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梦雪
第一章·沉浮不定的筝
艳阳高照
光芒刺穿纸鸢单薄的筝面
被线束缚的它没有了昔日的骄傲
只能随风摇曳
它无助地在天空的海洋中沉浮
执线的人
你可知晓艳阳下灰黪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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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风很凉。
而他却说这是个放风筝的好季节。
饱蘸了浓墨的狼毫笔在空中晕染了半边,黑酽酽的。天空中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云,灰的,不是她喜欢的颜色。像是不经意的手一抹而过,一挥而就。浑浊的色彩,完全没有顾及到观众的感受。按照陌筝的说法:“脏兮兮的。”
而风筝的颜色却是鲜艳,在晴朗的空中可以融入蓝天里的颜色,在这片天空里却显得如此突兀。
南空第一次见陌筝的时候,是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他问她:“你叫筝?喜欢放风筝吗?”
“我不喜欢被线牵制的感觉。”她这么回答着,垂着眼帘,不敢望向这个陌生的新同学。
“没有线的风筝可飞不起来呢。”
“等它飞高了,线断了,就可以飞很远。”
南空淡淡地莞尔笑着,戳着筝的脑袋:“过河拆桥。”
陌筝皱了皱眉头,嘴角却被神秘的引力向上拉扯着。陌生的环境突然色彩鲜艳了起来。
自那之后,南空经常带着她来学校的那片空地放风筝。那片空地很少有人去,几乎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每次她都只是坐在一旁倚靠着栏杆看着南空放。南空不解她的行为,可是只有陌筝自己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每当她望着南空奔跑的身影,望着摇曳在高空中的浮筝,望着南空牵扯着的筝线,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只风筝,带着宝蓝色的身影飞了起来。她飞着,而南空的每一次牵扯都牵动了她的心,改变着她的方向。
每次都是宝蓝色的纸鸢,灰色的天空。她不喜欢南空选择放风筝的天气,但是每次都依然很开心。因为身边站着一个明朗的他,照亮了陌筝的整片天空。
而那之前的陌筝,她的整片天空都是灰暗的。
还记得中考结束的时候,陌筝却不似别人那般如释重负。中考的结束,意味着自己要重新回到那个不堪的家里。平常的住校生活让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那样的家,有着一个那样的弥漫着烟酒气息的父亲,有着一个那样的温驯却又无助的母亲。
自从事业不顺,父亲便开始酗酒。再后来,家里整日弥漫着浓郁的烟草味。再再后来,陌筝看到父亲吸烟的时候会用到一个小纸片儿,上面有白色的面粉一样的东西。陌筝不再住在大房子里了,他们开始搬家,搬到了一个阴暗的小房子里。最后,陌筝知道那东西叫做“白粉”,是毒品,是害人的,是会害得自己原本美满家变成如此境况的。
陌筝是不知道白粉是什么味道的,只是能嗅到一股恶心的气味。眼前的男人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只觉得厌恶。
她开始学会咒骂,开始对这个家的一切抱怨,而那个男人始终是面无表情。他的无动于衷助长了这个女孩的烦躁与不安,她开始伪装,开始逃避一切。而妈妈却总是在一旁拉着她的袖子,对她无奈地摇头。陌筝不懂,母亲为何要如此逆来顺受,在她眼里,那都是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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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有着阴晦天色的午后。偶像剧中发生变故或者主角心情抑郁时常有的天气。
作为中考后的补偿,妈妈带陌筝去了kfc。点了套餐,送了一个礼物——一个塑料制的多啦a梦,带着一个遥控器,可以控制它行走,还可以录音。
按理说15岁的她是不需要这种玩具的,只是她还是要了。看着玩具,就想到很久一切一家人一起来吃套餐的情形,说是吃饭,还不如说是来买玩具的。那时候小小的她抱着随套餐赠送的玩具,自豪地笑着,毫无顾忌地在餐厅里乱跑,想要告诉全世界的人自己拥有的一切——现在全数失去的一切。
回到家,陌筝把多啦a梦放进自己的柜子里,和几年来积攒的kfc玩具放在一起。合上柜门,甩甩头,努力使自己不再想起。她陌筝,是不需要过去了的,她只能一直向前走,不能回头。
“小筝,鼓励一下你爸爸吧……”妈妈静悄悄地走了过来,她根本无所察觉。
“他会需要我的鼓励吗?鼓励如果有用,他会让我们沦落到这种地步吗?”
