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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下,若不是这样,程素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快得他几乎抓不住。

    程素向来不喜欢海棠,简峥对她排斥他也感觉得到,要说是为了逼季海棠回家,她没有理由那么上心,那她,是为了什么呢?

    思维太乱,他来不及想更多,只想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季海棠的情绪显然波动很大,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不说一句话。

    他知道她是用沉默对抗着,因为她还有求于他,所以,她只能这样卑微地保持着自己的自尊。

    天啊,他抓抓头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推入如此的境地?

    “这份文件,你看完没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他直入主题,再说下去恐怕他会无地自容。

    季海棠一脸疑惑,拿过去翻了几页,仍是不解,“你要给我股份?为什么?”

    他头一次在女儿纯净的目光下觉得羞愧,“你拿着吧,这是爸……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了……”

    他艰涩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很难出口,他明白她不需要这些,可是,她最渴望的那些,却被他生生毁掉了。

    他眼带期盼,季海棠视线在那薄薄的几张纸上徘徊,似乎在犹豫。

    他鼓励着,生怕自己推销不出去,“简氏每年的分红,很不错的。”

    “现在有吗?”

    “什么?”

    “这个分红,我签了文件马上就可以拿吗?”

    他点头,就算不可以也要变成可以。

    季海棠爽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语气诚恳地道谢,“多谢了。”

    这些钱,可以帮季知明尽快做手术,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不能再拖了。

    简学辉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刚想开口,就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那么,我们两清了吧。”

    他的脸色蓦地变白,嘴唇紧抿着,心中像被重锤敲击着,每一下的力道都足以致命,“你真的这么想?”

    她点头,丝毫没有凝滞。

    他跌坐回沙发上,“海棠,爸爸是犯了错,可是,也让我有个机会改过吧,或许,我可以帮你把刘野找回来。”

    他用尽了办法,想破了脑袋,也只想得到这一件她在意的事情。

    可是,她说,“没有必要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此刻像是梦魇折磨着他,那阳光,每一道都直直刺进心里,让那些阴暗无所遁形。

    简家。

    简学辉阴沉着脸,翻着眼前的资料,旁边程素大气也不敢喘,缩在沙发一角。

    他突然一甩胳膊,那叠纸晃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在程素脚边。

    她抬眼看了几眼,身子立马僵硬起来,脸上的笑岌岌可危,就快要挂不住。

    “老公,这是怎么回事?”

    简学辉冷笑,“这还要问你呢,我的好老婆。”

    程素平素再是冷静,这会也冷汗涔涔了,她转开视线,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这又是谁在造谣,肯定是见不得我们夫妻和睦。”

    简学辉冷哼一声,拿出另外一份协议书,扔在她面前,“签了这个吧。”

    “什么?股权让渡书?你要我把股权让给你?”

    程素惨白着一张脸,她就是靠着那一点股份,才得以在简氏立足,才能让简学辉不至于太过嚣张,要是转让了出去,她要怎么活?

    于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我把材料交给警方,要么,你就签字。”

    程素歇斯底里地叫,“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我还不是为了简氏好,你凭什么这么做?”

    “就凭你,害了海棠最珍视的人。”

    他敛眉,眼里有深深的歉疚。

    程素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讥诮地笑,“你以为你逃脱得了关系吗?不是你大开方便之门,那我又怎么顺利完成呢?”

    “简学辉,我忍你够久了,你跟我结婚这么多年,却还想着那个女人,现在还要想把她女儿也留在身边,好,我帮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可是你呢?你有多看我一眼吗?我程家家业散尽来帮你,结果你倒好,反咬一口,简学辉,你可真有良心啊……”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全然没有了平日优雅的贵妇做派,头发散乱着,脸上的妆花了一片,怎么看怎么狰狞。

    简学辉低着头抽烟,简峥被这响动惊醒,从楼上下来,看着一地狼藉,“怎么了?”

    瞥到程素眼角的泪,连忙跑过去,“妈,你怎么哭了?”

