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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不知你放弃了什么,我失去的也许在你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九逸任凭恭喜将他嘴边的血擦去,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看向那边又失去生气犹如木偶般呆滞的苏沉夕使,语气又有些苦涩,“但于我而言,却绝非可以轻易舍弃之物。”

    “你以为我不知道天一涯是什么吗?”任晓圣一字一顿,眸中神色渐渐变得狠厉起来,“为什么你可以平安无事地从里面出入三次,而我却被它困住了整整百年!”

    九逸心中一惊,复又恍然,难怪这百年来,一直都没查出妖族太子的消息;而任晓圣的资料,在他八岁被祈无救回蜀山之前,是一片空白。

    “我放弃了百年的时间,来换取杀你的力量,沉睡了百年,我便仇恨了百年。九逸,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辛苦吗?你该庆幸,若不是天一涯,百年之前我便能杀了你!毁了这肮脏不堪的魔域!”说着,他原本温和明朗的笑容在银光下竟显得有些狰狞。

    只听他的声音犹如柳絮一般轻柔,缓缓道,“还好,这一天,总算是到来了。”

    》》64

    远处,传来一阵浑厚的钟声。

    三声钟响,即为子时。

    而今日,那也是新郎新娘礼成的钟声。

    恭喜心中暗道,难怪他们在祭坛上待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来,原来任晓圣早就安排好了替代品。若非殿下一早便料到他们会在月祭坛动手,她和祈无或许也不会这样轻易找到他们。

    “子时,亦是月力最强之时。他等的,便是这一刻吧,”九逸上前两步,挡住了恭喜和雪玉,“你们带苏苏先走。”

    恭喜点头,刚想吟唱咒语打开祭坛的出口,就见任晓圣手中忽然延伸出了数条如丝带一般的银光,迅速缠上了祭坛出口的门柱。

    门柱瞬间湮灭。

    “逃出去又有何用,此时此刻,待在魔域的人,通通都会化为灰烬!”任晓圣朗声大笑。

    他将双手高高举起,满头的银发一下子挣脱玉冠,散乱地飞扬起来。

    任晓圣的手心,先是出现一颗纯净的圆珠。

    然后下一刻,突然迸发出万丈银光!

    紧接着,银光消退,一个仿佛凝聚了世上所有银芒的光球,渐渐在他的手上成形。

    九逸低头一笑,一把掀了袍子,席地而坐。

    恭喜总是淡然的面容上竟生出了一丝悲戚。

    终于……还是要这样吗?

    九逸闭上双眼,他面色沉静,长睫在月辉之下,竟显出几分肃穆。

    他的双手迅速地翻动着,一道又一道的阵法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结成。仅仅是眨眼之间,恭喜雪玉和苏沉夕的周围便多出了几道火红的结界。

    “火性本烈,擅攻难守,殿下三年前法力尽失,竟连这最基本的常识也一并忘了?”任晓圣嘲讽道,却见九逸并不理会,而是继续结阵,心中不禁疑惑。

    却忽然感觉脚下一阵炙热,他低头一望,才发现所立之处,一个以他为中心的血色五角星渐渐显现,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五角阵法出现,浮在空中,竟渐渐将他围成了一个柱形。

    结阵不需要法力,但若是想发动阵法,则必须要相应强度的法力支撑。

    九逸他分明已丧失了所有的法力,还有什么把握能发动阵法?任晓圣心中闪过此问,手中又延展出万缕银丝,朝那五角星攀附过去。

    可谁知那些银丝一碰到五角阵法的血线,就好似被吸干般迅速枯萎,反观血线,却更粗了一分。

    任晓圣眉头一皱,分了更多的银丝,想一举毁掉这碍事的阵法,却不料当银丝接触到血线上,又全部枯萎,无论多少力量,那血线丝毫不动,反而随着攻击强度的增加变得越来越鲜红,越来越粗。

    “这……便是你的筹码?”

    九逸手中不停,祭坛的地面和空中相继出现了更多五角星阵,密布在任晓圣的周围。

    只要被银色光球碰触,那些半臂长的五角阵型就瞬间明亮起来。

    犹如饕餮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永远不知餍足,贪婪地吞噬着他手中的灵力。

    这,难道是能吸收他灵气的阵法?

