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连这个梦想也要放弃吧?你爸妈可会很失望的喔。”
“他们失不失望又干你什么事了?”他反讥。
“人家只是关心嘛。”她撒娇似地示好。
他森沈地瞪她,半晌,忽地冷笑。“我这辈子做过最令他们失望的事,大概就是不顾他们的反对,把你娶进门。”
好阴狠的冷箭!
许多情不觉伸手抚住胸口,那里,隐隐地痛著,似在流血。
这男人,耍起冷酷来,还真的是……超酷的,难怪以前在法庭上,他的对手都闻风丧胆。
她涩涩地苦笑。“你讲话有必要这么毒吗?”
“那你就别老是问一些多余的问题。”他酷酷地撂话,将衣袖重新拉好。“我回去了。”
“什么?这样就要走了?”她连忙挽留他。“再多陪我聊一会儿嘛。”
“你以为我美国时间很多?”
“就一会儿嘛,好不好?”她厚颜地要求。“我们来下跳棋!你还记得吗?你以前下跳棋老是输我——”
“我赢的次数比较多,好吗?”他慎重声明。
“是吗?”她偷笑。“那要不要再来比一次?看你的棋艺退步多少了?”
“店里没有跳棋。”他意欲以此拒绝。
她狡狯地扬唇。“我有,你等等,我回房拿。”
语落,她轻快地转身,刚走了两步,胸口陡然遭受突如其来的重击。
她身子一晃,不觉蹲下身。
“怎么了?”他在她身后奇怪地问。
“没、没事。”她揪住窒闷的心口,努力呼吸。“只是……忽然有点头晕。”
“怎么会这样?”他展臂扶她,语气藏不住关怀。
“大概……天气太闷了。”她凝聚全身所有的力气,站稳身子。“你等我拿跳棋,马上……就来。”
她踉跄地回到阴暗的房间,一关上房门,马上打开胸前的炼坠瓶,往口腔内部喷药。
然后,她坐在床上,孤单地等待疼痛过去——
第6章(1)
“再过两个礼拜就要开刀了,你最近情况怎样?”
做完例行检查后,满头灰发的老医生和善地问。
许多情想起自己这阵子几次发作,微笑。“我觉得挺好的,说不定不用开刀,它自己都会好呢。”
“那怎么行?”老医生责备地皱眉。“当初你要延后开刀日期,我已经不赞成了,你该不会又想延一次吧?”
她轻声笑了。“放心吧,医生,我保证这次不会再耍赖了。”
“那就好。”老医生这才舒缓眉宇,在电脑病历上做纪录。“药还够用吗?我帮你再开一些吧。”
“嗯,好啊。”
“还有,在开刀前你要多休息,别让自己太累,也要注意保持平静的情绪。”
怎么正好都是她做不到的呢?
许多情自嘲地牵唇。她现在在咖啡馆当小妹,怎么可能不劳动?面对一个恨著她的男人,又怎能让情绪平稳?
“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地工作。”老医生见她不吭声,警觉地盯她。“你不是说你把工作辞掉了吗?”
“是辞掉了。”她点头。
“所以你这个月应该会保持放松吧?”
“我尽量。”
“你说你想处理的事情呢?办得顺利吗?”
“嗯,这个嘛……”许多情眨眼。“本来情况不太好的,不过这两天好多了。”
“那太好了。”老医生其实不明白她到底要处理什么事,但仍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由于这是一场艰难的手术,他很赞成她在开刀前了却未完的心愿。“对了,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李阿春的女人?”
“李阿春?”许多情愣了愣。“她怎么了?”
“她最近也在这家医院看病,我听她的主治医生说,你在她儿子的医疗赔偿官司上出了一些力,她好像很感激你,一直透过关系想找你道谢。”
“那没什么。”许多情摇摇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必告诉她怎么跟你联络吗?”
“不用了,我不觉得那种事有什么好道谢的。”她不以为意地推辞。“倒是有件事我想请医生帮忙。”
“什么事?”
