪装’。

    其实他明白成祖皇帝的真正目的,其一自然是想凭借着强大的海上力量,威服西洋各国,使之朝拜天朝;其二自然是想找到那杳无音讯的侄儿皇帝,巩固自身帝位。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讲,都是自私的。

    可这个世道便是如此,你不为刀俎,只能成为鱼肉。你既已为人臣子。就得忠君之事,千百年来这套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地种植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无法改变。郑和不会傻到去质疑成祖的战略方针,他只是觉得,有时候愧对自己的良心。可是无论如何,他也必须不折不扣的去完成这项使命,这不仅是成祖对他的要求,也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他深知成祖皇帝知人善用,若是舍却自己另派他人出使西洋。说不定会造更多杀孽。趁着自己还有能力控制局势,他必须珍惜这个机会,尽力将杀孽减少,以此换得西洋太平,否则自己将成为罪人。这是最近他从佛经上悟得的道理,佛说众生平等,不可徒增杀孽。否则下得地狱之后,会有难以轮回之苦。

    自从占城取得佛牙舍利之后,他便也慢慢信佛。之前他是伊斯兰教信徒,按照世俗常理,他既已信奉真主,若是再信奉释迦牟尼。便是大逆不道。可郑和并非常人,岂能以世俗常理视之?每一种信仰,都有它的精华之处。

    就如众生平等而言,他便觉得佛家此言甚有道理。这才会细细考虑航行带来的刀兵之祸,只是他这一番悲天悯人之心,又有谁能读懂呢?

    而后船队一路行驶下来。各船依照郑和和平为主要求,不动一刀一枪,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对剩余西洋国家的访问,贸易,并将天朝和平天下的文明理念四处宣扬,终于使得西洋各国心悦诚服。

    自苏门答腊一战过后,郑和船队在西洋从此几无战事,期间郑和众生平等以和为贵之理念实是功不可没。此是后话,先自不提。

    船队,帅船。

    在完成了此次对西洋诸国的访问后,第四次航海之行便到了尾声。秦航此刻跟随着帅船返航,“两年了,又是一个两年过去了,时间真是如白驹过隙,瞬间即逝啊。”此刻他站在船尾,不由得发出了如斯感叹。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他的身旁,倾听着他无尽的怅叹。秦航面朝着大海,胸中有无限豪情,想要尽情发泄。只是他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后,便即收敛,他的万丈豪情在刹那间便消融在这个女子的深情一笑中。

    这个女子自然便是他的未婚妻子若纯了。

    若纯走上前头,轻轻地依偎在他肩头,似乎很是享受这片刻的时光。“马上就要回家了,你还记得你的诺言么?”身旁的女子轻声呼道。

    耳边吹气如兰,温馨袭身,秦航沉醉于此,竟不能自拔。但那句“诺言”似乎有意无意的加重了语气,他自然听到了。

    四年前,他曾经对身旁的女子许诺,三年内必定娶之为妻。在此次出海之前,他总算完成了一半,使得身旁的女子由原先的情人升级变成了自己的未婚妻子。此次回乡,首要之事,自然是将她正式迎娶进门了。

    他伸出右手,紧紧地将身旁女子搂在了怀中,轻声说道:“我自然记得,简直是刻骨铭心。今次回乡,首要之事,便是完成这剩余的一半。”

    怀中女子听得他未曾忘及,心中颇为欣慰,待听得他要完成那另外一半时,已是娇羞的不能自已。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的情郎时刻将她记在心上,她自然快活得很。

    算来自己也已二十出头了,若是在镇上,同龄女子怕是连孩子也有了吧。若非情郎选择了这么一条路,她相信此刻自己早已成为人妇了。好在一路平平安安,这个结果来得也不算太迟。

    在这帅船之上,秦航船务繁忙,而若纯也是难得有此空闲,是以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不是经常有。此刻船队回航,船务自是不似平常那般繁杂,而副使大人也不用每日准备这准备那,二人独处的机会便越来越多。

    此刻他们二人抽得一丝空闲,便即来此船尾相会。回想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秦航似是变了个人一般,从之前的血气方刚少年,到现在久经风浪的青年,整个人产生了质的飞跃,变得愈发成熟,愈发稳健。

    整整六年,他倒有四年是在船上度过的,还有两年却是在船场度过的。可以说他前半辈子。注定是要与船为伍了。但是他很享受,他不觉得有丝毫无聊,哪怕是在船场的那两年,每日里只是不断的抡锤,凿钉,造船,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动作,他仍然觉得很快活。

    人这一生,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伴侣已是幸事。可如果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伴侣又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职务的话,那真是万幸之事了。

    这个世间。有很多人没能够找到自己中意的另一半,已是悔恨半生。也有很多人没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到最后蹉跎一生。秦航此刻二者兼得,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幸运呢?