“小筝……他需要的,他最需要的就是你的鼓励。”
陌筝踌躇了一下,望向了妈妈的眼睛,那是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怎么鼓励?”
母亲指了指橱柜里的多啦a梦。
陌筝重新打开了柜门,把原本想尘封起来的玩具重新拾起,按下了录音键。
卧室里,一个男人眯着眼睛猛吸着烟,门敞开着,卧室向门外递送着呛人的烟雾。烟雾中,一个蓝色的多啦a梦徐徐进入了房间。它咧着嘴“走”了进来,直到男人面前才停下,但却没有面向他,偏了。显然,躲在门后的陌筝不敢探头来观察,也不知道在自己的控制下,多啦a梦的方向是否正确。然而男人仍然停下了吸烟的动作,笑了。
“爸爸,要坚强。” 多啦a梦吐出了一句含糊的女声,而那男人却是听得清楚。
他,很久没听到有人叫自己“爸爸”了。他久久地盯着那个蓝白相间的玩具,像是盯着小时候的陌筝一样。
“女儿,再叫我一次好么?”他对着多啦a梦呢喃着,似乎在自言自语。
半晌,沉默的空气弥漫在这间屋子里,混着烟草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男人摇了摇头,咧了咧嘴角,似乎在笑自己对着玩具讲话的痴态,又似乎在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滴——”一声富有电子质感的声音响起,这是录音播放的前兆。
“爸爸,要坚强。”
“爸爸,要坚强。”
陌筝一直以为自己是恨那个人的,一直以为这样的家人是不需要的。她错了。
在她一遍遍按着遥控器上放录音的按钮,一遍遍“叫”着“爸爸”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错了。她探出了头,望向烟雾中的男人,似乎,能够望见几年前的影子。
那晚,她做梦了。梦见一家人还和几年前一样,在以前住的大房子里,谈笑风生。
也许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看到昨天爸爸脸上的表情,她就这么觉得。她决定以后要喊那个人“爸爸”,她觉得,那个人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妈妈,爸爸呢?”第二天的餐桌上,陌筝询问着。
陌筝几年来头一次喊了“爸爸”,母亲本应感到意外,可她却一言不发。
看着呆若木鸡的母亲,陌筝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余光瞄到了桌角的一张信纸,拿起阅读。
“女儿,我对不起你,我不能给你什么。也许我该离开,这样,才不会带来负担……”
母亲的眼神依旧没有焦距:“他昨晚出门,说是去江边逛逛。然后……然后我今天听说……有人投江死了。他,他还,没有回来……”
虽然语句不连贯,陌筝还是听出了发生了什么。“呵,这就是我鼓励的回报?”她面无表情,只是生硬地牵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死了的是个素不相识的路人。
“小筝,你不要怪他……他……他忍着毒瘾,都是为了给你攒学费……我……”筝妈的话还没说完,便倒在了餐桌上。她紧攥的手松了松,一个小瓶跌落在了地上——一个安眠药瓶,里面的药,一粒也不剩了。
陌筝的心被一根长针生生地刺穿了,此时的长针拔了出来,针眼里却被撒上了盐巴。她被蛰得好痛,却不想对任何人表露。她看似漠然地离开了餐桌,可是大脑却支配着她走向了爸爸的房间。
烟雾似乎还未散去,她坐在了昨天爸爸坐着的位置上,地上的多啦a梦偏着身子望着自己,咧着嘴,不知冷暖地笑着。“呵,原来是偏的。”陌筝望着多啦a梦,喃喃自语。
她把地面上的玩具扶正了过来,也咧着嘴,对它笑了笑。她知道现在自己的笑容一定很难看。然而昨天,那个男人也是在这里,对着它笑。她拾起了多啦a梦,掏出了口袋里的遥控器——本来,她是想给爸爸一个惊喜的。本来她想在早上,用多啦a梦再喊他一次爸爸。
播放录音的按钮被按下。
“滴——”
“爸爸,要……”
“不要!”不等录音播完,陌筝却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恐吓,立马按遍了遥控上的所有按钮,终于,按下了删除键。“不要,不要……”她摇着头,无助地看着多啦a梦上扬的嘴角,“不要……”那个坚强的女孩子,此刻正痛苦地摇着头,像是努力抗拒着什么。
这个房子,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哭了。
泪水沿着她的嘴角滴落,“啪嗒”一声,落在了多啦a梦上咧的嘴角上。
