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眨摸眨摸眼睛,不知所措地说:“湘西啊。”
老人站起身,指了指身后层层叠叠的野草和连绵的山岭说:“这里是湘西的八千里大荒原,以此为中心,方圆八千六百里内渺无人烟,只有噬人血肉的飞禽走兽和那连鬼都肝儿颤的‘五滩十三岭’!”
“不……不可能啊……我……我刚才还在北京……怎……怎么一转眼就身在湘西了……”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眼前的一切不可能是梦,那如果不是梦,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求救前的那番疑问又回来了,可现在谁又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忽然感到头疼的厉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伙子!”我听到老人惊喝了一声,接着我的世界又开始变的混沌。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串摇铃声在耳畔响起,我感到自己的手臂笔直地平伸胸前,身体开始慢慢地移动,加入了一个陌生地队伍中,和他们一起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一起移动。这种移动方式很怪异,随着悠远地摇铃声一直向前,身体上下移动,脚尖时而触及地面,然后又迅速地抬起,整个过程像是在跳跃。
铃……铃……
铃……铃……
摇铃声有节奏地响着,老人手中仿佛有了某种魔力,支配着我身体的每个关节做出某种诡异地动作。漆黑一片的视野中只有那只锃光瓦亮的铜铃在一下一下地摇晃着,保持着某种神秘的节奏……
第八章 唐门赶尸
第八章 唐门赶尸
“小伙子,醒醒。”一双大手用力地推搡着我,依旧是那熟悉的嘶哑的声音。
我勉力睁开双眼,一束刺眼的光射了过来,扎得我眼球生疼。
我赶忙用手遮住眼睛,可阳光还是从指间的缝隙照在我的眼睛上。
身边的人“呀”了一声,接着是起身走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刺眼的阳光消失了。昏暗的空间里走过来一条模糊的人影,那人影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走到一个方桌前,捣鼓了几下,桌子上的煤油灯被点亮了。
看着忙活着的人影,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
煤油灯跳耀的火苗照亮了那人的脸,是救我的那个老人。
不知为什么,老人的脸色更加惨白,目光中透着淡淡的倦意。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捶着腰,一只手端着煤油灯走了过来,其间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
老人轻轻地坐在床边,把手中的煤油灯探过来照了照我的脸,他点了点头嘟囔着说:“这人哪!还真是不能不服老。我要是像你这样虚脱得快成丨人干儿,再昏迷这么久,恐怕我早就得找阎王爷报到去了,还是得说年轻啊,年轻真好啊……”
老人手中的煤油灯把我脸照得暖乎乎的,我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感激。虽说这个老头儿长得异常狰狞吓人,可他几次出手救我,却让我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有时候我们真的不能以容貌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夜二那么美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我弄到湘西大荒原里等死,而眼前这个老人虽然容貌丑陋,可心地却是很好的,至少他几次救我就可以证明这点。
“你现在没事儿了,我已经给你喂了草药和吃的。再休息一阵子就可以……”老人一边说一边拉过床上一单不知是多久没洗过的被子盖在我的身上。
“大叔,我这是在哪儿?”我环视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木屋,除了我身下的床和房间中央的木桌,以及木桌四周摆着的椅子,再没有其他东西。我注意到窗户已经被窗帘盖住,窗帘是用苦草编成的,尽管这样,仍有细碎的阳光射进来。
原来刚才老人是去拉窗帘儿,我心头涌起了浓浓的暖意。
“你还在湘西,这里是客店。”老人给我掖了掖被角说。
我说:“大叔,我们什么时候走出那片荒原的?”
老人摇摇头说:“没有走出去,我们现在还里面。八千六百里大荒原,没有十天半个月,我们是走不出去的。”
我说:“那您不是跟我说过这大荒原里渺无人烟吗?”
老人呵呵地笑了,他说:“傻小子,凡事都有特例,不然,呵呵,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又怎么会救下你。”
老人慈祥的目光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老人一直注视着我,他用干裂的嘴唇微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我笑,但我感到这笑充满了某种神秘的情感。
老人说:“你昏迷中总是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看来你的确经历了许多的磨难。”
我说:“我在叫谁的名字?”
