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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鹰魅影】

    书名:粉墨春秋(汪精卫政权的登场与散场)

    作者:高阳 著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8-1

    isbn:9787544740777

    所属分类:图书 》 小说 》 历史

    内容提要

    《粉墨春秋(汪精卫政权的登场与散场)》是高阳先生最得意的力作之一,描写汪精卫从反清义士、总理股肱,到投降附日、凄凉身死的坠落轨迹。此外,该书还生动细致地描绘了包括周佛海、陈公博等主要 人物在内的汪伪政权群像;对于那段历史,上至军国大事,下至市井琐事,在《粉墨春秋(汪精卫政权的登场与散场)》中也多有提及。

    作者简介

    高阳,(1926-1992),著名作家,以历史小说著称,为当代作品发行量最大的作家之一,曾出版《红顶商人胡雪岩》等小说,历来有“有井水处有金庸,有村镇处有高阳”的美誉。 高阳的历史小说,注重历史的真实,又擅长讲故事,读起来轻松畅快,于生动诙谐之中,带领读者一窥历史的本来面目。

    序言

    代序 尤物精卫何其烈

    余世存

    由于意识形态、资讯和思维的多重困厄,我们对历史人物多有无明的观感。一如博物园中的动物植物,圈起来钉上标牌,难以亲近,却以为让游人尤其是孩子完成了认识的义务。看着孩子们对假蛇假恐龙等那么热衷,对毒蘑菇刺梅等那么喜爱,我们会摇头叹息,会预知他们知道一二真相时的逆反和伤害。历史也如同博物院,其是非善恶毒害的界限,今天似乎正在泯灭。大陆的改革开放,十年不到,就有了为历史翻案的思潮,至今不绝。从李鸿章、袁世凯到孙中山、陈炯明、蒋介石,从马克思到格瓦拉,从张爱玲到沈从文、胡兰成,从萨特到哈耶克……其中道理或意义,真是一言难尽。 关于汪精卫的评价即如此,有关他的研读在最近十年间突然热闹起来了。这个大革命家、国民政府的领袖,“九一八”事变后爱国学生心中理想的抗日领袖,在抗战期间投靠了日本,组织伪政权,沦为汉奸,本是历史铁案。但人们读汪,不免多情,感时伤世,以为读懂了汪的人生选择。从“真实的汪精卫”、“你不知道的汪精卫”到“汪的才情与曲线救国”、“汪精卫的汉奸案,总有一天会推翻的”、“汪精卫不是汉奸,可能是真正的英雄”……这个现代史上的失足巨人,何其幸运,遇到当代人的宽容。尽管这种宽容极其乡愿,仍足以说明汪精卫的个人魅力。 其实,对汪精卫的同情、惋惜、辩护,在当年就大有人在。代表者即有我们的思想家胡适先生。汪精卫是民国四大美男子之一,据说胡适声称自己是女人就嫁给他;他们也都是抗战初对和平抱有幻想的人,都是当时“低调俱乐部”的成员。因此,胡适对汪精卫有着同情之理解,他曾说:“汪精卫死在日本病院里,可怜。精卫一生吃亏在他以‘烈士’出名,终身不免有‘烈士’情结,他总觉得‘我性命尚不顾,你们还不能相信我吗?” 的确,在汪精卫那里,有些事是不用置疑的。 他是否贪生怕死?不是。他年轻时赴北京刺杀满清权贵,壮怀激烈:“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年轻如此,晚年则多次成为刺客的目标,为枪弹警告、教训。一九三五年遇刺时,子弹留在脊柱骨里难以取出,导致后来数次手术,痛苦不堪,最终身亡。抗战开始,汪出走重庆,到越南河内,由国民政府下令解决,只是刺客功亏一篑,杀死了汪的副手曾仲鸣。由此种种情形可知,汪精卫自青年时代投身革命以来,一直命悬一线,他并没有激流勇退,反而拼命向前,可见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汪精卫有才情吗?