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小雀
第一章
羿,我好寂寞……
寒月是那么皎洁清冷,我想念你温热的胸膛、豪迈的笑声,在朝阳下苏醒过来时,坚毅下巴泛起的点点青髭……
羿,我好寂寞……
寂寞是一座孤城,一座晶盈剔透的广寒宫,莹然弥漫着的不是云,不是雾,是月光的反射……
羿,千年过去了,你可还恨我?
我永远忘不了在我身子即将飘出窗台时,你绝望又愤怒的眼神……
我的心自此遗落了,虽然身已羽化至遥远的天空,我的心却坠落在你的眼底。
事情来得那么急、那么快,我甚至无法亲口向你道别……
羿,静夜里,我噙泪的眸光化作皎洁的月光,看见你悒郁地蜷伏在我惯坐的那张雕花红椅上,怀抱着酒坛子,把自己埋入醺然的酒气底。
你眼角的伤悲,是我在广寒宫里永恒的心疼……
羿,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千年来,我听儿有人为我喟叹……是的,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可是那时的你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后羿,我不能见你一错再错而袖手旁观……
不不不,羿,我不是为自己辩解,更不是想要把你我之间的一切统统斩断撇清。
我犹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胸口那狂剧的心跳呵!
亦记得你送给我的三项定情物:瑰玛、碧珑、兰瑙……你说他们代表了你的心、你的神、你的身……完全奉献给我,为你爱我的真情做见证!
我爱你,千年不变呵!
羿,原谅我吧!
我千年来的眼泪洒落凡界,你可瞧见了月光下细细筛落的银色雨滴?
羿,今夜我又将枕着泪水独寐了,让悔恨一点一滴地、仿佛千年来怎么也止不住地啃噬我的心房。
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寂寞……
无边无际、无止无尽的寂寞……
“钱,俗称银两,外号阿堵物,人称孔方兄,同房兄弟姊妹有金子、银票、翡翠、珍珠、宝石、铜钱等,族繁不及备载,只要有价者人人得之而后快,其中以金子身分最通俗高贵,扔出去就足以砸死人,铜钱身分最为低廉,在家族中说话最没分量。
“然而无论以上哪一种,都是天仙最嫌、凡人最爱的”铜臭物“。
“广寒宫晶莹如冰、清净出尘,上有温柔仁慈的嫦娥仙子,下有三只灵巧剔透的月兔,人称金宝银三姊妹是也。大姊金兔性格火爆、脾气最大,二姊宝兔天真烂漫、无可救药,三妹银兔嗜钱如命、唯利是图……虽然是小兔仙,可是一身精明能干、藉利使利的功夫出神入化,已快要达到无人可及的境界……”
吴刚兄手执桂花树枝,正一本正经地播报登上月亮这长久以来的心得——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轻咳,他吓得瞬间僵在原地,手上的桂花枝也差点被掐断。
这个咳声……这个脚步声……这个熟悉的背刺感……
他一张睑倏然垮掉了,头还来不及回就先哀声告饶,“银……银兔姑娘,妳刚刚听到的……统统不是我讲的……妳知道……这偌大的月亮上空荡荡的,总是……常常会有莫名其妙的……回音……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一只浑身雪白的可爱兔子站出三七步,锐利的红眼睛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手上挽着的篮子晃呀晃地,仿佛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飞脱兔掌砸来。
“吴刚大哥,”兔脚在地上跺了两下,一副神行太保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可是千里迢迢专程给你送点心过来的呀,你这样恩将仇报……不太好吧?”
吴刚慢慢转过头来,苦着脸讨好地媚笑,“银兔姑奶奶,我就说是妳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会恩将仇报呢?银兔姑娘妳待我最好了,我……我怎么会在背后说妳坏话呢?”