是刘龙枪?还是夜二?
应该是夜二,刘龙枪只不过是那晚认识的,交情浅得很,我不可能对他念念不忘。倒是夜二这个女人把我害得这么惨,我梦里骂她的几率绝对比刘龙枪那家伙大的多。
老人说:“楚梦!”
我差点儿再晕过去,老人说的这个名字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我昏迷中怎么会喊一个陌生人的名字,这个人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空白,可似乎又有某种难以割舍的情感在这空白下暗流涌动。
楚梦?
我茫然地摇摇头,我飞速地翻阅着大脑的记忆库,可关于这个叫楚梦的人的记忆却仍旧是一片空白。
老人说:“你昏迷的时候不断地喊着这个人的名字,说什么,等着我,等我回来,再也不分开,不分开……”
我心说这话怎么听起来跟拍电影似的,还挺肉麻。不过要真是这样,那个叫楚梦的人应该是个女的。而就算是个女的,她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用力地捏了捏眉心,实在想不通。
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想不通的事儿就不要想了。什么事儿都有真相大白的那天,顺其自然吧……”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老人说:“大叔,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我叫萧逸,多谢您救命之恩。”
老人理了理胡子说:“名字?呵呵……我已经很久没被人问过名字了,我自己都快忘记我叫什么了……”
“这……”我茫然地看着一脸沧桑的老人。
老人说:“我姓唐,因为排行老四,所以大家都叫我—唐四。”
“唐四?”我心说这名字还真怪,不过这老人长得更怪。
我说:“唐大叔,您的救命之恩。有朝一日,我一定报答。”
唐四笑着摆了摆手说:“算了,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本就命不该绝,没有我照样也会有人救你的。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黄土埋到脖子了,还图你什么报答。倒是我趁活着的时候多积点儿阴德,说不定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
我望着唐四老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忽然响起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唐四爷,饭菜都准备好了。您下来吃饭吧……”一个尖尖的男人声音在门外响起。
唐四头都没回,依旧慈祥地看着我,嘴里不耐烦地喊道:“知道啦!催!催!催!你老小子催命啊!不就吃个饭嘛。”
“怎么样?能下床走路吗?要不行,我让他把饭菜送上来给你。”唐四顺手指了指门外。
“不麻烦了,我行。”我挣扎着坐起来,可身体仍旧病怏怏摇摇晃晃,两只手也开始哆嗦。
唐四赶忙站起身扶着我躺下说:“得啦,看你这样。我让他把饭菜送上来。”
唐四仔细地给我掖好被子,然后背着双手,佝偻着身子走到门前,拉开木门走了出去。接着外面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吼声:“嚷个球啊你!你没看房间有病人吗!给我消停点儿,不然我把你也给运喽!”
运?
这个词儿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要说我揍,我踹,我踢,甚至是我掐,这都不奇怪,可唐四老人为什么偏偏用一个“运”字。难道在湘西“运”字有别的含义,这个地方不但人怪,事情更怪!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傻傻地望着木制天花板,偶尔从门外传来唐四老人嘶哑的喊声。刚刚在我面前还和颜悦色的老人怎么一出门就变得这么暴躁,动不动就吼人。隐约间也传来那个尖尖的男人声音,他在不停道歉。
这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地面都是木制的,木板的接缝儿处用水泥堵得严严实实。不过虽说这个客店的房间做工粗糙,不过服务态度倒是蛮一流的,服务员被客人这么吼竟然都不还嘴,想不到顾客就是上帝这一思想也贯彻到这里了。我不得不感叹这真是一个一切向“钱”看,不要自尊的世道。
我注意到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只剩下内裤没被换掉还是原先的,这打扮跟唐四老人还真像。不过东西没了,我还真心疼不已,就我那件灰色的翻绒外套和手机加起来怎么着也值两三千多块钱,这次可是损失惨重啊。不过扭头一想,东西没就没吧,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钱总是有机会挣的。
过了一会儿,木门被推开,一个又矮又瘦的小老头儿端着个托盘子走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犹豫着说:“小老弟,你的饭菜来啦。我给你放在哪儿?”
