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航也没有想到琴姨会这样问自己。在自己的记忆里,琴姨是个话不多的人,和自己虽说经常来往,但从来没这么面对面的交流过什么话题,以往一般也无非就是拉几句家常,甚至连单独交谈的时刻也没发生过,今日却要和自己交流水手这个话题,这倒是让秦航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想归想,长辈既然相问,焉能不答?何况是未来的岳母?
只听得秦航道:“我平常也没什么本事,就只能在水上能讨讨活儿,这琴姨您是知道的,想当水手是我很小就有的一个梦想,尤其是这些时日看到三保公公的宝船归航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屹立于天地之间,翱翔于汪洋之外,这是一个真正的水手该有的气势。我想成为这样的一种人。”
琴姨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赞扬的目光,或许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要长大了吧,几乎从没有听他说过这般言语,可如今,这些话却真真实实是从眼前这个男子口中所出。
世间男子真是奇妙,难怪能引得无数女子为之痴狂。也正是这些痴狂,流传了多少英雄男女的传说?
可是这些话好多年前也有人说过,到底是多少年前?
有这么个男子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琴姨心中联想频频,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旧时光当中。
那时候的他也是那样豪气万千,也是那样不顾一切,也是那样男儿气魄,他说男儿,只有在磨难中才能成长,只有在逆境中,才能愈发体现坚强。
就这样,他甘愿扔下妻儿老小,就为了他那年轻男儿的梦想,走上了那所谓的战场。
可最后才发现理想终究是理想,冲动的念想终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或下地狱,或上天堂,只留下孤苦伶仃的女子,在远方,哭断了肝肠!
这世间的男子,为何总是这样?不顾身旁人的哀伤,宁愿去选择,那遥不可及的理想?
琴姨黯然神往,那当年的时光呵,仿佛又要重现,只是昔日的男子,摇身一变成今日女儿的情郎,这难道就是宿命么?只是宿命,为何总是让我们这些痴心的女子碰上?
“琴姨,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秦航的话语打断了这个沉思在过往岁月中的女人。
她揉了揉双眼,兀自道:“琴姨无碍,你继续说下去吧。”
“可是,我看到你眼角有泪。”秦航低声道。琴姨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在眼角轻轻擦拭。
良久,颤声道:“想到了以前的一些往事而已。秦航答应我,别再去追求什么理想了,我只希望你和纯儿平平凡凡过下去,好不好?”
秦航正色道:“琴姨,我要和若纯在一起,但我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不管将来有什么后果,我都无悔今日之决定。有些事情,不管怎样,总得要有人去担当,大家都逃避,天下就乱了。有一种责任是与生俱来的,避不了,这是男儿的命。总之琴姨我答应你,无论今后怎样,我都会让若纯过得平安,会让你们母女俩平安,这是承诺。”
琴姨望了望眼前这个倔强的男子,脸上的那份神情和当年的他是那么的相像!
当年的他何尝不是那么倔强,少年人总是那么的爱逞强,殊不知最后,伤害的却是身旁那些爱他想他的人们。
他们可以为了那所谓的理想,毫不犹豫地抛下身旁的亲友,为了那所谓的信念,毫不犹豫地抛开自己的生命,为了那所谓的担当,毫不犹豫地踏上远方。
可是,他们为何不多花一点时间想想,哪怕是一点点时间想想,想想身旁的亲友,想想自己的生命,想想远方的家人,他们今后该由谁来担当?
他们今后的日子该是多么的迷茫!亲人,家人,加上自己的生命,就真的比不上那些个理想,那些个信念,那些个担当吗?
男人,这个世界上永远也不能理解的东西,究竟什么东西能让你们这么不顾一切?
琴姨的眼角湿润了,这是今日他在秦航面前第二次流泪,其实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之前日子过的再难,生活再怎么艰辛也不曾流泪,为何今日在这个男子面前就偏偏流泪了呢?而且还是两次!