    又转向简学辉,“爸,你是不是又惹妈生气了?”

    简学辉沉默着,程素揩掉眼泪,恨恨地说,“小峥,你要记得,妈都是被那个女人害的,我们母女永远都被她们母女踩在脚下……”

    “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程素的眼里闪着怨毒的光,反唇相讥,“你堂堂简氏总裁,深夜去见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就不丢人?人家对你冷眼,你还非要贴上去,这就不丢人?”

    简峥眼神一闪,扒着简学辉的肩膀,“爸,你真的去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妈呢?”

    他叹了一口气,简峥都是程素看着长大的,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东西,毕竟,他还想维护着这个家,如果不是程素做得太过,他也不会这么生气。

    报警只是吓唬她,他想要尽自己的力量,让季海棠过得平安一些罢了。

    薄荷色年华 第110章 小慢的脆弱

    季海棠从银行出来,心情很好,桑朵说,季知明很快就可以手术,或许,他会复明也说不定。

    云朵像大朵的棉花糖,害羞地追逐嬉戏,她眯着眼睛,冷不防撞上一个人。

    微淡的青草香味在鼻间萦绕,她呼吸一滞,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对上他审视的眼。

    修长干净的手支住她的下巴,轻轻往上一送,她眼里的光芒便无所遁形。

    他一把拿过她手里的单据,随便翻了下,嗤笑,“你老爸还真大方,一给就是20%的股份,他都不怕你这个女儿恩将仇报吗?”

    季海棠眉头微皱,徒手就要夺回,被他一个闪身制住,灼热的呼吸盆栽颈间,“开个玩笑,不要介意嘛。”

    她不敢乱动,即使是正午的大街上,艳阳正是炽热,也有许多人把视线转移过来,她揉揉眉心,“玩够了没有?你都是订了亲的人,怎么还这么不正经?”

    他手一僵,她趁机错身出来,从他手里拿过东西,“这次,谢谢你。”

    刘野拔腿追了上来,拉住她纤细的胳膊,“白菲回英国了。”

    “那又怎样?”

    她抬了抬眼睛,并不意外。

    心里却在感慨,简学辉的手脚,不是一般地快。

    不知他跟白老爷子说了什么,能让爱女成狂的他,忍心放女儿回去母亲身边。刘野自是不知这一层,挠了挠头,“过几天我会提出退婚,你等我。”

    季海棠终是叹气,弯下身来不知在想什么,抬起头,眼里一层氤氲的水汽。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变得患得患失,没有自信,你从前虽然讨厌,张扬跋扈,可是,你眼里那份自信,我自认无法企及。做回你自己吧,若是真的还是有缘无分,我们都不要强求了。”

    刘海长过眼睛,被她梳到额角,光洁**的额头,那双眼睛澄澈透亮,一如初见。

    他见过太多双比她漂亮千百倍的眼睛,却从来都是带了些讨好的心态来接近他。他在她之前交过许多的女朋友,大多漂亮火辣,或是性格奔放,他不需要费心思去取悦,只是在过节的时候买上一两样小东西,就能博得佳人欢心。

    他心底暗潮涌动,即便这不是一个最佳的时机,他也等不及要说出口了。

    按着她的肩,让自己跟她平视,然后尽量用戏谑的口气说完下面这段话,“我很早就知道,你是个别扭鬼,明明喜欢的东西,却总要装讨厌。不喜欢也不说,被人误会也不说,你以为你很清高啊,可是我好像中了邪,就觉得你特别,可能,你是唯一一个讨厌我的女生吧……”

    他指指她的脑袋,再指指自己,示意她两个人都不正常,她听懂了,两个人笑得人仰马翻。

    笑够了之后他才轻咳了声,“季海棠,我是没什么,你要是离开我,可不要哭得太惨啊。”

    季海棠止住笑,“臭美吧你。”

    他玩笑地捏自己的脸,得意地跳脚,“我就是美,怎么办,好烦恼啊。”

