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怪人怔怔的望了他一眼,然后双手乱拔,将自己脸上的长毛胡子拔去,他喃喃地念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李剑铭见对方目中光芒闪闪,在这漆黑的洞中恍如两盏灯似的,但是里面却好似有着许多愤恨。
刚才对方那连环劈出的三掌,竟能使掌风逼成一线,像钢钻似的穿进自己无匹的气劲中,令他感到无比的惊讶。
他知道这个全身是毛的怪人,较之河套煞君绝无丝毫逊色,比起自己来又是技高一筹。
他皱了下眉头喝道:“你认得我是谁?”
那怪人怪叫一声,右手朝壁上一拍,“啪”地一声,一大块石壁被削了下来,他右手一翻一抄,“呛啷”铁链声一响,他的手中拿着一根乌光闪闪的铁链。
他哑声道:“冯飒?你既已练成驻颜之街,那么你就该放了我!”他的声音转为凄厉,嘶叫道:“近两甲子来,我困在这里面,而你却一点都不顾及当日情谊,纵使我将韵梅抢了来,但我也该能够弥补这个罪过呀!”
李剑铭一听对方说出的话,他不禁骇然,禁不住呼道:“两甲子…你在这里有两甲子了?”他这下看清对方被那乌光闪闪的铁链困住,不能脱身,因为他的两根琵琶骨已被穿了两个洞,铁链正好串在里面,而又将他的脚束祝他想不通对方这么高的功夫,怎么不能除去这根铁链,於是他问道:“怎么你不将这根铁链除去呢?”
那怪人闻言似是一怔,而后仰天凄楚地一笑,厉声道:“你把天下第一坚靱用千年寒铁炼成的‘大罗宝索’把我琵琶骨穿过,叫我怎能除去?我也没炼成‘金刚不动禅功’!”
李剑铭这才想通原来对方刚才为什么要往自己剑上碰的原因了,他忖思一下问道:“你倒底是谁?”
那怪人喃喃地念道:“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咦!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燥急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大声问道:“我倒底是谁?”
他的呼声回荡在洞里,回音一阵阵的自洞壁四处反射回来,震得李剑铭的耳鼓都嗡嗡作响。
他看到对方那种样子,心中非常不忍,问道:“你刚才说我是谁?”
那怪人两眼一睁道:“冯飒!我死也不能忘记你呀!韵梅!你是知道我爱你的,但你却理都不理我,我才将你杀死,这么多年来,你该知道我心中的痛苦,我……”他陡地又放声大哭起来。
李剑铭见这怪人哭笑无常,几乎是个疯子似的,他问道:“你是真的忏悔了?”
那怪人闻言狠狠的盯了李剑铭一眼,恨声道:“我不要你放我,我有你的那根‘九龙金杖’!我不怕你!”
李剑铭悚然一惊,他讶道:“九龙金杖?这是苍松上人留下来的……”“苍松上人?”那怪人念了一下,说道:“难道你不是冯飒?”
李剑铭哑然失笑道:“我叫李剑铭,谁叫你一直当我是什么冯飒!”他肃容道:“我问你,那根九龙金杖,你怎么有的?”
那长发怪人呵呵一阵怪笑,他嘶叫道:“天下除了道玄子外,‘神手天君’的大名可也不输於他这个中原之鼎呀!”
李剑铭大吃一惊,他想不到面前这个怪人就是什么“神手天君”,而且对方口中所说的中原之鼎也即自己祖师苍松上人,他猛然之间,禁不住退后了一步!
他惊呼道:“你就是神手天君?”
神手天君勃然大怒,他喝道:“无知小辈,竟敢直呼我的名号!”
他倏然移前二尺,五指一伸,数溜尖锐的指风弹出,直点李剑铭“天突”、“当门”、“期门”、“气血”、“中极”五大要岤,快速如电。
李剑铭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招式神奇无比,竟然使自己全身要岤都被封死,两手都不能转动。
他哼了声,两足脚尖一点,整个身子平躺下来,以“金鲤倒穿波”的身法,倒翻出去,一直落在六尺之外。
他大喝一声道:“且慢,你刚才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又怎么说你是‘神手天君’?”