答案是肯定的。用章伯钧的话,他的诗文可入教科书,他在台上是政治领袖,在台下是提笔即为大才的文人。孙中山极重视汪的才情,其重要文件一度都交汪精卫起草,他阅后总感满意,极少改动。曾为国民熟悉的孙中山的《总理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即由汪精卫代笔。陈寅恪先生在汪生前即有诗说:“阜昌天子颇能诗,集选中州未肯遗。”钱钟书也说:“扫叶吞花足胜情,巨公难得此才清。” 汪精卫有能力吗?答案也是肯定的。历史学家许倬云承认,汪的讲话煽动性很强,也有组织能力。因此他以一文人而能长居国民政府的领袖地位,跟枪杆子打出来的蒋介石一起分管党、政。‘许先生说,汪精卫并不想做汉奸,跟日本谋和平,在他看来,可以替国家留一些余地,争取一些时间。只是事与愿违,骑虎难下,做了自己不想做的汉奸。 汪精卫懂得选择当汉奸的利害关系吗?他是明白的,他多次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个浪漫多情的人很少着力于饮食男女,却用情于家国天下。词学家龙榆生先生说汪诗是“哀国之音”,另外一个词学家叶嘉莹先生则说汪有“精卫情结”,他有精卫填海的追求和执着。确实,从他给自己改名精卫开始,他的浪漫情感既幽怨又壮烈。他哀山河、民生,如“废堞荒壕落叶深,寒潮咽石响俱沉”、“橄榄青于饥者面,木棉红似战时瘢”;他自省名节,如“忧患滔滔到枕边,心光灯影照难眠”、“跋涉艰难君莫叹,独行踽踽又何人”;他也如终有收拾山河的豪气,如“湖山自郁英雄气,原隰终兴急难心”、“相期更聚神州铁,铸出金城万里长”。 他临终的自嘲是,“心宇将灭万事休,天涯无处不怨尤。纵有先辈尝炎凉,谅无后人续春秋。” 因此种之故,今天的一些名人学者替汪精卫翻案就有了不少理由。有人说,言为心声,读汪精卫的诗词,可知这个革命家和大文人的忧患、悲悯。汪从政一生,诗词也伴随了一生。据说,他病重时表示,不要留存文章,可留的只有诗词稿,从追随孙中山开始,他就有了天下兴亡感;甚至早在少年时代,失恃之后,跟着同父异母的长兄生活,他的生命底色就是忧伤的,是“孤臣孽子”式的操心也危,虑患也深。人们还说,一个国家既得有鹰派,也得有鸽派。当时就有人以为汪精卫跟蒋介石在唱双簧,汪精卫自己也曾跟蒋介石表白,“君为其易,我任其难。”汪精卫不幸,做了历史赋予的鸽派角色;但是,他这只和平鸽摇身变成了秃鹫。 甚至不仅学者考证出汪精卫有力爱国、无心卖国,就在当时,一般民众中的“有识之士”也认为,如果中国完全是在日本的控制之下,那就没有人替自己的国家人民讲几句话,所以现在有一个人过去,总算是个代表中国的人,至少可以缓和一下局势。据说汪精卫的伪政权管辖下的地区,相对比较平稳,老百姓的生活也过得去。当年审判汪夫人陈璧君时,陈璧君就在法庭上说,你们说汪精卫卖国,说汪精卫是汉奸,中国哪一寸土地是汪精卫卖的?哪一寸土地是汪精卫丢掉的?他是在这些地方沦陷以后,才来挽救这里的。有这样想法的非陈一人。而由于抗战后国民政府的接收腐败不堪,民怨沸腾,舆论甚至有“人心思汉”之说,以表示人心思念曾维稳有功的汉奸政权。 如此我们遭遇到评价汪精卫的困难。得承认,我个人在接触到众多的材料之后,也曾对汪精卫大起同情之心。但汪精卫毕竟做了汉奸,做了中国及其人民的罪人。余英时等人都注意到,抗战期间,从国民政府的要人到陈寅恪、胡适等文化人都以为中国无力抵抗日本。但是,像胡适这样的文人毕竟从“低调俱乐部”走出来,谴责日本。胡适在放弃和平幻想后,还告诉汪精卫等人:“和比战难百倍。”而陈嘉庚在国民政府参政会上的提案更是对日对中国政要掷地有声的回答:敌未退出我国土即言和当以汉奸国贼论。