    她不屑一顾地转过头,心里的重压奇异地轻了许多。

    嘴角轻扯,一个低如蚊蚋的声音,“谢谢你。”

    刘野别扭地扯着头发,脸上有可疑的红晕,手却强硬地抱着她,虎着脸命令,“以后不许说谢谢了。”

    季海棠失笑,不予理会。

    两个人挑了个清静又隐蔽的地方,喝喝茶,说说话,让人烦躁的下午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离开的时候季海棠微有些不舍,翻出包里的戒指给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分手吧。”

    “好。”

    他正低头帮她摆正衣领,听到她的话,手下的动作都没有停,只要她说,他便答应。

    不过,他没有去接那枚戒指,塞回他手里,又寻了个小店挑了条不起眼的链子,串起来挂在她脖子上。

    一本正经地嘱咐着,“带着,别丢了。”

    季海棠不忍拂了他的意,小心地放回衣服里。然后一个转身,就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说好了的,不哭,不伤心,不回头。

    可是,眼泪像洪水一般涌上来,满脑子都是他说“好”字的时候的笑,温润和煦,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从一个跋扈张扬的少年,成为了现在眉眼温和笑容温和连脾气也诡异地温和的男人。

    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抬手去擦,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刘野直直地站着,仿佛屹立千年的石雕,再多的风雨也摧毁不倒,他握着拳头,心里牵扯的不舍像野草一样疯长,试探着抬了抬手臂,却发现已用力到发麻。

    他闭着眼睛再睁开,摸了摸兜,那里空空的,自嘲地笑了笑,才想起自己答应了她要戒烟,手还维持着虚空拿东西的形状,堪堪垂下。

    ……

    索性,季知明的病还算抢救的及时,延缓了病变,只是他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季海棠流干了泪,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轻轻地点头,隔着电话,点头。

    桑朵心里忐忑,想起医生的叮嘱,张了张口,还是作罢。

    丁小跳安分了许多,萧紫也有意无意地帮她宽心,她感激地笑,眼神却空洞地出奇。

    暑假开始的时候,她不顾简学辉的阻拦,毅然决然地要回家。

    左青一身疲惫地从外地赶回来,在火车站拦住了她,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因为用力极大,她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她慢慢地扭过脖子,看着左青满眼的失望,不安地低下头。

    “若是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我,啊?你是认为我会袖手旁观还是跟别人一样取笑你?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畏首畏尾了?还是你根本就怕被别人抛弃,所以自己抢先离开?”

    左青一针见血,专往她的痛处戳。

    果然,季海棠变了脸色,转着行李箱的手指节泛白,心里翻腾地难受,她强忍着不哭出来,说话的声音却带了些哭腔,“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怕被季家夫妻抛弃,所以抢先把自己包裹起来,怕被简学辉抛弃,所以一开始就态度冷然,怕被左青抛弃,即使贪恋那难得的温暖,也谨守分寸,不敢往前越过一步,怕被刘野抛弃,所以根本不敢放真心进去,怕自己受伤,到头来却还是没有得到。

    她低下头,苦笑,这个结局,都是她自找的。

    没有真正地分开过,就不会懂得那种痛。左青敛眉,这样的女儿,不是很熟悉吗?

    自己曾经不也是这样别扭,这样的……自私。

    她心里一软,把季海棠抱在怀里,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任她在怀里**。

    火车站人声鼎沸,都见惯了分离的场面,有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匆匆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连一分视线都不曾施舍。

    季海棠终于放声大哭,在嘈杂的候车大厅里,她的声音很快被各种声音所掩盖,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因为呼吸不畅,还在不停地打嗝,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左青牵着她在前面走,她只顾着遮掩自己的态,竟没有注意自己被带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穿过层层的人群,走到一个清静的广场,左青让她等在那里,自己跑去买了冷饮,就坐在商场外面的凉椅上,母女俩头一次敞开心扉。

