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险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样东西伸到她面前,声音紧贴着她耳廓,“许海棠,你胆子不小。”
许棠瞪大了眼睛,望着周险掌心里那枚发卡。
“说话。”周险手臂收得更紧,从某个角度看去,仿佛他正从背后紧紧抱着许棠。
许棠自知无法开脱,经过最初的惊吓之后,此刻反而镇定下来,“我是在偷听你们说话。”
“你想听什么?”周险手往上走,拇指状似无意地贴住她的颈部大动脉。
许棠呼吸一滞,手指悄悄攥紧,声音冷静,没有一丝一毫颤抖,“我想听的一句都没听到。”
一时沉默,许久之后,周险松开了手。许棠立即往前一步脱离他的控制,转过身来抬头看着他,“你还欠我钱。”
周险静了数秒,“许海棠,你胆子不小。”
许棠盯着他,“我酒量也不小。”
周险看着她,目光平淡一如往常,刺探的意味却深了一层。许棠此刻彻底放松下来,任他看着,丝毫不躲闪。
最后,周险收回目光,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跨上摩托,发动车子朝巷子外面驶去。
许棠望着皂荚树树荫下躺着的烟头,勾起嘴角,极轻地笑了一声。
——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许棠再没见过周险。学校里那些“时髦”女生也似乎终于想起响应高考号召,纷纷收敛了平时行为。
日子在平淡中缓慢而迅速地飞驰而去,很快许棠便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四场考试也如这段日子一样平淡无奇,考完之后等成绩的时间,许棠回了一趟外婆家里,再回来时蒋禾花和许杨都开始进入期末复习阶段。
许棠百无聊赖,开始寻思摆摊事宜。她在外面考察了一整天,流了一身臭汗,回家洗了个澡,西边太阳还剩小半个脑袋。她提着塑料桶到后门去倒水冲地,刚刚打开门,忽听见窄巷里回荡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棠凝目细看,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朝着这边飞奔而来,她尚未来得及开口,眨眼之间,身影已来到她面前,挤着她身侧缝隙进了门里,顺势将她往里一带,紧紧关上了门。
许棠手里还提着塑料桶,手臂被周险紧紧攥住,他温热急促的呼吸就喷在她刚刚洗过尚且带着水汽的脸上。
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紧接着又渐渐远了。
远处传来一声狗吠,周险这才放开她的手臂,身体往门上重重一靠。此刻许棠嗅到一阵铁锈似的气息,心里一凛,连忙去看,周险左边手臂上紧紧缠着半截黑色衬衫。
许棠呼吸一滞,不由伸出手去,周险却将她手一挥,扯掉了衬衫,随手扔进塑料桶里,说:“给我找个医生过来。”
那半截衬衫一落入桶中就将整桶水染红,许棠看了一眼,只觉心惊肉跳。再去看周险手臂,一指长的一道伤口,皮肉都翻了过来。
她来不及多想,扶周险到自己房间坐下,拉开一个抽屉摸了一把钱攥入手中,飞快跑出大门去找医生。
章节目录 第4章 渡河(04)
许棠奶奶因为许棠父亲去世积郁成疾,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缠绵病榻,期间一直是镇上的尤医生帮忙看病。
许棠带着尤医生到了家里,周险正坐在床边闷头抽烟。
尤医生看见他手臂上伤口惊了一下,却也不多问,拿过医药箱就开始消毒上药。
许棠也没闲着,把客厅里的大电风扇拿进来,又给尤医生倒了杯凉茶。
尤医生指挥许棠打下手,很快就将周险手臂上伤口处理干净,上好了药,绑好了绷带。
“不要吃发物,不能沾水,”尤医生拿过一张纸刷刷写下几行字,“小许你照着这个单子去买药,现在天气热,消炎药尤其要按时吃。”
许棠连连点头,接过单子看了一眼,收进裤子口袋里。
“我过两天再来换一次药。”
换药途中周险一直一言不发,听见尤医生这么说,突然开口,“不用。”
尤医生一怔,看向许棠。
许棠看了周险一眼,转向尤医生,笑说:“大热天您过来一趟也麻烦,只是换药的话,要不您就说说需要注意什么,我自己来?”