这个男子真的就那么的与众不同吗?还是,真的触及到了心灵某个脆弱的部位?她不敢想象,她怕再想象,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了。
茶依旧在泡着,那个男子,依旧还站着,男子的眼神,依旧还是那么的坚定着。
只是琴姨的心,却好像没有之前那般坚定了,她的心慢慢开始动摇了,也许是因为秦航的那般言语吧,也许是因为想到了多年前那个男子吧,总之她的心,慢慢地理解了。
世界上正是因为有那么多的男子为了理想不顾一切,所以才会有无数的女子为之痴狂!才会有无数的男女传说流传于世!其很多事,难道不是已经注定了的吗?
抱怨无用,改变亦是徒劳,随命吧,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男儿如此,还能说什么呢?
秦航慢慢地放回了茶杯,道:“琴姨,我先回去了,若纯回来你和她说一下吧。”
琴姨望着这个男子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中,眼角里再次挂上了一道泪痕
章节目录 第三章 自来英雄分胜负
沙镇。
又是一个艳阳天。八月的酷暑似乎最是难耐,骄阳如火,空气中的暖流弥漫着整个大地,仿佛却要吞噬大地上忙碌的人群,又如无尽的烈火烤柴般蔓延着,炎日当空高挂,用它那灼热的身躯笼罩着四下。
可在它如此放肆之下,尚有多数人群聚集在它眼皮底下,人群熙攘中,呐喊声,赞扬声时起彼伏,根本无视烈日之存在。
一张横木搭成的圆台之上,摆放着两个大水缸,台中竖起一面锦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擂”字。
台下人情澎湃,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却依稀可见两个青年汉子全身缩于水缸之中,水面上不时冒出点点气泡,从台下人**杂中得知,两人进入水缸已有一段时辰了,此时却还没有哪方露出胜败的迹象。
台下人众焦急万分,却又不时地叫喊助威,半个时辰过后,左边水缸水面气泡渐渐急促冒出,一连串接着一连串,瞧这架势,缸中人怕是撑不了多长时辰了,果不其然,片刻过后,缸中一个湿淋淋的人头冒了出来,急喘了几口气后,始才恢复过来。
那汉子脸上一脸颓势,沉重地跃出缸外,兀自在旁恨恨不已。
台中一人举起一面小旗,朗声说道:“本回合,薛家村,薛坤胜。”听来当是个正判之流。
数次催喊之后,那右面缸中却还是没有半分动静,也不知缸中人是故意在卖弄本领还是出了意外?
那正判走了过去,手中拿着一个小木槌,向那缸身连续敲击三下,良久,那缸中水面缓缓伸出一个人头,那汉子长得倒也一身魁梧,只见他徐徐站起,向之前刚从水缸出来的汉子拱手道:“上官兄,承让了。若论水上翻浪兄弟我不如你,可论这水底换气,呵呵,兄弟我还是稍胜一筹了。下次若有机会,定要好好见识见识上官兄的水上雄姿。”
那被称为上官兄的汉子大声道:“胜了就胜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这回合是我输了,下次定当再次请教薛兄神技。”说罢径直走下台去。
那叫薛坤的汉子一脸笑容地向台下人众拱手道:“献丑,献丑了。”
台中正判道:“薛坤,这回合你顺利晋级,下回合可能否见识一下你的水上翻浪之功啊?”