自那天起,多啦a梦又被尘封进了柜子里。那个玩具再也不会喊爸爸了,它所记录的第一句录音,已经连带着过去的所有种种彻底地被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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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三年的学费早已被付清了,生活费也足够让陌筝活下来,房子也为她留下了。陌筝想过就此了结自己,但她不想像那两个人一样没骨气。她要活,要活得很好,要让别人知道,没有了那两个人,她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她过得并不快乐。每一个同学都知道,有一个不爱说话,似乎不曾存在的同学,叫做陌筝。可也正因如此。她反倒受人关注,老师也总是找她询问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她厌恶,她想要逃避,万幸的是,她还有南空。
开学典礼上她便结识了他,她本能地没有抗拒这个男生,因为她从他的笑中,读出了数不尽的温暖。她很久都没有感觉过的温暖。
陌筝自从开学便埋头学习,唯一的娱乐就是和南空到学校的秘密基地放风筝。其实也就是南空放,她坐在一旁看。
“你不是叫‘筝’吗?怎么不喜欢放风筝?”南空边跑边拉扯着线轴,还不忘回头和陌筝说上一句。
“我喜欢看你放。”陌筝淡淡地回答着,却抑制不住嘴角的上翘。
“什么?你大声点!”南空奔跑着,风“呼呼”地从他耳旁灌过,陌筝那么小的声音,他显然是听不见的。
“我——喜欢——看你——放!”
“啊?!”南空拉扯着线轴的手忽然停下了,好不容易升空的风筝歪歪斜斜地又落了下来。
“怎么了?”
“你刚才……说什么?”南空清秀的面庞上莫名地浮上了一层红霞。
“我说,我喜欢看你放风筝啊,”陌筝眨巴了眼睛,一脸的无辜,“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刚才风太大,听不清……”南空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又开始带着风筝跑了起来。可是,心却砰砰乱跳。他明白,自己刚才,以为陌筝对自己说“我喜欢你”。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这个念头不经意地闪过了南空的心中,他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抖了一抖,风筝又险些落下来。
陌筝看着跌跌撞撞的南空,莞尔一笑。她当然知道南空为什么失态。因为,她是故意含糊不清的。
她知道南空一定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句话。
“我喜欢你。”陌筝盯着空中的浮筝,悄然说道。
她笑了,开学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笑了。
自从高一以来,陌筝和南空越走越近。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不似普通同学那般平淡,可谁又都找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老师找过他们,因为他们的学习成绩从没有退后的迹象。
他们平淡得像一缕清风,只是无辜地静静吹拂,而所到之处却不禁地泛起一股甜蜜。没有人忍心拦下这缕风,也没有人栏得下这缕无形无状的风。
沉浸在这莫名地感觉里,让陌筝失去了知觉。
陌筝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难得的平静也会不再甜蜜。
第二章·像风筝一样坠落
昙花一现静好不过那一片微蓝的空
风声顺着你牵线的手吹拂进筝的竹骨
筝浮于空中
飘忽不定的姿态有如你忐忑的心
当线轴脱离你的掌心
我是该乘风融入这片天色
还是直直地坠落
用轻不可闻的落地声惊醒你支离破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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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日,南京1912的咖啡店里。
陌筝不安地坐着,不经意间抬头张望着自己所不适应的环境。而对面所坐的,是一个穿着考究的妇人。妇人金属眼镜的边框灼灼地反射着光线,和镜片下的眼神一起射向了对面的陌筝。