“哼哼,可没人说你在背后说我坏话,你干嘛自个儿心虚承认了?”银兔冷笑,吴刚背后寒毛立刻排排站。
他搓着手,故作天真可爱地笑道:“哎呀,是小银兔给我送点心来了吗?是好吃的,妳亲手捣的雪仙米团子吗?我真是——太太太有福气了,能够吃到小银兔亲手做的麻糬——”
银兔瞅着他,可没那么简单就让他混过去,她突然露出一个超级甜美的笑容。
吴刚浑身上下警钟大作,戒慎地盯着她,“呃……”
“吴刚大哥,”银兔慢慢地将篮子里香喷喷又有弹性的麻糬拿了出来,递给他“这是你今儿的点心。”
吴刚抖着手接了过来,不放心地看着她。
咦?竟然没发威还这么有礼?其中一定有诈。
银兔摊摊手,莫可奈何地叹气,“唉!怎么这样看着我呢?亏我还赶在下凡前再给你送一次点心,生怕你饿着了,可没想到你竟然对我疑神疑鬼的……所以我说,好兔难为呀!”
吴刚被她讲得一阵良心不安,连忙将团子塞进嘴巴里以示捧场。“唔……好吃……
唔唔……妳说……要下凡去?下凡去做什么?唔……“
雪仙米团子好吃却黏牙齿,他又塞了满嘴,以至于话都说不清楚了。
银兔笑嘻嘻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惊叫一声指向他的膝盖。“哎哟!吴刚大哥,你竟然站起来了?玉帝不是罚你每天跪满十二个时辰吗?啊!给玉帝知道你又得多跪几千年了!”
“我什么……唔唔……咳咳咳!”吴刚被吓得满团麻糬噎在喉头,一张睑瞬间涨红了,拚命地比手画脚、槌胸顿足,试图把梗住的麻糬给吐出来。
就在被玉帝“罚跪”千年的吴刚快要因为一颗小小团子而魂归离恨天时,银兔闲闲地走上前去,软不隆咚的兔掌不轻不重地往他背上一拍——
“泊”地一声,雪仙糯米团子呈烂糊状喷出来,落在远远一株桂树底下。
吴刚鼻腔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突然被这一口救命的空气感动得眼圈儿红通通,眼泪差点滚了下来。
“啊!月亮上的气息真好闻啊!”他口气充满赞叹与感恩。
银兔拍了拍手,老实不客气地伸出兔掌递到他鼻子前。“来!要用什么报答我?”
“报答妳?”吴刚不可思议地瞪她,“我刚差点被妳害死也!”
“我只是站在这里说话,又没有强把团子塞进你喉头里,何况刚刚如果不是我伸出援手,你就直接”往生“了,”她不满意地叉着腰,“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吗?”
吴刚哭笑不得,可是死活总是说不过她的啦!还不如乖乖认输得好。
何况……谁教他自己先犯规,偷懒没跪好,让她有机可乘?
他这次学乖了,先跪得正正经经的,然后再叹了口气问她,“我该怎么报答妳呢?
我又没有钱。“
“没钱不要紧,看有什么小法术可以教我的?再不然拿什么束西跟我换也好。”银兔的座右铭一向是:“施恩望报为天经地义,有利不图属大笨蛋也。”
吴刚看着自己千年来的第一千零一件衣裳,再叹了口气,摸摸孑然一身的自己,左想右想就是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好拿来“报答”她的。
他苦恼地抓着头,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我什么都没有,不过有一块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可以给你喔!”
银兔双眼一亮,“是什么?是什么?”
吴刚简直是佩服极了自己聪明的脑袋,兴匆匆地指着膝下跪着的那一块垫子。“我有宇宙无敌超级尊贵美少年……啊,是”美老年“玉皇大帝赐的尚方宝垫一块,贵重无比、无比贵重……送给妳!”
银兔瞠目结舌地瞪着他,火烧兔子尾巴似地跳了起来。“送给我?我才不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做纪念吧!”
开玩笑,这是玉帝特地赐给吴刚大哥拿来罚跪用的,她又不是脑袋壤掉了,敢收这一块“宝垫”?