    他遇到了一个好的红颜知己,又遇到了一个好的伯乐,在船上,还遇到了一伙能让他甘愿以命相待的兄弟,可以说人生如意之事。倒让他全都遇上了。他有时候想到此处,便非常感激上天,自认苍天待他不薄。

    此刻,故乡在即。伊人在怀,便是神仙也没自己这般舒坦吧?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是那么灿烂。

    怀中伊人大为不解,问他为何发笑。

    秦航道:“我在想,是不是我老秦家祖上上辈子多给菩萨烧了几柱香。才换来了我今生这般运气。呵呵,这个时候,除了大笑我实在找不出其他表达方式。”若纯自是听出了他话里意思,便嗔了他一眼,道:“没来由的竟说这些胡话!”心下却也颇为高兴。

    秦航忽道:“纯儿,你说回去之后,这酒席是摆几桌,才算为合适呢?”

    若纯听闻此言,脸色一红,责怨道:“你再如此不正经,我便不理你了。”

    秦航笑了笑,道:“这怎么会是不正经呢?这是大事啊,我这不是和你商量着么?”

    若纯羞道:“这种事还用得着你操心么?长辈们自有分寸,咱们一切按照规矩来便是。”

    秦航道:“不能所有的事都让长辈们操心啊。就如这酒席之事,我看便能斟酌一二。”

    若纯白了他一眼,大有我这还没进门呢,你倒先算计上了之意,内心却是一阵甜蜜。

    秦航瞧着她那风情脉脉的模样,心儿都快化了,不知不觉,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二人便这么一直相偎在船尾,享受着这难得的二人世界。

    而二层船阁上,一个倩影站在那木窗前,目光一直注视着二人,他们从头到尾的亲密神态,都叫她瞧在了眼中。

    那个倚窗而望的女子,神色中透露着一丝酸楚,又夹杂着一丝幽怨,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不该看到的一幕,但她似乎没有打算回避,仍这么痴痴地望着二人,直到海上夕阳渐渐下沉

    郑和连日来率领着船队缓缓回航,这一日行驶到了澎湖海峡。澎湖海峡位于东海之滨,西边与内陆福建隔海相望,东边是澎湖列岛。明朝在该岛此设立巡检司,管辖着澎湖,台湾分区事宜。

    郑和数次下西洋皆从澎湖海峡经过,此次原路回航,该海峡自然也是船队必经之地。澎湖列岛岛屿众多,是大明最大的群岛。岛上多是高山族人,与内陆同宗同源,只是由于地理原因孤悬海外,是以岛上族人少与内陆互通音信,平日里主要是和沿岸的福建各州镇来往贸易,明军巡检司在岛上驻有上万人,以屏障大明东南门户。

    郑和船队只要过得澎湖海峡,再沿海北上,便能抵达东海港口了。船上众人皆知只要通过了这道海峡,两日时间便能回归故里,人人思乡心切,故而各船都加快了航速。

    待船队行过大半海峡时,前方忽然出现了数艘中型船只,郑和透过‘千里眼’看出该船是商船类型,船上打着的是大明旗号。那些船只本是由西向东行驶,似乎也是发现了郑和船队,当下便转舵向南,朝着郑和船队驶来。

    副使王景弘下令前方坐船拦截,询问来路。己方队中霎时间冲出两艘坐船,在离船队数里之处将那商船拦住,坐船上早已跃出数名将士隔船相问。

    未几,将士们通过旗语向帅船发来讯息,该船队是前往琉球的商船船队,在经过澎湖海峡时,遭遇到了海盗打劫,他们无力抵抗,便想向东行驶,欲向澎湖巡检司求助。郑和远远瞧着这些商船上空空如也,似是不假,便吩咐王景弘叫他们派出代表前来帅船。

    王景弘命令旗语兵发出了讯息,片刻过后,数名军士便带着几位商人模样打扮的汉子来到帅船。而那几艘商船仍然被船队的坐船拦在海面,此刻众人身份不明,郑和水师作此防范也属正常。海上贼子伎俩众多,谁也保不准有什么意外,多长两个心眼提防提防总归没错。