无论汪精卫投日有多么不得已,这是人的底线,也是民族的底线。 而我们考察汪精卫投敌过程可知,他投靠日本,欲使中国免于“全局覆没”,然后再“徐图恢复”,但这并非是他深思熟虑、一以贯之的结果。他做汉奸,有太多的原因。他无意做汉奸,却一步步地走上汉奸的道路。胡适说,一个在科学和技术上都没有准备好的国家却必须和一个第一流军事和工业强国进行一场现代式的战争。在中国遭遇一次次抵抗失败和主政挫折之后,曾经主张积极抗战的汪精卫,完全改变了立场,不惜一切追求中日和平。跟蒋介石不同,蒋的和平谈判是底线,而汪为了“和平”,什么都可以谈,都可以牺牲,包括他自己。汪精卫的浪漫重情使他容易受人影响,内受妻子陈璧君和周佛海等的挟持,外轻信日本政客的承诺。如此佳人做贼,身败名裂。 在投日问题上,汪精卫并未将其烈士精神贯彻到底。轻信日本,结果一切由日本支配,到发现日本要跟自己签订出乎意料的卖国条约时,他和一批追随者骑虎难下。而像陶希圣等人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开始了生死未卜的逃亡,最后辗转到重庆,做到了回头是岸。相比之下,汪精卫签字,做日本人的傀儡,他是过于纠结了,自恋得过于悲壮了。或者说,他把自己的文学才华等同于政治才能,他以为自己像驱遣文字一样从政,纵横捭阖;他不曾意识到,他的文字和政治意识都不再新鲜,日渐陈腐,最终做了文字和政治的傀儡。 汪精卫的入地狱之举显然是复杂的。作为革命者,他有着“我之不出如苍生何”的救世愿心。但他并非没有私心杂念,从心理学分析,他参加革命以来,活跃在中国政坛,却始终非男一号,组建伪政权算是圆了他内心隐秘的梦想。就是说,他真实而不纯粹,烈而不英。跟中共革命家瞿秋白的自省相比,汪精卫的自省是过于自负了。也因此,人们写诗批评汪,“恨君不早死,早死成英杰。空留作孽身,累及诗章灭。”“当时慷慨歌燕市,曾羡从容做楚囚。恨不引刀成一快,终惭不负少年头。”当时上海的女诗人陈小翠感叹:“双照楼头老去身,一生分作两回人。河山半壁犹存末,松桧千年耻姓秦。翰苑才华怜俊主,英雄肝胆惜昆仑。引刀未遂平生志,惭愧头颅白发新。” 熟悉历史的汪精卫不难明白他在做一件什么事。林语堂说过:“不论古今,在中国总是有打着爱国旗号的汉奸,只要自己能大权在握显赫一时,便在救国救民的堂皇名义之下,甘心充当异族的傀儡。”林语堂说,儿皇帝石敬塘的遭遇没有阻止后来傀儡张邦昌的出现,亦未阻止后来吴三桂的出现。普通民众的行为可悯可恕,但民族的精英上层也附敌,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抗战开始,文化界都希望周作人南下,或在北平隐居,但他投敌了,这是不可饶恕的。艾青当时写诗:“周作人,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背叛了我们。”这种态度,体现了我们文化乃至人类文化对民众和精英选择的不同规定和判断。在这种宏大的历史正义审判之外,中国人更有人生正义。孔子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汪精卫不仅居入了,还去为虎作伥,显然背离了中国文化的教导。他有着中国文化的心灵,却无中国文化的头脑。 在跟我们今人的关系上,汪精卫又缺失了文明个体最宝贵的常识感。他虽然伤春悲秋,感时伤世,但一如他的浪漫情感少用于饮食男女一样,他对生命个体缺乏实感。他太纠结于宏大的山河和抽象的民生逻辑,他跟我们现代国民之间缺乏对话、沟通的“主体问性”。由他带头搭建的一个汉奸政权因此给了占领区的国民双重的压迫,大大消解了中国人的抗争意志、人生信念。自然,他也给了国民活着的虚幻感,从而对正义、是非、自由等等淡漠、弃置不论,使我国民难以获得人的自觉和存在的超越性。 