许多情微笑地递出一封牛皮文件袋。“这个,请你帮我收著。”
“这是什么?”老医生疑惑地接过。
“里面有一封信。”许多情解释,微微敛下眸。“如果我手术……没成功,麻烦你帮我寄出去。”
所以,这算是遗书?
老医生惊骇,顿觉接下的是某种重责大任,他怕自己担不起。
“对不起,医生。”许多情懂得他的为难,轻声道歉。“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
这么凄凉?
老医生默然,打量她显得苍白的容颜,这是个美丽的女人,却很孤独,从第一次她来找他看病,便一直是一个人,不曾有人陪伴过她。
他猜想,她的家人也许都不在了吧?只是他没想到,她连个能陪她一起克服病痛的朋友都没有。
“好吧,那就这样吧。”他慈蔼地点头。“你回去也别想太多,尽量去做你想做的事,总之我们医疗小组会尽一切努力,让手术圆满成功的。”
“那就谢谢你了,医生。”许多情甜甜地笑,自从得知自己必须开刀后,她总是以笑容面对每个人,唯有在独处时,才会偶尔偷偷流泪。
她想,自己得坚强一些,坚强的人才能战胜病魔。
“那我先走了,医生。”她翩然起身。
“记得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打电话给我,快开刀了,一定要注意自己身体情况,知道吗?”老医生最后叮咛。
“是,我知道了,谢谢医生。”许多情诚恳地道谢,想自己终究是幸运的,碰上一位关怀病人的好医生。
她拿了药,离开医院,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边抹著朦胧暮色,夕阳西沈,城市里氤氲著淡淡的哀愁。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忽然想起这首古诗,接著,不禁好笑地摇头。
像她这种势利的女人,实在不适合做如此诗意的感叹。她从小就不喜欢那些无病呻吟的文学,像法律或经济这类实用的学问才是一个人的生存利器。
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只是临到了生死关头,心境却好似起了变化,对过去的许多事,都感到后悔,最悔恨的,就是不能对那个自己深深伤害的男人好好地说声抱歉。
到现在,她还是不能坦然跟他说,因为害怕他会追问原因,而她会控制不住自己,软弱地崩溃。
她可不想在他面前崩溃。
许多情涩涩地苦笑,在站牌前等公车。刚坐上车,手机铃声便响起,她盯著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有些惊愕。
迟疑几秒后,她接起电话。“喂。”
“多情,是我艾里啊!最近怎样?还好吗?”耳畔传来的男声,热情得令她莫名其妙。
她不愉地蹙眉。艾里是她前老板,曾经拉拔她成为事务所唯一的女性合伙人,却也是他,无情地联合其他人斗走她。
“有事吗?”她语气冷淡。
“嗳,你该不会还在为事务所开除你的事情生气吧?我们也是不得已,谁叫你得罪了公司最大的客户呢?别生气了吧,你也知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权有势的财团说话就是大声啊!”
“我没生气。”她冷静地回话。她早料到自己得罪大客户不会有好下场。“我只是觉得奇怪,你这个大忙人怎么忽然有空打电话给我?”他们的交情没好到他特意来安慰她吧?
“哈哈~~是这样的,我们想问,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回事务所?当然,还是给你合伙人的职位。”
他疯了吗?无缘无故干么对她示好?
“不是说我得罪了公司最重要的大客户,一定得开除我吗?”
“当然,不是完全没条件的。”
她就知道!许多情冷哼。“你到底想怎样?”
“你应该知道吧?你离开以前,我们刚好接了个大案子,有个客户想开发一块土地。”
“嗯,我知道。”她眯起眼。“不过那件案子应该不关我的事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插手。”
“是啊,你开始是没插手,不过现在,你倒有个很好的机会能帮忙我们的客户。”
“什么机会?”
