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深处此刻已是悲痛万分。任谁全军覆没都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他现在,恨极了这个世道,恨极了老天的不公。为何一定要让他做出选择。为何要让他没得选择!
段江南见他面露难色,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司马尚游恢复了情绪,道:“若是马将军发现三江口没有咱们的战船。不进去怎么办?”
段江南“哼”地一声,冷笑道:“既然要钓大鱼,自然要放香饵。本座自会安排一些战船停在那,到时候他们也不会疑心到你。我可不想你这么早的就揭穿身份!”司马尚游心中猛地一沉,心中极为不忍,眼眶中似乎含有热泪,不住打转。
段江南看他样子,已猜到三分,“你不会是念及同僚之情吧!”
司马尚游点了点头,道:“这两年来,徒儿和他们朝夕相处,早已将他们当成亲人一样看待。此刻要徒儿对他们背后放箭,徒儿实在下不了手。”言下情真意切,肺腑欲出。
段江南道:“自古以来成就大业,必要为常人之不敢为,忍常人之不敢忍。你本就是我特意安排到郑和船队去探底的,师父才是你最亲的人,将来这九曲坞也会是你最亲的家。他们从来都是你的敌人,只要你是我徒儿一天,这一点就永不会变!你对他们的情从一开始就是伪装的,到结束仍然要伪装,推翻这乱臣贼子篡位而得的朝廷,是你师父一生的使命,也是你一生的使命!从你做我徒儿的那一天起,便已经是注定了的,懂么?”
段江南的一席话深深地刺到了司马尚游心里,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卧底?自己真正的使命是听从师父的安排,自己的这一生注定要为师父而活。他们虽然待自己亲如兄弟,可自己和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也许,从自己上船的那一刻,便已经是个错误。而现在这个错误,要结束了。如果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选择,也许自己就不会选择上那条船。
可是,有如果么?
司马尚游出得林子的时候,那白色的信鸽刚好起飞。他知道,白鸽这一去,就意味着,自己心中从此添了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这小小的白鸽,却决定着数万人的命运,甚至数万万生灵的命运,如果它能懂得人世间战无休止,会不会庆幸着自己还能在天空自由的飞翔呢?
他神色落寞,他已身心疲惫,他快要精神崩溃!
林子外的茯蕶此时见他终于走了出来,兀自还有一丝羞意,不敢正面看他。却见他如此恍惚,行尸走肉般不闻身旁事,便自好奇,加之关切心重,便走上前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司马尚游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语,将她撇在一旁,自己独自走到湖边,自顾坐下。
茯蕶心中微微有气,心道:你既已知道咱俩关系。却还如此无视我,这到底是何意?
但见他神色确实难看。便自没有发作。这才片刻时分,她便已改了性子。换作哪怕是昨日,她也定会大发脾气,教训这家伙一通。可是不知为何,得知他是师父亲自许下的丈夫后,她便如同换了个人般,若是洪治在此见到她这般模样,怕是要大烧高香了。
茯蕶跟着他一起坐下,心虚的望着司马尚游,道:“你师父适才在里面和你说了些什么啊?”司马尚游仍是不答。就如同身边没当她存在一般。
茯蕶这下真是恼了,她‘霍’地站起,大声怒道:“你真当我如此好欺啊!本姑娘嫁不嫁你还不一定呢,你现下摆什么臭架子!”
司马尚游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她,似乎对她如此举动很是奇怪。
茯蕶气呼呼道:“你总算知道我在一旁了,姑娘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司马尚游不理会她的怒气,反问道:“你很听你师父话么?”
茯蕶见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脸上不由得怒气稍退。转而眼珠子大转,心道:他这话是何意?是要我听师父的话答应了他么?
想到此处,她脸上神情顿显羞涩,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司马尚游又道:“那你可喜欢我?”