    待她呼吸平稳,左青才开口,“你再等两天,我跟你一起回去,我想见见他们,他们很值得尊敬。”

    季海棠眨着眼,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妈。”

    “你只要还叫我妈,就给我听话,自己的问题一大堆,我这个妈不帮你解决,谁帮你。”

    季海棠羞愧地低头,想起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太欠考虑了。

    只想着凭一己之力,照顾他们,可是她自己,也是个还未毕业的学生,首先经济上,就是让人很尴尬的境地,再不说别的方面,几乎是毫无生活经验,也仅只不会饿死罢了。

    左青挖着冰淇淋,提议道,“把他们接过来吧,你还有一年才毕业,这样两头跑,总不是个办法。”

    “可是,住的地方……”

    左青笑笑,胸有成竹,“这个问题,我来解决吧。”

    可是季海棠怎么看,都觉得那个笑容太过耀眼,似乎……有一点点诡异。

    第111章无望的爱

    a市中心医院里,季知明正躺在病床上喝着女儿煲的汤,左青推门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桑朵,“季大哥,感觉怎么样?”

    桑朵把季知明手上的汤碗拿走,推了推他,季知明循着声音望过去,感激地笑,“这几天精神都还不错,你多费心了,呵呵。”

    左青坐下来,“你这说的是哪的话,你把海棠教的那么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季知明低下头来,叹了口气,“唉,这孩子……”

    季海棠每天都来,只是话少了很多,问她也不回答,季知明心里通透,却没办法劝她。

    左青笑笑,并不以为意,“她应该去历练一下,经过了这些事,有能认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季知明也点头,“那倒是,只希望这孩子,可别想不开啊。”

    桑朵不高兴地推他一把,“你这老头子,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小慢懂事体贴,自然有人懂得珍惜,你在这杞人忧个什么天啊?”

    季知明耷拉着脑袋,半晌没敢说话。

    左青掩着嘴笑,羡慕道:“你们感情真好。”

    桑朵似有些不好意思,拉过她的手,“都是一家人,你常来坐坐,小慢这孩子,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其实,也挺苦的。”

    她说话的声音低下去,季知明嘟囔着,“不让我说,你自己还说”

    桑朵一个斜眼飞过去,季知明即使看不见也感受得到那刀子般地威力,缩了缩脖子,赶紧噤声。

    左青“噗嗤”一声乐了。

    同时,门外有一双脚步悄悄移开。

    季海棠靠在走廊上,冰冷的墙壁透着阴冷的光,医院里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道淡淡飘散,她闭着眼睛,复又睁开,水汽淡了些,眨一眨就消失不见。

    不远处有关门的声音,她忙站起来,左青就站在她正对面,毫不意外地看着她。

    “想明白了?”

    季海棠抿着唇,并不回答,张张口,却羞于表达。

    左青早就见惯她别扭的样子,也不催她,只是循循善诱地问,医院宽大的走廊里,她的声音空灵纯净,仿佛另一个时空传来,让人不自觉想要依近。

    “你试着换个角度,不把他们当做恩人,是不是轻松一些?”

    季海棠努力回想着,然后重重地点头。

    “可是一时,你自己转变不了身份,所以不敢面对?”

    又是一个肯定的点头。

    左青勾唇浅笑,摸摸她的长发,“没关系,有进步了就好,带你去吃冰淇林。”

    季海棠眯着眼睛,牵着左青的手,像真正的母女那样,无话不谈,心心相映。

    ……

    刘野伸了个懒腰,从电脑后探出头来,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的电脑还闪着蓝莹莹的光。

    按着腰冲了杯咖啡提神,然后又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着手指。

    直到电脑那端传来一个“ok”的手势,他才满意地关了电脑,手边的咖啡早已冷透,深夜的街上荒无人烟,甚至连辆车都很少见到。

    他穿着短袖短裤居然觉得有些冷,在等了十分钟无果之后,果断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那头显然是被吵醒,语气很不好,他勾着唇,“我公司楼下,给你十分钟。”

    那头似乎骂了一句“**!”,然后很不情愿地穿衣服,刘野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好心情地挂了电话。

    九分五十八秒。

    刘野吹了个口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他怪叫一声,缩在座位上。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横在他面前,他眯着眼睛拨开,“干吗?”