尤医生心里敞亮,听许棠这么说自然明白过来,便留下药水纱布镊子等工具,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
许棠一一记下,送尤医生出门。
两道身影朝大门走去,周险伸手去摸烟盒,正将烟叼进嘴里,忽听见外面院子里许棠压低的声音:“……一个远方亲戚,走了点弯路,现在想金盆洗手了,上面人不同意……”
“难怪,”尤医生语气却是恍然大悟,“不过你们还是小心些,万一不行就联系警察吧……”
周险望着眼前呼哧呼哧转动的电扇,不由笑了一声。
人声渐渐远了,只有知了仍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后,外面院里再次响起脚步声。许棠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重回到屋里,看了周险一眼,也不说话,坐到书桌前从袋中掏出说明书仔细查看。
她之前刚刚洗过的头发此刻已经干了,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颊上颈间。她鼻尖上也浮着一层汗,脸被高热熏出一层薄红。
“许海棠,你热不热?”屋里两个电扇,都朝着周险。
“不热。”许棠也不抬头。
周险看了她片刻,将自己面前的电风扇往她坐的方向转了转。
许棠手里动作顿了一下,垂眸继续研究说明书。
过了片刻,周险又说,“我要在你这里住几天。”
许棠一点也不惊讶,淡淡回答,“一天五十。”
“先欠着。”
许棠眨了眨眼,从桌上拿过纸笔刷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周险,“你签个字。”
周险往纸上扫了一眼,字迹工整清秀,“按手印。”
许棠想了想,去翻抽屉,翻了半天,当真翻出半盒还没用完的印泥。许棠拿手指搓了一下,有些干了,不过还能用。
她将泥盒递到周险面前,等周险伸出拇指。
周险没动。
她把泥盒又往前推了一分。
周险还是没动。
许棠抬头看他一眼,伸手将他手抓起来,握住拇指,蘸上印泥,往纸上一按。
按完打算松手,周险忽将她手指紧紧捏住。
许棠心脏猛地一跳,挣了一下,没挣开。周险手掌很热,掌心粗砺,带着薄茧。他仅穿一件黑色背心,露出胳膊上紧实的肌肉。眉骨分明,鼻峰英挺,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几分戏谑,“许海棠,你想当我女朋友?”
许棠头摇得干脆利落,“不想。”
周险目光顿了一下,紧盯着许棠。
两人距离有些近,许棠甚能感觉到从周险身上散发的热气,电扇一瞬间成了聊胜于无的摆设。
许棠觉得呼吸艰难,另一只手在身侧悄悄攥紧。
不知过了多久,,周险松开她,目光里探询的意味消失,声音平淡,“不要打报警的主意。”
许棠暗暗松了口气,“我不会报警,”顿了一下,又解释一句,“你还欠我钱。”
周险挑了挑眉,低低笑了一声,“蠢。
许棠微微一怔。她以为周险这个人,肯定是不会笑的。她能觉察出周险心情似乎很好,虽不明为何。
她想,倒真是个怪人,手臂被砍成这样了,还能这么高兴。
静坐了一会儿,许棠忽想起来后院里那桶血水还没收拾,立即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又停了脚步,转身看着周险,“你等会儿威胁我妈。”
周险不解。
“你威胁她,不然她要去报警,我拦不住。”许棠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不能威胁太狠,她胆子比较小。”
周险没有说话,静看着她,目光渐深。
许棠敛了目光,转身去后院处理桶里的水。
——
许母下班回来,自然被家里多出来的这尊瘟神吓了一跳。周险没说任何威胁的话,但就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那架势,已足够吓人。
许母权衡许久,终于选择忍气吞声,她揪着许棠衣服袖子,将她拉进厨房。
“这人从哪儿来的?”
许棠实话实说。
“你干嘛放他进来?”许母眉间一层怒气。
“让他在门口被人砍死会更麻烦,”许棠解释,声音渐低,“再说,可以卖他一个人情……”
许母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这种小痞子,懂什么人情不人情。”
许棠低头,“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你跟他说,让他别出门,别被人看到了说闲话。”
“他不会出门的,外面还有人在找他。”
许母一惊,“找他干什么?”