茯蕶本来就羞不可耐。这时见他如此直接,脸上神情都红到脖子上了。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京城的时候,那一次便即大打出手。最终恼他轻薄,心中一直当他是个轻浮小子。到后来第二次见他。是自己在京师外拦了他路,又在他胸膛刺了一剑。但是他却没有还手。从那一刻起,她便觉得他并不像什么轻薄子弟,倒是很有胆识,懂得谦让。第三次见他的时候是在长江江边,那时的她在夜晚主动和他交起了朋友,而从那个时候,她心中便刻上了他的影子。到第四次见他,就是在两天前,他出手打退了几个欺负自己的毛贼,间接救了自己,她心中便是欢喜无限。
待得今日听到他就是师父许下的丈夫时,她心中便已暗自下定决心,此生非他不嫁。女儿家虽然天生脸薄,但她从小便是一副敢爱敢恨,不拘俗礼的性格。此刻听他直言相问,虽自不好意思,却也不再恼他,心中反而涌过一丝甜蜜。她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在点头之余还不忘偷偷看他有什么反应。
司马尚游脸上却异常平静,茯蕶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听得他又道:“那你师父如果叫你来杀我,你又该当如何?”说罢目光直盯着茯蕶,希望能听到她的真心话语。
茯蕶想不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这不就和‘你和母亲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个’是一样的桥段么?她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老是接二连三的问这么些奇怪的问题。难道是他不想娶自己?或者是他师父不让?
她慢慢又坐了回去,轻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奇怪?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司马尚游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茯蕶道:“我师父是最疼我的,他既然将我许配给你,就不会叫我来杀你的。同样,如若你心中有我,你也不会叫我去杀我师父的。你说是么?”
她在说到‘将我许配给你’‘你心中有我’之时,脸上又是一红,但见他丝毫没有见怪之意后,方自安心。
她来之前就听说江南士儒,武士传统之极,动不动就讲礼法云云,她生怕司马尚游对他有轻贱之意,是以一直察言观色。但见他确实无此意向后,言语间也自稍微大胆了些。
只听得司马尚游喃喃道:“是啊。师父疼你是不会为难你的,可师父也疼我啊,为何我还是要受此两难呢?”
茯蕶一听此语,还道是他师父阻止二人,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忧虑,急道:“怎么了,是你师父不同意咱俩的事么?”
司马尚游叹了声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总不能辜负了师父!”
茯蕶听他语气,越像是段江南在从中作梗一样,不由得大怒道:“你师父为何不同意咱俩的事啊?又不是他成亲,他凭什么阻止啊?”
司马尚游听她越说越离谱,讶道:“什么咱俩的事?你想到哪去了?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茯蕶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司马尚游道:“你我之婚约,是长辈们私定的。那时候我不知道,自然是算不得数的。尚游一介乡野匹夫,怎配得上姑娘?此事以后莫要再提了,尚游祝愿姑娘早日遇到佳郎。”
茯蕶听到司马尚游的话,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面色稍有微怒,道:“你说什么?”
司马尚游道:“姑娘身手相貌皆是俱佳,他日定能找到良配,尚游”
“找你个大头鬼!”
茯蕶此时几乎已经快要哭出声来,原来自己刚刚幻想的美好未来,到现在竟换回来他这么一句决绝的话!她还以为是他的师父在一旁阻挠,可现在,她清清楚楚的听得,是他自己不愿意。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的性子蛮横?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有哪里没做得更完美?
她恨恨地看着司马尚游,这个片刻前还让自己心跳加速的男子,此刻却是这么的陌生!
她轻轻啜泣,哽咽道:“有什么了不起么?你看不上我,姑娘还不稀罕你呢!司马尚游,我这辈子,恨你!”说罢掩面飞奔而去。
司马尚游见她性子如此刚烈,自觉自己刚刚没有讲错什么话,她怎么就这么大反应?
他今日本就心乱如麻,此刻又碰上这么个难缠女子,当真是‘祸不单行’!