何况他想乘机免掉这千年罚跪之刑?哪有那么简单?想她银兔岂是那么容易就被陷害得?
偷鸡不着蚀把米,这种赔本生意杀了她也不做!
“好啦好啦,反正妳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想没有人比妳更适合接受这样珍贵的宝物了。”他用手肘撞撞她。“拿去嘛!拿去嘛!”
“不不不,小小举手之劳算得了什么呢?我这个人最是公道,施大恩收大惠,施小恩就随随便便报答我一下就好了。”她突然谦虚得不得了,极力推辞,“看是要帮我捣一百年麻糬,还是跑腿一百年……用这种小差事报答我就行了,至于这实物,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得了。”
吴刚愣了一下,不行!怎么能错过这千年难得的好机会?他张嘴欲言,还要再说服她接受膝盖底下这块“烫脚山芋”,只见银兔匆匆忙忙挽起篮子,假装很忙地挥挥手,迈着小短腿往月宫方向奔去。
“吴刚大哥,我还有事儿要忙,是大事儿,就不跟你多聊了,等我打凡间回来再过来找你,保重啊!”最后那句保重飘来,她人已经远在五里外了。
吴刚又好气又好笑又失望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忍不住咕哝:“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可以跟玉帝禀报宝垫遗失,盼望她老人家对我网开一面的说……”
看样子……还是继续跪吧!
鸣呜呜,他千年的青春呀!
事情是从宝兔跟她一起捣麻糬时开始的——
“妳不知道,现在天界各府各洞都喜欢上咱们自制的雪仙糯米麻糬团子了,简直是供不应求,咱们真该考虑来开几家分号连锁经营了,店名就叫”金字宝号“、”宝字宝号“、”银兔宝号“……统称”金宝银“。”银兔以其三寸不烂之舌和九转脑袋瓜,铺设出未来一片良好商景。
宝兔傻呼呼地笑,“好听好听……等等,开店来干什么的呀?”
“笨蛋!”银兔红眼睛一亮,乐得笑开怀,“开店做买卖呀!买一包现捣香热团子送一枚兔脚印,集满金宝银三枚就可以免费再赠送一包,怎样?这点子不错吧?保证可以招揽来更多生意哟!”
啥?啥?啥?
宝兔呆呆地望着银兔,脑袋瓜里一贯飘浮游离的瞌睡虫登时全被吓跑了!
“这个怪主意打哪儿冒出来的?给嫦娥仙子知道妳私底下进行非法买卖,妳就准备挨打大板子了,咱们好说歹说也算是只兔子仙吧?怎么可以做这种私相买卖的事儿呢?”
这种凡人的行为怎么可以发生在仙界里呢?万一被逮到……啊!她不敢想象后果啊!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要他们的钱。”银兔搔搔头上的毛,怪她大惊小怪。“天上也用不着钱,我只是要用团子跟大大小小神仙们交换几招小法术,将来就可以保护妳和金兔了。”
“有谁会欺负我和金兔?”宝兔噗吭一笑。
众仙看见她们,摸摸她们的头都来不及了,谁那么无聊欺负她们?
况且欺负看起来蠢蠢、笨笨、呆呆、善良又可爱的兔子,也非大丈夫或神仙所为吧?
“那可难说,说不定咱们哪一天被踢下凡去,到时候没个一招半式防身,怎么成呢?”银兔恐吓道。
宝兔还是傻傻地仰望着她,“广寒宫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给踢下凡去呢?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是说万一……万一被踢下去,妳总不能再靠要白痴和睡觉度日吧?妳呀!恐怕下去没半个时辰就被逮去做三杯兔了!”银兔气恼她没半点儿打算。“快点振作起来,多多学几招总是好的,更何况妳的法力是咱们三兔里最弱的,难道妳一点都不担心吗?”
这么一天混过一天的,怎么行?