薛坤笑道:“呵呵,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沙镇英才济济,我薛某到时候只要不丢祖上的脸就回家烧香了。”言下之意,倒显得颇为自负。
那正判道:“薛兄你太自谦了,你的"潜龙腾浪"在沙镇乃是一绝,此番上官琦落败,想必薛兄你更是胜券在握了。”
薛坤谦道:“哪里哪里,人上有人,只盼到时候能不出丑便是。”两人又各自恭维了几句,自是不在话下。
原来今日是水手公开擂赛选拔,沙镇地处海疆之畔,自然也在选拔地点之内。水手擂赛是郑和依照朝廷的旨意在沿海边镇举行的一场大赛。
此令一出,沿海边镇顿时热闹非凡,难怪今日如此酷日,人气尚有如此之高。各镇各村的少水上年,青年,中年甚至老年人皆纷纷报名参赛,一时风头无两。
适才比试的乃是水底换气一题,上官琦是沙镇镇上的一渔家子弟,自幼熟识水中功夫,在沙镇亦小有名气,无奈他此番的对手却是被称为"薛家一条龙"的薛家村薛坤,薛坤乃是薛家村出了名的水底蛟龙,一身水上本领,笑傲沙镇。此子水上天赋极高,又肯用功,是以连上官琦这样的渔家高手亦要败下阵来。
今日薛已是连赢了两场,如若明日的水上比试再次折桂的话,怕是本次擂赛的头名就非他莫属了。
人群中邓孝明一伙亦站在台下,邓孝明恨恨道:“想不到薛坤这小子这两年进步如此神速,在缸中一口气竟能憋三个时辰之久,连我亦自叹不如,唉,明日再没人收拾得了他,咱哥几个今后怕是没脸在沙镇呆了。”
一旁的郭承昂附和道:“就是,可是人家实力也确实摆在那,咱干着急也没用,走去那边看看秦航和盛郅的比试如何了,咱的希望都在他俩身上了。”
邓孝明道:“好,就去看看咱们沙镇的双龙对决,我就不信还没人收拾得了阿坤。”说罢,一行人朝着西边的另外一个擂台奔去。西边的擂台人群鼓动之势丝毫不输于薛坤与上官琦的那场对决。
台上亦有两人,却是两个少年。当中一个,正是邓孝明他们口中的铁友秦航。
另外一个少年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生得极是俊朗,一身布衣,打满粗丁。但这少年脸上一脸坚毅,隐然中自有一股摄人气势。这少年名叫赵盛郅,亦是和秦航邓孝明他们从小玩到大的,只是他平时寡言少语,比之秦航更要沉默。
今日他和秦航两人同时抽到了对决签,不得已之下兄弟两人却要对阵台上。这赵盛郅亦非等闲之辈,看他年纪轻轻,手底下确实硬得很。
有一种可怕叫做后天努力,赵盛郅平日里很少言论,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水上,心无旁骛,术业专攻,故而在同龄玩伴中,反倒以他水上功夫最高。
今日他二人比试之题乃是"泅浪夺旗"。擂台之后乃是一个方正的水池塘,横长约有七八十丈,水池尽头插了一木制旗杆,杆上有一锦旗,按照规定,两人要从水池的这头游到尽头,夺旗者胜,水池当中插有数根暗桩为障碍。
此题考验的是参赛者短时间内排除应急问题的能力,故而有一定的挑战性。秦航缓缓走向台边,对赵盛郅道:“盛郅,今日你我二人一定要耍出咱们沙镇男儿的威风,莫让他人小觑我们后生小子。你准备好了吗?”
赵盛郅面无表情,一脸坚毅道:“你放心,今日我一定会赢你!”
秦航道:“输赢不重要,情谊比什么都重。我们谁赢谁输又何必计较的那么清楚呢?”
赵盛郅依然面无表情道:“比赛总归有输赢,你一定要尽全力,不然便是看不起我。”
秦航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言其他。
台上正判走了过来,言道:“你们二位准备好了?”
赵盛郅向前一步,朗声道:“准备妥当。”秦航也应了一句。
正判道:“好,开始。”
赵盛郅当先从台上跃入池中,秦航随后也跳了下去。赵盛郅一马当先,奋力向前急游,使得是传统游法蝶泳,只见他双手匀速先前急划,双脚踏着水花竭尽配合,身子时而左右仰翻,时而上下钻浮,姿势美妙之极,当真是有如一只彩蝶在湖中翩翩飞舞,蝶泳之称确是名不虚传。
秦航却没有他那般急促,他使得是狗刨式泳姿,双手前趴,后腿急蹬,身子稍微向前倾,他这式泳姿虽无法在水中保持长时间平衡,但却可以在短时间内加快爆发力。
