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冤孽啊……”晓晨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一扫往昔的威风,也不再同薇薇说话,只是缓缓地离开了空地。落寞的背影,深黯的夜色,却在他离开后传来了声音——
“太初以降,二识生焉;循环道法,原有周天;经络勾织,一脉通玄;身受建木,天人亦然……”
这几句颂子,飘飘然传来,却好像说在耳边一样清楚,听的阳光莫名其妙、薇薇如堕雾中——然而两人却都不敢怠慢,一是由于这几句颂子分明就暗附得道高人飞升之时留给后人的启示偈语格律;二是宋晓晨关键时刻停手,却又留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加上琅琅上口,因此也就过耳不忘了。
薇薇紧绷的心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阳光也颓然跌坐在了地上,两个人都想搀扶对方,却发现身上早已经没了力气,一时间也只好坐在原地发愣。
就在这个时候,从远处飘来了一道土黄铯的光,在黑夜里倒是特别的显眼。光道过后,随即腾起了一阵阵轻烟,就好似喷气飞机的尾气一般,而这架“飞机”却直奔她们两人而来。
“手下留人!”一个人影说话间便来到了空地上,在三尺见方的原地兜着圈子,直磨得地面吱吱作声。好容易停下来了,却看见是一个人,五官长得倒也没有什么特点,只是那道冲天扫把眉甚是显眼。
这来的,却不就是“武当三阳”之一、薇薇两人的小师叔陈青阳么!
“手下留人,手下留人!”陈青阳面对着薇薇两人,不断地用手比划着,但马上便发现了什么,于是自己先咂了咂舌头,“不对,反了……”
说完便转过了身,背对这二人,往周围便用手继续比划着:“手下留人、手下留人、手下留……哎,人呢?”
“青阳师叔……”到底还是阳光先反应了过来,“人家已经走了——”
“走了?”陈青阳再次转过了身,轻轻用手按了按胸脯,“走了就好,妈呀你们不知道,我离这儿一百里地的时候就看到中大里有人——不对,可能是有神仙在火拼了,到底谁跟谁呀?不是宋晓晨吧?而且离老远就看有人摆了一个灵嗜阵,到底想干什么啊,至于嘛!你们说……”
他叽哩哇啦地说了那么多话,却突然停住了——因为薇薇不停地抹眼泪,阳光不停地叹着气,两人各有各的毛病,但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像失了魂一般,谁也没反应。既然如此,那还说些什么?
远处,人声和手电筒的灯光渐渐近了,看来是镜湖那边被惊动的人找来了知返林这边。于是陈青阳就赶紧扶着阳光和薇薇离开。这么晚了,两男一女一起行动,宿舍自然是不能去了。于是阳光有气无力地说了一个旅店的名字,陈青阳也还真卖力气,吭哧吭哧地一路把两人就这么弄了过去。
这旅馆正是几天前薇薇和阳光避难时选择的那一家。当晚薇薇衣衫不整、阳光四肢无力,因此老板对他们的印象特别深刻——如今更是热闹了,薇薇哭哭啼啼地,阳光的手又受伤,还被一个大扫把眉的男生扶着两人过来……可算是把老板整个人看傻了,幸亏学校附近的这种小旅店一向都是什么钱都赚,却什么都当作没看见,否则以三个人的狼狈状况,非得被举报进了警察局不可。
陈青阳开了一间三人的大房子,把薇薇和阳光弄进屋子。他抽身喘了口气,正想问话,却无意间看到了自己的鞋子,于是乎什么也不顾了,径直嚎啕起来——
“妈呀!用什么‘纵地金光’法啊,我新买的‘瑞步’都被磨坏了哇”……