“高二也过了大半,该好好学习了,南空高三我会送他去国外,你们不用再联系了。”妇人开门见山地说道。她,便是南空的母亲。想来南空也不过17、8岁,他母亲的额头却已爬上了皱纹。
显然这话来得过于突然,陌筝正欲拿起咖啡杯的手猛然一抖。
咖啡溢了出来,渲染在白色的杯壁上,惹眼的污渍。
“既然高三他就要走了,为什么不能用这最后的时间和同学一起度过呢?”陌筝害怕的不是对面人的警告,而是高三,她的南空就要走了。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
“请你给他一点安静的空间,好吗?”这个询问的语气实则十分强硬,而这个精干的妇人,竟透露出了一丝哀求的神色。
陌筝却只是搅着咖啡。“不要。”她小声回答,底气有些不足。
“算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求你!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安静的咖啡厅里,一个稳重的妇人激动得几欲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咖啡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转头望了过来。
陌筝听出了其中的端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望向了南空的母亲:“愿闻其详。”
五月初的夜晚,南京的街道突然有些寒冷,陌筝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往日人气非凡的1912,似乎也跟着安静了下来。陌筝根本察觉不到外界的寒冷,她心里,全是刚才南空母亲对自己叙述的场景。
“你知不知道,南空的心脏病到什么程度了,知不知道?!”
“你以为他能够随意地跑吗?你以为他能够陪你卿卿我我地放风筝吗?”
“我叫他不要跑了,不要放了,他从来不听。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对他说,喜欢看他放风筝的样子!”
…… ……
往后南空的母亲说了什么,陌筝已然全部听不见了。她的头脑里充斥着嗡嗡的回响。为什么,一切都要如此的戏剧性。
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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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假日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刚开学的教室里,南空就来找陌筝。
“筝,今天放学我们去放风筝吧?”南空笑得温暖,全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陌筝仰起头,第一次那么仔细地注视着面前的男生。原来,他的脸色那么苍白……她望着南空清秀的脸,心疼着。
“不要再去放风筝了,空。”
“为什么?3天不见,就不喜欢看我放了?”南空依旧暖暖地笑着,想去牵陌筝的手。
“我说,不要去了。还有,不要再找我了!”陌筝用力甩开了南空的手,抬高了音调。
南空的手还僵硬地悬在半空,却还是硬挤出了笑容:“陌筝,别开玩笑,你……”
“我不说第三遍。”
南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颓然地回到了座位。陌筝埋着头,余光瞄见了那个落寞的背影,眼角还是忍不住泛出泪来。
陌筝想不到的是,第二次见到南空,却是在人民医院。
她接到南空妈妈的电话——“他说,想再看你一眼。”
南空的脸色更加惨白,病床上的他像是秋天易碎的落叶,一捻之下便能化为齑粉。
南空不会说,不会动了,像是个好看的玩偶。他只是盯着陌筝看,那眼神中,却是无尽的流不出的泪。他怪她莫名其妙地离开自己,在这最后仅剩的日子里。他却又不忍怪她。
陌筝还记得南空最后对她呢喃的一句话:“筝……陪我……去……”
他已然没有力气说下去了,她也坚定地转身离去。她不忍再听,不忍再看。
出了医院,夜空已布满星辰。陌筝的肢体带她来到了长江大桥。
她望着桥下的江水,爸爸,就是在这里,跌进了这里的江水吧。
南空,你要我陪你干什么呢?陪你一起放风筝吗?还是如果你的病治不好了,陪你去天堂呢?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不理你了,你才会受到刺激,才会躺在病床上?
