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话要说,枕头落在床边,好像一个被遗弃的布娃娃。

    东明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像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儿子度过慢慢长夜。

    他为儿子掖了掖被角,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漆黑一团,没有星月,天空和大地一片混沌。这时候,一阵不祥的风吹过,将窗帘轻轻卷起,又落下。

    “又要起雾了!”

    东明披衣下地,走到窗前伸手去关窗户。

    突然,窗外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跳跃了一下,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的心徒然一惊:那是什么?

    他伸手迅速将窗帘拉开。

    黑暗中,什么都没有,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东明摇摇头,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就在他再次拉上窗帘的一刹那,那个东西又出现了。这次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截拖在地上的白色裙角,在漆黑的灌木丛中转眼就不见了。

    那一瞬间,东明觉得脚下的地板被瞬间抽走,一种失重的感觉遍及全身……

    良久——

    他悄悄从后门绕到庭院,来到裙角消失的地方。那里有着很大的阴影,阴影里的一切都是模糊不堪的,像藏着一个恐怖的秘密。

    不过,他还是看到了她。

    她就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就像长久以来一直就站在这里,从未离开过一样。她仍穿着她消失那晚穿的白色长裙。

    “……你……你回来了?”东明战栗着问。

    她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

    “嗯。”

    “不走了?”

    “我决定留下来。”

    “就像你当初决定要走那样?”

    “就像我当初决定要走那样……决定留下来。”

    东明不再说话,转身回屋。他的身后跟着她。

    (4)

    第二天果然起雾了。

    老陈像每天一样,早早地起床,早早地打开店门,早早地将“平凡木偶商店”的牌子挂在门旁的挂钩上。他眯着眼端详着那块牌子,就像端详身后的岁月。

    好一会儿,他满意地走开。

    橱窗里,活泼的小男孩身旁,立着一个端丽的女人。它是他数十个晚上的心血,它与男孩一样,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老陈离开商店,缓步朝街道尽头的煎饼摊走去。

    小镇在雾气中显得很神秘,原本还算繁华的街道,此时此刻却一个人都没有。不过时间还早,现如今,快节奏的生活使人们都变得懒惰了。

    沿着道路往下走,就是镇中心。

    “早!”

    煎饼老刘挥了挥他那通红的手掌。

    “早,还和昨天一样。”

    老刘麻利地将一份煎饼果子用塑料袋装好,送到老陈手中。

    “……你看……我这没零钱……”老陈面露难色。

    老刘摆摆手:“客气什么?明天一块儿算。”

    老陈点了点头。

    “对了,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老刘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显得很诡异。

    “没有哇?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哎,最近镇子上不太平,隔三差五有人失踪,昨天晚上怕不是……”

    老刘住了口,继续做他的煎饼。

    老陈摇了摇头,返身回走,很快隐入雾中。

    一个人走在秋天的马路上,这种感觉很奇特。

    老陈看到树叶慢慢地变黄,而天空在浓浓的雾气中显得分外悠远、宁静。看着这一切,他略微有了些触动。但是他的脚步一直都没有停下,他一直在树下走,显得很孤独。

    偶尔,会有一片死去的树叶飘落,超过他。

    路过花坛时,他忽然低头嗅了嗅,那是一坛紫红色的鸡冠花,现在正是花期,香味近乎神圣。

    ——他的鼻子对花香异常敏感。

    街道两侧所有的商店都关着门。不知为什么,老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死一般的寂静。这里没有一点儿生的气息,所有的东西仿佛就是浓雾中的摆设,就像——他的木偶世界。

    老陈忽然停住了,他的脚下是一摊干涸的血迹。

    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想起了老刘说的话……

    “这是人血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但他极力遏制住那些不好的念头。

    那血迹延伸向远处——

    虽然怀揣着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好奇,他决定沿着那条血迹走过去看看。

    所有的交通灯都没有亮,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时间尚早,街道上没有车。街道两旁的商店是陈旧的,一切都好像许久没有人使用过。老陈走着,地上的血迹竟成了他在浓雾中唯一的路标。他觉得自己的思想越来越朦胧,脚下白蒙蒙一片,看上去,竟觉得美丽。