暂不说薇薇和阳光两个人失魂落魄,陈青阳在为自己磨坏的新鞋哭嚎。再看宋晓晨,自打从知返林离开后,心里也是百般滋味、欲说还休。他没有回家,反而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公司——华娱世纪的办公室里。这屋子不小,又在高层,而且配着临街的落地窗,一眼望去,繁华而又孤单的城市里万千灯火汇聚,不管是温柔还是离愁,都在这股灯火中汇聚成了这个城市永远的记忆——
当然,这些记忆中,也包括了办公桌上面那张司徒静照片中永远微笑着的脸庞。
其实在那关键的一刻,宋晓晨之所以停止了玄天九禳阵法,并不是同情无辜或者惧怕惩罚,而是阳光和薇薇的表现,让他想起了一些难忘的事情罢了……
那是六年前,同样的“北斗祁禳”天阵阵法发动的那一刻,趴在地上的是司徒静,挺身保护的是他自己,而站在天阵中心、想要毁灭他们希望的,是林紫阳,是秦川,是道法界的那么多人……
生命中,太多的脸孔汇集,从难忘一直到永恒。所爱的,所恨的,所感的,所愿的,即便它们已经不再,却仍然深深地印刻在了一个人的经历中——而这些,正是今日的某个时刻,阳光与薇薇曾经表现出来的。回想当年,不也是这个样子么?那么无助、那么恐惧的晓晨,却那么勇敢、那么倔强地站在了爱人的前面,面对所谓正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的声讨;而司徒静,则抱着他,许下了生死相约的誓言,却同样为了爱,告诉他“忘了我,好好活着”……如今,人事已然全非,以神的姿态降临于斯的宋晓晨,在行使着当年林紫阳等人的权威,而薇薇和阳光,却再现了六年前同样出现的那个因为爱而无言并且美丽的约定。
别让悲剧重演——晓晨对自己说——无论是不忍下手,还是同病相怜,都已经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晓晨的鼻子和嘴里同时一酸——不过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涓涓滚烫的鲜血。晓晨抬手抹了一把,五脏六腑却止不住地在难受,仿佛悲伤的电流穿越了身体,将那一刻永远地记在了骨血里。
同时使用“莲无法界”和“大逆天诛”两大法门,固然威力惊人,然而发动所耗的仙气更是难以预计,就算是顶上三花已成的宋晓晨,也毕竟还是副凡人的身躯,就如同当晚薇薇勉强发动“九宫星耀”术一样,体内仙气的冲突和对流已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他甚至不能保证,一旦再继续发动玄天九禳,自己会不会一同死于阵中……
就在思虑时,一股气流降下,办公室的巽位没来由地起了一阵香风。随即屋内器具变形、移位,泛起波纹,想被搅乱的水面一样,一切在瞬间模糊,而再出现时,却俨然是另一幅情景——参商灿烂,牛女争辉,天河之下,万点星光,俨然一幅银河天穹奇妙瑰丽的景色。
“晓晨,朕跟你多少次了,不要勉强,你为什么不听?”一个声音从四周的景色中缓缓渗透出来,像老朋友,又像老上司,亲切而威严。
宋晓晨也没有往四周寻找,反而淡淡地应了一句:“你知道了?”
“今晚一战,气冲霄汉,朕当然也在旁观——”那声音高远而深沉,但分明还透着浓浓的关切,“只是朕授你‘莲无法界’护持,又传给你‘大逆天诛’之法,均为天界至高法门,你身为修行之人,不知道如此两法一同施展,周天仙气冲突,会伤及自身么?”
“我知道……”晓晨止住了口鼻处的鲜血,“但我想一击得手,如此而已。”
然而,他马上便转换了话题:“在知返林,我要使用玄天九禳,是你降灵光,用传音入密来阻止我的吧?”