在现代觉醒意义上,西方的文人哲士贡献自己的思考代不乏人,从胡塞尔、弗洛伊德、柏格森到罗素、维特根斯坦、荣格、葛兰西、弗洛姆、雅斯贝尔斯、爱因斯坦等人都有可圈点的成果。比如我们至今缺少萨特式的存在感觉,后者在“占领下的巴黎”中感受并思考,“至于德国人,他们想的是怎么样用最好的方法把这块土地并入‘欧洲’整体。我们感到自己的命运从我们手里滑走:法国像人家放在窗台上的一盆花,天晴时拿出来,天黑了又搬回来,从不征求这盆花本身的意见。”有人以为这是比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更有力的文献,因为它有着拷问人的坚硬质地:“如果我说我们对它既是不能忍受的、又与它相处得不错,你会理解我的意思吗?”萨特承认法国在二战中表现并不是伟大,国家和人民都在羞辱、厌恶、愤怒中忍受一切,但这种伤害沉沦需要疗救,需要理解,更需要人民走出战时的阴影,能够勇敢地回归人道主义,以完善个人和社会。在某种意义上,萨特、雅斯贝尔斯等人对二战的反思既是其国民的需要,又是西方文明的自我救赎。 历史作家高阳先生的《粉墨春秋》一书,以如椽大笔再现了汪伪政权的始末。多年前读时极为佩服作者的才学和识见,现在重读仍多有感触。在人们重新认识汪精卫的今天,重读高阳先生的这部作品极有意义,甚至可以说极有必要。高阳先生有着极为正统的史观,但他绝不教条,他的文字绝不枯燥。读高阳先生的作品,我们可以明白,自孔子以来的春秋笔法,自司马迁以来的历史审判,是如何使中国文化有着明确的道义、是非、善恶…… 在高阳笔下,汪伪政权自然是粉墨春秋,其中惊心动魄的,是汉奸们的末日感。他们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鱼肉人民,大约只能以群魔乱舞、人神共愤等语描述感受,或需要萨特、弗洛姆那样的作家去审判。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这部历史小说坐实了那些为汪伪政权功绩辩护者的虚妄。 虽然高阳先生对汪精卫的正面着墨不多,但对汪精卫的介绍很是周全细致,尤其值得今天赏玩其诗词的人们注意的是,其中对汪诗词的解读堪称目光如炬、洞幽察微,其中可知我国人的心智如何曲折精微。这个老大的民族实在是太腐朽了,也太油滑或老奸巨滑了,用诗人穆旦的话说,“长大在古诗词的山水里,我们的太阳也是太古老了,没有气流的激变,没有山海的倒转,人在单调疲倦中死去。”汪精卫就是在烈士情结的一生中单调疲倦又油滑、腐朽下去,最终误入歧途。 汪精卫作了汉奸,这是他自找的,又何怨?他给占领区沦陷区的国民带来了秩序和双重的压迫,使国家人民蒙羞,并无可表之功,可恕之心。高阳作品中感叹汪精卫是“尤物”,我们不能因为他是尤物就去吊膀子,而放弃人世的明德至善。 在写这篇文字的过程中,突发奇想,查了一下汪精卫先生的命卦。汪精卫是天泽履卦,他确实面临穿鞋、脚踏实地的问题,他的一生也确实穿错鞋了,跟他相比,他的夫人陈璧君过于刚强。他以书生文人的柔弱履践政治刚位,卦辞说“履虎尾,不呸人”,那也只是指他早年参加革命的命运,至于“利贞”才能“履帝位而不疚”,他没有守住贞节。爻辞中还有“眇而视,跛而履,履虎尾,喱人凶”的字样,可算他晚年的写照;“武人为于大君”,他也确实奉日本军阀为太君。“央履,贞厉”,他确实沐猴而冠,穿了一双鬼怪之履,而有了身名俱灭的危险。读千年前的《易经》,联系到汪精卫,不免让人唏嘘。他自比神话中填海的精卫,他想到过自己真实的命运吗? 在结束这篇小文的时候,我写上这一插曲,自然是不足道的,但因为汪精卫的命运跟历史、政治、文化和时代相连,我愿意把它放在这里以供读者参阅,并向读者汇报我个人的心得。 是为序。