    “叮咚…叮咚……叮咚……”。

    血迹在一座垃圾堆前面消失了。

    “叮咚……叮咚……”

    老陈向四周看了看,想寻找这奇怪声音的源头。

    很快,他便找到了。

    他一个健步冲过去,从垃圾堆里拣起一部手机。手机看起来还很新。谁会把它给扔掉呢?正想着,他突然看到了一具没有眼珠的尸体。

    (5)

    “妈妈回来了。”

    这是小男孩早上听到的第一句话。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爸爸,然后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他长长的睫毛不由得抖动了几下。

    那个女人就是妈妈?他有些不相信,他努力回忆着脑海深处妈妈的样子。

    渐渐地,妈妈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与眼前的女人逐渐吻合。

    “妈妈!”

    小男孩扑入女人的怀抱。女人微笑着在男孩好看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儿子,妈回来了!”

    “妈妈,你还走吗?”

    “不走了。”

    东明默默地看着,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所感动,甚至带着点忌妒。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吗?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一切灰暗的日子都过去了,久违的妻子使这个家重新充满了情调。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夜,又深了。

    可是,那险恶、诡异的幻觉始终折磨着东明,纠缠着他,使他几近崩溃。

    东明笨拙地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索,打翻的玻璃杯发出尖锐的声音。他干裂的嘴唇渗着血腥味,并枯萎着。

    女人搂着儿子静静地躺在他身旁。

    黑暗中,他看到她的眼睛皎洁如星。

    她还没睡!?

    她为什么没有睡?难道是因为刚才的声音?还是因为和自己一样……睡不着?

    东明想起他与她的相遇。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他看见她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挤上公共汽车。第一眼,便觉得她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女孩,就像个易碎的工艺品。

    东明坐起身,点了根烟,仔细观察着她。他记得自己曾不止壹次,在黑夜中偷偷观察着她。这就好像在玩着探险游戏,好奇又恐惧。

    渐渐地,她的轮廓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

    夏天,长发垂腰的她喜欢穿白色的长裙。她的右肩长着一颗血红色的痣。那时她喜欢去镇上的小广场,那里有一座小小的教堂,那漆黑的外表使它看上去像一座中世纪的古堡。她喜欢在教堂前面的喷泉旁一圈一圈地走,有时会发呆。

    忽然,另外一组画面出现在东明的眼前。

    ——那是一间阴暗、肮脏、杂乱的小酒吧,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颓废。

    她坐在角落里,把头深深地埋藏在暗影中,长发就那样披散着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不曾脱离过他的视线,直到他拿起酒杯走过去,尽管还带着呛人的烟味。

    “可以请你喝一杯吗?”他说。

    她缓缓地抬起头,向他微笑。

    他终于看清楚,她满眼的泪。她的双眸带着淡淡的忧郁,清澈如水,就如同一幅水墨……刹那间,他的心碎了。

    他被女人那充满魔幻式的眼神所折服,彻底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和我走吧,我知道这里让你伤心。”

    “可是……我有家。”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家……”

    他们两个人忽然没有了距离,像相识了很久的知己,彼此没有陌生的气味……

    “你怎么不睡?”

    黑暗中,女人忽然说话。

    东明浑身颤抖了一下,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他慢慢地将脸转向女人,紧接着,脸上露出无比惊讶的神色。

    很显然,她与记忆中的女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相比而言,眼前的女人多了几分妩媚、风韵,却少了份清新、纯洁。

    她是谁?

    记忆中的女人又是谁呢?

    (6)

    雾气终于散尽。

    老陈像每天那样,坐在“平凡木偶商店”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烟、发呆、欣赏空旷的街道。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的手中多了一部手机。

    刚才碰到的那具尸体,准确地说,应该是女尸,正是自称是镇木偶剧团的那个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老陈的脑子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在厮杀。

    “这么晚了你在哪里?快回电话!”