“朕必须阻止你,”那声音应对得波澜不惊,“天阵威力过巨,必殃及无辜,此为其一;你那时候已受内伤,必然难以全身而退,此为其二;若宋诗薇遭遇不测,朕和你的计划必然再次夭折,需再空等轮回,此为其三。”
“好了好了——”晓晨打断了对方的说话,“每次都是其一、其二、其三的……这次被它跑了,该怎么办?我们讲好了,由我动手,你看着它的破绽和来历——”
讲到这里,晓晨顿了一顿——
“玄溟,它的真面目,你看清了吧”……
第五章权利弊晓晨暂停手,守承诺邢伯遭磨难(一)
面对晓晨的问题,对方似乎犹豫了一阵。片刻后,声音才悠悠响起:“普天之下,共五盏引魂灯。两盏位于幽冥地狱处引路,两盏作为朕的护法,其余一盏是镇守中州大学知返林内的法印之用,已经在六年前被你诛杀。今天出现的这盏,其元阳应该就是宋诗薇的母亲苏曼青,至于她如何修炼得道成了引魂灯,朕也不清楚。”
“果然是苏曼青没错,看来我没有眼花。”晓晨接口道。
“就算不用朕肯定,”那声音显得十分自信,“凭借你北斗九天君之一,相信也不会被同样的障眼法骗到两次。”
晓晨听了却没有高兴:“不说这个了。玄溟,你说连你也不知道它的来历,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朕的通玄能力,也要遵守太初原道的三大法则。没有什么生灵能够通晓天地万物的一切,甚至包括创造它们的神。这种既确定又模糊的合力,才是构成三界历史的根源。”
对方说到这里,晓晨也就明白了七八分。通玄能力,一不能预测上古创世大神意志,二不能预测神通法器的行踪,三不能预测自身命理,这是太初原道产生世界时的特质,即保持天道的既定性之外,增加一些偶然,如此一来,才能形成三界众生的合力,创造时间和历史。玄溟贵为“四御”之一,比他神位还高的天界大神,用一只手也能数出来,自然不会化身成什么“引魂灯”来使这些阴谋诡计;同理,凌驾于玄溟之上的至尊法器,有一只手也可以计数了,如果对方掌握了这种东西,今天死的也就该是他宋晓晨自己;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也只有一个——
“你是说,”想到这里,晓晨不禁脱口而出,“这东西与你、我、女荭和静的命运有关?”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那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万年之前,荭儿牺牲自己,换取了‘禁绝巫教’的胜利。为了补偿朕和她,天界诸神安排你和司徒静在今世团圆。然而六年前,就连朕也没有料到出现了引魂灯事件,林紫阳等人横加干涉,致使本来既定的天命发生偏移,朕与荭儿的万年之约因此延后。六年后,天下竟出现了第六盏引魂灯,朕同样也无法预知,那么看来……”
他没有说下去。然而晓晨心里却清楚了——玄溟和女荭的万年之约是既定的天命,即便终归没有力量能够彻底阻止它的发生,却依然可能依靠人的努力而推迟;而这个约定之中,不断受到引魂灯干预,或许正是有什么力量,借助这个天命施展着某项大阴谋……
于是,晓晨在心里说,为了保险起见,这个让人倒霉的引魂灯,另外四盏也赶紧灭掉算了。
“晓晨不可造次,另外四盏引魂灯毕竟是朕之股肱,没有过错;而且修行皆已三千年以上,怕就算你也不是它们对手。”
宋晓晨听后不禁吐了吐舌头,满心的无奈——他忘记了,只要愿意,玄溟是可以了解他的思想的。
“为今之计,有两点需要你做——”对方没理会晓晨刚才的想法,反而语气温柔起来,似乎在鼓励着他,“其一,马上找出颛顼大帝与朕使用过的法器‘寰神印’。现在看来,朕与荭儿的万年之约,怕是要推迟到二十年四后,恰逢一千五百的一次的‘仙界大挑’,此次劫数,以朕的姻缘为契机,应劫者甚多,只怕连你也在其中,因此若有寰神印护持,可减少累及无辜。”
“这点你不用担心,”晓晨自信满满,“我原以为寰神印在道法界某弟子处保管,却没想到它就在中大。现在那里有我掌控大局,就算挖第三尺,一个月内也必然问出个下落。”
“很好,那么其二——就是关于宋诗薇的问题。晓晨,你最好不要逼得太过了,苏曼青与引魂灯的谜团,朕认为可由她出面主持,你尽量从旁协助即可。”
“什么!”晓晨听对反这么一说,马上便表示反对,“静的大仇,必须由我来报,必要的情况下,我不会顾虑这些,你的旨意也是一样,大不了我抗旨!”
“晓晨,你要明白,”那声音停顿了片刻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徐徐善诱起来,“一千五百年一轮的‘仙界大挑’是我们要关注的首要问题,你与司徒静必然能够团圆,因此私欲要让位于大义。而且——以宋诗薇的脾气秉性,若是逼得狠了,让她看破红尘或者出现意外,朕和你岂不又要费上许多功夫?”