许棠有些后悔多嘴了一句,此刻也不知如何补救,只好摇头。
“会不会有人找我们麻烦?”
“不会,没人知道他在这儿。”
许母犹自疑虑不安,许棠安慰了几句,心里微妙有些不是滋味。
做饭时,许母仍觉得不服气,将砧板剁得震天响。
许棠坐在厨房门口帮忙摘菜,心里颇有些无可奈何,每一次厨房里响起声音,她都忍不住去看周险。周险静坐在沙发上,神情淡漠,好似并没有听见。
半小时后天完全黑透,许杨带着一身暑气进来。他望见沙发上的人脚步立时一顿,“姐你谈朋友了?!”
厨房里切菜声登时停了一下,随后又咚咚咚响起来,比先时更响。
许棠尴尬介绍,“许杨,这是周……”
“周险?”许杨已认出来。
周险掀了掀眼皮,算是回应。
吃晚饭时,许母端上饭菜之后就钻回厨房。
周险坐在桌上,朝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拿起碗筷静静吃饭。
许杨一边夹菜一边拿眼睛瞟着周险,许棠看不过去,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许杨一下。
许杨立即收回目光,埋头扒饭。
周险左手绑着绷带,行动不便,吃得非常慢。许棠吃完了一碗饭,往他碗里看了一眼,仅下去了一半。
许棠又盛了半碗饭,慢条斯理接着吃。许杨两碗饭吃完,丢了碗筷去冲凉,冲完出来看两人还在桌上,惊讶道:“姐你今天怎么这么秀气?”
许棠耳根一热,加快了吃饭的节奏,“你作业写完没?”
“学校里就写完了。”
许棠筷子停了停,“许杨,你睡客厅里行不行?”
许杨瞟了周险一眼,“行。”
“那你把你房间收拾一下,我吃完了帮你铺床。”
许杨点头走去卧室。
周险仍是不紧不慢夹着菜,“许海棠,我睡你房间。”
“为什么?”
周险抬头看她一眼,吐出一个字:“大。”
最终周险睡许棠房间,许棠睡许杨房间,许杨在自己房间里打地铺——许棠考虑再三,觉得让许母看见自家儿子睡在客厅地上,心里必然要更加不舒服。
家里多了一号人,还是这样一号人,任谁都有些不习惯。许棠择床,许杨睡迷糊了起夜起太猛一不小心就撞上五斗橱。
唯独周险,适应得似乎还不错。
许母在渡河镇客运站上班,早上六点就出了门。许杨要上早自习,六点半也去了学校。
许棠习惯好,虽然现在已是暑假,仍然七点半就起床了。
她起来后望见自己房间房门紧闭,踌躇了片刻还是没去敲门。自己盛了碗红薯稀饭喝了,到许杨屋子把地铺收起来开始计划摆摊的事。
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会儿,忽听见卧室门打开的声音,许棠转头往门外看,正好看见周险仅穿一条内裤朝厕所走去。许棠赶紧收回目光。
她坐了一会儿,起身将许杨的衣柜打开,翻找片刻,找到一件买大了的t恤,
又找到一条大裤衩,一并放到周险床上。许杨个儿蹿得快,他衣服周险穿倒也勉强。
趁周险洗漱的时候,许棠又去厨房舀了一大碗稀饭出来,放在餐桌上。
许棠回到许杨房间,过了片刻,听见厕所门打开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5章 渡河(05)
许棠重新投入规划,没再注意周险动静。不知过了多久,许棠忽然听见周险开始打电话,她拿在手中的笔不由一顿。
周险说话声音不大,许棠凭他语气听出大约通话对象是方举。他一边喝着稀饭一边讲电话,偶尔含糊应一声。电话打完之时,他稀饭也喝完了。
许棠搁了笔起身去客厅。周险坐在餐桌前,穿上了她放在床上的衣服。许杨这件t恤上写了几行字,字是“一切为有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做如是观。”前两年许杨特别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的东西,类似的玩意儿买了不少。
许棠看了周险一眼,心想他穿着这样的衬衫,倒像是名正常青年。
她走到桌边收拾碗筷,望见周险正低头看手机,敛目状似无意问道:“你怎么受伤的?”