陌筝望着夜晚的江面,寂静的黑色江水能够吞噬一切——包括自己。她原本以为肮脏的江水,自己也会投身而入吗。她原本以为没骨气的行为,自己也会去做吗。
陌筝攀上了护栏,张开双臂,手中还提着书包,合上了眼睛。她任由夜晚的风卷起江面的鱼腥味,拂过自己的头发。
你见过浮筝吗?漂浮在空中的无助摇曳着的风筝。她不知道方向,她想要逃脱,却逃不出筝线的束缚。你听到过浮筝的哀嚎吗?竹笛吹起的时候,她单薄的宣纸蒙出的身体颤抖着,忍耐着。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天空,以为自己可以飞了。然而她终是躲不过这城市的暗流,命运的狂风席卷了那片天空。
没有了空,筝又该如何翱翔?
她想要逃开,想要坠落。
南空,我陪你一起放风筝了,我来了…… 爸爸妈妈,我来了……
陌筝向前倾斜着身体,她笑了。风吹拂得更加猛烈。她像是要变成风筝飞起来一样,张着双臂。
可是下一秒,她却是会像风筝一样坠落……
世界安静了,似乎能听到浮筝的竹骨碎裂的声响……
“你在干什么!”一声焦急的喊声惊醒了风筝坠落的梦。
下一秒,陌筝没有像风筝一样坠落,而是跌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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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筝向后跌去,手中的书包却经不住惯性,向前跌入了江中。
陌筝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环绕着自己,泛冷的空气中突然混进了男士香水诱惑人的味道和烟草的气息。她本是讨厌烟味的,此时的气味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她睁开眼,回头仰望,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的面庞。和南空一样清秀,却不似他的苍白,也多了几分成熟。显然这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男人也打量着陌筝。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自己的怀里,黑夜里女孩的面色略显苍白,五官平淡却温和,贵在有一双真挚的眼眸,忽闪间竟让自己有些失神。然而,却架着一副板材眼镜。说不定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他心想。
“你是阎王吗?”陌筝知道自己没死成,惨然地苦笑着调侃。
“是不愿意一个少女,随意闯进我地狱的阎王。”
陌筝挣脱了男人的怀抱,向桥边张望着,看到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停在路旁,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显然这个人是碰巧驶过这里的。轿车的保养本就不是件易事,白色更难保养,可这辆车却和新车无异。他身着单薄的黑色风衣,衣摆被夜风随意地拉扯着,衣服却熨烫得看不出有褶皱,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看不太清的缘故。
这肯定是个细心的男人。陌筝这么想着。
“我只是吹吹风,你却让我的书包掉下去了。”
“我明明是救了你的命。”
“我的生活费可都在书包里。”
“你要是不活了,还要生活费干什么?”
陌筝低下头,没有说话。这个男人显然不知道她的处境,也不知道她的所有积蓄都放在了那个书包里。
“要我帮你吗?”男人淡淡地开了口,成熟的嗓音带有磁性,“要我送你回家吗?”
“家?呵……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的钥匙也放在书包里。”陌筝无奈道,随即又补充,“家人都不在。”
男人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明白天色不晚了。
“上车,我可以留宿你一晚。”
陌筝立马提高了警觉,上下打量着他:怎么看,也不像是骗子啊……况且看他这个样子,与其骗我,不如去骗骗街边的熟女。
“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小孩子怎么样?”看到陌筝狐疑的眼光,他笑了笑,“上车吧,送你过去之后我还有事要办,今天晚上可陪不了你。”
陌筝尴尬地红了脸。反正今天没地方去了,死都想过了,就冒险相信他一次吧。想罢,便低下头钻进了副驾驶位。车厢里,淡淡地能闻到熟悉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男人从另一边上了车,坐在驾驶位上,却并没有立即发动。他忘了身旁的陌筝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伏过身来。
“干嘛?”陌筝立刻板起了身子。
“小朋友,系好安全带。”说罢便伸手将安全带拉了下来。
陌筝板起的身子难堪地松懈了下来,却又因为尴尬而有些紧绷。那个人的风衣袖口顺着安全带触过陌筝的肩头,扬起了他独有的味道。陌筝似乎听到自己的心,在那一刻“砰砰”地猛跳了几下。
肯定是因为自己的尴尬。陌筝想道。
“明天,我叫人帮你把家门打开,再配把钥匙。”
“不用了。我打算住校。”
男人抬头,从反光镜里瞄了一眼旁边的女生,却没有再多说。
“哪个学校的?”