晓晨没有说话。但其实他明白,道法界的弟子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更知道薇薇的脾气秉性。六年前的武当一战,玄天大帝玄溟借助自己的身体上武当山为爱人报仇,林紫阳几人明明已经知道了这层身份,却依然坚持自己的信念,使用“破星降魔”阵法拼死周旋,甚至威逼玄天大帝圣躬,到最后弄得身死阵中,天罚武当,浩劫持续半年方才停止……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因为道法界弟子们一直坚持“不得祸及无辜”的戒律,为了那所谓的“苍生福祉”,就算面对世代供奉的神也要拼死一争,以捍卫自己心中的道义,这就是信仰的可怕。而薇薇自小在道法界中长大,对这一套信念自然也是誓死捍卫的;为了养父林紫阳的死,更是与亲哥哥冷战六年……如今要对付的是她的生母,这岂不是要闹翻天了?而如果薇薇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玄溟和自己苦心策划六年的计谋也将彻底破产,这可并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这些都是理智的考虑。而从情感上来讲,晓晨一想到知返林外的情景,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看到了静的那张明丽而决绝的笑脸……
第五章权利弊晓晨暂停手,守承诺邢伯遭磨难(二)
“晓晨,”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其实在知返林,并不是朕阻止了你,而是你自己阻止了自己;沧浪苑中,你冒着受伤的危险同时施展莲无法界和大逆天诛,也是因为宋诗薇在你身边,你要保障她绝对的安全吧?”
“不是……我是考虑到我们的计划,不想她出事……”晓晨被说中了痛处,却还是倔强地咬死了不承认。
对方也没有反驳:“你怎么想的,就随你好了。引魂灯一事,朕碍于身份,不便亲自干涉,而一切有你操劳,朕也乐得放心——”
说到这里,对方的语气慢慢沉重了起来:“一万年前,朕作了选择,结果朕赢了天下却输了她;一万年后,朕在与你的爱情竞争中再次落败……你说得对,爱是和她牵手走过一生的勇气,朕既然没办法与她牵手过一生,也只有寄希望于你了。晓晨,你本就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为了那份承诺而坚强;而宋诗薇却不同,或许她可以让你抛开包袱,终成正果吧……”
“你就是为了成正果而失去了爱人,”晓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如今怎么又劝我走你的老路了呢——放心吧,我没事的。”
“那么,这几天好好养伤,”对方的回答中也饱含笑意,“暂时不要理会引魂灯和苏曼青,且看看宋诗薇会做出什么来,朕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你大可以放心……”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的景象慢慢恢复了正常,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晓晨整理了一下思绪,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正是那天陪同他前往中大出席就职仪式的人。
“晓晨,还没走呢?”她公式化笑吟吟地,将一捧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你这两天不在,事情堆积如山,没人敢作主。我正准备明天找你呢……怎么,你的脸色……”
“没什么,”晓晨也笑眯眯地,“中大的债务问题有点伤神罢了……”
“你要注意身体啊,咱们的宋总监,可是身系万人福祉呢!你看看这些文件就知道了——‘天空之音’计划的涉及范围太广,耗费太大,公司内部的反对意见都不小……”
晓晨微微皱了皱眉头:“没人有能力作出个决定么?”