可是任她兀自谆谆教诲,宝免已经抱着玉杵站着困去了。
银兔气得蹦蹦跳,这时金兔“咚咚咚”跑了过来,神色凝重地看了她们俩一眼。
“嫦娥仙子找我们三个,快点去!”
哟?这么急?是大事吧?
银兔闻言,连忙拎起宝兔的长耳朵——
“快走!”
“哎哟,痛痛痛……”
接下来的场景跳到嫦娥仙子轻声细语地希望她们三兔下凡去,帮忙找寻当年后羿大王送给仙子的三块定情物——
瑰玛、碧珑、兰瑙。
“请妳们为我找回流落人问千年的定情物,让我……虽身在广寒宫,也能睹物思人……”仙子的眼泪颗颗碎人心肠。
“仙子,妳别哭哇,我们一定会帮妳把定情物给找回来的。”
三兔登时慌了手脚,在一番连哄带慰下,仙子这才稍稍止住了泪水,交给了她们每个人一个月光锦囊,并嘱咐她们下凡之后万事小心。
在兵分三路下凡之前,银兔恰巧轮到送团子给吴刚大哥的差事,因此她得先送完团子才能不凡去。
虽然晚了姊妹们一步,牠却是高兴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去了。
实物咧!价值连城的宝物咧!
一听到可以下凡去,她脑袋瓜早就转了千百个念头,每一个念头都跟“抢钱”、“捞好处”脱离不了干系。
下凡吶,可以到那花花世界大声笑、大口吃,还可以学那什么赌坊的老板娘撩起裙襬,大刺刺地跨在赌桌上抓银子、手执万两筹码一决胜负……
哎呀!那种大杯酒、大块肉的生活实在吸引人极了,每回她偷偷拨开云儿往凡间偷看时,总会忍不住羡慕到流口水。
凡间的生活才叫作生活嘛!既刺激又精采又好玩儿。
尤其那些个活得五彩缤纷的铁血娘子们,更教她又羡又妒……一样是母的,她这身精明就只能浪费在捣团子作弊上,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想我银兔聪明绝顶,这赚钱天赋岂能浪费?”她挥舞着兔掌,虎虎生风。
她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下凡找定情物的机会,在凡间好生翻云覆雨一番!
给吴刚大哥送完了团子,她变出一朵小白云,兴匆匆搭乘着往凡间去。
凡间,我来了!
第二章
银免稳稳当当地落在京城一处暗巷中,拍了拍手想让白云儿消失。
可是不知怎的,那朵白云愣是飘浮在半空中,怎么也不肯乖乖离去。
牠气得兔眼圆睁,叉腰伸出兔掌数落了起来,“你不回去还浮在这儿做什么?给人瞧见了就麻烦了……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小白云像只不听话的狗儿,任凭她怎么威胁恫喝就是不肯离去,径自稳稳飘在她腰处。
“咕噜咕噜萝卜萝卜……变!”她只得比画着念咒。
可是咒语一念完,那团白云儿登时变成了狗大便状,差点把她给气死!
“是怎么了?我的法术怎么不灵了?”银兔惊恐地看着那坨大……!不不,是白云,它依旧呈现着极滑稽的姿态飘在她腰处。
“怎么会呢?我的法术一向精准,又不像实兔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会失灵呢?”
她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兔掌。
咦,怎么会这样?
不管了,她还是先把这身兔儿样变一变再说吧,一只兔子跟前飘着一团大……呃,白云,任谁看到不被吓疯也会给吓得落荒而逃。
“咕噜咕噜萝卜萝卜……变!”银兔摇身一变,化成了一个娇小玲珑、身穿银色宫衫的甜美小姑娘。
雪白细致的脸蛋儿有多美就不用赘述了,可是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溜来溜去的,倒有些贼兮兮的灵巧劲儿呢!
她满意地打量着这一身打扮,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瞧我这法术……还是挺伶俐的,嘻!”