    血色的五角阵法遍布整个祭坛,苏沉夕、恭喜和雪玉的身前更是厚厚一叠。

    但惟独,九逸的身前,空无一物。

    任晓圣冷笑一声,双手合拢,掌心的银光渐渐变长,凝成了一把剑。

    清冽如泉,神圣威严。

    这便是由世上最纯净的灵力所铸成的,琉璃之剑。

    任晓圣手执长剑,大步跨出,剑若流星,对准九逸穿胸而入!

    “少爷!”雪玉大喊一声,惊惧不已。

    恭喜却是按住乱动的雪玉,“莫急。”

    长剑贯入,任晓圣却惊讶地发现手上的剑,如同刺进了一团虚无的空气里,完全使不上力。

    九逸停下了结阵,缓缓睁开眼睛。

    “这九百九十九道五角古阵,是在与对手灵力差距过大时最适宜的阵法,以灵养灵,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借对手之力,行守护之责,”九逸淡淡道,“你很聪明,这么快便能看出此阵的阵眼是我。的确,此阵唯一的缺陷便是施术人无法保护自己。”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场抉择,我换回了什么?”九逸伸出双手,握上他的剑,将剑狠狠没入胸口,脸色却平静如常,“任何一把剑都能致我于死地,偏偏,除了你这一把。”

    任晓圣大惊,将剑猛地抽出,九逸不见丝毫损伤,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而那精纯灵力所铸成的灵光剑身,却一点点消逝,最后,缩成了最初的光球。

    “你,做了什么?”

    九逸淡淡一笑,声音虽轻,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他一字一句道,“以我为媒,将你的灵力,统统传入天一涯。”

    雪玉不禁伸手抓住了恭喜,颤声道,“这、这是何意?”

    虽然看少爷毫发无伤的样子,根本不像有事,但她心底就是非常不安,说不出的惶恐。

    就像现在少爷这样冷静的模样,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恭喜却只沉默不语。

    殿下从天一涯出来之后,便将此事告诉了她。

    殿下说,这是他想到的唯一能化解月神之力的法子。

    也是天一涯给他守护魔域唯一的机会。

    殿下他说,只要经他传入天一涯的灵力超过了他自身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便会——

    魂飞魄散,一点不留。

    他如此轻描淡写,却将所有的后事都一一安排与她听。

    他甚至将兵符都交予了姗姗,将府里的仆役散尽,家财都安排在了她们几人名下……

    不留半分侥幸。

    恭喜只能沉默地护好雪玉,却不敢再往九逸看上一眼。

    三入天一涯,殿下一片温和的笑容下,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的绝望和孤寂,隐藏了多少的恐惧和惊慌?

    每一次的舍弃,又是怎样的痛苦和不甘?

    九逸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清透的眸子,在长剑入体时就变成了与任晓圣一般的银色。

    但又不同。

    任晓圣的双瞳银中染血,暴戾而凶狠。

    可九逸的眼中,却仅有平静,和一种不甚协调的沧桑。

    仿佛看过太多世间变迁,悲欢离合,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悲戚和怜悯。

    这样的眼神,却让任晓圣心中的怒火更加猛烈。

    既然如此,他便将这天底下最凶猛的怪物放出来,看你要如何抵挡这连天地都为之变色的灾劫!

    任晓圣用手指在掌心划出一条血痕,立刻将手中光球合于掌心,低声吟唱。

    听着那似曾相识的动作与咒语,九逸顿时神色一凛,“大哥竟将摄灵术教给你!”

    “他教我?”任晓圣再无半点贵族公子般的温雅,他看着九逸,笑容阴鸷而愤恨,“这摄灵术,本来就是我妖族皇室才能修行的神圣之术!若非我年幼无知,又怎会在百年前遗失密卷,白白便宜了亦思!”

    “若用了摄灵术,便难以回头。你见过我大哥的下场,为何还要孤注一掷。”

    “你们魔族将其视为禁术,那是因为你们见识浅薄太过无知,这摄灵术分上下两卷,只得其一便只会走入歧途,”任晓圣手中的光球足有手掌大小,他双手缓缓下移,将光球放在胸前,“只有真正体会到这世间灵力的融合之法,才能真正使出摄灵术应有的力量!”

    言罢,他将右手伸向天际,朗声道,“月神之召,世间之灵,皆入吾身!”

    一道惊雷竟在月明星稀之夜凭空响起!