周险收了手机抬眼看她:“想知道?”
许棠微微张了张口,没说话。
“你最好别知道。”
许棠低头默默拿起碗筷。
她洗完碗之后仍旧回许杨房里,过了一会儿听见周险走过来。她假装没听见,写字的手却顿了一顿。
周险走到她身旁径直拉了张凳子坐下。
许棠顿觉呼吸变得稀薄了,从周险身上透出股无法忽略的压迫感。
周险点了支烟,伸手去拿许棠面前的纸片。许棠下意识去挡,仍是迟了一步。
周险叼着烟,扫了一眼她写在纸上的字,“位置不好。”
许棠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好奇,但目光丝毫掩饰不住。
周险勾了勾唇,“暑假学生放假了,没人往学校周围去。不如摆在桥头附近,来往人多。”
许棠看着周险在纸上寥寥几笔勾出来的地图,不由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扫见周险正打量着她,又立即敛了表情。
“鹿山县的车从北边过来,摆在桥北比桥南更好。”周险在简陋的地图上画了个圈。
许棠默默想了一会儿,抬眼看他,“你收我保护费吗?”
周险似有些想笑,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来,“让我不收也行。”
“什么条件?”
周险看着她,“当我女朋友。”
许棠怔了一下,立即摇头,“你有女朋友。”
周险笑了一声,似乎她所说这问题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许棠不由挺直了后背,“你保护费按月收还是按天收?”
周险微微眯了眯眼,静了数秒,“许海棠,这就没意思了。”
他语气变化不大,眼神却较方才冷了几分,威胁感似化作刀锋紧贴脖颈,许棠不由暗暗咽了口口水,“我不懂你的意思。”
周险没说话,烟雾自指间缓缓上升,过了片刻,他敛了目光站起身,边往外走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许棠长长呼吸,望着桌上的纸片,手指轻轻贴上去。
周险打完之后站在门口喊许棠,“许海棠,去帮我拿点东西。”
许棠愣了一下,立即点头。
周险告诉她详细位置之后,许棠背上许杨淘汰的黑色大书包出门。
外面日光灼烈,许棠紧绷神经,过了桥朝东边走去。早市正盛,街上熙熙攘攘,许棠按周险说的拐进一家药房,刚进门便看见方举站在帘子后面朝她招手。
药店老板点了点头,许棠立即闪进去。方举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只黑色塑料袋塞进许棠背包里,仔细拉好,“许小姐,险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叫我许棠就行。”
方举笑了笑,“他有时候比较没耐心,许小姐你多担待。险哥伤好以后,我们一定重谢。”
许棠撇了撇嘴,心想都已经打了两张白条了。
“周险怎么受的伤?”
方举挠了挠头。
许棠大着胆子揣测了一句,“是不是郑叔的人?”
方举明显怔了一下,立即说:“许小姐你别掺和进来,这次险哥也是迫不得已。”
许棠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等等,”方举伸手去掏口袋,掏出件东西递给许棠,“险哥嘱咐我买的,不知道许小姐你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等过几天险哥回来了,他再帮你买。”
那是支新手机,许棠对手机不了解,不认识牌子,单看手机造型,倒是足够秀气。
“我不能要。”
“你收着吧,要不喜欢,还给险哥就行。”
许棠知道方举按吩咐办事,便也不再为难他,接过来翻开通讯录看了一眼,里面存了两个名字。
许棠背着东西离开药房,一路上神色自若,逛了几个摊,最终回到家里。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往卧室里看了一眼,周险正叼着支烟站着,他背后是还没来得及关好的衣柜。
许棠一怔,“你在找什么?”