水池长不过数十丈,片刻之内即能周游一圈,正是因此环境,秦航才会选择这式看上去不太雅观的泳姿。
这是那位无名老师父传与他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先熟识周边环境,再考虑用何方法。今日恰巧派上用场,水池不大,最后需要的就是爆发力,可惜赵盛郅却没有看清这点,蝶泳固然姿势美妙绝伦,可是在今日这个小池塘中,怕是药不对症了。
果不其然,适才秦航还落后于赵盛郅,瞬间速度便提上来了,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快接近尽头时候超越了身旁这位伙伴。
赵盛郅眼见秦航即将接触旗杆,心下大急,情急之下,双手猛拍水波,两腿向下急蹬,身子瞬间一跃而起,利用空中短暂的惯性冲击,终于在秦航游到旗杆前的时分亦并列而至。
“那是"鲤鱼跃龙门”啊!”人群中一声声惊叹,难道刚才赵盛郅所使的招式,就是传说中的“鲤鱼跃龙门”?“能在瞬间使出这招,且游刃有余外又丝毫不拖泥带水,姿势却又是如此潇洒,这个少年不简单啊!”人群中一个老者又发出了如斯赞叹。
秦航见赵盛郅瞬间飞至,心下亦是钦佩不已。这些从小到大的几个玩伴中,倒以此人功夫最硬,平日不见他言语,关键时候却是真人不露相。
赵盛郅虽然应变万分,然秦航这几月来受无名老师父教诲又岂是等闲,只见他双手迅速缠上旗杆,一招“猴子摘桃”正要去夺锦旗,斜下里一股掌风猛然而至,却是赵盛郅见旗要被秦航夺去,发了一掌攻向秦航本身,这本是“围魏救赵”,然秦航左手护住旗杆右手“云手”式化开了赵盛郅这一掌,双腿倒勾而上,竟是要以一双肉腿夺下锦旗!
赵盛郅见状亦是大惊,但此人反应也真是迅速,危急中他双腿紧勾住旗杆,双手迅速从前方抽离攻秦航本身改为攻向秦航勾向锦旗的双腿。
这样一来,情况逆转,秦航双手被旗杆所缠,双腿在上又遭受赵盛郅的攻击,瞬间弄了个手忙脚乱。但观赵盛郅亦不好过,双手要对付秦航的双腿,双腿又被旗杆所缠,顿时两人各自依靠旗杆在空中形成僵局。
远在台边观战的邓孝明郭承昂等人看得惊诧了眼,他们和秦航赵盛郅从小长大,虽知赵盛郅平日甚是用功,但也没有料到会高明到如此境界。更有甚者的是,秦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他们并不知晓秦航师从无名老师父。短短的一两月之内,秦航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功夫大进不论,单是那份危机关头应变能力就可以让自己好好学习了。
台下的群众亦被这等情境深深震撼住了,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有过这么精彩的对战了,一时间呐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台上的正判亦扯开了喉咙大声向台下众人介绍水池当中的情况,说得是唾沫纷飞,兴高采烈。台边众说纷纭,可水池尽头的秦赵两人却当真是有苦自己知,两人脑中都在快速旋转如何能打破此僵局?
秦航环顾四周,略一思索,随即双腿奋力一弹,摆脱了赵盛郅的双手,进攻的双掌同时离开赵盛郅的双腿,全身顿时呈一条直线向池中笔直而落,难道他要自动放弃?
人群中诸多人士亦是对秦航此举大惑不解,旗杆上头的赵盛郅亦是一脸惊疑,此时他全身上下已经脱离秦航的威胁了,他想也不想,双手随即破势而上,要取下锦旗。
说时迟那时快,直线下落的秦航在双手接近池水的那一瞬间,怀空顺划,上身由下忽转而上,下身双腿轻点池水,如蜻蜓掠水般飘过水面,又如山藤绕树一般缠绕旗杆冲刺而上,在赵盛郅双手正将碰到锦旗的那一瞬间抢得了一步先机,夺下了锦旗!转而飘飘然落地。
赵盛郅紧随而下,也落到了地上。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喝彩声,邓孝明几个更是大声呼啸,欢悦之情,言溢于表。
赵盛郅默默地看着秦航。良久,说出一句话:“回龙探爪,想不到你竟连这久已失传的回龙探爪绝技都学会了,了不起!”