“客户在收购土地时,碰到一点困难,有栋旧公寓的房东一直不肯将土地脱手,那块地不大,却很关键。”
她沉默,隐隐觉得不妙。
“那栋公寓的房东很神秘,一直以来都是委托律师代理,帮他处理各种问题,我们透过律师想约他出面谈判,但怎么样都约不到。”
“所以呢?”她冷冷地问。
“前几天,我派两个年轻律师到附近勘查,他们说看见你在公寓一楼的咖啡馆工作。”
果然!许多情不屑地撇唇。“如果你们想要我帮忙找到房东,很抱歉,你们找错人了,我根本不是那栋公寓的房客,也从来没见过房东本人。”
“谁说的?你明明见过啊。”艾里诡诈地笑。“而且你们最近应该经常见面吧?”
“什么意思?”她不解。
“我们透过各种管道,终于查到那栋公寓的所有人是谁。多情,你认识他啊,而且跟他熟得很。”
她不语,握著手机的手指开始僵硬。
“就是周世琛,你前夫。”艾里笑著宣布答案。“你现在就在他开的咖啡店工作对吧?”
她心跳一停。“那又怎样?”
“还用问吗?只要你能说服他把那栋公寓的地卖给我们客户,公司马上重金礼聘,迎接你回来当我们的合伙人,而且是主管级的合伙人,会让你主持一整个部门,怎样,够意思吧?”
她默然两秒。“我拒绝。”
“怎么?还在耍脾气?”艾里冷笑。“想想你未来的大好前途,多情,你总不会想窝在那间破咖啡馆一辈子吧?周世琛家里有钱,所以他大可以潇洒地放弃自己的前途,你呢?你现在破产了,一无所有,难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跟他一样堕落吗?”
“……”
“你好好想想吧!”
“你听说了吗?有个财团想收购附近的土地,开发一个大型影城。”
何灿宇坐在吧台前,兴高采烈地与周世琛分享这个他刚刚听闻的消息。他的专职是拍广告cm,副业是在女人堆打滚的花花公子,再加上一项特殊嗜好,最爱打听娱乐八卦。
周世琛将他点的咖啡递给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消息也太落伍了吧?一个月前我就听说了。”
“那么早?”何灿宇惊异,他还以为他从娱乐圈大亨口中听来的八卦很有价值呢。“你怎么会听说的?据说那间财团收购土地的过程很保密,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啊。”
“这个嘛。”周世琛耸耸肩。“我自有我的特殊管道。”
“啧啧,真没意思。”何灿宇泄气。“这么说你也知道‘幸福公寓‘也是对方收购的标的之一喽?”
“嗯哼。”
“呿~~”何灿宇懊恼地挥挥手,完全失去传播八卦的乐趣,他啜饮咖啡,半晌,才记起自己最关切的问题。“其实我是在想,我们公寓的房东会不会想卖土地啊?到时大伙儿就得搬家了。”一群人因缘际会在这里相聚,他还真舍不得各分西东。“以后想再这样见面,就难了。”
“放心吧。”周世琛微笑。“房东不会卖的。”
“你怎么知道?”何灿宇不解地问,不一会儿,又自己找答案。“对了,你自有你的‘特殊管道‘嘛!”
周世琛闻言,不禁朗声笑了。
何灿宇眯眼望他,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了?干么这样看我?”周世琛奇怪。
“这阵子,我愈来愈觉得你不是我们表面上认识的那个人。”何灿宇感叹。“从以前你就神神秘秘的,很多事都瞒著我们不说,结果呢?现在居然冒出一个没死的前妻,她还说你以前是个精明冷酷的律师,啧啧啧,那在我们面前这个忧郁又温柔的咖啡店老板是谁?”
“我就是我啊。”周世琛淡然扬唇。“你们认识的这个人,就是我。”
“那你前妻呢?她认识的人又是谁?”
“那也是我。”
“是吗?”何灿宇狐疑。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相,不可能永远只戴著同一张面具,对吧?”周世琛语气平静。“就像喜乐,你看她在我们面前永远那么快快乐乐的,谁知道她心里藏了那么多阴暗的回忆,害她以前都不敢多吃东西?”
“那倒……也是。”何灿宇不得不赞同,即使是他与真心,也是各自藏著阴郁的过往。
“我想住在这栋幸福公寓的每个人,说不定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周世琛低语。
“嗯,可能吧。”何灿宇同意,据他所知,有不少房客都是因为房东那纸“遇见幸福”的招租广告才决定搬进这栋公寓。“话说回来,我看那个谁也没见过的房东才是最神秘的。”
“喔?”