他仰天长叹,顺势向后一倒,躺在地上,心中似是要冲出一个声音:谁能救救我?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于患难时见真情 正字难书(上)
马欢接得司马尚游讯息后,立即布置兵力,战队起航转向,朝城陵矶方向围来。
船队进入长江口与洞庭湖交界处,再折向西南,此时三江口已然在望。
有道是大江环其东北,洞庭鸟瞰西南。三江口既是洞庭湖进长江之口,又是沅江,湘江,岷江的汇合之处。船到三江口,举目望去,只见荆江滚滚西来,湘江浩荡北下,汇入万里长江,莽莽东流,波澜壮阔。
古人云:“三江到海风涛水,万水浮空岛屿轻”,此处清浊交汇,泾渭分明,不愧是古来兵家水战必争之地。三国时代,周郎火烧赤壁,孙刘追击曹军,便是从此经过。
马欢率领着船队到得三江口时,再往西南去,便入洞庭湖了。他接到司马尚游情报,知道三江口与洞庭湖沿线藏得敌方大量战船,是以未入江口,他便在帅船上四下观望。
但见前方西南方向隐约有白帆竖起,旌旗纷飞,连绵一片。他见敌情如此,心下大振,遂下令船队向前逼近。大队过得一道狭窄江面,前方敌船却是更加清晰了。
忽听得敌方船队号角四起,人员涌动。料得对方也发现了自己,马欢不等敌船做好准备,立马下令炮击。此时就是要趁敌不备,先发制人。“轰轰”声响,遍及江面。马欢水师战船尽皆开火,成‘人’字形战阵向敌进攻。
数十艘战船折翼般开展,数百门火炮同时打响,端的是威力绝伦。敌方船队见大队来袭,匆忙间布阵迎战。各船一字形展开,开炮还击。但见双方炮弹你来我往,打得极为激烈。
马欢见对方战船不下三十艘,心下也是一阵心惊,暗忖道:若非前些日子在鄱阳湖收拾了对方二十余艘。真正让他们集合起来拼死一战,要剿灭这伙贼匪恐怕还真不易!对方战船规模虽不及己方完整,却也是劲敌了。难怪九曲坞能横行江南,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想到此处,马欢更觉着若不全力剿灭这帮贼匪,日后必成大明巨患!他们装备不差,战船众多,若是成势,所有江南重镇怕是都在攻击范围之内。双方炮战了数合后,九曲坞船队开始转舵向内。马欢见敌船有撤退之迹。便下令各船全速跟进,死死咬住。
他虽觉着九曲坞战船虽多,水战却是平平,在如此狭窄江面上呈‘一’字型摆开,难以完全施展,只能靠前方的战船开火,后面的几乎被挡住。如此一来,岂非是添油战术?最终结局十有八九要尽皆成为炮灰。
马欢身经数十战,此间空档自是一望而知。他见对方战术平平。火力远不及己方,便放心大胆前追。贼船虽多,但毕竟船上的火炮才是水战决战关键,九曲坞毕竟是一个水贼山寨。在火力装备等硬件方面,若想和国力昌盛的大明朝相比,差得恐怕不是一点两点。
九曲坞众船在沉毁了七八艘船只之后,开始全面撤退。各船向着洞庭湖内方向陆续撤去。他们对阵时候的添油战术无多大用处,可撤退的时候便显示优势了。被击沉的都是前方的几艘,而撤退的话只要后方的船一转舵。便能后变前,直接跑路。而前方的落水的战船还能飘在江面阻挡对方片刻,确实是逃跑专用战术。马欢此行便是奔着全歼的目的来的,焉能让他们走脱?敌船一撤,他便下令全速追击。边追边打,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便宜他一向觉得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官贼不两立,却也顾不得什么场面难不难看了,反正早晚要灭了他们,怎么打都一样。
此时,江面已越来越窄,九曲坞众船沉的也是越来越多。马欢在追击途中顺便看了一下两岸山势,发现两旁山势极为险峻,江面又狭长水浅,心中顿觉不妥,隐隐有不安之感。这种场合最是何打伏击了,若是敌人潜伏在两岸向己方开火,则敌暗我明,己方在对方两面夹击下几乎会成为活靶子。但想到后方便是滔滔长江,无论如何后路一直都在,倒也稍稍安心,只是追击的速度却放慢了下来。
突然,前方九曲坞的战船都停在江面不动,船上众人纷纷跳江。众人见此情景都是惊惑不定。难道对方自动放弃水路撤退,想游到岸上再跑?马欢见状,心中猛地一惊,道:“传我命令!各船停止前进,后队船只先行转向,若后方无碍,则所有船只全部转舵后撤!”