秦航正色道:“你的鲤鱼跃龙门也很厉害,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赵盛郅又道:“今日我输了给你,但我不甘心,下一次,我一定要再和你一较高下。”
秦航和声道:“我们两兄弟,何必呢?谁赢谁输,又何须看得这么重?大家以后说不定还要共乘一条船。”
赵盛郅沉默了,他颓然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了下去。
长江九曲坞,九曲滩。
黄昏的夕阳斜斜地映在江面上,一阵微风吹来,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的青山绿水,如斯情景,诗意浓浓。有道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在这一刻,天地间唯美色彩当是完美无暇的表现出来。
一个汉子笔挺的伫立在滩头,望着那滔滔东去的江水,凝神遥思。他负手而立,目光严峻,朗朗颂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忽听得一个苍老声音赞道:“好一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岂不闻尾句,人生如梦,一鐏还捋江月。”
那汉子一听,瞬间鼓足内力,大声朗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
适才那个苍老声音一发出,他立即屏息凝视四周,却并无发现四周有任何人影。以他此时修为,方圆五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休想瞒过他耳目,可知来人显是在五里之外。能在数里之外已能窃听到自己言论,并以传音入耳之功遥相呼应,天下竟有如此人物,怎叫他不心惊!
却见一个清瘦身影从沿岸山林处疾驰飘来,那身影在江面轻点数下,如风筝掉线一般滑翔而至,顷刻间已立在滩头,姿势当真是美妙绝伦,如此轻功,实乃生平仅见。
那汉子细细打量着来人,来人是一个枯瘦老者,一身灰衣长衫,神态从容,潇洒之极,似是一个得道高人模样。
那老者恺恺而道:“江湖上多称段当家乃一介武夫,今日一见,想不到段当家会在这黄昏沙滩吟诗怀古,说教出去,有谁能信?”
原来那汉子竟是长江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难怪有如此派头。
段江南凝视着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老者,俨然笑道:“哈哈,想不到老人家竟认得在下?恕段某眼拙,不敢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老者道:“老朽无名小卒之辈,不堪入段当家之耳,说出来亦让当家的见笑。”
段江南又笑道:“阁下这一身修为,放眼天下,恐亦难寻匹敌之辈,想必不会是无名之辈。今日屈尊来段某舍下,不知有何见教?”
那老者道:“见教不敢当,只是听闻近日朝廷在东南沿岸频频招募水手,各方英才纷纷角逐,段当家麾下人才挤挤,想必不会坐失此良机吧。”
段江南脸色一变,沉声道:“此乃九曲坞之事,不敢劳烦外人过问,阁下管得有点多了。”
那老者一笑,双目死死盯住段江南的双眼,四眼交战中,竟看不出二人有何异样。
良久,那老者道:“只怕段当家麾下人才加盟水手大军报国是假,寻建文帝下落才是真吧。”
此言一出,饶是段江南心思镇定,却也不禁大感惊疑,终于他脸色大变,似乎要活吞了眼前这老者一般,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刚才此言又是何人授意?倘若不说出个所以然,纵使你有三头六臂,今日想要走出这九曲坞,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老者背过身子,似是浑然没将段江南适才的威胁言语放在心上。他轻叹了一口气,默然道:“这么些年,还是忘不掉吗?当年的往事又何须日日放在心上?”
段江南惊闻此言,亦是一怔,之前的怒容渐隐渐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阁下看来也是当年的往事人物啊,你教我如何能忘?”
那老者回过头来,看着这位威名显赫的水上骄雄,淡淡道:“往事已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如今四海升平,不是很好么?”
段江南恨恨道:“四海升平?哼,朱棣追杀我满门,建文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此恩不报,此仇不雪,大丈夫如何立于当世!此恨绵绵无期,此仇不共戴天,岂是一句四海升平就能算了的?”脸上不屑之情言溢于表。
那老者又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啊,只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又何必带给下一代?老朽风烛残年,已无兴趣再去过问这些俗事,是是非非,成败得失,让下一代去计较吧。”
段江南凝神片刻,道:“下一代?下一代计较的了么?”
那老者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言多无益,老朽今日言尽于此,望段当家的三思,告辞!”“辞”字刚说完,人已如大鸟一般腾向天际,瞬间消失在夕阳西下中。
只留下段江南还在滩头,喃喃回味着那句“下一代,下一代么”
沙镇。
秦航回到家中,父亲已经弄好了晚饭,今日和赵盛郅的比武,已累得他身心疲惫。身体上的疲惫只是暂时的,让秦航不安的是心里的焦虑,赵盛郅颓然离场的画面不时的在脑海一一浮现,他隐约的感觉到,和赵盛郅的关系已经渐行渐远了。至于是什么原因,他还没想通。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一场简单的比武成败,会让赵盛郅这么在意,难道从小到大的二十年的情谊,竟比不上一朝比试?