不过那团失败的作品却一直飘在她跟前,好似在嘲笑她。银兔摸着额头,吁了口气,只得更加认真地念咒语。
“萝卜萝卜咕噜咕噜……变!”她很用力地朝白云一戳。
那团奇形怪状的白云这才乖乖飞上天空。
“这京城的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怎么天上飞来了一团大便?”她忍不住咕哝。
哎呀!总之她已经来到凡间了,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捞钱……啊,不是……是帮嫦娥仙子找回定情物:兰瑙。
银兔边走出暗巷边掏出怀里的月光锦囊,就在她欲打开锦囊之时,一阵吆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来呀!来呀!发财不求人,捞钱看这边……”一名大汉吼得声嘶力竭,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价响。
捞钱?!
银兔走比飞还快,没两三下就冲第一个,挤在人群的最前端。
她睁大了眼睛,兴奋得几乎按捺不住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呀?”
中国人嘛,就是爱凑热闹,尤其一听到跟“钱”、“好处”有关,更是万头钻动,舍我其谁?
眼看人潮簇拥过来,大汉满意地笑病剂搜郏锹袅汉取?br />
“今天兄弟在下我在这儿摆下龙门,一来不是卖狗皮膏药,二来不是吹嘘骗钱,纯粹要和贵宝地结个善缘。”他又“锵”地敲响了铜锣一记,直着喉咙吼,“虽然当今天下太平,咱们百姓口袋里褫满了铜板子,可我李大汉特意提供咱们京城父老兄弟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只要你有本事儿,这满篮的银角子统统都是你的啰!”
众人一听有财可发,分外热闹拥挤的队伍都变形了,人人直着脖子想挤到最前头去看热闹、讨钱赚。
“你们喜欢银子吗?”李大汉中气十足地问。
“喜欢!”
“你们想发财吗?”李大汉直着脖子吼。
银兔真是爱死这种热闹的气氛了,她脸快乐得涨红了,欢天喜地的跟着众人瞎嚷,“想——”
“你们要发财吗?”李大汉卯足全力,声嘶力竭。
“要”银兔浑身发热,叫得最大声。
李大汉眼见气氛炒得差不多了,登时摆出一大蓝的银角子来,亮晶晶的银角子闪动着灿灿的光芒,在阳光下,众人的眼睛都给炫花了。
“哗……银子也,这满满一篮怕不止一百两吧……”
听见众人的惊叹声,银兔真是太高兴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真实地看过银子呢……
“银子也!”长得小小巧巧又翘翘的、通身银白莹亮,真是……太可爱了!
银兔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大汉暗暗偷笑,吼叫着:“想发财很简单,只要三拳之内能把我打出这小圈圈外,这里的银子就随你们抓一把……打三拳得缴一吊钱,一吊钱却能赚来满把银,你们说划算不划算哪?”
他站着的石板大路上已经画上了一个红圈儿,李大汉稳如泰山地站在里头。
“划算!”众人眼睛都盯红了。
怎的不划算?揍他三拳只要一吊钱,既可以出出平时憋着的窝囊气又有机会发财,这等好事是天上掉下来的,谁人不垂涎?
“我要打,我要打……”人人争相将一吊钱投过去。
霎时,铜钱如雪花“叮钤咚隆”地砸了下来,李大汉收钱收得眉开眼笑,就算被铜钱砸得浑身生痛也爽呀!
“来来来……慢慢排队一个个来。”他面前的大箩筐聚满了小山似的铜钱,李大汉拍了拍胸膛,示意第一个上前来。
挤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大胖子,一张雪白的胖脸像是馒头镶着两颗乌豆、一颗蒜头和两条辣肠,辣肠嘴开声吐气还挺有那么一回事儿的,眼见胖子抡起拳头就往李大汉身上槌去。
“喝!哈!喝!”