他这命令一下,身旁的几个统领都是大为吃惊,纷纷道:“将军为何不追了?此刻是歼敌的大好时机啊!”
马欢顾不得和他们解释,当先转向后望,死死盯着后队船只。脸上神情颇有急色,似是担心后方船只会有不测。
果然,那接到命令的数条后队战船报告,江面已被敌人用铁锁挡住,船只难以撤出。
马欢一听,登时两眼发懵,心中大石立刻沉了下去。他一看这地形,便有不详之感,此时听得报告,立马明白已中敌人j计。敌人千方百计,用心险恶。甘用于水战毫无用处的添油战术布阵,目的就是要吸引自己追到此处。然后再用铁锁横江,阻断退路。如果所料不错,马欢已经想到此时两岸绝对是伏兵重重。
果然,马欢刚想通对方计策,两岸登时数声炮响,无数旌旗竖起,数以千计的敌军现身呐喊。众将见己方陷入重围,皆是大振。他们都是老将,自然看出了当下局势。此刻前方敌船相阻,后方铁锁横江,己方缩在这已狭道之中,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众人一齐望向马欢,希望他能拿个主意。马欢是船队的主将,是众人的精神依托,值此危急时刻,自然希望他能挑起大梁,带领众人杀出血路。马欢虽陷入重围,却知不能自乱阵脚。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镇定自若。
他稍微思量,便即下令:“前后皆阻。只能将船强行靠岸,从陆路突围出去。众位兄弟,报效国家的时刻到了,跟贼子们拼了!”
众人皆是大声叫道:“拼了!”
此时,两岸的敌人早已架好了炮台,他们对准江面,向马欢船队猛轰。马欢率领着众军士一面开炮还击,一面向右靠岸。众船一路躲闪,却还是有些被炮火击中,沉入江中。待到的岸边数十丈之处时。却发现船只再也无法前行。
马欢深知,越是靠岸,越是水浅。陆地江河不比汪洋,一遇浅水,便难以承载水师战船。这也是为何有些地方能做港口,而有些敌地方却是不能,原因便在于此。马欢只得下令停下战船,放小船靠岸。一般大船之上,都会加载小船。以作不备。
马欢船队是远航船队,船上中小型舟船自然众多。( 平南文学网)只是此行马欢带了一万数千余人,小船再多,一时间也难以容下如此庞大人众。是以各自分批乘行。
有的军士来不及上船,留在战船上被岸上炮火击中,纷纷坠入江中。一时间江面叫喊声,哀嚎声。炮火声杂乱相交,极为惨烈!众人乘着小船意欲靠岸,但段江南既然计划的如此周详。岂有不防着这招之理?他早已安排弓弩手在岸上待命,见官军划舟而来,数千万支箭霎时如暴雨般袭来,将官军射死一大片。
众人仍是拼命划行靠岸,他们知晓只有上岸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待在江中,早晚要成为鱼鳖之食。箭来矢去,杀声震天,此刻虽是白日,江面却已是被炮火映得通红,用血流成河来形容当真是恰如其是!数万人在一片狭窄之极的江面对战,你攻我闪,你生我死,真的是杀红了眼。
看着身旁的一个个将士沉江而去,马欢不由得心中大悲!这些都是跟随着他在万里汪洋中同甘共苦的兄弟,都是他带出来的精兵,都是大明王朝的无上骄傲!可此刻,他们一个个的倒下,一个个的葬身鱼腹!他觉得对不起这些将士,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轻敌,盲目追击,也不会落得此刻下场!这些军士们,大多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是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可是却成为了绝别的时刻!他们还在冲击着,有的已经落下了水,却还是拼命地向岸上游去,江中浮尸,几欲断流,更有的将士们踏着战友的尸体向前奔去。
这是对生命的渴望?还是使命的体现?中华数千年,前辈们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可仍然有不断的后来者,继续流下去!只要天下一日不太平,只要这个世界还有贪念,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利益,鲜血,这些勇士们的鲜血,就永不会停歇!段江南是罪人,难道马欢便不是罪人了么?甚至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难道他便不是罪人了么?这些鲜血,是勇士们为他们流的,而他们,都是罪人。
马欢望着这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就在片刻前,他们还是神清气昂的战士,而片刻后,他们是烈士,是英雄。他悲从中来,仰天长叹道:“苍天啊,难道你真的要坐视贼匪当道么?”说罢,泣不成声,忽然他拔出佩剑,便要往脖子上抹去。
身旁的秦航见状,一把夺过剑来,死死抱住他,“将军,切莫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秦航拼了命也要保将军突围!”