    这是女人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叮咚”声便源自于此。同时,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短信和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

    老陈仔细看了看,他猜想发短信的一定是她的丈夫,或者情人,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了。

    要不要告诉那人,他要找的女人已经死了?要不要打110报警?老陈寻思了一阵,将按在回拨键上的大拇指缩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女人留下的名片:张亚丽,xx镇木偶剧团导演,1385500xxx。

    他拨通了上面的号码,紧接着电话里传出: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再服务区……

    老陈苦笑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办了一件蠢事。

    街上终于有了些行人,使这座镇子有了一丝活气。

    老陈站起身,将手机揣进兜里,连同那张名片。这时,他看到远处走过来一个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那个男人手中同样握着一张报纸,边走边向两旁的店铺打量——这动作多像那个被挖去双眼的女人?老陈心想。同时,他的心中出现了那个女人生前鲜活的影像。

    男人走了过来,看了看“平凡木偶商店”的牌子,又看了看老陈。

    “你是陈师傅?”

    “嗯。”

    “啊,你好。我是镇木偶剧团的,剧团里正在排演木偶剧,我想到您这看看木偶,有合适的买几件回去。那,这是我的名片。”

    老陈接过名片:张亚力,xx镇木偶剧团导演,1386500xxx。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叫张亚力?张亚丽……美丽的‘丽’,她是你什么人?”

    “张亚丽?我不认识她,她是谁?怎么了?”

    男人以同样疑惑的眼神回敬老陈。

    “哦,没什么,你进来吧。”

    老陈转身进了屋,男人紧跟在他的身后。

    男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玻璃窗前。窗前,摆放着四具木偶,一个是可爱的小男孩,一个是美丽的女人,还有一对老年夫妇。男孩和女人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这使他们看起来既像一对母子,又像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四具木偶的眼睛都很有神。

    男人看着看着,眼神忽然莫测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他连忙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老陈奇怪地看着他,心想:早晨这么冷,哪来的汗?

    男人弯腰仔细观察了一阵,随即挺直了腰板:“陈师傅,就要这两对了。”

    “这两对不卖。”

    老陈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卖?不卖为什么摆在这里?”

    “不卖就是不卖,你看看别的吧,有相中的半价卖给你。”老陈转过身,又补充了一句:“除了这两对。”

    男人只好走到另外一些木偶跟前,但眼神始终向窗口偏移。

    好一会儿,男人忽然问:“陈师傅,我发现你的这些木偶有问题。”

    “什么问题?”

    老陈的眉毛耸动了一下。

    “你看啊,”男人指着一具男性木偶的眼睛说:“它的眼睛暗淡无光,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再看看它们,”他快步走到窗户前,指着那四具木偶说,“它们的眼睛就像真的一样,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老陈索性蹲在地上抽起了烟。烟雾在他面前氤氲成一片,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用的材料不一样?”

    “无可奉告!”

    老陈不耐烦地起身,拿起门后的扫帚,弯腰清扫并不算脏的地面——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是在赶人。男人识趣的朝门口走去。经过窗口的时他停了下来,对着那四具木偶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商店。

    老陈将扫帚放回原位,也出了商店。

    他忽然看到那个男人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十几米外看着他,目光冰冷。

    “你咋还不走?那两对木偶我不卖!”

    “我明白了!”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老陈怔怔地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里不住地在想:他明白什么了?他明白什么了?……难道……

    一瞬间,老陈像衰老了十岁。

    (7)

    晚上,东明拖着一身疲惫走进家门,儿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住他的衣角:“爸爸,你今天回来晚了,我和妈妈,还有奶奶爷爷都等急了!”

    “是啊,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女人问道,脸上写满了关切。

    “没什么,活比较多,忙得晚了点。”

    东明挣脱儿子的小手,走向客厅沙发的一角,颓然坐倒。另一角坐着他的母亲和父亲,他们总是挨得很紧,像生怕触摸不到对方似的。

    老太太开始絮叨:“我说东明,你怎么这么憔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单位有人欺负你?”