那怪人原先一式怪招将李剑铭逼退,身形如箭似的急穿而出,但是却听铁链“呛啷”一响,已经拉到头了,他整个身子已不能再进半分。
一听李剑铭的问话,他愕然地叫了声,喃喃道:“是呀!我怎么又知道我是‘神手天君’呢?为什么我不能是中原之鼎呢?”他沉思一下,突地仰天长笑,却又自言自语道:“是我非我?万物是我?我是万物?”
李剑铭见到面前这个称是“神手天君”的怪人,好似一个疯子似的,又笑又闹,他怜悯地忖道:“这么多的日子在深洞里渡过,没有任何人可见,没有任何话可听,只是一个人在忏悔着以往的罪孽,这种惩罪我想也够了,唉!我是否要放了他?”
那怪人叫了一阵,猛地哼了一声,两手扯装大罗仙索”用力一拉,顿时洞内簌簌作响,一块块的岩片自顶上落了下来。
整座山洞恍如地震似的,在摇幌着,他大笑道:“我还管他什么天下生灵?死他一千个一万个也不关我的事呀!我要将这山洞拉塌,地脉破坏……”李剑铭大惊,他见到那怪人全身须发根根竖立如刺,头顶有着一层白蒙蒙的气体升腾起来,显然已经在使出全身功力了。
李剑铭知道若是这怪人尽出全身之力,或许可将整座山洞拉塌,而他自己也必将被崖石压死,因为那时他决对不能跃出洞外。
因此大喝一声,飞身扑去,左掌“赤霞神功”挥出一蓬灼热的气劲,朝那怪人背上撞去。
他惟恐一掌打死邪人,所以只挥出六成功力,岂知他的掌劲出手,却有如撞到万载寒岩似的,手腕一震,那股劲气几乎被对方护体的怪异劲道撞散。
他身子幌了一下,道:“你可是要我施出‘两心神功’将你打死?”
“两心神功?”那怪人猛地噑叫一声道:“那你是道玄子的徒弟?”
李剑铭道:“你且告诉我关於那冯飒以及九龙金杖之事,或许我会设法放了你。”
那怪人怔了一下道:“你已将道玄那‘黄龙冥’的奇功学会了?或者你会佛门金刚不动禅功?”李剑铭道:“我虽然不会那两种功夫,但我可以救你出去!现在你且将那‘九龙金杖’之事告诉我吧!”
他顿了顿道:“哦!我要问你,你倒底是不是‘神手天君’?”
那怪人现在似是非常冷静,他笑了笑道:“我正是‘神手天君’!小子你叫做什么?”
李剑铭道:“我叫做李剑铭!江湖上称我为‘落星追魂’!”
“落星追魂?”这怪人念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没听说过有这个名字!”
他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你刚才有一把宝剑,好像天下第一之‘王者之剑’?你是冯飒的什么人?”
李剑铭道:“我是‘清虚门’的掌门!而‘清虚门’则是我师祖苍松上人所创,至於‘中原之鼎’就是敝师祖。”
神手天君两眼凝视了李剑铭好一阵子,他叹了口气道:“我彷佛记得自己也是像你那样年青,那样英俊,但是岁月无情,洞中的日子虽然使我冲破‘天地之桥’,但是却因精血耗损过多,未能做到驻颜之术,往事真个如烟似幻!唉!我一生自傲,意欲由邪门入手,修至最上层之功夫,但却因情之一字未能堪破,终至落得今日地步……”李剑铭从对方话中领略到一种哀愁,那消沉的语气使得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他彷佛看到自己的暮年也是这样凄凉与孤独,那一切的情义,一切的荣誉随着岁月的蚀磨而至无影无踪……他叹了口气道:“前辈你虽是由邪道入手,但是适才见到您所用之招式莫不是奥秘无比的千古绝艺,而且前辈目前的功力足可说天下无人能敌!”