我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说:“麻烦您放我床边儿吧。”
小老头儿依旧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这个……这个房间太黑,我眼神儿不好。小老弟,我把窗帘拉开,你不介意吧……”
我眼睛已经习惯了光线,也该适当见见阳光了。再说这小老头儿一副必恭必敬的样子,又一口一口小老弟,弄得我还真不好意思。
我说:“没事儿,您拉开吧。”
小老头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过去把窗帘依次拉开,然后走到我床边,托盘放在我床上说:“山里没什么好吃的,就这点儿野味儿。小老弟,你将就一下吧。”
我看了看托盘里的饭菜,一大海碗冒着热气的小鸡炖蘑菇,还有一大碗白灿灿闪着油光儿的米饭。这么好的饭食还说将就,这小老头儿还真够客气的。没看到饭菜前,我还不觉得肚子饿,可现在被这香味儿一喷鼻,我这肚子顿时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我也不客气了,挣扎着抄起托盘上的筷子,端起米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说实话,当时就我那副吃相还真是吓人,都快赶上阿富汗难民了。弄得站在床边的小老头儿一个劲儿地说:“哎,小老弟,你慢点儿吃,别噎着。饭菜锅里还有呢,你慢点儿……”
我一边往嘴里塞饭菜,一边点了点头。
小老头儿嘿嘿地笑了,粗糙的双手在胸前轻轻搓着,他说:“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这证明小老弟你身体正在恢复。嘿!照我说嘿!唐四爷的药还真是灵,你来的时候都奄奄一息,结果老爷子一副药灌下去,就愣把你从鬼门关那儿拉了回来。”
我用力咽下嘴里的饭菜说:“唐大叔是好人,我一辈子记得他的恩情。”
“那是!唐四爷这一辈子救过多少人的命啊!你在湘西打听打听,一提唐四爷没有人不知道。大伙都把他老人家当活菩萨供着……”小老头儿裂着大嘴,在胸前竖了竖大拇指说:“再说了,就人家唐门那秘制丹药那简直就是在和阎罗王拨拉算盘啊,一颗药丸下去,死人都能给治活了。”
我心说这小老头儿还真是会拍马屁,不过回忆起那晚在大树下正是唐四老人给我灌下的药酒,才把我从死亡边缘生生拉了回来。照这么看,这个唐四老人确实是一位神秘的世外高人,不过刚才听小老头儿口中提到唐四老人系出“唐门”,这“唐门”我只在一些武侠中看到过,一直以为只是作者胡编乱造的,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一派。
我嚼着嘴里的饭菜问小老头儿:“您说唐大叔是唐门中人?”
小老头儿点点头说:“是啊。怎么啦?”
我说:“没什么,我只是好奇,您刚才说的哪个‘唐门’,它到底是什么组织?”
小老头儿又嘿嘿地笑了,他说:“你是外乡人吧,第一次来湘西?”
我说:“是啊。”
小老头儿说:“那就不奇怪了,你是外乡人当然不会晓得鼎鼎大名的唐门了。反正唐四爷正在午休,我闲着也是闲,就给你讲讲这‘唐门’。”
说着小老头儿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尖着嗓子说:“这唐门哪!源自四川境内,隶属祝游科,又有人说它是奇门遁甲的老祖宗。至于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创派的,已经无人知晓,粗略估算也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我嚼着饭菜问小老头儿:“那照您这么说,这唐门不是主攻奇门遁甲吗?怎么会中医这么发达?”
小老头儿一拍大腿说:“小老弟,你这话可讲点儿上了。唐门共分两派,一派主攻奇门遁甲,后来发展成现在的摸金倒斗,说白了就是发死人财的盗墓贼;另一派继续延续祖宗的家法研习‘祝游科’,不断吸收各家所长,在唐四爷曾师傅那代开创了中医炼丹这一行,之后流入湘西。不过这只是他们的副业而已,这一派中人依旧老老实实地做着老祖宗赏的营生……”
我说:“什么营生?”