“n中。”
“n中?”男人扬了扬眉毛,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陌筝对他投出询问的眼光,只见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此后,便是长时间的寂静。
天色很晚了,一连串的打击之下,陌筝也很疲惫了。可是她却不敢睡,毕竟在初识的救命恩人的车上,就这么睡去不太好。她不好意思再向左边的人望去,只是向右偏着头,呆望着窗外的风景,克制着睡意。从大桥开到那人的家似乎还很有一段路程,这寂静的气氛又着实让陌筝不堪,只好自己先开口了。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寻死?”陌筝把头偏了过来,望向左边的人。
“你想告诉我吗?”
这一句反问让陌筝语塞了,一时半会,竟找不出话说。
“你不问我的名字吗?”陌筝仍不放弃。
“你说吧。”
“陌筝,风筝的筝。”陌筝殷勤地笑笑,“你呢?”
“若是有再见面的缘分,你自然会知道了。”
陌筝心里暗道:耍什么神秘。脸上却是仰脸笑了笑,便又回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缓和气氛,失败。
驾驶员先生似乎调慢了车速,车子更加平稳了。“困了就睡吧,没关系的。”他明白,这个小丫头明明无话可谈,显然也很想睡了。
陌筝也不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身体却是僵直的。虽然车子已经很平稳,但毕竟是坐在车位上而不是躺在床上,身旁又有一个陌生人,自然是放松不下来,更不用提入睡了。
“长江大桥出了名的自杀大桥,你怎么就救了我。”陌筝闭着眼睛呢喃着。
“是,往常走几步就遇到个跳桥的,我怎么今天就救了个连生命还没弄懂的未成年少女。”
这么多轻生的,唯独我被他救了。这,该是种缘分吧。这么想着,陌筝的嘴角浮现出了微笑。她自顾自地闭着眼睛笑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驾驶位上的人正望向副驾驶,对着身旁人不明缘由的微笑扬了扬眉毛。
“你其实,并不想死吧。”
静默片刻,没有回答。
“谢谢你。”
男人只是叹了口气,伸手调整着什么。随后,陌筝感到车位向后倾去,舒适得更像能睡觉的床。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向右。
谢谢你,我已然死了,你救下了涅槃后的陌筝。那个书包里,不仅有钥匙和钱,更是有关于空的一切,他的照片,他的字条,他的礼物……谢谢你在救下我的同时让我丢弃了过往的一切。本来,我是想带着记忆一起投身江水的……
陌筝杂乱地想着,便真的昏沉地睡去了。
身旁的人脱下了风衣,为陌筝盖上。他望着身旁平静的睡脸,为她拂开挡在眼前的流海。身旁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了下脑袋,流海又挡了过来。“南空……”女生梦呓着。他憋了眉脚,缩回了手。
不知道是不是助人为乐的缘故,他的心情有些好转。本来,今天晚上该是他很是伤心的一晚。他缓缓地行驶着车子,藉此不想去面对今晚的不堪面对。
第三章·尽头温暖的风
没有了天空的风筝
被拔去了飞翔的翅膀
它甚至寻不到可以漂浮的地方
线断了
没有方向
直到那缕混沌中的清风
教给它天空的臆想
携着它乘空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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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陌筝发觉自己是躺在了床上的,原本掖好的被子被自己压在身下。
环顾四周,这显然是一间女生的房间。落地的蕾丝窗帘和蕾丝床单,浅红碎花的床具,化妆台,印花的墙纸……一切都带有女性特色但又不失成熟,在这里找不到小女生鲜艳的粉色,却有女人绛红的感性。
她陌筝可不信那个男人会有这种品味。可是抱起被褥,却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引起大脑的共鸣,让人明白这张床,那个人睡过。那是那个人的味道。