周险没做声。
许棠克制自己往阳台上花盆看的冲动,淡淡说:“已经扔了。”
周险仍是没说话,坐回床上,“东西给我。”他语气平淡,许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自己的说法。
周险从黑色包里又拿出一只手机,抬眼看了看许棠,示意她出去。
许棠朝门口走,走出两步转头问他,“中饭想吃什么。”
周险低头拨号,“随便。”
许棠走出卧室,顺便将门带上。
周险看了一眼,专心讲电话,“骁哥,是我。”
电话里面吵吵嚷嚷,骁哥喝了一句,那边立即安静下来,“事情我听方子说了,你什么时候惹了老郑的人?”
“我估计他们以为我看到了什么。”周险低声说。
骁哥静了几秒,“你是说……”
“嗯”,周险将烟掐灭,“恐怕是真的。”
骁哥骂了一句,“胆儿真肥。”
两人又聊了几句,骁哥嘱咐周险先待在许棠家里,等他策应。
周险挂了电话,换上自己的衣服,起身慢悠悠往客厅走去。
他往厨房里望了一眼,没看见人,又慢悠悠跺去许杨房里,仍没有人。
许杨房间有个阳台,周险打开门出去,望见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木架子上摆了一个鞋盒,里面放着一只生锈的哑铃。
周险右手拎起来掂了掂,还算称手,便坐在书桌前一边举哑铃一边看许棠拟的进货单。
他看了几眼,打算改两笔,但看许棠字迹清秀,想了想还是作罢。
半个小时后,大门外传来声音,许棠拎着几只塑料袋子进来了。
许棠进门之后往自己卧室看了看,没看见人,又去看许杨卧室。一眼扫到了那人身影,便又立即别开目光,往厨房里去。
周险自她进门时一直看着她,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像颗豆芽菜,穿着条碎花的裙子,但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但这人也就是看着像兔子无害,说不定咬起人来比狗还狠。
周险放下哑铃慢慢走去厨房,许棠正在水龙头下洗樱桃,素手握一把嫣红,场景竟有几分旖旎。
周险慢腾腾走过去,右手撑着台子低头看她,“喂我一个。”
“你自己拿。”
“手没空。”
许棠朝他右手瞪了一眼,周险岿然不动。
许棠不想理他,自顾自洗着樱桃。她洗,周险便直愣愣盯着她看,眼神仿佛带有实质,让许棠如芒在背。
她最终熬不过,拈了个樱桃,喂到周险嘴边。
周险就着她手指咬住,许棠撤开手指,却在瞬间触到了周险的嘴唇。
她像触电似的立即抽回手,继续清洗樱桃。然而冷水泡了许久,那种异样的触感仍是久久未散。
章节目录 第6章 渡河(06)
中午许杨和许母都不回家吃饭,家里只有许棠和周险两人。
许棠将菜端上桌,摆好碗筷朝卧室里喊了一声,周险踱步出来在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又顿了一下,“他们不回来?”
许棠点头。
周险夹了一箸菜,又问,“没看见你爸。”
许棠正在盛饭的手停了一下,“他去世了。”
周险抬眼看了她一下,什么都没说,夹了块炸藕,埋头吃饭。
许棠目光投向挂在电视后面的大幅照片。那是她高一时候照的,那时奶奶健在,父亲安康,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面对镜头拍了这样唯一一张整齐的全家福。虽说日子不宽裕,但胜在圆满。后来许棠父亲去世,奶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经此打击身染沉疴,撒手人寰。
周险顺着许棠的目光看了一眼,搁下筷子,伸手朝许棠后脑勺轻轻一拍,“许海棠,吃饭。”
许棠思绪被打断,覆在脑后的大掌温热有力,倒似无声慰藉。许棠敛目,拿起筷子。
周险这才收回手掌。
吃过中饭之后,周险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实在无事可做,让许棠陪他打牌。许棠有睡午觉习惯,此刻躺在凉椅上昏昏欲睡,丝毫不想理他。
周险又喊了一声,许棠仍是没有回应。
他叼着烟走到许棠跟前,“许海棠。”
许棠紧闭双眼。周险眯了眯眼,弯下腰脸凑到许棠近前,“不起来?”
许棠眼皮微微一动,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周险勾了勾唇,朝着许棠缓缓吐了一个烟圈。许棠呛得立即睁眼瞪他,“干什么?”
“陪我打牌。”
“两个人怎么打?”