神手天君苦笑一下道:“天下无敌?天下无敌又有何用?我在百年前已是天下第二高手了,现在冯飒已死我岂不是已经成了天下第一了?但是天下第一却困於这么一根铁索之下。”
李剑铭道:“前辈曾言及九龙金杖之事,不知……”神手天君双目神光暴射,他紧盯着李剑铭,好一会方道:“这九龙金杖乃是中原九大门派联合起来铸成的,他们那年被藏土东来的几个喇嘛和尚打得屎尿齐流,眼见即将完蛋之际,亏得我从东海赶回,找到他们,一连杀掉三个老和尚……”他顿了顿,然后讪讪地道:“不过那些和尚也厉害得紧,他们虽是被我杀了三人,而我却也因力道用得过度,几乎被他们那根七十斤重的禅杖打死。
那时冯飒从山下来了,他手持一枝银色闪光的又长又大的宝剑……”他看了看李剑铭背上的剑柄,继续道:“他那时看来年纪很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可是功力却较我毫不逊色,尤其他那神奇无比的剑术,更是将天地的造化都夺尽了。”
我记得他每个剑招中,共有九个变式在内,剑光闪烁里,如虹的剑气弥漫着数丈之内,他剑式使出如同江河泻下,汹涌翻滚地奔腾着,仅仅见他使到第三个剑招便已将两个秃颅削去。而那个带头的中年和尚却一句话都没说,仅默默的拿起一根粗壮有若海碗的禅杖,他像一朵飞在空中的红云,横空蹑行而来,手掌挥动下,那只手掌猛地变为硕大无比的巨灵之掌,朝那柱剑面立的冯飒拍去。”
他闭上眼睛,似乎沉思以往的旧事,而后以一种柔和的声调缓缓道:“那时我已久闻藏土‘大手盈之奇功,故而着实替冯飒那小子着急一下,生恐他会挡不住这种怪异非常的掌功,所以我也将我修练的‘玄龟真气’运集於身,以备合击那个和尚……”他声音又转高昂道:“谁知冯飒剑术的确奥秘无比,他单掌一转,挽剑斜刺一剑,剑尖颤动着如水的寒芒,顷刻之间,便将那掌上的万钧力道卸下……”李剑铭知道这可能就是自己所会的“剑定中原”这式。
神手天君继续道:“冯飒傲然的笑了下,他剑交左手,右手单掌一立朝那老和尚喝道:‘你也尝尝我的掌功。’那时我只见他手掌渐青,随着掌势的扬出,一股青蒙蒙的劲道击将出去,立即便将那个喇嘛和尚击退数步。”
他说道:“我那时真不知道他的功夫是怎么练成的,竟然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便已练成那样厉害皆功夫,其实我到后来才知道那时他已经将近四十岁了,只不过他功力精纯,已修成驻颜之术。”
他感叹地摸摸自己枯乾的睑上那一条条深深的皱纹,然后摇头叹道:“他仅在五十招内便将那个和尚的禅杖削落,然而他自己的宝剑却也因双方内力的冲击,而至於折断一截。”
“至此之后,中原九大门派共同铸一‘九龙金杖’给他,并尊他为‘中原之鼎’,武林中百年以前,的确未曾有一个人如此地光荣的接受到各大门派的崇敬过,所以凭着他的人才,他的名望,终於使得韵梅离我而去……”他带着愤慨地道:“天下那么多女人,他都不喜欢,却喜欢上我的表妹,终至使我们两败俱伤,而韵梅也因此死去……”他泪水连流,深长的叹了口气。
李剑铭知道下面是怎样的结局了,他也伴着叹了口气,面对着这老人,他也不能说些什么。
洞内沉默了,沉默得很久。
李剑铭感慨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这世间是有着太多的遗憾的,前辈您也不能怪自己,同样的,您也不能怪敝祖师苍松上人,因为这种错综的关系,在人间是实在数不尽的。”
是的,人间有说不尽的恨事。
每个人都曾经年轻过,同样的,每个年轻人都曾经恋爱过,然而这些爱情却往往随着命运的拨弄而至发生挫折,终至留下无边的遗恨……李剑铭忖思了一下道:“前辈您将那‘九龙金杖’拿去后又怎样呢?”