“不是没能力,”对方还是暖暖地笑着,“是没这个胆量啊——即便你不出任集团总裁,我们上上下下的人也清楚,华娱世纪上至总经理,下至看门老伯,已经将服从你的命令作为天职了……”
“天职?”晓晨不置可否地扬了杨眉毛,笑得依然温柔可爱。
女士犹豫了一阵子,几次张开了嘴,却转了转眼珠以后便把话咽了回去。晓晨大概是看到了她的样子,便随意地扬了扬手,做出了“请”的手势。
“其实,在公司里早就流传着一种说法……”女士深吸了一口气,“真正的宋晓晨,早在六年前静过世的时候,就已经随她去了……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位神的使者,来替已经在天国的他们完成尘世里海阔天空的梦想……”
“这个版本我早就听说啦~只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正式告诉我,”晓晨听后莞尔,却又更加表示出了一种随意,“陈姐,你不该瞒我的。还记得么,当初静出道的时候,你是她的经纪人,那时候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多年来,也多亏你的照顾——”
“陈姐其实心里明白,”对方语气里透着诚惶诚恐,显然是宁可打断晓晨的说话,也不能任由他说下去了,“凭我的能力,能在华娱世纪里取得如此高位,说到底是你不忘旧日情分——可陈姐一届肉眼凡胎的,不可能与‘神佛降世’走得太近,晓晨,你要明白……”
说到这里,她便不再吭声了。而晓晨听了以后,也好一阵子不作声,只是默然地看着窗外的街景,看着灯火旖旎,车流袭袭,看着一望无余的整个城市的轮廓。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晓晨一边落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轻拂着手边厢司徒静的照片,“每登上一个高度,就会失去一些人,就这样不停地走啊,走啊……最终,走到顶峰,万众敬仰,俯瞰众生,却是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晓晨,对不起……”对方终于红了眼圈,声音也哽咽起来,“其实你没必要为了静的一句话这么勉强自己,看着你一个人这么走下去,陈姐实在是不忍心,却无能为力啊……”
晓晨再次扬了扬手,打断了对方:“别说了陈姐,我理解——其实一个人作决定也有好处,至少‘给每个想唱歌的人一个舞台’这种难度的愿望,没有一定铁腕是不可能实现的……好了,不说这个,帮我做两件事吧:第一,通知财监部,公司本季的预留资金明天打给我,中州大学的30亿外债可能还缺一个口子,我打算用公司名义投资;第二——”
他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本杂志,封面上印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坠链,下面套着红底黑字的巨幅标题——世界纯度最高的蓝水晶“海洋之心”现拍卖。
“帮我联系卖主,我很感兴趣。”
“好的……”对方轻轻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并鞠了一躬,“晓晨你要保重身体,陈姐不能天天在你身边……别太勉强自己,即便是神,也会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要学会放下啊……”
“去吧陈姐,”晓晨转过了身,没有让对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遇到难处就同我说,我永远支持你。”
对方再次轻轻鞠了个躬,便退了出去。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晓晨却再也忍不住泪水,他轻轻掩住了脸,任情感的长河越过嘴角,挂满下巴,滴在地上,仿佛随着许多往事一起无奈地从生命里滑落……
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开始变得这么陌生疏远、毕恭毕敬了?
那些同自己一起共过患难的兄弟,恩人;那些同自己一起分享快乐的朋友,师长;那些同自己一起历经创业的同事,帮手……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一堵堵高墙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了?就连一路看着自己和静成长起来,那么认真那么严厉却又那么温柔那么体贴的陈姐,也学会了鞠躬作揖、诚惶诚恐么?
或许,从六年前死而复活的那一刻起,从大家知道他能够预知众生未来开始,从任何东西也无法破坏他那神迹一般的“护体神功”开始,人们就已经自觉地忘却了“宋晓晨”这个名字,转而对一个代行诸神威严的使者顶礼膜拜了吧……