    “妈,您就别瞎操心了,没人……敢欺负我……”

    东明回答得有些勉强。

    母亲身边的父亲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什么:“东明,你……是不是犯事儿了?”

    “爸!……”

    东明忍无可忍地起身朝卧室走去。

    ……

    夜半,男人毫无困意,女人也是同样。

    女人忽然问:“你有心事?”

    黑暗中,她的双眼如星般闪烁着。

    “我要离开家几天。”

    东明淡淡地说道,声音极其深邃,引人遐想。

    “去哪里?”

    “你不要问了。总之,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将结束。到那时候,咱们一家五口才算是真正的团圆。”

    女人不再说话。

    夜,更深了。

    (8)

    接下来的三天,老陈一直把自己反锁在木偶制作室内赶制一具木偶,一具真人大小的男性木偶。此时此刻,制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木偶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开着两个半球形的窟窿——他还缺少一对鲜活的眼珠做点缀。

    木偶商店对面300百米处,是一幢五层高的居民楼,顶层的房间里,几个神色紧张的人正聚拢在窗前,借助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平凡木偶商店。

    其中的一个中年男人,将布满血丝的眼睛从望远镜上移开,转头盯了一眼身后那个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一支接着一支抽烟的男人。

    “你能保证,就是他?”

    身后的男人扶了下眼镜,将烟蒂掐死在烟缸中,站起身道:“我敢保证,就是他,肯定错不了!”

    他就是三天前找到老陈,自称是“镇木偶剧团导演”的张亚力。

    中年男人眼睛眨动了两下,似乎是在为某件事而犹豫不决。最终,他举在半空的手猛地落下。

    “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反正案子拖到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上头逼得凶,就死马当活马医吧!立即破门而入,实施抓捕!……小吴,把那人的资料拿过来,我再看一遍。”

    一个面孔稚嫩的男青年急忙递过来一个档案夹,那里面是老陈的所有资料。

    中年男人阖上档案夹,率先朝门口走去,众人跟在他身后纷纷出了门。

    木偶制作室内,老陈一边用酒精洗着粘满油漆的双手,一边欣赏着那具即将完成的木偶。对他来说,那是他最后的杰作。他眯着眼,看着他,眼神中蕴涵着古怪的笑意。

    “一切都要结束了,到那时候,一家五口才算是真正的团圆……”

    忽然,他似乎听到外面传来某种响动,眼神中蕴涵的笑意顷刻间便消失无踪。

    “居然来得这么快?不过……一切都晚了,呵呵……”他轻笑了几声,快步来到那具木偶前,举起了双手……

    “砰”的一声,厚重的大门被硬生生撞开,中年男子一马当先冲了进来:“陈东明,你涉嫌四起谋杀,呃……”

    中年男人被噎住了,他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不光是他,身后的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那些惊恐的瞳仁里都印着同一幅血淋淋的画面。

    ——老陈的脸上,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此时却有着两个血肉模糊的黑窟窿,鲜血正从里面大量地涌出,流淌下来。然而他的脸上却完全看不出痛苦,反而有着一种解脱般的快慰。而他的手中所拿的东西,分明是一队新鲜的眼球,正摸索着放入木偶的眼眶中……

    在制作室的一角,一张特制的木头大床上面并排躺着四具木偶,分别是小男孩、女人、老头、老太太。在灯光的照耀下,它们的眼睛炯炯有神。

    “你们来晚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一家五口总算团圆了!呵呵呵……”

    然后,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前,那里插着一把刀。

    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在消失。

    被镰刀腰斩的麦子。

    被浓药毒死的瓢虫。

    他的消失微不足道,跟高丽饭馆后院的树杈上被勒断了气的狗没什么两样。

    (9)

    自从老婆孩子因车祸去世后,陈东明彻底变了。变得与世隔绝、沉默寡言、深沉内敛。其实,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些东西。那是一团火,一团愤世嫉俗、不顾一切的怒火。