神手天君抬起头来道:“将近两甲子来,没有一个人曾与我说过话,也没有人听见我告诉他这番往事,所以我曾经发誓过若在我临死前,有人能见到我,同情我,甚至能替我除去这个铁链,我就将自己毕生所悟的功夫都传授给他,所以我见到你后,觉得双方非常投机,你这种刚强中带着温文的性格,与我以往实在太相像了,所以我就想将我身上的这条“大罗宝索”往你剑上碰,希望能碰断了而至达到我的誓言。”
他看到李剑铭脸上有一种不大相信的表情,於是他仰天大笑道:“每个年轻人都是骄傲无比,就有如一把锋利的剑似的,往往杀伤别人的时候,也杀伤了自己,所以你应该隐秘才对……”李剑铭见到神手天君原先一副疯狂的样子,这时却是一本正经,而且神经也没丝毫错乱,说起话来更是很有道理。
他悚然地忖道:“我毕竟还太年轻,真个好似一把锋利的剑,没有插入剑鞘,那剑刃刺伤别人时,却也伤害了自己……”神手天君道:“那根‘九龙金杖’实在巳被我扔掉……”李剑铭啊地一声,道:“前辈你……”神手天君道:“我当时自冯飒手中抢到九龙金杖后,就扔在太湖里,因为我当时心中恨着他那些荣誉的得来之易,以及韵梅的对他青睐……”他叹了口气道:“往事如烟,却经常绕萦着心头,唉!良心的责罚,几乎把我的神经都致失常,我尽量想法忘却此事,但是却永远都忘不了……”他的话中深含着痛苦,但是他的脸上却是一片茫然,表现在眼中的是深长的惆怅。
李剑铭沉思一下道:“在下本来因得罪中原武林,故他们都欲联合起来与我为敌,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所以我想到找寻‘九龙金杖’或许可以消弭一些祸事,但……”他摇摇头表示了自己的遗感,然后继续道:“前辈今后怎样打算?”
神手天君道:“我一生虽是被天下目为邪恶之人,但我却是一向本着绝不负人的主张,现在既因我而使你与中原那些假冒为善的自命正流人物发生冲突,那么我一定要设法帮你了解此一事情……”李剑铭道:“那么在下替前辈您将这根铁链削断!”
神手天君道:“你可在铁链根部,靠近岩石处,以宝剑削断,千万别用力过大,当年我与冯飒在终南顶上决斗,在第一百零一招上,我被他宝剑将双肘封住,而至被他的独门点岤之法,闭住七处岤道,然后将我带到这里来。”
他顿了下道:“这洞壁里有一块万载寒岩,正好压住一条地下的气脉上,据冯飒说这条水脉直通洛水,如果将这块寒岩掀起,则整座崖壁将塌下来,而地脉中的水源也会渲淹出来,流出山去,那么这附近的村镇城池都将会被淹,那时会有无数的生灵被这股决流淹死,而冯飒就将这条‘大罗宝索’串在这块寒岩上。”
他苦笑了下道:“或许他看到我内心的良知未泯,所以才将我困在这里,但是我确实好几次都想将这条铁索挣脱,但是随着本身功力的修为愈高,我那内心的良知更是显露出来,它使我一直没将这块寒岩掀起!以至於在这里面困了这么久!”
李剑铭想到了一个江湖上被目为邪恶的人,却任由自已被困居在暗无天日的石洞内,而不愿将许多的生灵都被自己害死。
这种牺牲一己的幸福而为广大人群着想的人都是值得他佩服的,而这种悲天悯人的精神,更是难得——纵然是被迫如此,也是非常难得的。
他由神手天君此举想到了自己师祖,直觉告诉他,自己师祖那样做法实在有点过份了,他忖思道:“人毕竟不能够十全十美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缺点与优点,因为人性里有同情、慈爱、舍己的成份,同样也有贪欲、自私、怨恨的成份在内!”