    那人似乎很不爽,勾了勾唇,脸上却没有笑意,他侧脸的弧度一点都不输刘野,只不过没有他那样张扬跋扈,似乎更内敛一些。

    刘野横过一只胳膊揽上他的肩,嬉笑着,“干吗这么小心眼啊,咱们是兄弟嘛,不分彼此,下次换我接你好了。”

    那人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刘野没听到,侧过身子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只不过刘野明显感觉到车速快了许多,忙拉住车顶的扶手,“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啊?”

    那人眼里笑意更盛,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怕死?”

    满以为能看他的笑话,结果他低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郑重其事地回答,“怕。”

    那人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扯着安全带来回摩挲,饶有兴趣地问,“你这么嚣张的人,也会怕死?”

    刘野默了默,也不介意他打趣自己的那段年少轻狂,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那时候,是因为没有牵挂的人,所以无所谓生死,现在,我的命不只是我自己的。”

    若是平时,他说出来这番话,早就被笑死了,可是今天,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车里异常地静默,刘野半晌也反应了过来,干咳了两声,“咳咳,不好意思。”

    “没关系。”

    修长的手指掠过仪表盘上方的盒子,抽出一根烟来点燃,默默抽了一口,从车窗灌进来的风吹起他的头发,缠绕地发丝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刘野也不多话,车里尴尬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好在路程不远,到的时候两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刘野关上车门,随手敬了个礼,“谢了。”

    车里的灯关了,看不清楚那人的动静,只有烟头的点点微光,低沉的声音酝酿了许久,“记住你欠我的。”

    “一定。”

    刘野了然,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刚一转身,车子就像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他啐了一声,“臭小子!”

    这边季海棠躺在左青的臂弯里睡得异常香甜。

    也许是白天玩得太累,睡着的时候表情特别的温顺乖巧,左青捎着她的额头,额角有一个小小的发旋,她顺着那纹路用指腹慢慢接压,耳边想着桑朵的碎碎含。

    额前有发旋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倔强。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不自觉流露出依恋和不安。

    她侧身躺好,母女俩并排躺着,天花板上贴了夜光的星星,关掉灯之后,就美得像夜空,季海棠极喜欢这间屋子,却碍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谨守着雷池恭敬地喊她妈。

    她一笑,很庆幸,自己20多年前的决定。

    她跟简学辉,是再老套不过的故事。

    那时候他们是同学,她漂亮有才华,他是学校里的活跃分子,两个人走在一起,几乎是大家公认的理所应当。

    只是那时的自己,远没有女儿这般稳重自持,喜欢上了就飞蛾扑火地迎上去,结果就落得一身是伤。

    简学辉空有一身抱负,却没有一个可以展示的平台,毕业的时候,程素伸来了橄榄枝,程氏的名声几乎就是平步青云的代称。

    她并不以为意,还以为经历考验的爱情会更加牢固,可是,简学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程素,然后抱歉地跟她分手。

    她那时太过自信,摔下来的时候觉得天都黑了,终日的以泪洗面,却挽不回结局。

    最糟栏的是,那一夜荒唐,竟已珠胎暗结。

    父母都是谨守礼教的人,几乎是二话不说就要跟她断绝关系,她走投无路,倒在福利院的门口,醒来时已经成了众多苦命人的一员。

    对于这个小生命,不是没有挣扎过,她天性浪漫善良,即使那个男人负了她,她也不忍心这个生命从她手里消失。

    怀孕的那段时间,异常艰辛,她没有工作,只能在福利院里做些简单的杂事,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脸上毫无血色,几次差点流产让她心惊胆战,幸好,女儿平安降生。