    副使王景弘见军士们带来了三个商旅,瞧他们打扮,商旅之称,倒也是名副其实。三人衣着华丽,丝衣绸带,面相华贵,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瞧着他们年纪,也都在四十多岁上下。

    王景弘警觉地打量着三人,而后发问道:“你们是何人?在此做甚?”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本一番憧憬 祸起归途(下)

    当中一个面相微胖的汉子回答道:“回禀军爷,我等是福建茶商。前日里组织了一支船队向琉球一带运输茶叶,不料昨日晌午时分于澎湖海域遭受了海盗打劫,六七艘商船上的上好茶叶被海盗洗劫一空,我等无力追讨,便想向附近的澎湖巡检司求助,正行至半路,忽然瞧见了贵方大队,在下瞧得贵方船上打着‘大明郑’字旗号,猜想贵方定是官军水师,便壮着胆子前来一探究竟。敢问军爷,贵方可是三保公公的水师船队?”言罢又环顾了四周,确认旗号上是写的‘郑’字后,心中方才踏实。

    王景弘听着他娓娓道来,目光一直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话语里辨别出蜘丝马迹。待他说完,王景弘又问道:“你们船队有多少船,多少人?”

    那人答道:“有商船六艘,全部商旅加一起有数十人,护船的勇士有两百号人。”

    王景弘疑道:“你们有两百多人护船,还能让海盗打劫一空?”

    那人微微抽泣道:“海盗有数十艘船,上千号人,我等实力悬殊,自知无法抵抗,便只能舍弃货物,寻求官军相助。军爷,你们是朝廷水师,可一定要我们做主啊!”

    说罢失声痛哭,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旁边的二人亦自跪下,苦求道:“请军爷为我等做主!剿了那天杀的海盗,维护海上和平。”

    王景弘见他们下跪在地,忙将他们搀扶起来。道:“诸位万莫行此大礼,如若诸位所言属实,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当先回话的那个微胖汉子续道:“我等如有半句虚言。甘愿葬身这海底,任鲨鱼生吞!”

    王景弘点了点头,深知在海上走惯了的人说出这般誓言已经是最重的毒誓了,比之所谓的什么天打五雷轰还要高上一个等次。他稍微安慰了一下众人情绪,续问道:“你们可知那海盗是何来历?巢岤何在?”

    那人言道:“巢岤在何处这个倒不知晓,但是那海盗自称混江龙,旗号上打的是一个‘陈’字。”

    “混江龙陈祖义?”王景弘失声惊呼道。

    这下倒轮到他惊慌不已了。混江龙这个外号是当年海盗之王陈祖义的别称,只是那陈祖义在郑和第一次出海时便被剿灭,陈本人也被斩杀。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处再次听到他的声名,王景弘心中那份惊愕可想而知了。混江龙陈祖义被斩杀是他亲眼所见,是以他虽然惊愕,内心稍微平复下来后。便即想到有可能是余党借其名号招摇撞骗。以壮声势。

    他又问道:“你们是在哪片海域被劫?海盗又是朝着哪个方向撤走?”

    那人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前方东北方向,答道:“前方东北方向约莫百余里处,便是昨日那海盗打劫我等商船之地,其后,他们亦是继续向着东北方向撤走。”王景弘微微沉思,似乎在确认他们的话语可不可信。

    那人继续道:“我等早就听说三保公公率领西洋船队扬威异域之举,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求公公为我等做主,为大明成千上万的海上商旅做主。一定要灭了这伙挨千刀的盗贼,还我等海上太平!”说罢又要跪拜。

    王景弘提前扶住了他,道:“诸位放心,如若海盗真敢在我大明海疆内肆虐,我等决不姑息。你们先歇息片刻,待我和使君大人商量一番,再做打算。”三人闻言拜谢后便退至一旁。

    王景弘走上船楼,向郑和汇报了基本情况。郑和微微思量了一下,便道:“这三人身份可信么?”

    王景弘道:“适才属下详细地看了一下他们商会的证明文书,又询问了他们的交货细节,和商会规则,还以福建商会的会中切口和他们对接,他们的回答都很专业,瞧来应该是商旅身份无疑。”郑和听后,缓缓点头,似乎对王景弘的精明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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