一面之缘,就让他深深印在了陌筝的脑海里。这个房间的女主人到底是谁?想到这里,原本嗜睡的陌筝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她有股把沾染了那个人味道的床具连同这张床一起抛出去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
她还能嗅到女士香水的味道,那味道原本是浓烈的,应该是隔了一段时间,消散得但不可闻,可是那仅存的气息还是让陌筝觉得刺鼻。
那个女人的味道,留香不长。
陌筝环顾四周,发觉床前柜上摆着几个相框。它们似乎被狠狠地压倒过,相面贴着桌子,周遭还泛着玻璃渣的光泽。她把一个相框重又立起来,摔出裂缝的玻璃表面下,是一副合照,一男一女。雪纺衫在女的身上竟然透露出了ol套装的气质,即使是在平面的照片上,还是能看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面上带着职业式的微笑,小麦色的肌肤,魅力的职场女性。男生则是那副熟悉的面孔,v字领的条纹衫。
陌筝轻轻摩挲着碎裂的玻璃面。那个时候的他,笑得很开心。可是两个人放在一起,却有说不出的不对劲。陌筝总觉得,那女生像是一具布偶,职业式的笑容似乎对谁都可以展露。
陌筝突然停下了摩挲的相片的手,摩挲下,是相片里那个男生的面孔。似是一惊,她缩回了手来。那种无意识的动作何以发生,陌筝也不明白。心底深处却又像是钻进了什么东西,心底深处,她其实是明白了的。
相框又被放倒,那张合照,又被压在了下方。
床前柜上的时钟显示,陌筝睡了一个上午。她没有再逗留,走下楼去。整个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简单的小2层,出门望去,绿化做得倒是不错。
回头望向这幢房子,靛蓝色的砖面没有透露丝毫属于冷色系的寒意,而是合着5月份的微光,泛着和谐的光泽。这份似曾相识,触动了陌筝心底几乎淡忘了的情思。几年前,陌筝一家便是住在了这里的。还记得爸爸买房子的时候说,一家人住在江宁,无人打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可是之后,房子便被低价转让了。
虽然努力忘记自己曾拥有过的幸福,但陌筝仍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抹靛蓝。
没想到,房子是卖给了他。那时候的他,又是什么样子,在什么状态,是读大学还是研究生,是不是已经认识了照片上的那个人……似乎是下意识地,思考着这些问题。
不过,那个人怎么在这么清静的地方买房子?陌筝暗想。这里离n中不远,而n中并未建立在市区里。可是,这里离自己现在的家可是远了。往常都是乘校车的她,不知道如何回家去——虽说不想再回去那里,虽说打算留校,可关键是还有大堆的行李放在家中。
下意识地把手□口袋,摸出一张字条。
从这里出发到陌筝的家去,再从陌筝家出发到学校去,怎么走,乘车路线,包括在哪里能打到的……字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镌刻在纸上的笔迹,像英文圆体字一样好看。字条里夹着一些钱,大概是用做车费的,不过这车费稍许绰绰有余了点。除了这些,便再没有其他的话了。
陌筝凝望着字条上的笔迹,注视了片刻,淡然地勾起了唇角。她小心翼翼地把字条延原来的折痕叠好,向前迈开了步伐。虽然钥匙丢了,可现在也只能回家去了。
只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的地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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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教室里,班主任兼化学老师正讲着乏味的课,每一位同学都经不住倒了下来,讲台上的那位却很投入地吐出一个又一个乏味的音调。
陌筝不像往日一样趴在课桌上,而是端正地坐着。她毕竟缺了一天的课,再不积极表现落个处分可就不好说了。同时她也在思考,为什么那个人知道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