马欢呜咽道:“我是罪人啊!”
秦航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本钱还在,就一定能扳回来!”
马欢垂下头来,心中兀自悲愤不已。道:“我没脸回去见皇上了,你水性好,自己逃命去吧!将士们都走了,我怎能偷生?我要随他们一起去!”
秦航急道:“将军,您不能死,您还要为将士们报仇呢!我这就带您突围!”
马欢摇了摇头,身形不动,似乎没有要走的打算。
秦航也自流下泪来,心想今日怕是难逃此劫,想都此处,他心中不禁呼喊:司马兄,你在哪呢?
忽听得岸边身后杀声大喊,似有军马从侧后杀来。一阵阵剑雨呼啸穿过,岸上的九曲坞弓弩手尽皆倒下。
段江南此时正在山头观战,见马欢船队即将被歼,心中兴奋不已。暗道:数日前本座牺牲了数十条战船,今日本座再次牺牲了数十条战船。此仇总算是得报。马欢船队被歼,整个大明还有谁能在水上奈何的了我九曲坞?他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日后率领九曲坞水军横扫金陵的样子,似乎已经想到了先帝爷再次登位的情景。
正自高兴着,此时听见侧后传来一阵杀声,他大吃一惊,极目眺望过去,见远处已有大队人马奔驰过来,旗帜上书写得是“岳州刘”字样。大军一来,便即加入战斗,一部分已和岸上的九曲坞徒众打在一起。
段江南此时又惊又怒。他心中寻思道:难道是岳州府的官军来援了?心中虽惊奇不已,脚下却不停留。他身形立起,纵身一跃,已跃至一高松之上。
他四下望去,只见后方旌旗闪耀,尘土飞扬,一支数万大军正自包围过来。他面庞已然变色,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杀出这么一股奇兵来。
忽见劫言道人从山下飞身赶来,向段江南报道:“大当家的。是岳州都统刘成静的人马,约有上万人众,他们已从三方围了过来,如何行事。请大当家示下!”
段江南此时站在高处已看到了敌情,心知消息已经走漏,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引得刘成静带队前来。前方江中,马欢人马还未完全剿杀。此刻后方又来援军,他心中清楚此时若不撤离,他九曲坞的人马恐怕要被反包围于此。
虽然此时尚未搞清是谁向刘成静透露的消息。但他也甚是果断,令道:“叫兄弟们撤退!对岸的兄弟们也撤!”言罢不甘心的望着江中的马欢众人,眼中似乎要喷出烈火一般。
只要再过半个时辰,马欢就会成为江中浮尸,可就差这半个时辰,他终究还是没能将马欢官军完全歼灭。
他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当真是天不助我,天不助我矣!”言语中露出无限伤感,而后身形一动,飘下山去。
马欢正自寻死,虽被秦航相阻,却也无心突围。正要劝秦航先走,忽听到岸上杀声四起,马蹄声震。凭借着多年的为将经验,他自然听得出是己方军马。顿时心下大振,向岸上两侧望去。
却见一队队骑兵疾驰而来,手执长弓,劲搭利箭,纷纷向九曲坞贼匪射去。那骑兵旗帜上写得是‘岳州刘’字。
马欢心下明白,是岳州府的都统刘成静带兵来援。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一刻他还灰心丧气,想自尽。此刻却是容光焕发,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重新又做回了那个众人熟悉的马欢。
他夺过秦航手中的佩剑,高高将佩剑举起,大声道:“兄弟们,咱们的援军来了,冲上岸去,别让贼匪跑了,杀啊!”声音震耳,g情万分。
众人听到主将声响,当下个个奋勇争先,一阵“冲啊,杀啊!”