    他恨透了那个肇事后逃逸的司机,恨透了那些无为的警察,恨透了那一个一个幸福而又美满的家庭——如果不是那起该死的车祸,此时此刻,他也应该是某个幸福家庭的男主人。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于是,他开始制作木偶,他觉得只有这些没有知觉的“人”才不会伤害他。

    事情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生的。

    几个月前的傍晚,老陈走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上。街道上人流稀少,他看到街道两旁的居民楼里无不透出温暖幸福的灯光。那一瞬间,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他觉得那一扇扇透出灯光的窗户,是命运向他翻起的白眼。

    他忽然跪倒在地,垂着头,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良久——他缓慢地抬起头,他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嘴角带着令人恐怖的弧度。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占据了他的大脑,积压已久的愤怒幻化出另一个他。

    这时,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笑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家……

    一个多月间,小镇上接二连三地发生离奇命案。先是一个男孩的尸体在公园的假山上被发现,接着是一对早起晨练的老夫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双眼都被残忍地挖去。而与此同时,陈东明有了一个新家。

    一个特殊的新家。

    只是,这个新家还缺少一位女主人。

    几天前,当陈东明见到前来买木偶的张亚丽时,他知道他的新家将变得完整。晚上,他照着名片上的号码,给张亚丽打了个电话,约她到镇上唯一的一家酒吧见面……

    至于张亚力,他的真名叫王力,是张亚丽的丈夫。与妻子同是镇木偶剧团的导演。

    妻子一夜未归,他连续拨打电话却无人接听,发短信也不回。敏锐多疑的天性使他立刻感觉到可能出事了。于是他来到平凡木偶商店调查妻子的行踪。那张印有“张亚力”字样的名片,其实是张亚丽印制名片时错印的。

    当王力进入木偶商店,他的视线却被橱窗里摆放的那四具木偶牢牢地吸引住了,他们都有着与其他木偶不同,却异常逼真的眼睛。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眼睛……

    他猛然想起一个月前报纸上登出的那一系列命案,死者都被残忍地挖出了双眼!他们分别是一对老夫妇,和一个男孩。而眼前……却多了一个女人。他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10)

    东明回到家,阔别已久的家。推开门,一个活泼的身影跑过来拉住他的衣角。是他的儿子:“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此时此刻,妻子、母亲还有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里,无不闪动着幸福温暖的光辉。一瞬间,东明泪流满面:“是啊!我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幻婴

    叶儿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目光变得呆滞。她慢慢走到窗前,透过玻璃,她看到院子里花坛的上空,有一团磷光在飞舞着,还隐约夹杂着婴儿的哭声……

    一、玩偶统统被砍掉了脑袋

    1

    米红旗斜靠在沙发上闷闷不乐,昨晚发生的事仍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回。四年了,整整四年了——每年的十一月十二日晚八点整,他老婆叶儿就会硬拉着他来到院子里的花坛前做那件事。这在他看来,根本就毫无意义,简直是无聊透顶!

    “当、当——”

    沉闷的钟声打断了米红旗的思绪,他扭头看向靠墙的老式座钟,时间是下午四点整。他纳闷地想:平常的这个时候,儿子米丁总会缠着他讲故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股凉飕飕的风从窗外灌进来,轻轻地拂过米红旗的脖颈,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忽然间,他感到心脏像受到了电击,一下子绞成一团,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心脏病又犯了。

    米红旗哆嗦着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摸索了一阵。还好,速效救心丸还在。他取出药瓶,将剩余的药粒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

    几分钟后,米红旗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了。

    2

    时间回到六年前。

    米红旗的第一任妻子去世后,经人介绍,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也就是叶儿,两人闪电式结了婚。米红旗经营一家法律顾问公司,叶儿在一所小学当老师,两人都有着稳定的收入。可以说,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结婚一年来,一直没有孩子。为此,夫妻俩几乎跑遍了c市大小不孕不育专科,可医生给出的结果始终是:叶儿芓宫移位,终身不育。