    二零一二年四月写于北京

    第一部 优孟衣冠

    1 误中副车

    王鲁翘河内制裁汪精卫;曾仲鸣有意替死。

    河内高朗街27号,是一座坐东朝西的3层楼洋房。经过 多日的观察,内部的结构,大致都明了了,扶梯在中间,每 一层分隔成4个房间,底层前面是两个车房,后面当然是下 人的卧室;2楼靠南两间似乎是客厅与饭厅,靠北两间的卧 室,不关重要;重要人物都住在3楼。

    已经可以确定,汪精卫夫妇住在靠北朝西的那一间,望 远镜中显示,只有这一间是新置的家具,汪精卫用来作为卧 室兼私人的客厅,在小圆桌旁的沙发上,不但常常出现汪精 卫和他的主要助手曾仲鸣,还有周佛海、高宗武,以及谷正 鼎。

    现任天水行营第2厅厅长的谷正鼎,是蒋委员长的特使, 衔命带着护照去劝汪精卫中止他唱和日本首相近卫的”和平运 动”,远游欧洲。他之所以膺选此一任务,唯一的原因是他 与他的胞兄谷正伦,都属于汪系的改组派;汪精卫之于上年 12月18,由重庆出走,经昆明转赴河内,发表响应”近卫三 原则”的”艳电”,汪系的大将顾孟余、陈公博与改组派的要 角,无不表示反对。所以谷正鼎的河内之行,除了传达蒋委 员长的劝告以外,还可以”自己人”的身分,痛陈”团体”一 致的规谏,可是,他的任务看来是失败了。

    汪精卫发了许多牢骚,也颇有愤激之言;看样子并不觉 得罗斯福致电蒋委员长,对中国人民英勇抗战与所受痛苦,表 示非常的同情;以及美国进出口银行予中国信用贷款2500万 美元,与中英信用借款谈判成功,抗战正显露转机之时,与 敌谋和是伤害了国家。

    不过,汪精卫虽是失败主义者,却并不打算着眼前就有 行动;到法国去闲住一些时候,等中国被日本打败,回来收 拾残局,顺理成章地取得了政权,不失为长策。无奈他的妻 子陈璧君不以为然。   ”汪精卫怕老婆是有名的,而这个老太婆对领袖又有极深 的成见,我只谈一件事情就好了。”

    作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领导者之一的郑介民,谈到 4年前的一段往事——民国24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 中全会开幕,汪精卫被刺受伤;蒋委员长特地来慰问时,陈 璧君居然会这样说:”蒋先生,用不着这样做的!有话可以慢 慢商量,何必如此?”弦外之音,非常清楚;蒋委员长自然很 不高兴,当场下令,限期10日破案。   ”案子破了没有呢?”有人问。   ”当然破了。”   ”但是案情始终没有公布,只知道凶手叫孙凤鸣,以通讯 社记者的资格,混入会场;当场被捕以后,不久伤重毙命。他 总有幕后人物吧?是谁?有人说是刘芦隐;是吗?”   ”当时没有公布,总有不便公布的理由;反正陈璧君知道 她自己的话是错了。”郑介民急转直下地说:”言归正传;情 况已经充分了解。陈公博说过:汪精卫非陈璧君不能成事;但 没有陈璧君亦不致败事。他由重庆出走,是陈璧君所全力主 张;现在又反对汪精卫远游欧洲,这一来,汪精卫将为敌人 利用,是一件再明白不过的事。我们打个电报回去请示。”