小老头儿一字一顿地说道:“赶—尸—回—乡!”
我差点儿没被噎死,原来唐四是个赶尸匠!
回忆起那晚的一切,那群黑压压行动僵硬的人影,还有我昏迷后做的那个随着摇铃声跳动前进的梦。难不成那晚我昏迷后,唐四是把我和那群尸体一样给赶到这里的?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我后脖梗子一阵阵发麻,虽然我并不了解唐门,但我知道赶尸是什么,以及因为赶尸而寄生出的一些产业……
第九章 死尸客店
第九章 死尸客店
中国人自古便有叶落归根一说,客死异地的游子,按本人的意愿是一定要入葬祖坟的。大凡富贵家族都会派人扶灵柩回乡安葬。
而在湘西一带,有些地方贫瘠,穷人多赴川东或黔东地区,做小贩、采药或狩猎为生,那些地方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弥漫,多有恶性疟疾流行,生活环境坏到极点,除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极少涉足。死在那些地方的汉人,没一个是有钱人,而汉人传统观念极强,即使倾尽所有也要运尸还乡埋葬,但是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于是有人就开创了一个既经济又方便的神秘的运尸回乡方法—赶尸!
在一些民俗文化资料中,“赶尸”被认为是苗族蛊术的一种,是楚巫文化的一部分。蛊有黑巫术和白巫术之分,赶尸属于白巫术,当然也有人说它隶属于祝游科。
其实赶尸也有自己的传说和一些野史记载。
相传几千年以前,苗族的祖先阿普(苗语:公公)蚩尤率带兵在黄河边与敌对阵厮杀,直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打完仗要往后方撤退,士兵们把伤兵都抬走后,阿普蚩尤对身边的阿普军师说: “我们不能丢下战死在这里的弟兄不管,你用点法术让这些好弟兄回归故里如何?”阿普军师说:“好吧。你我改换一下装扮,你拿‘符节‘‘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督催。”
于是阿普军师装扮成阿普蚩尤的模样,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在一阵默念咒语、祷告神灵后,对着那些尸体大声呼喊: “死难之弟兄们,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阿普蚩尤高擎的“符节”后面规规矩矩向南走。敌人的追兵来了,阿普蚩尤和阿普军师连手作法引来“五更大雾”,将敌人困在迷魂阵里。因是阿普军师所“司”(实施、操作意)之法术让大家脱的险,大家自此又把他叫“老司”;又由于阿普老司最后所用的御敌之实乃“雾术”,而“雾” 笔画太多难写,于是改写成一个“巫”字取而代之。其实,这巫字也是个象形文字:上面一横代表天或者雾,下边一横则代表地,而中间的那一竖就表示“符节”了;竖的两边各有一个人字,右边那个代表阿普蚩尤,左边那个代表阿普老司,意思是要两个人联合起来才能作巫术。
鬼神之事固然不可相信,但以上的传说却从某个角度证明了“赶尸”这一行其实和苗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给“赶尸”系出白苗族一说,多了几分佐证。
大凡赶尸的人都是一身麻布粗衣的,面目狰狞,人们叫他们“赶尸匠”。无论尸体数量有多少,都由赶尸匠一人趋赶。赶尸匠不在尸后,而在尸前带路,不打灯笼,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一面走一面念咒,使夜行人避开,有狗的人家把狗关起来。尸体在一个以上时,即用草绳把他们联系起来,每隔六七尺一个。夜里行走时,尸体都带着高筒毡帽,额上压着几张画着符的黄纸,垂在脸上。
据有关文献记载,赶尸也有 “三赶,三不赶”之说。
凡被砍头的(须将其身首缝合在一起)、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理由是,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
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其中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岂不影响旧魂灵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这两类尸同样不能赶。