他越想越不安,索性不想了吧,先吃饭。
父亲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秦航吃了二十年,依旧没有厌烦。此时此刻,也只有家中父亲的饭菜,能让他稍解疲乏了。
他狼吞虎咽的喝完最后一口汤,正要收拾碗筷,父亲已从房中走了出来。“吃好了?”秦老父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口吻道。
“嗯,我收拾一下吧。”秦航有点不知所措道。毕竟下午刚背着父亲去比赛,这会儿确实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
“不急,”秦老父继续道:“听闻你今日去参加水手擂赛了,是吗?”
秦航心中急促万分,毕竟是让父亲知道了,只得道:“是,您听谁说的?”
秦老父板起了脸,怒道:“先别管我听谁说的,你现在翅膀硬了,爹的话,真的就听不进去了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叫你别去当水手,你听不进去吗?”
秦航低声道:“爹,这是孩儿的梦想,您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一次呢?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但是这次,您让我放手去做吧。”
秦老父道:“什么事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免谈。从今日起,你就呆在书房,哪也不许去。”
说完径直过来拉住秦航的手就往书房走去,秦老父将秦航推入房中,立刻关好门,反上了一道锁,道:“你就好好呆着吧,等镇上朝廷的官员一走,我自会让你出来。”
秦航在房中大喊:“爹,你不能这样,放我出来啊,放我出来啊!”秦老父丝毫不理会秦航的叫喊,默默地走了开去。
次日。依旧晴空万里,沙镇的人群似乎还在延续着昨日的g情气氛,纷纷走上街头,朝镇西头方向涌去。今日就是水手大赛的决赛了,按照规定,赛事一结束,排进前五名的人员将有资格选为水手,排进前十的将有机会成为候补水手。
邓孝明郭承昂等经过前日大战,已经和前五无缘,分别屈居六七,但总算也是有惊无险的得到了候补水手的资格。今日是薛家村薛坤和过江龙司马尚游的比试,他们之间的胜者再和秦航比试一场,就能决定这次大赛的所有名次了,故而乡人们几乎全部到场,为自己村上的年轻小伙助威。
司马尚游是丁村的代表,丁村亦是典型的渔村,村中人人善泳。
但这司马尚游却不是丁村人士,其乃是一丁村渔民前两年出海打渔时救回来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当时全家溺水,被闻讯赶到的渔民所救,只是父母兄妹却没能逃过厄运,终因溺水时间过长而不得救,司马尚游因从小识得水性万幸逃过一劫。
从此便被那渔民收养在家,此子天性通水,五行之中亦是属水,故而水底功夫异常了得。更由于他是外来人,因此博得个“过江龙”的外号。
今日他和薛坤一战,可以说是代表着沙镇最杰出的两个后生小子的水上较量,故而还未开场,周围便围了好几层密密麻麻的人群。
人群中一幅幅巨大的横条也是全场的亮点,七八个乡民抬着那横条在那大声叫喊。薛家村的横条写着“拳打南山猛虎,腿踢北海蛟龙”,那是老一套了,村里人没什么文化,也只会写一些通俗之语。
反观丁村的村民却是派头十足,他们扯着一幅数丈宽的横条,上面写道“不出丁村,放言天下无敌手;角逐沙镇,感慨世间少英雄”相比薛家村而言,显得霸气外露了些,真有点未将天下人放在眼中的感觉。
台上的薛坤依旧是笑眯眯的谦逊模样,只见他对着人群一边拱手一边作揖道:“感谢诸位同乡赏脸,如此热情地支持我薛某,薛某在此谢过诸位了,呵呵,谢过,谢过。”看样子是自信之极。
旁边的司马尚游倒显得很是从容,看他年纪,也就恰及弱冠,长得也很清秀,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是位秀才。与丁村乡民们打的这些横幅上的字倒不很相像,对联写的很霸气,真人却那么的温婉,却让不少人捏了一把汗。
“肃静!肃静!”随着正判的一声叫喊,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正判环顾了一下场面,略微调整了一下状态,接着道:“今日进行的是“海上立桩”,参赛者是薛家村的薛坤和丁村的司马尚游。顾名思义,海上立桩,自然是要在海上比试了,接下来,大家跟随我前往海边,不要拥挤。”说罢走下台来,领着众人往海边走去。
一行人行至海边,分批站定,便肃静下来。
正判大声宣道:“薛家村薛坤,丁村司马尚游,请分别出列。”薛坤和司马尚游闻言正然而出。两人脸上神情都很恭谨,看来今日之比试不仅要考验技术,还有个人心理素质之较量,是以二人都非常谨慎。
正判再次宣道:“海上立桩,规矩如下:不得中途退场,不得使人替身参赛,不得以言语干扰对方,不得暗中舞弊,凡违反上述规矩者,皆视为自动认输。一个时辰之内,能在坚船撞击之下保持正常立桩者胜出。若双方同时保持立桩,则以坚船强烈碰撞木桩,先落水者败。二位,规矩都明了否?”