    由重庆来的回电是,决定制裁。于是郑介民作了一个决 定,将制裁的日期定在3月21日的深夜,或者说是3月22日 的凌晨;那天是阴历二月初一,没有月亮。

    然后是派定执行人员,主要人物只有两个,一个”老 何”,四川人,生得矮小瘦弱,毫不起眼,却是个传奇人物; 据说他因案被逮在南京军统局看守所时,每每半夜里人影杳 然,及至到了天亮点名,又好好在”笼子”里,不承认有中 宵失踪之事。看守觉得他无可理喻,索性替他加上手铐;谁 知午夜查看,只见手铐不见人。于是彻底追问,才知道老何 身怀绝技;问他半夜里脱走去干什么?他坦然承认,是到夫 子庙状元境的小客栈里去找姑娘。原来他生具异禀,没有一 夜不需要的。这样的奇材异能之士,戴笠跟郑介民自然不会 放过;不过供养这么一个”宝贝”,也很麻烦,由重庆到香港, 由香港到河内,他一路找女人,大家深怕事机不密,走漏了 消息,一直在提心吊胆。如今”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过了 3月21日,可以松口气了。

    另一个是山东人,生得短小精悍;若论枪法,不愧齐鲁 翘楚——他的名字就叫王鲁翘,本来是戴笠公馆中的警卫。有 一天戴笠回家,只见客厅中杂乱无章;他是很讲究边幅的人, 自然生气,回头向王鲁翘大声说道:”你看,脏得这个样子” 把痰盂去倒倒。”

    王鲁翘平静地答说:”我不是倒痰盂的人。”   ”你去不去倒?”戴笠吼道:”不去倒替我走路!”

    王鲁翘一言不发,解下手枪,轻轻放在桌上,转身便走; 最善于观人于微的戴笠,满腔怒火一下子消失了。   ”鲁翘!”他抢上两步,抓住王鲁翘的手臂,”我错了!你 不是倒痰盂的人。”

    从此,戴笠对他另眼相看;王鲁翘感于知遇,格外忠于 职务,真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这回调他来担当制 裁的重任,因为他的枪法奇准,还在其次;主要的是,现场 工作人员中,只有他接近过汪精卫,听得出汪精卫的声音。

    3月21午夜过后,以王鲁翘为首的行动小组要出发了, 郑介民特为告诫:”只制裁汪精卫一个人。夫妇同房,误伤陈 璧君是可以原谅的;此外不准多死一个人!”

    接受了最后的指示,老何像一头猫似地消失在黑暗中;他 从高朗街27号后面,翻墙入内,打开了前门,任务即告终。 以下是王鲁翘等人的事了。

    这时是凌晨2时,高朗街僻处市尘之外,格外来得静;底 层下房中的厨子一觉睡醒,枕上隐隐听来脚步声,推醒一名 同事,悄悄出屋探视,这样的情况是预先已估计到的,应付 的办法也是预先想好了的,开一枪将他们吓了回去,不要出 来多事。

    这一枪惊醒了住在2楼的汪精卫的内侄陈国琦;等他推 门出来时,行动小组亦已上楼,如法炮制,斜着往地下开一 枪,打中了陈国琦的小腿,吓得他赶紧退了回去。

    于是王鲁翘直上3楼,直奔目标;门自然在里面锁上了, 助手取出小钢斧,乒乒乓乓三五下,就在门上劈开了一个大 洞。王鲁翘朝里一望,床前影绰绰两条影子;一条身材高大, 跟汪精卫很像。   ”汪先生!”王鲁翘喊。

    没有回答。   ”汪先生!”