    两人为此痛苦不已。

    那一晚,雷电交加,夫妻俩不知为了什么忽然争吵了起来。一向温柔贤惠的叶儿像忽然中了邪,指着米红旗的鼻子破口大骂,还抄起一把菜刀比画,结果造成米红旗心脏病突发,送进了医院。要不是抢救及时,他恐怕活不过当晚。

    事后,米红旗问起那晚发生的事,叶儿竟毫无印象。

    米红旗觉得这事很蹊跷,有心弄个明白,但又怕妻子感到内疚,只好作罢。

    时隔几个月,又发生了一桩蹊跷的事,被医生宣判为“终身不育”的叶儿,竟然奇迹般的怀孕了!

    好友们说这是老天开眼,叶儿更欢喜到了得意忘形,只有米红旗的心里隐隐有着一丝担忧:明明是终身不育,怎么就怀上了呢?

    十个月后,叶儿产下了7斤重的白胖小子。米红旗的担忧随之烟消云散,兴奋得连翻了两天两夜字典,眼圈都熬黑了,最后给儿子取名为米丁,取米家添丁之意。他还特意找到做保险的老同学徐明,为妻儿投了巨额保险。

    一眨眼,米丁已经四岁了。

    这四年里,米红旗的生意越做越顺,叶儿更是春风得意,从一名普通教师坐上了校长的宝座。在他们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米丁的缘故。

    四年里,米红旗的心脏病总共犯了三次,最近一次发作,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要不是这次忽然发病,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心脏有病这回事了。

    可是,好得差不多的病,怎么又忽然犯了呢?

    3

    “爸爸!爸爸!快来呀,我好怕!”

    儿子的惊呼声骤然响起。

    米红旗猛然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他从沙发上坐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朝头顶摸去,触手竟是一片湿滑,原来头发已被冷汗完全沁透了。这时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轰鸣声,很显然,叶儿正在准备晚饭。

    米红旗摸了摸胸口,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跳速,他不禁长出了口气。

    “爸爸!快来呀,我好怕!”

    儿子的惊呼声又响了起来。米红旗急忙抬起头,便看到米丁脸色苍白地站在楼梯旁,正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古怪的光泽。

    “乖儿子,爸爸现在身体不太舒服,去找妈妈好不好?”米红旗无力地说。

    米丁摇了摇头,表情异常坚定。

    米红旗只好站起身,拉着米丁上了楼梯。

    卧室门前,米丁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浑身发抖地躲在米红旗的身后,仿佛屋子里有吃人的怪兽正等着他似的。米红旗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苦笑着朝卧室里望去。

    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见米丁房间的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玩偶。变形金刚、火车侠、圣斗士……就连前不久米红旗特意从国外给儿子带回来的原版维尼熊——它们都无一例外地被砍掉了脑袋。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米黄铯的小台灯,光线有些暗,那些被斩首的玩偶躺在书桌下的阴影里,看起来非常诡异。

    “米丁,这是你弄的吗?”米红旗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是我,是妈妈弄的。下午,我看到妈妈进了我的房间……爸爸,我很害怕……”孩子怯生生地说。

    “你妈妈!这怎么可能?”米红旗吃了一惊。

    米丁拉了一下爸爸的手,指着前方某处说:“你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米红旗看到小床下露出半截乌油油的锯条。

    4

    米红旗走过去拾起锯条,仔细端详着。

    锯齿上仍残留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塑料粉末,很显然,这就是“作案工具”了。

    米红旗走出儿子的房间,大声喊:“叶儿,你上来一下!”

    不一会儿,腰间扎着围裙,一身油烟气的叶儿跑了上来:“老公,什么事?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什么……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啊!”叶儿惊呼了一声:“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米红旗摇了摇头说:“我的心脏现在没事了,我叫你上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他指着房间地板上的那些玩偶:“叶儿,米丁说玩具的头是被你锯断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儿看到那些被斩首的玩偶,脑子里一阵眩晕。

    她蹲下身去,想把双手搭在儿子的肩头上,儿子却惊恐地避开了。

    看着儿子害怕的样子,叶儿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愤怒:“米丁,你究竟在害怕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要说谎诬赖妈妈弄坏了你的玩具?”