    紧接着,无数异彩的灵气接踵而至!而其中最大的一股,便是纯正耀眼的金黄丨色,从东北方而来,直直灌入他的右掌心!

    九逸自然看得出,这股力量,便是瑞朝的皇城结界。

    这预示着天子祥瑞的结界,拥有十分巨大的力量,却因其守护之阵,不能轻易借用。而如今,结界上的洞还未完全修复,破坏了阵法,加上任晓圣的摄灵术,才会被这月神之力召唤而来!

    如此看来,当初亦思唆使唐子漓破坏皇城结界,必然是任晓圣之意——为的就是这三百年的圣洁之气,今日能为他所用!

    看来今日,必定只有一个结果了。

    本以为倾尽自身之力,至少能够化解琉璃盏的力量。却没有想到,任晓圣也会用摄灵术。

    难不成,这便是所谓的天理循环,因果报应?

    突然想起一个午后,一个青衣女子的笑颜。

    不过是三年前的往事,为什么却像隔了这么久呢?

    九逸想要维持笑容,却只觉得愈发苦涩。

    任晓圣的右手依然在吸收这四方源源不断而来的灵力,左手的光球渐渐扩大,原本纯净的银色隐隐混杂着异色,但又渐渐融成一体。

    这便是摄灵术与琉璃盏,一手吸收,一手净化。

    任晓圣本以为仅用琉璃盏的力量便能将九逸除掉,之后那纯净的滔天灵力则用来一举毁掉三大祭坛,并与假扮九逸流樱进入圣塔内成亲的手下内外合围,一同毁了圣塔,破坏零城的守护之阵。

    但此刻,若想破这吸食灵力的五角阵法,便只能将九逸一击除掉!

    他毫不迟疑地凝出数百支银色短剑,直直朝九逸的投掷而去!

    碰到五角血线的,便会立刻消散;但若是能穿过不断游走的阵法,便会毫无阻拦地打入九逸的体内!

    九逸却闭了眼,凝神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他若不动,五角阵法便不会消失。

    任晓圣见状更加愤怒,一波又一波的短剑不断向他掷去。

    可那些短剑就像拳头打入棉花一般,毫无效果,九逸的表情甚至都未曾有一分变化。

    雪玉死死攥紧恭喜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晓圣心中烦躁顿生,这样没效果的灵力攻击要到什么程度?可若是普通的攻击,在这月祭坛上,又有谁能胜过恭喜!

    不,不可能全部吸收。任晓圣冷静下来,他是以离妖之体配上琉璃盏,才能险险承受这样多的灵力。而这诡异的阵法,全是由九逸来驱动——他怎么可能全盘吸收?

    况且……

    任晓圣心中一动,停下了攻击,却是将一旁呆滞无神的苏沉夕扯了过来,一把推到九逸面前。

    恭喜见状,立刻捻诀封住了苏沉夕的声音,以免她说出来的话让九逸再次情动,乱了心神。

    可谁知,任晓圣此次让她做的,却并非说话,而是——

    吻。

    她苍白冰冷的唇,就这样触到了他鲜血淋漓的唇。

    他躲闪不及,或者说,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

    这是……她的味道。

    心口一阵剧痛,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环起了面前的少女。

    真是,好久,好久了呢。

    他很清楚,方才他能承受的灵力,已至极限。

    母亲,抱歉。

    这个儿子,将你的心伤了那么多次,这一次恐怕……要再不孝一次了。

    他抱住苏沉夕的手渐渐收紧。

    真想,真想就这样,将这最后的一丝气力,用来拥抱她。

    任晓圣低低笑了起来,“看来,殿下也算得上是英雄,过不了这美人关。”

    他未曾有动作,就有数道银芒从九逸身后忽然闪现,如流星般急急打入他的体内!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到了数阵钝响。

    ……真的,很不想放手啊。

    九逸一把推开苏沉夕,右手抚着心口,想要说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眼婕微微颤动,是隐忍着心底噬骨的疼痛。

    但他的嘴角,却始终上扬。

    若能再回到两人初见之时,他不是那个一心想除去亦思的九皇子,她也不是那个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小丫头。