“你想想,明明是这栋公寓的所有人,却从来不出面,什么事都交给律师处理,然后又写了那种意味深长的招租广告——真心以前还猜过那房东该不会是已经过世的冤魂?”
“什么冤魂?”周世琛差点呛到。“冤魂可以拥有一栋公寓吗?”
“谁知道?”何灿宇摊摊手。“说不定他以前被哪个女人甩了,失恋跳楼,死了以后,冤魂就一直住在这公寓里,怎么样都不肯去投胎。”
“你想太多了。”周世琛好笑。“我可以保证这栋公寓的房东是人不是鬼。”
“所以你认识他喽?”何灿宇眼睛一亮。“既然这样,你就老实告诉我们嘛,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你怎么能确定他一定不会卖掉公寓?”
周世琛抿唇,正欲说话,门口响起叮铃声,一道娉婷的倩影飘进来。
第6章(2)
“许多情?”何灿宇挑眉,不觉转头瞥了眼好友的表情,惊觉他看她的眼神已不似之前冷漠,蕴著些微暖意。
“怎么现在才回来?”连质问的口气,都像一个丈夫在质问晚归的妻子。
何灿宇讶异,看著许多情绽出俏皮的微笑。
“抱歉,回来晚了,店里很忙吗?我马上换衣服帮忙。”语毕,她朝何灿宇友善地点个头,便回到自己的房里。
“你们……”何灿宇的手指在她消失的方向与好友之间徘徊。“和好啦?”
“只是决定和平相处而已。”周世琛淡淡地应。
那就是和好了啊!何灿宇瞪著周世琛强装漠然的俊脸,有点好笑,又忍不住担忧。
“你真的决定跟她和平相处?”
“嗯。”
“这么说你原谅她喽?”
“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周世琛不承认。“我只是懒得跟她再计较那么多而已。”
那不就是原谅吗?何灿宇感慨好友的口是心非,没想到他也有如此别扭的一面,但这也表示,他真的很在乎那个女人。
“你喔。”何灿宇臂膀一拐,顶了顶他的肩,一方面希望他能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心,却又担心他再次受伤。
周世琛体会好友的深意,很感动,却也有点窘。“干么?”
“没事。”何灿宇笑嘻嘻地望他,眼神意味深长。
他更窘了,咳两声。“你不是说晚上要拍mv吗?也该去准备了吧。”
“哟,急著赶人走了啊?”何灿宇调侃,一双长腿跃下吧台椅。“也好,我就识相点,不打扰你们两人世界了。”
他潇洒地挥手道别。
周世琛目送他背影,半晌,自嘲地勾唇。
当许多情换好衣服出来时,何灿宇已经离开了,店内唯一一桌客人也准备结帐,她忙笑著迎过去送客。
她收拾好杯盘,端到吧台前,周世琛接过,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你面试结果怎样?”
“啊,这个嘛……”许多情心跳一突。事实上,她根本不是去面试。她咬著唇,考虑要编哪套说词。
周世琛误解了她的迟疑。“看样子好像不太顺利?”
“呃,对啊。”她将错就错,耸耸肩。“没办法,我离职以前的纪录太差了,业界都知道我是被炒的,对我都有些疑虑。”
“你的工作能力无庸置疑。”他淡淡地评论。
这算是对她的认可吗?她感动,却故意露出很欠扁的笑容。“我知道啊,我一向对自己有自信,他们不敢用我,是他们没有识人之明。”
用不著这样自吹自擂吧?他丢给她一枚明显嘲讽的白眼。
“怎么?难道你不认为如此吗?”她笑问。
他没立刻答腔,默默地开水冲洗杯盘,半晌,才深思地开口。“所以我一直觉得奇怪,以你对工作那股执著与冲劲,怎么会搞砸那么多案子?这不像你。”
“是啊,是不像我。”她心跳更快了,太多的谎言教她愈来愈难以负荷,只能不断地绽放微笑。“天晓得我那时候中了什么邪了?唉,说不定人生都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低潮期吧。”
“你用低潮期解释自己工作表现不佳?”他狐疑地盯她,似乎想看出她眼底是否隐藏著什么。
许多情屏息,暗自祈祷他千万别看出来。“总之,那时候做什么都不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四两拨千斤,故意摆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我看我别做律师好了,世琛,你说我也转行怎样?”