    她早已断了跟简学辉的联系,陌生的医院里,她醒来的第一眼,就是要看女儿,却被告知不见了。

    她发了疯地找,甚至连病床上的褥子都掀开来,歇斯底里地冲简学辉吼,那时他只是苦笑,这个孩子,留不得。

    他的事业刚刚起步,他不希望别人拿一个私生女来说事,唯一的办法,就是送走她。

    她因为精神不好,住了很久的院,出来的时候人都有些恍惚,善良的院长担心她,就让她留在福利院,从此,就是二十年。

    左青接着胸口的位置,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那里会一抽一抽地痛,她展颜,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还好,都走过来了。

    第112章 病情恶化

    夜很静,月光悄悄透过窗帘照进来,一室的安宁温馨。

    时间过得很快,左青安排了手术,就在下午。季海棠上午上完课,饭都来不及吃,就跑去医院,季知明被推进去做术前检查,桑朵握着她的手,一叠声地安慰着。

    他的身体机能一直在退化,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吃饭拿不稳筷子,有几次掉在被子上,茫然地用手去捡,季海棠别过脸,不忍看这一幕。

    奶奶在她记事之前就已经不在了,她只隐隐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像,以及屋子里常年弥漫着的浓重的药味。

    她抹掉眼泪,把头轻轻靠在桑朵的肩膀上,一遍遍地叫,“妈妈,妈妈……”

    左青转开视线,眼眶里的红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手术室的门打开,季知明被推了出来。

    她一个踉跄,腿嗑在坚硬的地板上,扑过去拦住,医生摘下口罩,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面无表情地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们过几个小时再进去吧,病人需要休息。”

    季海棠盯着季知明昏迷的脸,心里暂时松了口气。

    身上的疼痛顿时蔓延开来,膝盖上青紫一片,桑朵扶起她,关心地打量,“疼不疼?妈去给你擦点药酒。”

    她抽了抽嘴角,脸色苍白地可怕,“不用了,过几天就下去了,妈,你也去休息吧,我下午上完课再过来。”

    桑朵点点头,看了看一旁的左青,欲言又止。

    左青会意,拎起自己的包,转向季海棠,“我等下有事,你自己回去小心。”

    季海棠点点头,扶着拦扑的手微微收紧,几乎是荷在拦扑上慢慢蹭下去的。

    膝盖处钻心地疼,像是被无限扩大了的,掩盖过心里漫天的哀伤。

    她很明白季知明的病,可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有无力,看着最亲近的人离自己而去,却连一只手都伸不出去,只能任时间残忍地践踏着。

    季海棠走后,左青敛了敛眉,走到桑朵身边,细长的高跟鞋踩在光亮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桑朵突然觉得有些冷,那声音敲在心上,有如凌迟。

    “嫂子是想说海棠的事?”

    桑朵并不意外,点点头,“她爸的病,我比谁都清楚,我……我不想拖累她,她还年轻,有大好的前程……”

    左青微微皱眉,打断她,“你是想?”

    “没错,我想带老季回老家去,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那海棠怎么办?”

    左青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些,在走廊里回荡。

    桑朵摇摇头,保养得宜的脸上皱纹显现,明显苍老了许多,“她有你照砸,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罢又是自嘲地笑,“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我没教过她什么,她也独立得很,说来,我也惭愧,倒是这段时间,是她一直在支持我。”

    左青点头附和,突然开口,“海棠不会同意的,她重感情,相信我,她爱你们胜过一切。”

    “左小姐,我求你了,不要告诉她。”

    桑朵突然抓住左青的胳膊,声音急切。

    她狐疑地抬眸,“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桑朵眼神一暗,手松开耷拉下去,摇摇头又点点头。游隘…

    这下左青更加坚信了,拉住桑朵急于离开的身子,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为什么宁愿走也不要告诉她?”