    倒一盅桃花酿,艳阳清风下,他吹笛,她捧着脸,看着他傻笑。

    若我真能放你自由,那该多好。

    可他没有说出口。

    又或许,他根本没有立场说出口。

    祭坛四周的五角阵型犹如肥皂泡般,一个又一个接连消失。

    恭喜颓然地松开了手上的噤声咒,脸色一片苍白。

    雪玉看着九逸苍白的脸色,相望无言的两人,泪水不断滑落脸颊。

    任晓圣见五角阵法已破,心中狂喜,百年漫长等待的这一场屠杀盛宴,此刻终于要由自己亲自宣布开始。

    他兴奋得甚至有些发抖,闭上眼睛,新注入了万道灵力的银剑又一次缓缓在他手里显现。

    仅仅是轻轻挥剑,恭喜便口吐鲜血,倒在一旁;雪玉更是禁受不起那道慑人的剑气,直接化为了原型。

    他一步一步走向九逸。

    亡国之恨,杀亲之仇。

    他要让九逸匍匐于他的脚下,苦苦哀求!他要让九逸看他任晓圣,妖族太子,如何让这魔域地动山摇!看九逸最想守护的事物在他手里如何一点一点灰飞烟灭!

    他当初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百年孤寂的绝望,他都要让九逸一一尝遍,加倍偿还!

    再往前一步。

    “阿墨。”

    耳边响起了那个许久都未曾有人唤过的名字。

    任晓圣心神俱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本被自己控制的少女。

    苏沉夕缓缓站起,转过身来。银白色的纱裙,层层叠叠,铺展在地上,不知何处的微风,将裙纱的边角吹动。

    她身后的九逸,神情却松了下来,不发一言,只是浅笑着看她。

    “我不过是想静一静,你却跑掉了这一百年,”她的笑容明亮,声音微微喑哑,却自透出一抹熟悉的清亮,“我现在终于能够吃到你做的猪蹄,也终于可以不用像个影子站在你面前,你可为我开心?”

    一瞬间,无数事物如潮水般一股脑涌入了他的脑海中。他只觉得那无数记忆奔腾而至,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初见时的清脆声音,“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认识阿七?”而下一刻又似乎与一个黑乎乎看不见面目的影子一同坐在屋顶上,侃天说地,肆无忌惮。

    还有,看她真心夸赞那些他花了无数气力努力做成的菜式时的雀跃;他每次唤她阿香姐姐时心中的愉悦;伤心难过时她没心没肺安慰带来的温暖……

    还有,那些简单的笔画,清冷的白描,还有要与他同去看碧蓝天空下的瀑布,看银月星空下的萤火虫的许诺……

    她是,被困天一涯百年里,他生命中唯一的明亮。

    眼中的癫狂渐渐消退,任晓圣看着面前浅浅微笑的少女,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神色中竟显出几分无措。

    “那时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名,也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实在抱歉,可是,对你说的那些话,却是出自真心,并非作假,”苏沉夕的神色温柔,话语中却带有一股不容错认的坚定,“我和当时一样,只想问你一句,难道将这世上所有的仇人杀光,你的父母就会活过来了吗?”

    任晓圣不发一言,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苏沉夕定定地看着他,终归还是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

    “后悔?”任晓圣终于还是被激怒,“你说我会后悔?那你可曾听说挑起仙魔大战的人是否后悔?毁了妖界的圣教蝼蚁可曾后悔?你怀中这个杀了我父母的男人又可曾有一丝悔意?没有,他们从来不会后悔!他们不会知道一条人命能让多少人伤心欲绝,他们也不会了解一百年的折磨是多么痛不欲生!你问我会不会后悔,我告诉你,此生此世,绝不后悔!我就是要让魔域变成一片废墟,就是要生灵涂炭,就是要用这所有的一切,来祭奠我的父母!”

    她的笑容也许算不得最美,但在此刻却有一番摄人心魄的力量。她的银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点点血迹更像是绣出来的花朵,艳丽明媚。

    “那么,便让我为你的演出,献上一曲吧。”

    》》65

    苏沉夕手持短笛,悠悠吹响。

    很简单的调子,拖拖拉拉,断断续续,毫无婉转之色。听得雪玉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九逸的笑容却是愈发灿烂。

    先不说她要做什么,这算不算,是应了他的求亲?