    米丁胆怯地绕到米红旗的身后,仰头看着他,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米红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别怕,有爸爸在这儿呢。儿子,不要怕,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很显然,米红旗完全是站在儿子一边的。

    叶儿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只听米丁断断续续地说:“我午觉睡醒后下楼玩,就看到妈妈走进我的房间里。后来……后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看到玩具都……我真的好怕……”

    米红旗是个温和的人,向来很少发脾气,不过这次他真的火了。他几乎是在吼:“叶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你很反对小孩子老是玩玩具,可是你干嘛要这样子吓唬孩子?那,你是用这根锯条锯的吧?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公我……没有啊!真的没有啊!这是个误会……啊!我想起来了,这根锯条是我在院子里拾到的,觉得扔了可惜……正巧看到米丁到外面玩,所以想帮他叠被子,我……”叶儿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别说了!”米红旗粗暴地打断了对方:“你,现在跟我下楼!”

    二、花坛上空飘着诡异的磷光

    1

    客厅里,米红旗看着妻子,眼神像冬天里的一块冰。

    叶儿被瞧得浑身发冷,用哀绵的口吻说:“老公,真的不是我,难道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叶儿,米丁才四岁,难道他会自己用锯条锯下玩具的脑袋吗?那些玩具可都是他平时最喜欢的呀!”

    “我不知道,老公,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可要相信我呀!”叶儿用力摇着头,情绪越来越激动。

    米红旗看着一脸无辜的妻子,内心里做着挣扎。他知道妻子是从来都不说谎的。可是,难道儿子在说谎吗?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想到这,他叹了口气说:“叶儿,是不是因为……因为我太宠爱儿子,而冷落了你,你才……”后面的话被硬咽了回去。

    叶儿脸色变了变:“米红旗,没想到我在你的心目中竟会是这样的人!”说完,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米红旗没有去追,他看着妻子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绞痛,使他慢慢地软倒在沙发上……

    同一时刻,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的叶儿,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目光变得呆滞。她慢慢地走到窗前,透过玻璃,她看到院子里花坛的上空,有一团磷光在飞舞着,还隐约夹杂着婴儿的哭声。

    忽然,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自她身后传来。那叹息声悠远而又绵长。

    叶儿猛地回头,后面却空空如也。

    下一刻,她听到客厅里传出米红旗的呼救声。

    2

    一个星期后,米红旗在医院结束了治疗,回到家中。

    出院后的第三天傍晚,米红旗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报纸一边喝茶。米丁在院子里玩,叶儿则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她说晚上要做米红旗最爱吃的红烧肉。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困意上涌,眼皮子变得异常地沉重,不一会儿,便发出了鼾声。

    梦中,他们一家三口来到香港迪斯尼乐园,摩天轮、过山车、鬼屋、海盗船……他们玩了好多刺激的游戏,还玩了骑马射箭,米丁居然一射一个准儿,最后得到一只维尼熊做奖品……

    米红旗猛然惊醒。

    他闻到了一股很特殊的香气自厨房里飘出来。他用力嗅了嗅,没错,那是肉的香气。可是,这股肉香却与以往的有着很大不同。他下意识望向窗外——米丁不见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米红旗的身体里疯狂蔓延着,他快步走进厨房,叶儿不在。他看到灶台上的炒勺里,通红的肉块正“滋滋”地冒着油。他想凑近一些,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他低头瞧去,那是一团沾着血迹的衣服,正是米丁今天穿的那件。

    米红旗的心咯噔一下。

    “老公,肉很香是不是?要不要尝尝?这可是跟电视里学的。”

    叶儿的声音自身后飘过来,听上竟那么缥缈。

    米红旗的胃部不由得一阵收缩。他回过身,看到叶儿手里握着一把菜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脸上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