“两个人有两个人的打法。”
许棠无奈,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找扑克。她切了几瓣西瓜出来,跟周险坐在餐桌旁,大电扇呼哧呼哧吹,她被困意攫住,一边洗牌一边直打呵欠。
洗完切牌,她将扑克往周险面前一推,“怎么玩?”
周险将牌拿过来,剔除2到7的牌,只剩8、9、10、j、q、k、a。他一边剔牌一边跟许棠解释五张牌梭哈的规则。
许棠听了两句,有些糊涂,“我们赌钱?”
周险停了停,看着她,“赌真心话。”
许棠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怎么赌?”
周险看她一眼, “每人十句真心话的筹码。”
许棠心跳不由加快,望着周险略带挑衅的目光一时陷入思索,片刻后她摇了摇头,“不,问题只能用‘是’或‘否’来回答,每人十次。”
周险眸光微敛,勾唇一笑,“好。” 周险洗好牌,递到许棠面前,“你来切。”
切完之后,两人各自摸了一张牌,作为底牌。随即周险再摸牌,翻开是一张红心8,许棠深深呼了口气,摸了一张牌,她自己先看一眼,扬了扬唇,缓缓摊开,是一张黑桃a。
周险没有漏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下注。”
许棠思索片刻,“一次。”
周险毫不犹豫:“跟。”
两人又各自摸了三张牌,按顺序一一摆在面前,开始开牌之前,许棠忍不住问:“你们玩下多少钱的赌注?”
“我们跟女人玩通常不赌钱。”
许棠好奇看他。
周险缓缓勾起嘴角,“赌脱衣服的件数。”
许棠耳根刷地红了,立即低头翻开第三张牌,是张黑桃k。
周险的第三张则是草花a。
两人紧接着翻开了第四和第五张,最后许棠摊在的四张牌是黑桃a,黑桃k,黑桃j,黑桃10。而周险的则是,红心8,草花8,草花a,方片a,而累计的答问次数到了8次。
还剩最后一张底牌,按照桌上摊开的牌面,许棠有可能组成最大的同花顺,第四的同花,或者第五的顺子,亦或者第九的散牌。
而周险的牌,则有可能组成第三的葫芦,或者第七的两对。
许棠深深呼吸,翻开自己第五张牌的一角,看了一眼,紧紧抿住唇,皱眉深思。她大脑高速运转,计算各种结果。对面周险从头到尾不慌不忙,此刻更有种好整以暇的态势。
许棠抬头看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她手指攥紧,长吸一口气,“一次。”
周险几乎眼都未眨,“梭哈。”
许棠瞪大眼睛——他竟然赌上了还剩下的全部六次。
周险嘴角噙着笑意,“开牌吧。”
许棠手指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缓缓捏住扑克牌的一侧,将牌翻了过来:黑桃8。
“同花,你运气不错。”周险低声一笑,扬手将自己的底牌翻开。
他动作太快,许棠都未来得及做心理准备,就看见那张牌被摊在另外四张上面,是张红心a。
葫芦。
许棠瞬间好似泄了气的气球,力气尽失,背靠着椅背,唇抿成细细的一条线。
“十五次。”周险右手搭在椅背上,笑看着她,计算战果。
许棠垂眸沉默片刻,低声说:“愿赌服输,你问吧。”
周险伸手将放在一旁的烟盒捞过来,叼了一支点燃,他缓缓吸了一口,在腾起的烟雾中看着许棠:“你接近我是不是有目的?”
“是。”
“想当我女朋友?”
“不是。”
周险顿了一下,“想当方举的女朋友?”
“当然不是。”
“想接近骁哥?”
“不是。”
“寻求刺激?”
“不是。”
周险停了下来,静静抽了一会儿烟,方又开口:“你想从我这儿打听消息?”
许棠手指微微一动,“是。”
“我们里面有你亲戚?”
“不是。”
“替条子做事?”
“不是。”
周险目光微敛,看着许棠。
许棠神色坦荡,甚有些太过坦荡,回答第一个问题之前那种紧张已消失大半。
周险勾了勾唇,接着问:“你爸去世没有多久?”