    只是,九逸揉了揉心口又一次波涛汹涌的痛楚——此时来撩动他的情绪,委实是疼得厉害,叫人无福消受。

    但任晓圣却是自笛声开始的第一个音,脸色就变得惨白。

    他手中的银剑,随着笛声,渐渐地自剑锋出现了一道黑线。

    “你……”

    他欲上前,却被恭喜的咒术轻易绊到,摔倒在地。

    银色的至纯灵力之剑,也一并掉在地上。落地的一瞬,从剑柄至剑身,全部变成了浓烈的黑色,令人心惊。

    从掌心开始,一种辛辣至极的痛楚从每一滴血液里爆发,瞬间便席卷至任晓圣的全身。就连灵魂也都好像被一并鞭挞,身上每一寸像被数道利器剔过,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不断在地上滚动,试图消减这样的剧痛。

    哪怕是天一涯的重重幻境,也不及此痛一分!

    苏沉夕放下了笛子。可任晓圣的痛苦却没有停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任晓圣翻滚着,眼睛褪去了银色,原本的宝石红,此刻竟是一片血色,“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苏沉夕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他的模样。她低声道,“你要我召唤的琉璃盏,根本没有真正的月神之力。早在绣水,琉璃盏和它所含真正的月神之力便被九逸引出,分离两处。如今你承受的痛苦,是用琉璃盏那个空壳强行净化后的心魔反噬。我的笛声……只不过是让你身上的正邪之争早些显现罢了。”

    苏沉夕虽然不知道任晓圣与亦思的合作,却也能感觉到任晓圣不安好心。若是琉璃盏用于他手,只怕也是后患无穷。因此,在学习召唤之术时,苏沉夕将心中默念的琉璃盏之力换成了琉璃盏。

    要知道,在绣水月华楼那一战之后,琉璃盏便只剩下了一个空壳,落在林小宝身上。而它所含真正的琉璃盏力量,即月神之力,则被收入天庭。

    反正,不过是一个咒语,到时候改或是不改都取决于她。

    当时她还没预料到自己会被任晓圣的诱瞳之术所控制,但阴差阳错,召唤来的,还真就是林小宝的琉璃盏。

    任晓圣一心想汇集所有灵力对付九逸,无论正邪都被他统统吸收,远远超过了琉璃盏壳子能够净化的程度。

    苏沉夕的笛子是经过祈无加持的,自有一股清越之气,可诱正气,可驱邪气。这样一来,正邪相撞,生生将任晓圣心魔反噬的时间提前了数倍。

    任晓圣的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但还是一口气忍住,抓回那把变黑的剑,持剑半跪而起。

    “连你,也想我死吗?”他的身体因为剧痛不断颤抖,可还是清晰地讲这句话说出口,“就算我该死,那,那杀死我父母的人呢?杀死我兄弟姐妹的人呢?他们犯下的罪,谁来惩罚?”

    苏沉夕听到他颤抖的吼声,只觉得喉咙发紧。

    她只能道,“这世上,本就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两道血泪从他的眼角流下,他凄惨一笑,“可你,你是月神啊……”

    他看着她,就像那时的阿墨,澄净如天空的眼睛,一尘不染。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心中仿佛有什么一直在挠,一直在烧,苏沉夕有些慌乱摇着头,只觉得鼻子里涌上一股酸气,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像是被堵住了喉咙。

    “她不是月神,更不是能为你主持所谓公道的人,”九逸突然开口道,“想要公平,便只能用自己的双手争取。这样的道理,还是你父王亲口对我说的。”

    “闭嘴!”任晓圣用剑朝他一指,剑尖都在颤抖,“你有何资格谈论我的父王!你不过是个暗算我父母阴险卑鄙的无耻之徒!”

    九逸低声一笑,却不再应声。

    若非无意中得到密报,妖王晋风才是挑起仙魔两族相争,暗害魔王的那个幕后黑手,并意图在仙魔大战后攻击魔域,他又怎会怒而杀之?

    但九逸并没打算告诉任晓圣这些。

    两人立场不同,杀了便是杀了,管他是自保或是卑鄙,何必辩解?