他抽出自己的宝剑,说道:“在下跟前辈将这条‘大罗宝索’解开,前辈或可随在下一起……”神手天君哈哈笑道:“你还怕我将天下搅得一塌糊涂?我答应替你解除一切因我扔去‘九龙金杖’所发生的麻烦,以及我答应传授你我一生的武功精华,这点你绝对不必怀疑的!
君子一言如白染皂!”
李剑铭一面笑着替神手天君削断铁索,一面说道:“我李剑铭在江湖上也算是个魔头,另外再加上前辈这个魔头,江湖怎得不乱?”
他宝剑锋利无比,然而也得用去不少功力,才将那条铁链连着岩石之处削断。
神手天君两手一抽,将琵琶骨之处扣着的链子抽了出来!他说道:“这条‘大罗宝索’就是我的兵刃了!今后江湖上当可见到‘落星追魂’与‘索奴’共同驰骋!”
“索奴?”李剑铭诧问道。
神手天君仰天大笑道:“为索所困,蛰居地洞,这不是索之奴隶是什么?老弟!我们走吧!
我急於看看天下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拉着李剑铭的手,急如惊电奔雷似的飞跃而出。
洞外细雨已停,天际横过一条彩虹,翠黛的青山更绿了,雨珠停落在树叶上,好似颗颗珍珠。
熊耳山里传出两声有如金石敲击所发出的裂帛似的长啸,声震九霄,直追碧落……※※※北京。
初的江京,冬之脚步尚留下了不浅的痕迹,永定河的河水,带着碎冰潺潺流去,好似情人细碎的絮语……南飞的紫燕,此刻都渐渐飞回。掠过无数的山头,呢哺的燕子带着欣喜的话语,盘亘在穹苍。
万寿山的积雪未融,雪白的山巅映着阳光,闪烁出辉亮而圣洁的光芒。
北京素为历代皇朝,城池楼廓,气度恢宏,雄伟壮丽的紫禁城,那片片的琉璃瓦射着灿烂辉煌的闪光,使得整座城楼都恍如黄金镀成似的。
城里两道高耸的墙,深隔若两个不同阶级的居住者。
外城的南门,这日清晨来了两匹乘骑,蹄声得得里,这两匹马就进了城。
街上的店铺此时正好开门,那些半眯着眼的伙计,正扛着门板进屋,蓦地里见到这两匹乘骑,齐都带着惊诧的目光注视若他们。
敢情这两匹马中,一匹是纯白毛色,又高又大,上面坐着一个玉面朱唇,浑身白色绸衫,腰上挂着一柄宝剑的少年书生。
而另一匹马则是似灰似黄,又矮又小,上面坐着一个身着灰色大褂,瘦癯长须的老者,奇怪的是这个老人身上挂——一条长长的铁链,缠绕着他的颈部和身上,发出黑亮的闪光,好似被人囚禁了似的。
这个老者就是往昔邪道第二高手神手天君,不过现在他已自称为索奴。
他遵守自己的诺言将他苦思得来的武学秘艺传授给李剑铭,并且还跟着李剑铭,自称为奴,为的是他昔日一气之下将‘九龙金杖’扔下太湖所致。
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经到了不拘於任何招式的地步,所以他将“大罗宝索”将自己身上捆住,以示不忘,更避免动手伤人。
李剑铭自释放了神手天君后,他便又在熊耳山中转了两天,但是任凭他跑迩了整座山林,却仍然没有见到当年的那些亭榭池水,根本也都没找到道玄子隐居之处。
至此,他不由叹息着自己的缘份不够了,因为他在幼年时尚能闯进那座松林里,而现在的功力则已至绝顶的地步,流星飞逝的轻功更是蹑行无影,却仍不能找到那座松林,这点他也无可奈何了。
眼看与谢宏志约定的日期已不远了,他只能废然的偕同神手天君一起赶程往河北而去。
一路上出虎察关过黄河,经大名府,南宫县,十几天使已到了北京。
他们控缰缓缓在大街上行走,虽然无数奇诧的目光投射他们脸上,但是他们却仍然无动於衷,因为他们同样的看见过许多这样的眼光了。
李剑铭望着紫禁城朱红色的墙,以及那些闪亮的琉璃瓦,他感叹地道:“倒底是历代皇朝所在,这种气象较之洛阳实有过之,您看这儿的商店较之我们河南的城门还大,而且这儿街道宽濶,胡同弄堂多到不可计算!………”索奴冷寞地望了下左右,应声道:“很久没到北京了,这儿的一切都几乎不能记忆,现在我倒想到了以前有个侄儿在这儿的丞相胡同里住,我们是否要去找找他?”