薛坤自信地望了司马尚游一眼,道:“清楚矣。”旁边的司马尚游亦应了一声。
正判凝神道:“如此甚好,二位听好口令,准备上桩!”
不等正判声落,薛坤猛提一口真气,发足便向海中疾驰而去,只见他身子轻飘,慢慢斜上,在空中盘旋了三圈便稳稳落在木桩之上。反观司马尚游却是气定悠闲,不慌不忙地起身而上,双脚在空中连环虚踏,宛如大鹏展翅般呼啸冲刺,全身在空中忽而倒挂,在落桩的那一瞬间摆定了身子,环视了一下海边众人,便即立定,不再言其他。
原来此番海上立桩,是以海中两排直立的木桩为基础,参赛者须站立在木桩之上接受下边两艘坚船的撞击,参赛者如能在坚船撞击之下挺过一炷香保持不落水,便可以胜出。如果双方都坚持了下来,则会加大坚船的撞击力度,直至将桩上之人撞下水。木桩为圆盘柱体形,高于海面三丈,横截面不过两尺大小,仅容双脚站立,是以此次试题难度可想而知,主要乃是考验参赛者在危急情况下之定力与应急排险能力。
骄阳挂空,四周炎热异常。空气中的那股热流几乎要将这芸芸众生吞噬了一般。海岸边上的观众不时地挥袖擦汗,显然在这烈日荼毒之下大家伙都抵受不住。然而海中木桩上的两个年轻小伙此时却神情悠然的站在木桩上,天空中的那团火球肆虐的姿态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个后生小子的竞争对决。
但见薛坤双腿一前一后,成丨人字形站立,腰微躬,头斜侧,左手前扬,右手环抱,是一招经典的怀空抱月。然不成他要用这通俗之招式应对那艘坚船之击?神色间他嘴角微咧,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望着一旁的司马尚游。
司马尚游回望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亦不搭话。却见他全身蹲了下去,左腿笔直地伸出,右手反贴在木桩的边缘处,右腿微微倾斜,贴住木桩另一边缘。人群中见他如此姿势,皆惊呼不已。但凡在水上混迹过的人都知道,司马尚游此式乃是航行大忌,设想真遇上强烈撞击,司马尚游此招式如何能平衡自身?更莫提排险脱难。
对面的薛坤见状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暗道:看来此人亦是徒有虚名,危机关头怎能如此儿戏?他亦暗自欢喜,自忖今日定是要折桂而回了。他心下正自想着得了头彩之后的各种欢呼喝彩,却听得正判道:“开始。”他立即收神,眼睛直盯着迎面驶来的两艘木制坚船。
两船船身长约两丈,高不过一丈。船头前凸出一块巨型圆木,船身上载着数块巨石,想是施压船身自重之故,正迅速疾驶而来。而木桩上的两个少年亦是凝神重重,目光直盯着迎面驶来的木船。海风轻轻佛过两个年轻人的面庞,似要安抚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份焦情。可是在这胜败悠悠之关,哪怕是再多的凉意,又怎能抚平少年人那与生俱来的好强之心?木船加速前进,仿佛要将前方的挡道之物尽数摧毁,那破浪之声,刹那间呼啸而来十丈,五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