就好像那些神佛一样,无论眼下的信徒怎么诉说、祈求,却依然高高在上。转眼千百年过去,等到他们再想走下来的时候,却发现人们伏得更低,拜得更虔诚……人都是这样,好像膜拜了神祗偶像,就能得到他们的荫蔽和启示,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生活在保护中,即使那些偶像原来本就是自己身边的一员、甚至是曾经被自己作践鄙视的东西,一旦供上了神坛,也就不可冒犯了。其实,说到底还是人自己太软弱,不敢去掌握命运,反而要去虚伪地屈服于自己心里的欲望罢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即便是有些奇迹、有些神,也会停留在发生的那天不肯走。他宋晓晨想对天下人说,即使用自己现在的威严、神通、权势、地位、金钱……所有的一切,换回六年前那些快乐的日子,换回那些原本不想失去的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然而有人会相信么?别人会认为,那是一种自我炒作以抬高身价的矫情而已……
其实,号称“极乐”的神,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也有一言难尽的悲伤啊……
其实即便是神,也会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要学会放下啊……
其实宋晓晨本就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为了那份承诺而坚强;而宋诗薇却不同,或许她可以让他抛开包袱,终成正果吧……
于是,晓晨抹干了眼泪,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那么薇薇,我就把命运的转盘拨慢,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第五章权利弊晓晨暂停手,守承诺邢伯遭磨难(三)
“啊哟哟哟哟……疼疼疼疼……”
却说阳光这边,自打从知返林跑到了小旅馆之后,陈青阳便开始给他治伤。有道是十指连心,手伤更甚,被陈青阳这么一折腾,阳光疼得叫苦不迭,就连舌头都止不住地打卷了。
“别喊了,就这么一点点伤口而已嘛,”青阳也是老实不客气,一把扯过对方,把个酒精棉球刷刷地蹭着,“幸亏没穿断指骨,否则落下个残疾还挺麻烦……别动……”
说着说着,陈青阳也纳了闷地摇了摇头:“这宋晓晨也真下贱,亏他还是一代宗师呢,竟也用这种下三路的暗器伤人——”
“师叔……”阳光闭上了眼睛,止不住无奈地叹息,“伤我的,是他的一根头发啊……”
说完,便陷入了沉思,好像着了什么魔障一样,脸上冷清却又百种滋味汇集,说不上是愤怒、惊讶、恐惧,甚至还有些羡慕、敬佩和回味——好像挨了打,反倒弄了个舒服。表情奇怪也就罢了,再问什么也不回答,只是喃喃地说着“他不是人……不是人……”
而陈青阳听了以后也惊了一跳。瞪着大小眼,竖起扫把眉,一时间也没话说了。一根头发贯穿手掌,把人伤成这样?回想起武当山上,宋晓晨破了敬阳真人香案的时候,敬阳也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他不是人”。没错,宋晓晨本来就不是人,而是货真价实的神仙。陈青阳虽然没有正面同他交过手,但从这两次侧面经历来看,心里原本是不服气的,而如今也有三四分害怕了。
再看看薇薇和阳光的样子,青阳便更加无奈:这薇薇自打进了房间后,便什么也不说,只是止不住地流眼泪,那哭的是时而梨花带雨、时而大雨倾盆、时而满天挥洒、时而淅淅沥沥……到最后实在哭不出来了,就在一边干抽,抽得那也是各种样式一应俱全,等到攒出了一点眼泪,便毫无保留地继续重复起一整套动作来——再过一阵子以后,连抽泣的力气也用光了,就坐在那里发呆,眼神游离,面无表情,看样子是准备攒足了力气从头再来了……孟姜女哭长城也不过就如此架势吧?
而阳光呢,总算比薇薇正常一些,但也明显不对劲——若是平常,他没了主意或者担心、恐惧的时候,照例是要在原地踱圈圈的。而如今也只是按着手上的伤口,脸上说不清楚是哭是笑,也许是哭笑都有吧……嘴里还一个劲地念叨着“他不是人……不是人……”好容易等到了青阳给他的伤口消毒的时候,还算被疼痛激得正常了些,但没过一会便又恢复了老样子。
“哎,比起你来,薇薇更让人担心啊——”青阳帮阳光消毒、包扎之后,看了一眼正在“充电”、准备继续嚎啕的薇薇,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想安慰吧,人家不搭理自己;想去帮忙疗伤吧,人家又伤在胸口,加上精神恍惚,要是轻易动了,日后岂不是说不清?
“哎,薇薇……师侄女儿……美——女——”陈青阳用手在薇薇面前晃了好一阵子,一直到确定对方真的“断电”了,便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爱谁是谁了。
这该不会是被宋晓晨那王八蛋打傻了吧?青阳在心里思衬着,得赶快通知掌教师兄为好,省得错过了治疗时机,真傻了的话自己也没法交待啊。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薇薇和阳光这个样子,就算通知了掌教师兄,恐怕也问不出来什么。况且武当山又能把人家宋晓晨怎么样?若是依着敬阳真人的脾气秉性,肯定又是像处理陈诚的事情一样——公告天下,一场误会;然后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再不追究。他陈青阳可不是傻子,权衡了一下,总要把事情弄个清楚,将来就算打起了官司,也好有话说吧?
于是这么一想,就连陈青阳自己也无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说完,便轻轻地在阳光脸上打了几个嘴巴,就差一口唾沫喷上去了——
“阳光,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喂,正常一点好不好?”