当然由“赶尸”也引出一些副业,最显著的就是死尸客店。
这种神秘莫测的“死尸客店”,往往开在荒山野岭,只住死尸和赶尸匠,一般人是不住的。它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开着。因为两扇大门板后面,是尸体停歇之处。赶尸匠赶着尸体,天亮前就达到“死尸店”,夜晚悄然离去。尸体都在门板后面整齐地倚墙而立。遇上大雨天不好走,就在店里停上几天几夜,死尸也会站在门后,一动不动的,如果动了,那就麻烦了……
关于“赶尸”这种神秘营生为什么会在湘西盛行,众说纷纭,大致可以归拢以下四点:
一、只有湘西有“死尸客店”。
二、只有湘西人听见赶尸匠的摇铃声,才知道避开(这貌似是废话,谁看到死尸都会闪人)。
三、湘西村外有路,而其他省路一般都穿村而过,他们当然不会准死尸入村。
四、湘西人听见摇铃声,便会主动将家中的狗关起来,否则,狗一出来,便会将死尸咬烂。
既然唐四老人就是传说中的湘西赶尸匠,那我们现在住的客店不就是……
我看着小老头儿,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说:“您这店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死尸客店’吧……”
小老头儿忽然诡异地笑了,他把脑袋探到我面前低低地说:“你猜对了,小老弟……”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我和小老头儿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小老头儿送来晚饭的时候,我已经能扶着墙壁勉强走路了。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窗户前,爬在玻璃上往外看。
这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儿,高竖的围墙挡住了阳光,白灰铺成的地面上残留着各种各样的脚印。在湘西的死尸客店一般都用白灰铺地,为什么?因为“白灰养尸”,白灰可以使尸体干燥,减少腐烂程度。我情不自禁地看向院门,两尺来高的门槛可以绊倒进出的人,却绊不倒赶尸匠和那些蹦蹦跳跳的尸体。红褐色的两扇院门左右分开靠在墙上,往下看是一双双穿着草鞋的脚,总共有七双,左面四双,右面三双……它们就那么老老实实地被挂在门后……
第十章 危机四伏
第十章 危机四伏
夜晚,悄然而至。
站在窗口,目光透过玻璃,跃过高竖的围墙,在清冷的月光下,我隐约看到一道黑黝黝棱角分明的山脉。在层层叠叠的山脉中央是一座巍峨的山峰,山峰的顶部仿佛倘若再长几寸便可刺穿天幕上的苍穹。
此刻漫天的星斗和浩然的苍穹正把它们的光辉投射在这八千六百里大荒原之上,大地上寂静无声,一天的躁动终于在这一刻渐渐平静下来。黑暗中的暗流依旧在涌动,而皎洁的月光也在清剿着荒原之上那些蛰伏在野草丛中的魑魅魍魉,光明与黑暗的力量在这片荒原上似乎彼此间维持着某种平衡。
一只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是一串沉重的咳嗽声,唐四那张狰狞布满褶皱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老人的脸色随着不断咳嗽渐些泛起淡淡地红晕,仿佛地狱的火焰在一点点燃烧着他的身体。
刚才唐四老人来看我,我便把自己的身世和前段时间的遭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虽然唐四老人是个赶尸匠,但我看得出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老人,我对他的恐惧只是源自他的职业而已。在陆续地讲述中,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那一幕幕画面,刘龙枪的惊恐,石室的诡异,夜二的妖艳。在那个充斥着疯狂和不可思意的夜晚,每个事件都好像是一步杀招,层层递进,一步一杀机。一连串的问号随着记忆涌了上来,把我的中枢神经砸得窒息。
唐四老人边听边冲我点头,他那双锐利的眸子间歇黯然下去,待我叙述完整个经过,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如果你刚才所说一切属实的话,那我老人家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小子被人算计了。”
我诧异地说:“我被人算计了!这?”