“是。”
“意外死亡?”
许棠立即抬头,与周险目光撞上,又飞快别开,“……是。”回答不似方才那般干脆,带了几分微妙的犹豫。
周险再接再厉:“你跟爸关系很好?”
“是。”
“不能接受他的死亡?”
“是。”
周险嘴角带笑,“你觉得你爸不是意外死亡。”
他语气不带丝毫疑问,这句话是个完全的陈述句。
许棠攥紧了搁在大腿上的双手,从齿缝间蹦出一个字:“是。”
周险看她,“许海棠。”
许棠抬头。
烟雾缭绕,周险沉眉肃目,“我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但跟我,跟骁哥手下的任何一个人无关。”
许棠微微张口,最终还是敛目垂眸,缄口沉默。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
周险似笑非笑看着许棠,神色已不似方才严肃,“许海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帅?”
“是。”
“你帮我是因为你爸的事?”
许棠抬头看他,“十五次用完了。”
“还有一次。”
许棠摇头,“没有了”,她顿了顿,“你问我相不相信你说的话……”
周险默默算了一下,笑了笑,掐了还剩一半的烟,从椅子上坐起来,转身朝许杨房里走去。走到门口,他忽停下脚步,“今晚我睡你弟的房间。”
许棠静了几秒,“哦”了一声。
看着周险完全进了房间,所站之处再也看不见时,许棠如释重负般,轻轻长长地呼了口气,望着房间门无声地笑了笑。
——
下午仍是许棠做饭,许母下班回来之时没在客厅看见周险的人,立即钻进厨房问许棠,“他走了?”
“没有,在睡觉。”
许母失望,“他说没说什么时候走?”
“伤好了就走吧。”
许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今天出去进货了吗?”
“没有。”
许母抬高声音:“你跟他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
“……不是,我出去找了一个同学,准备跟她一起去进货。”
许母舒了口气,“你白天别待在家里,我是量他现在受伤也成不了气候,但小痞子做事谁也说不准……”
“妈,”许棠打断他,“我知道。”
许母扭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开始帮许棠摘菜。
晚饭刚熟一会儿,许杨便回来了。许棠摆好菜,喊许杨去叫周险出来吃饭。许杨应了一声,去浴室抹了一把脸,走去自己房间喊周险。
他进去正要开口,望见周险站在阳台上随意把玩着一把蝴蝶刀,神情有些百无聊赖。虽是单手,丝毫无损他的发挥,蝴蝶刀在他手中颇具灵性却又十足驯服,花样百变,让人眼花缭乱。
许杨看得呆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开口:“险哥,晚饭好了。”
周险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静了数秒,“我不出去吃了,你帮忙端点进来。”
许杨丝毫没考虑为什么,忙不迭点头出去给周险盛饭。
许棠好奇:“怎么回事?”
“险……”许杨看了看站在厨房门口的许母,连忙改口,“周险说不想出来吃,让我帮他端进去。”
许母听闻此言立即冷哼一声,嘀咕道:“当自己是大老爷了。”说着从厨房出来,坐上了饭桌。
许棠瞬间明白过来周险的用意,心情有些复杂。她拿了只海碗出来,将每盘菜各夹了几箸,堆在碗里小山似的满满当当。
章节目录 第7章 渡河(07)
许棠将盛好的饭菜端进许杨房间,周险已经收了蝴蝶刀,正倚着阳台栏杆抽烟。暮色四合,西方天空还剩寸许霞光。
许棠喊了一声,将碗放在许杨书桌上。周险没有回头,仍旧看着暮色中的前方民居,“许海棠,你初中在哪儿读的?”
渡河镇小,仅有两所初中,一所在桥南,一所在桥北。
“桥北。”
周险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来坐到桌前开始吃饭。吃了两口,望见许棠还站在旁边,抬头看她,“怎么?”
“谢谢你。”
周险明白过来她说什么,笑了笑,“许海棠,你别自作多情,我一个人吃清静,没别的意思。”
许棠静了数秒,“还是谢谢你。”
“赶紧出去,你挡住电扇了。”周险继续埋头吃饭。
许棠无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