“是……苏曼青……”对方恍恍惚惚地,冷不丁被打了几下,还真就回了一句。
陈青阳忙活了半天,总算得到一句回应,也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苏曼青?这是谁啊,听着耳熟呢……”青阳一边念叨着,一边拿起水杯打算润润喉咙。突然间,他扑的一声,把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吐了出来,随即便剧烈地咳嗽,只咳得面堂通红,浑身发颤,差一点便噎了个半死。
“你、你、你……”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指着薇薇,舌头也打结了,“你已经去世的妈妈?”
陈青阳只觉得自己满脑袋的智商仿佛一下子就被轻空了,一时间也没了想法,只是本能地嘟囔道:“看错了,肯定看错了……”
没想到,被他这么一说,一直在旁边呆坐的薇薇却突然触了电似的,一下子从床边上弹了起来,可能是身体虚弱的关系,一个趔趄没有站稳便跌倒在地,但马上就挣扎着挺起了身子,不要命似的就想往外面冲。
一件这架势,到底还是一直比较正常些的陈青阳先反映了过来,他上前一把拦住了薇薇。
“我的小姑奶奶,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啊——”
第五章权利弊晓晨暂停手,守承诺邢伯遭磨难(四)
“我去……我去……”薇薇茫然地四处看了一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却突然间眼睛一亮,仿佛想起了什么,“我去找晓晨,找晓晨……告诉他我们看错了,看错了!”
她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那双眼睛一反常态地精光爆射,明中带绿,看得陈青阳止不住地打颤。
“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别出妖蛾子啦,你说我还能活几年啊……你找他?找他不是送死去了么!我那是胡说的,胡说的……”
陈青阳到底明白了,原来是自己那句“肯定看错了”刺激了薇薇,她是想要去找宋晓晨解释。青阳虽然还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知返林边上,宋晓晨想要动用的阵法,确实就是天阵中至高无上的玄天九禳,好端端的才捡了条命回来,他能这么冒冒然放薇薇过去?于是青阳也顾不得对方凌厉的眼神,更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只是使足力气拦在了薇薇前面。
“你没说错,没说错!我们是看错了!我要告诉晓晨,告诉他!”薇薇的情绪依然很激动,刚才还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她,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中了邪,竟然来了劲狠狠地拨拉着青阳的胳膊,只不过一时间用力过猛,身下一滑,自己反而被弄了一个趔趄。
“小姑奶奶我求你了,三更半夜的你这么折腾……哎哟喂,咬人啦,咬人啦!”
陈青阳和薇薇撕扯在一起,推过来搡过去的,却冷不防被薇薇一口咬在了胳膊上。他知道疼,却不敢放开对方让她就这么出去,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风车似的骨碌碌怨地打起转来。
“阳光,你死人啊!”青阳被缠得越发无力了,才想起了旁边还有一个帮手,“快来帮忙……”
阳光本来也在发愣,被青阳这么一喊才回过了神;再一听薇薇嚷着要去找宋晓晨,也就猛地一激灵,上前打算帮忙,只不过一时还有些头脑迟钝,不知道从何下手罢了。
“别看了,快来帮忙,你看……她……哎?”
青阳与薇薇本来还在撕扯着,却突然发现对方的力气一松,不那么挣扎了。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阳光从后面把薇薇整个人揽在了怀里,嘴里一直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天亮再去找他,我去好不好……说也奇怪,薇薇被这么一抱,人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妈呀!”青阳连忙伸手捂上了眼睛,却在指间打开了一条缝,“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于是,就这么折腾了一两个小时,只弄到天已近拂晓,薇薇到底还是筋疲力尽了,加上心力憔悴,便终于支持不住,躺倒在了床上。而这么一来二去的作了一晚上体力活动,陈青阳反而精神了许多,阳光也从糊里糊涂的精神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于是,趁着两人还都不想休息,阳光便把这一晚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青阳。
“……你是说,引魂灯就是薇薇的母亲苏曼青?”青阳伸出了舌头,在嘴外面不断抖落着,好久才憋出了一句话,“太玄了吧……”
阳光讲了半天,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勉强挤出了一丝自我解嘲般的笑容:“就算我们看错了,但以宋晓晨的反应看来,八成就是薇薇的妈妈没错——”
“晕了,哎呀,”陈青阳用手不住地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