唐四老人理了理胡须,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身在五里雾中,又怎知脚下险象丛生哪。在你所经历及之所叙述中,我发现了几个疑点。”
我说:“其实我也有很多疑惑,可就是抓不住关键点。”
唐四老人拉着我来到桌子旁坐下,然后说道:“第一个疑点,你和刘龙枪的相识未免有点儿‘刻意’,给我的感觉是他一直在某个角落里潜伏着,然后等着开车撞你。当然我们也不能说这不是一种巧合,但如果是巧合,那随即就出现了第二个疑点!刘龙枪所说的那个车前披头散发的女鬼到底是他胡说的还是真有其事?如果真有其事,那你们面对的顶多是一个冤魂,如果这是刘龙枪胡说的,那这个和你随行的人恐怕是个危险人物。”
唐四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你刚才说你在推开那道门前闻到了一阵花香,然后你就陷入了昏迷中。你一提这花,倒让我想起了一种花,它的花香的确有致人昏迷,让人产生幻想的作用。”
我说:“什么花?”
唐四老人扭头看向窗外说道:“曼佗罗!”
我说:“这种花,我怎么没听说过?”
唐四老人说:“曼佗罗这种花盛开在湘西,其他地方很少见。曼佗罗的花体就开七瓣,妖艳异常,花香惑人心。闻过花香的人大凡会出现幻觉,昏迷不醒,严重者甚至会疯癫。”
花?曼佗罗?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萧云辉!
对!就是他!
当年大阿山一役,萧云辉不明原因地疯掉,口中一直念叨的“花”,会不会就是这“曼佗罗”。而大阿山不就是在湘西境内吗?曼佗罗不也盛开在此地吗?
我说:“唐大叔,问一件事情。您听没听说过一个叫大阿山的地方?”
唐四老人眉头一皱说道:“你怎么问那个地方?”
我说:“不能问吗?”
唐四老人摆摆手说:“不是不能问,是不该问。大阿山……是个不吉利的地方。”
我说:“怎,怎么不吉利了?”
唐四老人说:“大阿山,三千刃,曼佗罗,魂不归。那就是湘西曼佗罗的发源地,整座大山有三块险地终年都被曼佗罗的花香笼罩着,一旦误入,任你肋生双翅也休想逃脱。所以湘西人对它都望而却步,那是块禁地。”
我说:“这就对了,当年我有几位朋友就是去了大阿山,然后其中一个人就疯掉了。不过其他人却没有事儿,而且后来还有许多人上山搜查过,他们也没有什么事儿。这是为什么?”
唐四老人捻着胡须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大阿山是曼佗罗的发源地,但它并不是满山都是曼佗罗,只有三块地方丛生这种奇花,你那位朋友可能是运气不好误入了其中的一块曼佗罗阵中吧……”
我点点头,至此萧云辉疯癫之迷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他是因为吸食了过多的曼佗罗花香才会出现幻觉,进而导致疯癫。想想这曼佗罗花的威力还真是不能小榷,它的确不愧为花中的妖冶魁首。
唐四老人拍拍手说:“不管怎么说吧,你还是万事小心点儿吧。世道险,人心更险,你年纪轻轻就如此一步一杀机,我实在想不到谁会如此煞费苦心地害你。”
我说:“如果我知道,我就不至于被人扔在这荒原里等死了。”
唐四老人点点头,目光深沉地望着我,不再言语。
我也一时无语,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默默对视。
良久后,唐四老人叹息了一声说道:“算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明天晚上,我起程赶‘货’出荒原,顺便把你带出去吧……这里没有任何通信设施,等你出了荒原就可以和外界联系了……”
唐四老人口中所说的货应该就是那些立在门后的尸体,这让我又想起了昏迷时,那一跳一跳的感觉,那感觉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我愣了愣,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唐四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铁盒子和一个大烟锅,打开盒子,里面盛着满满的一层烟丝,黑油油的,有些吓人。他捻了一把,按进烟锅里,又按了按,然后把烟锅探到煤油灯前点燃,用力地抽着。
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就腾起一层辛辣的烟雾。
“你是不是害怕‘赶尸’?”唐四老人唑着烟锅,眯缝着眼睛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赶尸这行的确让人心存畏惧,任谁也不会不害怕。可转念一想,人死如灯灭,赶尸运尸其实就跟搬家公司没什么区别,当然唯一的区别只是运的东西不同而已。
唐四老人吞了个烟圈儿说:“其实不用怕,这赶尸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悬乎。它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现象,唐门只是借鉴了苗族的巫蛊之术而已。以蛊驱动尸体四肢,然后以铁钉嵌入尸体行动丨穴位而已。”
我说:“蛊和铁钉真有这么大作用?”