李剑铭笑了下道:“前辈您现在有一百几十岁了,那您的侄儿岂不是也有八九十岁了?
怎么还能找得到他?”
索奴点了点道,他叹道:“白云苍狗,岁月流转,我在洞中被囚禁之日起,就想出来看看别的人,但是现在出来了,发觉这环境的一切变得这么快!快得几乎令我不能想像……”李剑铭道:“江湖上的恩仇,却并不因岁月的转变而有所改变!因为人性并未因岁月的移转而变得更好,反之,我认为这一切变得更坏!将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索奴道:“百年来,我的心中只是想到与人接触,现在却又恢复到以前的坏脾气,看不顺眼的事,就想管一管,所以我乾脆用大罗宝索绑住手!除非吃饭时才用他!”
李剑铭突地问道:“前辈是否晓得河套有个天娱宫?”
索奴一怔道:“天娱宫?那儿有我的一个师侄!怎么?”
李剑铭道:“前辈师侄可是叫河套煞君?”
索奴摇摇头道:“天下除了我神手天君之外,还有谁敢自称君的?我那师侄乃是东海人士,后来得我师兄授以‘飞娱震’的怪绝功夫,才到河套去建了个天娱宫。”
李剑铭问道:“飞娱震?请问前辈什么叫飞娱震?”
索奴道:“娱蚣有百足,蹑行无风,其毒无比,‘飞娱震’的功夫就是藉四肢的急速转动,而将掌足之中的毒性发散出去,若是待这个转动两匝,则他内劲一发,有如霹雳似的一声大震里,那人胸上就印了一排密密的黑印,也就立即死去了!”他笑了笑道:“这种功夫是邪门三大功之一。我授你的‘大云槌’绝技为邪门第一奇功‘海蝠钻’所变化的,精奥之处,虽不能与你的那后六式剑招相比,但却是另走一路的奇功!天下无人能挡开‘大云槌’三招!”
李剑铭想到河套煞君与自己交手时,所使出的乃是佛门“玄玉般禅掌”以及西藏邪功“红花指”,里面并无飞蜈震在内,所以他就没有再问什么!
北京城里,辐辏广濶,商业发达,路上许多的行人眼见这么两个成了反比的人,齐都聚在路边观看了。
一顶顶的轿子,一辆辆的马车,纷纷从他前面走过,掀开了幕帘,里面总有俊俏的秀靥朝李剑铭投上几瞥。
北方的朴实大方,而北京的一般人民自然也是讲忠孝、尚义侠、重然诺、善武技,故韩文公曾说过:“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
李剑铭昂首挺胸,高踞鞍上,神采飞扬,潇洒无比,使得那些姑娘们更是羡慕不已,几乎都不愿将帘子放下。
李剑铭皱了下眉头,正在懊悔没有易容之际,猝地前面街上一阵锣响,一行数座软轿在兵士的开道下走了过来。
路人纷纷让了开去,李剑铭望了索奴一眼,也控缰在道旁。
他看了下那数座轿子,对索奴道:“这是户阁侍郎的府轿,现在大概出城去游春去了!……”他在说话之时,那当先的一个军官骑马经过他们身旁,看到了索奴的样子,他楞了下,走了过来道:“你这一个用铁链砸住身子的人,可是从牢里逃出来的?”