    任晓圣体内的疼痛又翻涌上来,他噗通一声复又半跪着地,只是用剑苦苦支撑,浑身打颤。硬挺着与体内无穷无尽的痛楚搏斗着。

    “殿下还是先与王妃先行离开吧,”方才任晓圣的攻击让恭喜的五脏六腑都受了极大损伤,若非这祭坛能将她的法力放大数倍,她根本撑不下来,她道,“任晓圣心魔反噬,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但听方才钟声,想必他已安排了一对假新人前往圣塔。殿下还是早些赶过去——”

    恭喜的声音倏然止住。

    一阵水声响起,墨蓝色的长袍此刻已被浸湿,却依然华贵傲人。

    星祭司从水中缓缓升起,而他面前,背水而坐的恭喜,却直直朝后倒了下去!

    苏沉夕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总是淡定的萝莉怀抱着狐狸虚弱态的雪玉倒进了水池里——

    “恭喜!!!!!”

    心中大恸,苏沉夕拔腿便想疾奔过去,手腕却被人牢牢扯住。

    温暖,坚定。

    苏沉夕连头都不回就知道是九逸,正欲甩开,却见自己面前两步远猛地炸开了一个窟窿——若非九逸刚刚拉住,她只怕已经被击中。

    星祭司手杖闪动着幽光,显然方才的攻击都是他的手笔。

    苏沉夕正想说什么,手腕却被猛地一拉,跌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指!不是小脸都苍白得不成样子了吗,怎么力气还这么大!

    苏沉夕一声不吭,只死死咬唇,想挣开他,却无意中碰到他的胸口,顿时僵住了身子。

    她所触之处,一片粘腻。

    那是……他的血。

    “莫再闹了,相信我,恭喜不会有事,”他低声道,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声音是许久不曾听到过的柔和,“就算是银雪,也禁不住两次猛扎。”

    苏沉夕安静了下来,却没有转头回应。

    任晓圣的确是打算安排苏沉夕刺杀九逸,即使失败,至少也能把九逸弄得心伤体残。所以当小蜻告诉他,苏沉夕随身带了一把匕首,华贵非常,据说还是九逸亲手所赠时,任晓圣当即做了让苏沉夕用九逸亲手所赠之物亲手刺杀他的决定。

    却不知这银雪匕首,具有特定的修复术,只能放血,然后便会自动愈合,连伤痕都能消除得无影无踪。足以排得上这世上最华而不实的匕首top 10。

    当然,任晓圣不知,苏沉夕也不知,对于她来说,破除诱瞳之术的方法,便是碰触到九逸的血。

    魔族皇室自有许多驭人之术,大多都是些咒术,其中最可靠的便是鲜血,尤其是针对凡人,只要向其输入三滴血,便能赐予他些许魔力,同时也将其性命完完全全地掌握在手中。

    早在三年前两人相识时,九逸便向苏沉夕输了他的血,却不料过血后九逸才发现苏沉夕是个山魅,更惊讶的是她还附赠了琉璃盏。

    因她是妖,这血咒也算是无用了。但一旦九逸有生命危险,苏沉夕体内的魔血也会躁动不安,虽无性命之忧,却能伤神伤心。

    所以当第一次九逸亲手拔出匕首时,鲜血溅到了苏沉夕的脸上,才会让她产生这么大的反应;而后九逸呕出来的血,更是极大刺激了苏沉夕,这才让她转醒。

    只是,对于虽然被诱瞳之术操纵,却在摆脱后仍然记得当时模样的苏沉夕来说,要她坦然面对九逸,实在是困难得多。

    毕竟,之前她可是扔了狠话;毕竟,她刚刚才伤了他;毕竟,九逸那个混蛋刚刚还那么温柔的说什么要不起!还一脸英勇牺牲的样子推开她!最重要的是,她……她还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

    恨死了恨死了!为什么这个人当时没捂住她胡说八道的嘴!为什么这个人不会躲开那匕首!为什么要流这么多血,恶心死了!!

    苏沉夕又是心疼又是羞愧又是嫌弃又是焦急的纠结表情让九逸差点喷笑出来,他低咳了两声,才一脸平静地看向星祭司,“祭司大人果然好本事,就连被掏了心都还能再活过来。”

    苏沉夕嗤之以鼻,“可见,是个连心都没有的人。”

    星祭司黑色手杖顶端的宝石熠熠生辉,显出一道幽蓝光晕,却恨恨道,“若不是被那小杂种操纵,我又怎会如此狼狈!”