唐四老人点点头说:“用蛊的方法很多,这我不能对你讲,因为这是唐门的密宗之术,非本门中人不可知,但这铁钉刺丨穴倒是可以给你讲讲。人死之后,三日内尸体仍旧松软,在我们这里讲是阴魂不散,用你们科学的话说是有静电磁场在身体周围。这个时候,尸体还不能叫尸体,因为死者的意识还在,可他在生理上已经死亡。唐门的赶尸法很简单,就是用铁钉刺入死者身上的七处运动丨穴位,然后给死者灌下蛊毒,用蛊控制死者的中枢神经,凝着死者最后的那点意识,随着赶尸匠手中的铃声,千山万水返回家乡……”
我扑哧一声笑了,我说:“唐大叔,我觉得您不应该赶尸,就您刚才这番话简直就是专业的神经科大夫啊。”
唐四老人捋着胡子,笑笑说:“呵呵,时代不同啦,咱们怎么着也得与时俱进哪。”
我本能地摸了摸身上,这唐四老头儿不会也是这么把我运回来的吧。
唐四老人看出了我的疑虑,他说:“放心,我没在你身上钉钉子。当时,我找了两根木棍子,把你的双臂绑在上面,然后架在尸体的肩膀上,你就那样被他们架着跳着过来的。”
我暗暗捏了一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服务员尖锐的声音传来。
“唐四爷,衣服已经洗好,我给您端过来了。”
唐四老人说:“拿进来吧。”
门被推开,那个矮小的老头儿笑咪咪地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的绒毛在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
唐四老人指了指桌子说:“放这儿吧……”
老头儿点点头,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冲我和唐四老人点点头,又笑眯眯地退了出去。我注意到唐四老人自始至终都寒着脸,冷冷地瞪着他。
门再次被关上,房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唐四老人指了指桌子上的衣服说:“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衣服都湿了。我让他给你洗了,现在干了,你赶快换上吧。这身麻衣估计你穿不惯。”
我心说何止是穿不惯,我穿着它浑身直痒痒。
可当我看向桌子上的衣服时,整个人却愣住了。这是一件皮衣,准确说是一件纯白的翻绒皮衣,质地柔软,雪白地绒毛在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这皮衣虽好,却不是我的。
唐四老人见我发愣,他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这衣服不是我的。”
唐四老人呵呵地笑了,他说:“怎么可能呢,我救你的时候你就穿着这件衣服,当时我还以为我遇见狐狸精了呢……”
说着,唐四老人伸过手来在皮衣上摸了一下,脸色忽然一变,眉头微微皱起。
“唐大叔,这衣服真不是我的。”我反复翻动着手中的皮衣。
但唐四老人只是笑了笑,然后收回手,捏着烟锅站起身朝房门走去。
“唐大叔,您不相信我的话?”
唐四老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说:“我相信你,但你要知道在这八千六百大荒原内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甚至有些事情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你手中的雪皮衣乃是价值连城的雪狐皮缝制而成的,一般人别说穿就是看也绝对看不到。因为这雪狐狸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传说中的物种,那天看到你穿着雪狐衣出现在树下,我就知道这荒原今后恐怕不会再平静了……”
我茫然地拿起狐皮衣,手在上面轻轻地摩擦,记忆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崩现。
荒凉的夜色下,一个长发女子款款地坐在巨石之上,十指轻轻地摩擦着狐皮。她嘴角含着迷人的微笑,青葱般的玉指挽下一根青丝,认进针空,锋利地针尖刺下,银针带着那缕青丝温柔地织就着狐皮。而我心底那最柔软的地方似乎也痛了一分,某种爱恋就那样恣意流淌开来,不曾忘记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