三拳过后,李大汉睑不红、气不喘,身子连动也没动,胖子却像砸中铁板般抱着拳头哀叫了起来。
“格老子的,是什么古怪家伙?怎么胸膛硬得跟铁块一样?”胖子败下阵来,嘴里咕咕哝哝地直叨念。
李大汉得意地一扬下巴,“来来来,哪位客倌再来试试?”
其它人纷纷摩拳擦掌,就是不相信打他不出——
于是乎一个个轮番上去打,可说也奇怪,这李大汉虽有时也给打出圈外,让那赢的人兴高采烈抓了把银子离去,可是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脸色如常,被打了那么多拳连半点事儿也没有。
银兔身上没有银子也没有铜钱,所以只能够挤在一边看热闹,她越看嘴巴张得越大,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种金刚不壤之身。
这李大汉……该不会也是什么神仙下凡来捞钱的吧?喝!那她银兔小仙岂能落人后?
“我来!”她忍不住冲口而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所有的人看到出声的竟是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姑娘,妳这拳头比寿桃儿还嫩,没打折了自己的手就了不起了,还想把人家打出圈外?”
“就是就是,看看热闹就好了,别真弄坏粉拳儿了。”
她别了众人一眼,抬高下巴,“咄!别小看了人,说不定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逼出圈儿外呢!”
众人大笑起来,任谁也不相信,她这文文弱弱的姑娘有法子把大汉逼出圈儿外?
李大汉笑得最大声,他索性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妳好大的口气啊!好,如果妳能把我逼出这圈子外,无论妳用什么法子,我无条件让妳在这银子堆里抓两把,如何?”
银兔眼睛倏地一亮,“是你自己说的喔!”
李大汉咧开嘴儿,“在场的都是证人,我绝不食言。”
“好。”银兔偏着头看了他几眼,突然贼贼一笑,“我要开始啰!”
李大汉闲闲地站着三七步,一睑我看妳能把我怎样的表情。
银兔伸出一只纤纤小指,迅速地往他胳肢窝下搔去——
“咕叽咕叽咕叽……”
众人俱是一愣,还来不及反应,李大汉已经怪笑着逃出了圈子外。
“哎哟!要命了,痒死我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瞬间扭捏得跟个姑娘没两样。
“哗……”众人看呆了,好半晌才发出充满敬佩的赞叹声。
银兔一摊手,得意地问道:“我可以抓两把银子了吧?”
李大汉满睑古怪羞窘之色,他讷讷地蹭回圈子里。“姑……姑娘——”
“你不认帐吗?”她斜睨他。
李大汉见众目睽睽,只得陪笑脸,“不不,怎么会不认帐呢?来,姑娘妳任意抓两把吧!”
银兔欢呼了一声,高兴地扑向前去抓了两把亮晶晶的银角子。
银子吶!银子吶!
“各位,我们继续——”李大汉话还没说完,众人欢呼着冲向前去,人人俱伸出一根手指头往他腋下搔去。
“咕叽咕叽……”
“哇!你们不能这样……哎哟哟…!痒死我了……哈哈哈……哎哟……”
听着惨叫声,银兔抱着银子笑开怀,缓缓踱出人群。
“真是太棒了,呵,我就说我这脑袋不用太浪费了嘛!”她沾沾自喜。
突然间,一个清雅的男声传了过来——
“姑娘果然聪明过人。”
银兔怔了一下,举目四望,最后目光落在前头茶楼内、正凭栏饮茶的俊逸男子。
是他在跟她说话?
“你是谁呀?”她很直接地问。
卓尔不凡、温文儒雅的男人轻轻摇着书生扇,乌黑含笑的眼睛颇富兴味地瞅着她,似笑非笑。
银兔的小心肝突然“怦怦”跳了两下,随即清醒,老实不客气地问:“喂?你看什么呀?”
“我看妳呀!”男人索性用手支着下巴,笑咪咪地打量起她来。
银兔也不伯,她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银子往袖袋里攒,慢慢地走向前去。
“拿来。”她伸出手。
俊尔男子愣了一下,笑容不改,“拿什么?”