    他先是被任晓圣许下的祭司首席之位所诱,吞下了毒药。可随着计划的深入,虽然任晓圣不说,但他已隐隐察觉到任晓圣那丧心病狂的计划。所以在来祭坛之前,他早给自己全身都加了防护术法,加之是在祭坛,他的法力自是增强数倍。方才跌入池中也不过顺势而为,毕竟,若他不装死,任晓圣便不会解开对他的诱瞳之术。

    不过,既然任晓圣已癫狂,九逸重伤,亦思离开,就连恭喜也被自己亲手杀死……现下的局面,却是比他所能想到的都要好。星祭司原本沉稳肃穆的模样不再维持,转而换上了一脸嘲讽的笑容,“殿下,您现下可好?可要我来为您诊治一番?”

    是的,只要在这里除掉所有的人,无论最后的赢家是谁,他都有把握能够让自己仍然处于尊贵的祭司之位。当然,他还需要一并解决掉大皇子亦思——哼,没有摄灵术的亦思,又何足为惧!

    苏沉夕冷笑一声,“好好的不躺水里装死,跑上来当什么炮灰,莫不是真嫌你命太长了吗?”

    “苏姑娘,你刺杀我魔族太子不说,此刻又含血喷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苏沉夕一顿,刺杀九逸这个罪名,还真是半点没冤枉她,又想起来她□纵的那副傻样,不禁火冒三丈,“要你管!我肯刺杀你家太子,那是他的福气!”

    九逸的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选择缄口不语。

    星祭司哈哈大笑,眼底却是一片阴霾,他厉声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女!今日我便要为我魔族除害!”

    “呸,还真以为姑奶奶怕了你不成!”

    星祭司的手杖隐隐发亮,紧接着数道蓝光便飞了出来,绕着他不断旋转。

    九逸微微蹙眉,拉过苏沉夕想护在身后,却被她握住了手腕。

    她脸上还有些别扭,眼神却坚定无比,“我会保护你的。”

    她转了身,不想去看九逸的表情。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脸色。

    一个叹息声道,“傻苏苏,这种时候女人挡在男人前面,你让我情何以堪。”

    又想到方才丢脸的告白,苏沉夕脸一热,索性豁了出去,“就算再不堪你也给我堪好了!这种时候还大男子主义啰啰嗦嗦,我都听到了,什么三年前法力尽失,你逞个屁的强啊你!老老实实站在我身后,然后等我打败坏人,就勉为其难来迎娶你这个连接个吻都会吐血的王子好了!”

    管他再来玩什么放弃不放弃的,她今天就是要把话甩在这里,哼,不好好用女王的彪悍找回场子,他九逸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好。”

    出乎她意料的干脆和爽快,随即被拉着的手被塞进了一件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是那把银雪。

    “这是嫁妆。”他道。

    苏沉夕默了。

    一来是因为他的冷笑话……二来,你说她要一把扎不死人的匕首做什么?

    他松开她的手,很大无畏地退后两步,微笑地看着她,道,“去吧。”

    ……

    直至被苏沉夕一个降魔咒撂倒在地,星祭司还是不能相信,三年前明明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怎么会能将他的阵法一一击破?!还是在对他而言极为有利的祭坛之上!

    他自然不会知道,在竹山待了一个月的苏沉夕,除了每天都在祈无惨无人道的特训深渊中苦苦挣扎,还会按照他的要求,每天吸收竹山灵气——那些灵气,正是当初埋在竹山的小透残留下来,极为精纯,又与她十分匹配,简直就是天然补品。

    再加上当她重拾小透的记忆后,小透与生俱来的修炼天份也一并收入囊中,功力在短时间内有了极大的提高,就连灵力也节节看涨。

    更何况,方才召唤了琉璃盏,虽只是个壳子,经过她身体的时候,竟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疏于修炼打理不善的灵力一一梳理了一遍。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每当星祭司摆出一个阵法,九逸就能根据他第一个手势一口道破阵眼——这才是苏沉夕如此顺风顺水扬眉吐气摆脱打酱油女主称号的根本原因。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是任晓圣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隐隐可见剑身上的黑气犹如蔓藤般悄然爬上了他的双手,仅仅是眨眼之间,便如野火燎原之势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突然发出一阵大笑,那张混杂着泪水和血水的脸,显得无比狰狞可怖,眼里透出一股明亮慑人的光,诡异万分。而他的颈间,竟多出了一幅血线描绘的花。

    妖冶娇媚,邪气逼人。

    那是,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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