“你?转行?”他不可思议。
“对啊。”她直视他。“就像你一样,我干脆也来做点什么小生意好了,你觉得卖饮料怎样?应该不错。”
他回应她玩笑似的眼神。“卖饮料不适合你。”
“因为我太笨手笨脚吗?”她嘟嘴。“那你说,我做什么好?”
他凝视她片刻,眼潭隐隐流动著异样的波光。“你还是适合当个律师,你天生就是。”
因为她够冷血吗?
许多情心一沉,笑意不知不觉在唇畔敛去,以前的她或许会把这句话当成赞美,但现在——
“那你呢?”她故作轻快地反问,嗓音却沙哑。
“我怎样?”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窝在这间咖啡店吗?不考虑重操旧业?”
他闻言,似是陷入怔忡,接著,自嘲地一哂。“其实现在想想,当个律师也不是特别有趣,说不定不适合我。”
“是吗?”她怅然望他。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消失了从前的野心了吗?“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当律师。”
“喔?”他讥诮地挑眉,不意外她会如此断定,在她心里,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律师才是所谓的成功吧!
可她接下来说的,却出乎他意料。“不一定要回那种大型律师事务所,我觉得你更适合自己开一间小的事务所,接你想接的案子,帮助你愿意为他们辩护的委托人——这样,你应该会比较开心。”
周世琛关上水龙头,复杂地望向前妻。她没看他,垂敛的长睫毛轻轻颤动著,不知想些什么。
他顿时感到心口一紧,她在想什么呢?他不禁好奇,为何她能那么灵慧地说出他曾认真考虑的念头?
他的确想过,有一天若是重回业界,他不会再像从前受制于人了,世俗的眼光或期待他都不在乎,他只想真正做自己。
他想接自己想接的案子,就算不赚钱也没关系。
这样的想法,或许会让望子成龙的父母失望,但这次,他想为自己而活。
为什么她能看穿他的思绪?或者她并未看穿,只是巧合地点出来?
“许多情,你……”
“怎样?”她期盼地问,等待他未出口的言语。
他却说不出来。他并未打算与她分享私密心事,他们只是能够和平相处而已,还远远称不上是朋友,他也不想跟她做朋友。
可他,却发现自己又开始关心起她了,见她脸色总是苍白,忍不住担心她是不是太操劳了?
“干么一直看著我?”她察觉他异样的眼神。
他蹙眉。“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有吗?”她一愣,显然并没料到他会突出此言,两秒后,才夸张地笑。“你看错了吧?我精神好得很!”
不对,从昨天开始她就不太对劲。
他深深地盯她,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急忙别过头。“呃,我再去整理一下桌面,晚餐时间快到了,等下应该会有不少客人来。”
“不用了。”他阻止她。“今天我们提早打烊。”
“什么?”她愕然。
“我今天没什么心情开店。”他以近乎任性的口气宣布,然后走到店门口,挂上“今日公休”的牌子。“我们去吃晚餐吧。”
“吃晚餐?跟我吗?”她不敢相信。
“巷口有一间家庭餐厅,他们的咖哩饭还不错。”
他记得她喜欢吃咖哩饭,才邀她去的吗?
许多情凝望前夫,虽然他表面上装一副酷样,她却知道,他提早打烊是因为不忍她太累,邀她一起吃饭也是善意的表示。
她微笑,眼眸却悄悄泛酸。“好啊!我们去吃咖哩饭,然后回来玩跳棋,你昨天惨败给我,一定很不甘心吧?”
“我哪有惨败?”他对她的形容很不满意,不悦地拧眉。“只是太久没下了,技巧有点生疏而已。”
“岂止是有点?我看是‘疏‘很大。”她淘气地眨眼,此“疏”与彼“输”,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世琛男人颜面受损,不免有些恼火。“等著瞧,今天一定让你好看!”