“看我是要收钱的。”她的小手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嗯,随随便便算你一百两银子好了。”
他啧啧有声,扇子轻轻在她手心上点了一下。“这么昂贵?姑娘行情比京师红袖招里的花魁还高呀!”
“古人有云:”非礼勿视“,这一百两是惩罚你不听古人言的,”她小手粉嫩嫩地送上前去,直接摊在他眼皮子底下。“来,给钱。”
他看着粉嫩的小手,有股冲动想俯下头来轻咬一口。
吓?他在想什么呀?
黎海澜眼珠子一转,立时将突然窜出的诡异念头给压下,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姑娘,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妳……很缺钱用吗?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会不会俗了点?”
她睨着他,“你们凡人不是最爱铜臭味的吗?嘿,奇怪了,我一不偷二不抢,你要看我就拿钱出来,此乃天经地义也,再说我可没拿刀强迫你非看我不可。”
他噗哧一笑,难掩欣赏地看着她,“嗯,姑娘好口才,只是……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姑娘说。”
“我叫银兔,别姑娘长、姑娘短的,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钱拉倒,我走了。”她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不知怎的,海澜还真不想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走掉。他心念一转,将此等心思归咎于他是太无聊的缘故。
如今天下太平、四海无事,他这御封的逍遥侯爷还真是逍遥到快捉耗子来对打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好玩的姑娘,怎么可以三两下就放人离开?
“好好好,我给!”不就是钱嘛,他逍遥侯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海澜自袖子里取出了一张五百两银票,笑咪咪地交到她手上。
“我可以多看妳几眼了吧?”他这下安心地左看右瞧起来。
银兔将五百两银票颠来倒去地翻看了好几回,不太敢相信这钱会这么轻易就到手……
她把银票张大,举到半空中病甲叛劬戳艘换岫詈蠛傻匚剩骸澳阏飧貌换崾亲愿龆矣〕隼吹募僖卑桑俊?br />
虽然广寒宫里用不着钱,可是她也细细研究过了凡间的金银珠宝和银票,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百颗菜包子呢!
那这五百两银票……咦?足足可以买五万颗热腾腾的菜包呢!
她紧张兴奋得心儿怦怦跳,手上轻飘飘的银票彷佛变得沉甸甸,她不敢相信地捧着它再左右细看。
“该不会是假的吧?”她忍不住再确定一下。
海澜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喝,想他逍遥侯爷黎海澜何等英雄?位高权重、家大势大,岂会没品到拿假钱胡乱唬弄他人,扰乱国家经济?
“这是金钱庄宝号的铁票,走到大江南北哪一处都兑得开的,妳不信的话可以还给我。”他大手一伸。
银兔连忙把银票塞进怀里,活像有人要抢她的心肝宝贝似的,一睑防备,“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银票一出手岂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小气鬼!”
他睁大眼睛,惊叹道:“我这还叫小气?不过看妳几眼就得给五百两银票,天下哪里找这么便宜的好事啊?”
“天下便宜的好事可不少,”她比比后头那群犹在“抢钱”的人们。“人家那位李大汉就豪爽得紧,一吊铜钱外加三拳就有机会抓走满把的银角子,而且说一是一,绝不啰唆,哪像你?”
海澜望向她身后那堆犹带痴狂的人,忍不住笑了。
“那篮子满满都是假银角子,亏你们也不嫌热,挤得满头大汗。”他尔雅微笑。
银兔脑袋瓜登时“轰”地一声,有如青天霹雳——
“什么?!你再说一次!”
“这银角子是铁块,外头镀上银色罢了!”他微笑,“江湖混吃拐骗的把戏,难得这李大汉一身金钟罩的外功练得还不错,底子挺扎实。”
银兔小脸涨红了,气呼呼转身就要去理论。海澜的手越过栏杆,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妳别冲动!”
她回过头来,气得咬牙切齿,“你别拉我,我要去找那个骗子算帐,做人怎么可以那么不老实?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骗钱,实在太过分了!”