索奴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理都不理那个家伙,岂知那个军官竟然“刷”地一声,马鞭子抽了过来,直往索奴脸上打去。
李剑铭见这个军官蛮横无比,在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敢如此跋巵,他大袖轻轻一拂,一股柔软无比的劲风发将出去。
“啪——”那条扬起的马鞭子,刚刚要落在索奴脸上之际,却陡地倒转回去,抽在那军官自己脸上。
一条红红的印子在他脸上绽出了血迹,他噑叫一声,脸孔马上肿了起来。
他叫道:“贼囚!竟敢打人!你们来呀!将他给捆上。”
李剑铭双眉一耸,目射神光地喝道:“你这人怎地这样不讲理?要打了人竟还说别人打了你?我这老家人生来就是这样的,你敢骂他是死囚?”
那军官两眼一接触到李剑铭寒冽的目光,他浑身便是一阵哆嗦,嘴唇蠕动了几下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座骑后面驰来一匹棕色的骏马,马上一个身着黄铯锦袍的年轻汉子见到李剑铭这副样子,他诧异地望了一眼,回头见到那军官脸上的血迹,他冷笑一声道:“好大胆子的家伙,竟敢目无王法,在皇城下动手伤人!来!随本座到东厂去一趟!”他话一出口,便已看到李剑铭胁下挂着的“王者之剑”他脸上掠过一个欣喜的神色。
李剑铭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汉子竟然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朝自己喝叱,他冷冷地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关起来?你是谁?你又有何权利?”
那名黄袍汉子傲然道:“本座乃为皇上效忠之锦衣卫二级侍卫‘破云手’霍光,这禁城之内那个不晓?小子你这样一表人才,就这么了帐,我实在也替你可惜。”
李剑铭一笑道:“替我可惜?那你少来找找麻烦,照着你原来的意思,出城去好了。”
霍光眼光瞥了下李剑铭胁下长剑,他说道:“我们侍卫长一生最喜欢宝剑了,我看你还是将这柄剑送给我,我可饶你一命,你看怎样?”
李剑铭想不到这人竟公然说要自己的宝剑,他心中怒火渐起,但他却侧首对索奴道:“你看怎样?”
索奴睁开眼来,冷寞地望了霍光一眼,他淡然道:“送了他!”
李剑铭回过头来,望着破云手霍光道:“你们侍卫长叫做什么?我这柄剑身价非凡,看他可有资格使用?”
霍光喜道:“你定是南方来的,不知道我们侍卫长,他叫做奔雷剑客——”“那他是五台山云梦小和尚的徒子徒孙。”索奴冷哼一句道。
霍光一惊道:“你也是武林中人?”随即他又怒道:“五台山云梦老禅师於九十多岁时圆寂,你怎可那样说?”
他话声未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霍大哥,怎么啦?”
霍光头见到中间一座轿中探出一个柳眉凤目的美貌秀靥,他赶忙道:“是姑娘呀!我这是来问问这家伙,因为他图谋不轨。”
那姑娘的视线一投在李剑铭身上,便楞住了,她微启朱唇,浅浅的笑了笑,但是一与李剑铭目光相接,她的面靥立时飞上两朵红云,放下帘子,缩回身去。
霍光冷哼一声叱道:“你看什么?”
李剑铭一生所见佳丽可多得不得了,刚才轿中少女也只不过是中上之姿,他可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这下听霍光妬忌在问话,他淡然一笑道:“你且慢问我看什么,现在你要这柄宝剑,我可以送给你,但你得替我办一件事,你看怎样?”
霍光真摸不清李剑铭这种莫测高深的态度,他先回头挥了挥手道:“你们先走,我等下马上赶去!”