    桑朵几乎摇摇欲坠了,左青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拉不住她,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手上的青筋浮起,左青急得扯着嗓子喊人,好在走廊里来去的护士很多,赶紧帮助她把桑朵安置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桑朵靠了一会,恢复了些神志,左青拿过护士递过来的水,“喝点吧。”

    她棒着杯子喝了一口,脸色有好了些,“多谢了口”

    左青盯着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松开,“你没事吧?”

    桑朵躲闪着,掩饰性地喝了口水,呵呵笑着,“没事,就是最近有些累了,睡得不好。”

    “你回去休息吧,我去病房看看。”

    说完也不等左青同意,几乎是逃离似的本向病房。

    左青盯着她的背影,想到刚才扶着她的时候,她的手几乎冰凉地没有了生气,脸白得透明,因为动作激烈掀起的袖口,似乎有不正常地红色。

    不过,她摇摇头,自己最近可能太累了,或许只是简单的营养不良呢,回去煲些汤拿过来好了。

    她一走开,走廊的暗影里走出一个人来,他眉头紧皱,眼里有隐隐的忧色,此刻正望着走廊尽头刚才桑朵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坚毅的侧脸如石雕般深刻,头发削得很短,露出干净的眉眼,他侧倚在墙边,路过的小护士你推我我推你脸红地跑开。

    他不为所动,从他身后,走出另外一个人来,想来是站在那里很久了,都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刘野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身后的人,点过头算是打过招呼,刚想抬脚就被拉住,“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置可否,先转去医生办公室询问了病情,拿了份病历出来,才发现那人就靠在门口的墙上,见他出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病历,哗啦哗啦翻了几页,神情凝重。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刘野摇摇头,也是苦笑,枉他天之骄子,却连让心爱的人开心都做不到。

    那人开口,“转去法国吧,或许还有些用处。”

    刘野冷笑着开口,“怎么?迫不及待要专美于前了?”

    那人也回以冷笑,“就因为你那可笑的自尊心,所以你连她最后的幸福也要剥夺?”

    刘野低着头,声音难辨情绪,“我怕,他等不到了。”

    “你说什么?”

    刘野于是把自己打听到的,一一告诉他。

    那个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额头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手脚慢慢冰凉,莫大的恐惧慢慢袭来,吞噬着为数不多的希望。

    季海棠从噩梦中醒来,出了一身的冷汗,睡衣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她动了动身子,左青不安地皱眉,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不睡?”

    她摇摇头,紧靠着床边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

    那是一个很大的葬礼,她看到桑朵,跟她一样,眼睛红红的,却找不到季知明,她不停地奔跑,整个墓园空荡荡的,她拦住看到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无一例外地摇头。

    她疯了一般,光裸的小腿被路边的荆棘刺得触目惊心,可是她感觉不到疼痛,一直跑一直跑,风呼呼地吹过,耳朵被急逮流动的空气挤压地生疼,她顾不上,突然眼睛盯到某一处,她看到季知明熟悉的笑脸,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一把抹掉,又是成串地掉下,她索性不去管,跑上去凄凄摸着那张脸,那是真实的,有肉感的,她甚至看得到脸上的细纹,她刚咧开嘴,还来不及绽开,眼前的人就不见了,她抬眼去找,却只看到冰冷的墓碑。

    那上面的笑,分明就是她刚才看到的那张脸上的笑。

    她终于崩溃了,尖叫着醒来。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忽地爬起来,早餐都来不及吃,就匆匆往医院赶,路上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心神不宁差点撞到路边的电线杆,行人骂骂咧咧地走开,她充耳不闻,穿梭在早上如流的人潮中。

    桑朵也刚醒,正在照顾季知明洗漱,门被大力地推开,重重地撞在墙上,桑朵抬头看去,季海棠喘息着,扑到病床前,看到眯着眼睛的季知明,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桑朵急急来扶她,“大早上的什么事这么急,莽莽撞撞的,没摔疼吧。”

    她摇摇头,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就是突然想看看爸了,有些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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