    仍旧没有回答,王鲁翘心想不错了,将快慢机伸向洞口, 扳机连扣,只朝那条高大的影子打。他不想伤害另一条影子, 无奈两条影子靠得很近;终于双双倒在床前。

    任务已经完成了,但行动小组并未撤退;他们要观察反 应,印证结果。最先是听到2楼有人朝窗外大喊:”救命、救 命!”

    接着是一男一女惶恐地从楼上下来打电话;声音是年轻 女子,讲的是法语;他们知道,那是朱执信的女儿朱蕊,只 听见她在报警:高朗街27号出了命案。证明大功已经告成, 方始悄悄撤走。   谁知大功并未告成!误中副车,死了个曾仲鸣;他的妻 子方君璧中了3枪未死。阴错阳差,种种因素凑成汪精卫的 命不该绝。原来汪精卫的大女儿汪文惺,是在河内结的婚,陈 璧君买了一套新家具,布置洞房,汪文惺却坚持要让给曾仲 鸣夫妇用;由于有圆桌有沙发的缘故,汪精卫白天常借曾仲 鸣的房间会客,以致在望远镜中窥察,从任何迹象来看,都 不能不信其为汪精卫的卧室。

    当然,最大的关键是,王鲁翘两次叫”汪先生”而无反 应。如果他一出声,听出不是汪精卫的声音,便可不死,令 人困惑的是,不知曾仲鸣是吓昏了,不知道应该自辩非汪;还 是怀着”国士待我,国士报之”的心情,有意不答,以其替 汪而死?

    2 迷途未远

    高宗武的故事—黄溯初、徐寄庼、徐采丞、杜月笙的接力赛。?

    两个多月以后,汪精卫终于由上海飞到了东京。他们由 河内回上海,是日本派出一条”北光丸”秘密护送的;不去 欧洲而回到上海,表示汪精卫决定要”组府”了。汪系的人 说:汪精卫本无此打算;只为河内事件所刺激,改变了初衷。

    随同汪精卫一起飞日的,有周佛海、梅思平、汪精卫的 日语翻译员周隆庠,以及另一要角,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 武。大家都被招待在东京北郊古河男爵的别墅居住;连高宗 武手下的科长董道宁都不例外,唯独高宗武被指定住在隅田 川西岸桥场町大谷米太郎家。表面的理由是,高宗武有肺病; 但是,大谷米太郎跟他的家属,并没有可以免于受肺病传染 的机能。

    对于这样一份特殊的待遇,高宗武确很伤心。”和平运 动”是他发起的,如今不但成了局外人,而且据他的同学犬 养毅的儿子犬养健透露,他还有生命的危险。

    于是高宗武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个人,此人姓黄,名群,字 初溯,后来改为溯初;他是浙江温州人,日本早稻田大学出 身,民国初年与梁启超、张君劢在一起,属于所谓”研究 系”;近十几年来不甚得意,隐居在长期的晓滨村。高宗武不 但是他的同乡后辈,而且自留学至从政,一直受他的提携;如 今身处危疑,唯一可以为他祛疑解惑,指点迷津的,便只有 此人了。   ”我之从事和平运动,原来是要为蒋先生效劳;后来日本 两度发表声明,不以蒋先生为和谈对手,那我就只好找汪先 生了。汪先生也说过。要和要战,都该由蒋先生出面;所以 我之请汪先生出面,实际是过个渡。那知道,现在情况不对 了!汪先生内有陈璧君,外有周佛海,日夜煽动,预备要自 己来干了。”   ”于是,你就受排挤了!”黄溯初说:”我听说影佐祯昭视 你如眼中钉;那是必然之理。你想,影佐祯昭是参谋本部的 中国课课长,奉派到上海组织’梅机关’,他代表的是日本军 阀的利益;日本军阀自然希望中国分裂,有个傀儡政权在手 里,作为工具。至于影佐个人,当然亦希望一手炮制一个伪 政权出来,像溥仪的’御用挂’吉冈安直那样,可以做太上 皇。如今你想拿和平运动由汪先生过个渡;要战要和最后由 蒋先生去决定,无论从那一点看,都跟影佐的希望相反,自 然非去之而后快不可。”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高宗武心悦诚服;随即问说:”黄先 生,那末你看,我以后应该怎么办?”