座轿又继续前进,他朝李剑铭上下仔细打量一下,道:“看你这文弱书生样子,竟好像是个武艺高强的成名人物,吓!胆子真大,你且说要我办什么事?”
李剑铭道:“你们锦衣卫可以替我查一查最近是否有个叫做谢宏志的年青汉子,是不是曾带了个美丽的姑娘进城?”
霍光闻言大笑道:“锦衣卫是替皇上效劳的,怎能替你查这劳什子的小事……”李剑铭点头道:“黑狼队你有没有听过?还有丐帮晓得吧?他们都希望你们能找到点苍掌门谢宏志如果你不把这话跟那奔雷剑说,那时当心有个大魔头要来收拾你。”
霍光惊诧地道:“黑狼队?丐帮?你是谁?”
李剑铭道:“我再告诉你,有个千手佛陀,和云龙一现都要找到那谢宏志,但若是你们一级侍卫大人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告诉他,有一颗星星将要落在他身上。”说着他笑了下,纵骑而去。索奴冷哼一声,也跟随而去。
破云手霍光虽是居於北京,可听见过这些名闻江湖的人物的大名,他一时倒楞住了,想不到这么多江湖怪杰要到北京来。
一听到后面那句话,他更是听得这名词好熟,他喃喃道:“一颗星,星落在他身上?一颗星星落……”他脸色一变惊呼道:“落星追魂!是落星追魂!”
一想到江湖传言,他立即想到刚才那个白衫书生就是落星追魂,顿时之间,他冷汗冒出,放眼四周,他已失去了落星追魂的踪影。
他摸了摸自己犹在的颈头,飞快地纵马朝城内奔驰而去。
李剑铭和索奴转了两个胡同,便见到一个中年化子靠在墙角伸手要钱,他问道:“你们帮主来了北京没有?”
那个叫化子惊诧地抬起头来,望见李剑铭这副样子,他一撇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帮主不帮主的!相公你别开玩笑了……”李剑铭将丐帮令牌交过去道:“告诉我,他在那里?我有急事找他!”
那叫化子一见手中的令牌,他双膝一跪,叩头道:“丐帮第二十二代弟子叩见长老,请长老恕罪,帮主现在神武宫旁的悦来客栈里等侯长老!”
李剑铭接过令牌,道:“你带我到他那儿去!”
那叫化赶忙起来带路,索奴朝李剑铭望了下道:“我年青时天下曾说冯飒是第一奇才,但现在我却认为你较之中原之鼎毫无逊色之处,我倒不晓得你怎么弄到个长老当当,又不与叫化子混在一起!”
李剑铭笑了笑道:“我可说是身兼数职,位高权重,只可惜没被认为是天下第一奇才,前辈你可太夸奖了。”
转了两个弯来到一条胡同里,李剑铭见到一座大楼前挂着悦来客栈的招牌,他点点头道:“你走吧!哦!你们帮主有没有叫你们打听点苍掌门谢宏志之仃踪?”
那中年叫化恭然道:“谢宏志的行踪至今未明,但可能是在皇宫里面。”
李剑铭诧道:“皇宫里面?好罢!你去!”
他下了马,偕同索奴走了进去,刚一进门,便看见森罗绝丐在门口与一个中年汉子下棋。
那个汉子一见李剑铭,立即站起来,叫道:“首领来了!”
森罗绝丐一回头也见到李剑铭,他笑道:“李长老是你来了,这下来得正好!”
李剑铭看到那个黑衫汉子胸前绣了一个小小的七星,他知道这是黑狼队里的玄天七星,於是他点点头道:“万前辈有没有在里面?”
里面一阵哈哈大笑,万天寿和飘渺酒丐走了出来。
飘渺酒丐一见李剑铭道:“哈哈!老弟你来的正好!你那公孙姑娘的下落昨晚才知道。”
李剑铭急忙问道:“她在那里?”
万天寿在旁道:“谢宏志那小子到了禁宫里头去了!”
他看见了索奴的怪样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