“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之声不绝于耳。
岸上的九曲坞众人顿时乱套,前后受敌,乱成一团。他们且战且退,已是抵挡不住。他们这一乱,马欢官军便趁机登上了岸,这些将士刚才差点成为水中死鬼,这下一上岸,登时便如发怒的公牛一般,向匪军猛冲了过去。
适才在江中受到的屈辱,此刻他们要一一讨回来!‘铿钪’声,‘当啷声’,一阵短兵相接过后,九曲坞匪军被双方水陆两军合击,已是被歼灭殆尽了。马欢令众人清理战场,而后向援军称谢。骑兵中走出一个身穿将服的将军,怎生打扮?
却见他身着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持长枪弯刀,坐下嘶风汗血马。真的是威风凛凛,英姿飒飒!
马欢一见此人,便道:“今日老兄出丑了,让你小子出手相救,我这老脸是没地方摆了。”说罢,惭愧不已。言下中那个将军倒是他旧识一般。
那将军笑道:“唉,马将军说的是哪里话?成静身为大明都统,剿贼荡寇是分内之事,今日和马兄并肩而战,当真是不枉来此一趟!哈哈哈!”原来他便是岳州都统刘成静。
马欢又道:“圣上命我此番剿贼要秘密行事,是以没和地方军镇打过招呼。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和贼军交战的?”他也搞不明白为何在关键时刻会出现援军。
刘成静道:“昨日我已接到消息,说九曲坞的贼人要在洞庭湖内暗算朝廷水师,刚开始我也不信,后来我派军士来洞庭湖沿岸打探,才发现贼匪果然调动频繁,是以不及上报,便星夜从岳州出发,赶来相助,所幸老兄你的军队死战苦撑,否则再晚一步的话,倒还真有些麻烦!”
马欢听得他言语中不但没嘲讽自己,还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苦撑死战’,其实若没有他及时赶来,自己这一万余人怕都是要葬身洞庭了!他却仅用‘有些麻烦’概括,心中当真是好生感激,道:“将军今日为救马欢一命甘犯军令,马某何德何能,让将军你如此相待?这份情,马欢怕是永远难还了!”说罢神情激动,声音微有些哽咽。
原来大明律令,凡私自调动部队者,依照军法都得严惩。刘成静在没有上头的命令下,就调动万余部队出战,已经是犯了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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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成静见马欢如此动情,笑道:“你我兄弟多年,自是不必讲这些客套话。这一把鼻涕一把眼屎的,好看么?让兄弟们瞧着多没面子!哈哈,这还情什么的,日后休要再提!”说罢豪气万分,大笑不已。
马欢心中着实感动,这才叫兄弟,这才叫知己!听闻自己有难,哪怕是军令如山,却也争分夺秒赶来!从军令角度而言,他不是一个好将军。但从为人角度而言,他是一个好汉!
马欢道:“今日是老兄欠你的,你放心,皇上那里,老兄来担待便是!”人家能为自己拼命,自己若不讲点义气,太也说不过去。
刘成静道:“军令如山,兄弟我无怨无悔。老兄你今日损兵折将,再去向皇上求情,怕是火上浇油,这趟浑水,就不用再来趟了。你的心意兄弟我心领便是。”
他这话倒是实情。眼下马欢兵败,自身怕都难保,再去求情,更是难有好果子吃。他不想马欢为自己摊事儿,是以出言提示。
马欢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心道:有兄弟如此,当真万幸!
他二人早年便已相识,而后一个做了骑兵将军,一个做了水军将军。二人皆是名将,各自惺惺相惜。马欢向来了解他的为人,知道再争下去,他便会翻脸。心中微一盘算,便有成竹。
刘成静又道:“那个向我报讯的人还告诉我说你们船队里有九曲坞暗藏的探子,你要小心为是啊。”
马欢闻言心下大惊,他回想起适才一战,也确实颇有蹊跷。对方像是早已准备好,就等自己上钩一样。本来两军交战,各有暗哨不足为奇,但马欢此次带来的都是从西洋远航归来的老兵,没用一个地方军士。他们跟随自己已久。没有道理会是j细。那么到底是谁,隐藏在船队中呢?