    “那要看你自己。”黄溯初是策士型的人物,先要探明高 宗武的意向,才能替他出主意;他试探着问说:”汪政权成立, 外交一席,自然非你莫属?”

    “哪里!汪先生不会给我的。”

    “他预备如何安置你?”

    ”’老太婆’跟我来说:你才30出头,年纪还轻;大器 晚成,需要磨练,不妨先当次长,只要工作有表现,不怕不 会更上层楼。”

    ”’老太婆’是谁?”黄溯初问:”是指陈璧君?”

    “是的。没有一个人不讨厌她;也没有一个人不怕她,所 以背后都是这么叫她。””喔,黄溯初又问:”你是不是想当部 长呢?如果你当他的外交部长,我来替你画一条路出来。”

    “不!”高宗武说:”我想跳出去。”

    “此话当真?”黄溯初念了一句《武家坡》的白口。

    “真的。”

    “好!”黄溯初又念”归去来辞”了:”’悟已往之不谏, 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你既有此大 彻大悟的决心,我少不得又要到软红十丈中走一遭。”

    一夕深谈,决定了高宗武的出处;等他跟着汪精卫回到 上海,黄溯初也买舟西航,悄然到了纸醉金迷,畸形繁荣的 “软红十丈”之中。

    一到上海,黄溯初便去看他的一个同乡徐寄庼;他是浙? 江兴业银行的董事长,”江浙财阀”的巨头之一。此外,他还 有一个极重要的头衔——国民政府在上海设有一个”统一工 作委员会”,徐寄庼是委员之一,负责金融方面的工作。?   ”宗武想要跳出来,”黄溯初问道:”你看要怎么走一条路 子,才能通到委员长官邸?”   ”自然是戴、杜之间挑一位。”徐寄庼说:”我看托月笙比 较好;联络比较方便。”   ”月笙不是在香港?”   ”他有代表在这里;这两天从香港回来。”徐寄庼说:”我 去看一看。请你在这里等回音。不过,溯老,最好请你写几 个字,让我带去。”   ”你们办银行的,讲究手续清楚。”黄溯初笑着问道:”你 要我怎么写?”   ”月笙识字不多;要托他什么事,要言不烦写两句。”

    黄溯初点点头,就现成的笔砚,写了一张便条,只得9个 大字:”高决反正,请向渝速洽。”无上款,亦无下款。

    带着这张便条,坐上汽车,徐寄庼迳自去访杜月笙的代? 表。此人名叫徐采丞,本是《申报》老板史量才的干部,在 一·二八以后所组织,由史量才担任会长的上海地方协会做 事;及至史量才被刺,上海地方协会由副会长杜月笙”扶 正”,他才列入杜氏门墙,成为”恒社”的中坚分子。到得上 海地方协会的秘书长黄炎培去职,徐采丞接掌了这个职位,无 形中成为杜月笙向地方各机关打交道的代表;他处事稳重,头 脑清楚,善于利用各方面的关系,而且有功不伐,宠辱不惊, 杜月笙最欣赏这种个性的人,所以抗战一起,远走香港,指 定徐采丞做他在上海的代表;”恒社”弟子,以及杜家下人, 包括管家万墨林在内,他都有权指挥的。

    巧得很,徐寄庼去访他这位同宗时,徐采丞刚从”胡佛 总统号”下船回家。两人闭门密谈;徐寄庼扼要说了经过,随? 手取出黄溯初的亲笔便条,要求徐采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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