她呵呵笑了。
第7章(1)
深夜的咖啡馆。
玻璃门紧闭,挂著“休息中”的牌子,大部分的灯光都熄了,只留一盏立灯,在角落绽著温暖。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桌上摆著一面棋盘,各拿一色跳棋,谁先占满对方的领土,谁就是赢家。
看来这回,又是她胜券在握了。
许多情闲闲地端起温牛奶,啜饮一口。
周世琛瞥望她气定神闲的举动,嘴角一挑。“你好像以为自己赢定了。”
“不是吗?”她轻声笑,拿起一枚棋子,攻城掠地。“你就快快投降吧,先生,这样死撑著太难看。”
“跳棋可不是围棋,不到最后关头,不能定输赢。”周世琛显然坚持要死撑,跳动一枚棋子攻上最顶峰。“至少我比你先攻下山头。”
“呿,那有什么?”许多情不以为然,巧手几个起落。“瞧,你的山头不也被我插旗了吗?”
周世琛凝神不语,俊眸紧盯著棋盘,思索战略。
许多情继续喝牛奶,由他慢慢考虑。
这男人啊,跳棋想赢她,还早得很呢!想她跟他离婚这三年多来,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是自己拿著跳棋对打,她总是想像对面坐的是他,想他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称臣。
如今,她的梦想总算实现了,又能夜夜与他下跳棋,享受对战的乐趣。
“喂,你刚不是自己才说吗?这是跳棋,又不是围棋,你是要想多久?”她戏谑地激他。“快下啦!”
他白她一眼,不受她激,又想了几秒,才慢条斯理地下手。
“你想了半天,就想这一步喔?”她笑他。
他很有风度地不理她,待她走棋后,又移动另一枚棋子,而且不是前进,竟是往后退。
她挑眉,瞄了一眼盘面,暂且摸不清他心中盘算,耸耸肩,专注于进攻。
他完全不防守,放任她进逼自己的领土。
“喂喂,你该不会自我放弃了吧?”她揶揄。
不一会儿,她便领悟自己错了,他不是放弃,而是以退为进,开出了一条新路,连续护送几枚棋子飞越进她的领土。
情势顿时逆转,占优势的人变成是他了,而她堵得了他一条路,堵不住其他条路。
最后,竟是她以一步之差,输了。
哇呜~~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自己都难以置信。
周世琛可得意了,连续跟前妻下了几晚的跳棋,对战几十场,总算赢了一回——虽说这种一面倒的纪录似乎没什么值得吹嘘的,但总算是逆转胜的契机。
“等著瞧吧,从这场开始,我要杀得你片甲不留!”他夸下豪语。
“呿。”一声不屑的冷嗤是她的回应。
敢瞧不起他?
周世琛眯起眼,这个女人从以前就自信满满得惹人生气,到现在还是一点也没变。
但他可不会像从前一样处处让她了,既然抓回了玩跳棋的诀窍,他决定彻底运用权谋,绝不让她有机可乘。
两人重启战局,经过一阵厮杀,周世琛果然说到做到,又拿下一盘。
“又是你赢?”许多情颦眉盯著盘面,这局棋胜负很快分出,几乎才下一半,她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她的前夫变强了啊,或者该说,他终于变回以前那个擅于谋略的律师,他本来就精明,只是这几年的隐居,让他的敏锐钝化了。
想著,她不觉淡淡扬唇,不管是敏锐或钝化的他,她都喜欢。
“你笑什么?”他察觉她掩不住的笑意,觉得奇怪。
她但笑不语,笑容变得温柔,温柔地似要溢出水来。
他胸口一震,忽地感到无法直视她,借口起身。“这么晚了,肚子应该又饿了吧?我去弄点宵夜来。”
她目送他,眼神深情款款,嘴上却不饶人。“该不会是赢了就想跑吧?这样很没牌品喔!”