他摇摇头,大手依然稳稳地抓着她的袖子,“别生气,妳先坐下喝口茶,我慢慢解释给妳听。”
她满肚子火,哪还坐得下?
“你放开我啦!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他骗钱吗?”她义愤填膺。
太可恶了!想她银兔虽然爱占便宜、爱得好处,可她过手的好处都是两厢情愿的,就像神仙们教她仙术一样,也是事先讲得一清二楚,她可从没有用阴险下流的法子拐骗人哪!
也不知怎么弄的,海澜只是大手一翻,握住她的手肘往上一托,银兔就轻飘飘地飞向栏杆后的他。
她惊呼一声,还来不及抗议,整个身子已经稳稳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了。
银兔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奇又敬佩,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你……你怎么弄的?”她结结巴巴,“难不成你也是神仙?”他勾魂夺魄的俊美眼眸逸出笑意,银兔险些喘不过气来。“我不是神仙,充其量只是个半仙……我的摸骨神算很准,要不要试试?”
她回过神来,“呸”了一声,“大色狼,想摸姑娘家的手还找理由,摸一下五千两。”
他笑了出来,“妳还真是不错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呀!”
“你没听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她理直气壮。
他啼笑皆非,搔搔乌黑的发,俊眉一挑,“呃……这话……好象用得怪怪的。”
哪有人把自己的小手形容成“货”呢?
“哎呀!总之我通身上下都是值钱货,碰一下就要给钱的。”她想起曾由天上往下看时,小明月楼的柳花魁就这么说过。
结果说完这句话后,当场花花大银两统统逃离主人的荷包,成群结队奔向柳花魁的脚边。
有效得紧呢!
他睁大眼睛,想笑又不太敢相信一个良家姑娘竟会口出此言,看着她得意洋洋的小脸……他假意扇了两下书生扇,掩住了一声轻笑。
银兔睁大圆滚滚的眼睛,觉得他表情好古怪,书生扇频频掩住半边脸,肩膀还微微耸动着。
她忍不住,“你在干嘛呀?”
他勉强摆摆手,呛咳了一声,揉着鼻子忍住笑声。
不行不行,不行笑得这么随便,得维持他堂堂逍遥侯的形象啊!
“你到底在干嘛啦?”她小睑凑近前去。
正所谓好奇心杀死小猫咪,更何况她这只银兔小仙呢?
“你怎么了?抽筋呀?”她揪揪他的袖子。
她的脸蛋儿圆圆的,眼睛圆溜溜、亮晶晶,嫣红的鼻尖仰着,模样俏皮好笑极了。
海澜急忙捂住嘴,怪异地咳了一声,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他怕一出声就会控制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银兔问了半天,他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她也问到口干!看看桌上有茶、有小菜、有点心,索性老实不客气地伸手就拿。
“借喝一下,我口渴。”她抬起那小得可怜的红泥茶壶,疑惑地打量了一会儿。
没杯子,这茶壶又这么小……
嗯!
银兔打开壶盖,凑近小嘴边咕噜咕噜就一口气喝掉。
“喂喂,我的天山雪茉香片……”海澜气急败坏地想阻止,可是哪还来得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茶水喝得一乾二净,还用手挖起小茶壶里的香片茶叶,高高兴兴地嚼起来……到最后,她心满意足地拍拍小肚子,打了个轻嗝。
他眨眨眼,“我的香片……香片……”
此茶乃是天下第一名泉注入景德红瓦茶壶,以红泥小火炉精炭焙烧,精挑上贡雪山香片茉莉花,这才研泡而成的。
入口清香甘甜,余香缭绕久久不去,生甘津液,四肢飘飘然,精心慢饮,可比神仙逍遥云间哪!
可是……竟然……被她给牛饮一空!而且连“草”都嚼掉了!
“我的香片……”海澜心疼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小茶壶。
他才泡第一泡呢,都还没有回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