他心中暗自想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想到谁有嫌疑。便道:“向你报讯之人是谁?”
刘成静道:“那人也知道九曲坞有尖细在老兄船队上,是以不敢露真面目,怕那尖细暴露他的身份,因而兄弟猜想报讯的人也应是九曲坞中人。”
马欢点了点头,暗道:现在的尖细真是越来越隐蔽,龙蛇混杂,搞不清谁为谁效力。
刘成静双手一摊,马欢心领神会。双手亦是一摊,二人抱在了一起。
刘成静道:“老兄,多多保重,兄弟我要回去了!”
马欢心中一酸,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颤道:“兄弟,你也要多保重!”
刘成静‘嗯’了一声,而后大笑着飞身上马,道:“哈哈哈哈。我刘成静今日有幸和马欢并肩作战,此生足矣!哈哈哈!”说罢,扬起马鞭,拍马而去。笑声大是悲壮。却又带有一丝凄凉。
马欢知道他这一去,至少是要收监牢狱,他终是不忍,偷偷地洒下了两滴男儿热泪。
司马尚游自从飞鸽报讯后。心中日渐愧疚。他本想立即归队,和兄弟们同生共死。但段江南撒下了大网,就是要把马欢船队一网打尽。怎能让爱徒回去送死?他便留下了司马尚游,叫他在君山等候消息。
司马尚游这两日老是想到船队的几个兄弟,秦航,邓孝明,郭承昂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浮现眼前,挥之不去,散之不尽。他们正当青春年华,可现在却是生死难料。有时候自己恍惚间会听到秦航传来的一阵阵话语:“司马兄,你要离开我们么?”
他心中大呼:不,我不会离开你们。可秦航的身影却渐渐远去,直至模糊不见。
募地里又传来邓孝明一阵怒骂:“j细,叛徒!司马尚游,你好狠的心!是你害了我们!”
听到这里,他心中极是难过,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我也不想,我不想害你们!
可真当他极力辩解的时候,邓孝明的身影也已不见。只留下他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空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突然感到无比的无助,无比的孤单。他内心中一直在挣扎,在纠结,他想找个地方发泄,可终究是连个发泄的对象也没有。
他就这么浑浑着,噩噩着。若是他们真的全军覆没,他不知道他该去干嘛,他还能干嘛。他突然发现,曾经在一起的伙伴,兄弟,战友,原来是那么重要!以前每日在一起,丝毫不觉得。可是当有一天,他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原来自己会这么难过,会这么落魄。他们是自己的朋友,是自己的兄弟,也是自己的对手,人生中如果没有了他们,对他来说,还有何意义?
他苦笑,他摇头,他哀声,他叹气。他此刻,真的就如同一个没有魂的躯壳,在这个乱世,孤单的飘游。
他正自在九曲滩走着,忽见远处一个黑影在林间迅速隐没。他微觉惊奇,在这九曲坞总舵还有人鬼鬼祟祟?他想也不想,便跟了过去。却见那黑影从一条小路下了山寨,那小路隐秘至极,若不是跟着那人,司马尚游决计难以发现这个寨子还有这么一条小路。
那黑衣人似乎对路径极是熟悉,七拐八绕,已翻过了几座小山峰。司马尚游不动声色,仍然紧随其后,他见那人步法身形奇快,显是武功不弱,便不敢跟的太紧。随后又下了一个山峰,到得一条江边,那黑衣人身形一动,便自跃起,在那江面连点两点后,身子已是轻飘飘的飞到了对岸。
司马尚游见他露了这么一手轻功,心中大是佩服。那江面少说也有二十丈宽,他竟只在江心点了两下,便即跃到对岸,这份轻身功夫可高明得紧了。司马尚游依葫芦画瓢,也是身形一跃,不过他就没有那个黑衣人那般本事了,他足足在江面点了五下,才飞到对岸,如此一来,便知自己相比那黑衣人还尚有差距。
此时一路跟下来,天色也已经黑了。司马尚游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