他回头瞪她。“我们又没赌钱,什么牌品不牌品。”
她灵机一动。“既然这样,我们就来赌一赌如何?”
这钱鬼!周世琛又好气又好笑,果然想从他身上挖钱。“好吧,你说说看,想赌多大?”赌多大他都奉陪,他可不会笨到再让她掏出自己身上一毛钱。
“让我想想。”许多情作势沉吟。
“你慢慢想。”他讽刺地回话,微波了两片薄披萨,回到座位,拈起其中一块吃。“怎样?想到没?劝你可要衡量一下自己的钱包,免得全都输给我,以后连饭都没得吃。”
“谁说要赌钱了?”她不理他的嘲弄。“我才不赌钱。”
“你不赌钱?”他意外。“那你要赌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望他,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想赌一个约会。”
“约会?”他愣住。
“如果我赢了,这个礼拜天,你答应跟我约会一天,而且那天什么都要听我的。”
这算什么条件?他不以为然地低哼。“难道你叫我跳海,我也要跳吗?”
“放心吧。”她轻轻地笑。“不会那样为难你,我保证都是些容易做到的事。”
他迎视她缠绵的目光,忽地有些透不过气。“那如果你输了呢?”
她嫣然扬唇,眼神闪烁著无比决心——
“我不会输的。”
她果然赢了!
带著孤注一掷的决心,她拚尽了所有努力,三年多来的苦练,成果尽在这一盘展现。
她赢了,赢得与他约会的权利,她可以跟他共度一整天,就像从前一样,她可以幻想他们仍是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
她可以笑,可以闹,可以对他撒娇,走遍每一个他们曾经携手走过的地方,那里,有她最珍贵的回忆。
然后,她就能没有遗憾了,就算进开刀房麻醉过后,永远没法再活著出来,她也不枉这一生了,因为她最后的快乐,是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
抱著这样的期待,许多情又在咖啡馆里熬了几天,热烈地盼望休假日来临。她每天都很忙,却忙得很开心,心脏仿佛也注入某种新鲜活力,跳动得神采奕奕,不再闹脾气。
她每天都笑著,像只可爱的小鸟四处飞,客人们都让她的愉悦感染了,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地追随她轻盈的倩影。
周世琛是其中最不由自主的一个。
明明要自己别看她的,却忍不住痴痴凝望著她,他奇怪她为何表现得那么快乐,难道只因为赢得了一次约会?
跟他约会,是那么值得喜悦的事吗?她美丽的笑容亮得令他几乎睁不开眼,却情难自禁地著迷。
他的三个好朋友,都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他们都发现,他不再视前妻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看著她的眼神,甚至不自觉地藏著某种温情。
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们感到心情复杂,当然希望这个好男人能重新寻回幸福,但如果对象是那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他们又忍不住担忧,只能默默祈祷两人之间不再是悲剧结局。
礼拜六晚上,齐真心来店里喝咖啡,这是约会前夕,许多情心口胀满的喜悦已濒临爆炸状态。
她笑盈盈地迎接齐真心。“想喝点什么?还是花式拿铁吗?”
“嗯。”齐真心愣愣地看著她,对她的热情感到有些惊讶。
“世琛,你的好朋友来喽!”她扬声报告。
周世琛正在吧台后忙碌,闻言,抬头一笑。“真心,你来了,坐啊。”
“嗯。”齐真心在吧台前属于她的专用座位坐下。
周世琛为她调了一杯她最爱的花式拿铁,这回液面上点缀的是像巴洛克式的华丽花样。
“好漂亮喔!”齐真心惊呼接过。“这又是你新学的花样吗?”
“是啊,刚刚才学会的。”周世琛微笑应道,这已经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了,每回他学了新花样,一定第一个请真心来试喝。
“讨厌,你每次都画得这么漂亮,教人家怎么舍得喝嘛!”齐真心娇声埋怨。
周世琛呵呵一笑,知道这是她最诚心的赞赏。
许多情旁观两人的互动,胸口隐隐揪痛著,喉咙好像有点……酸。
唉,她又吃醋了。她悄悄自责,命令自己继续灿烂地笑,不许露出一点点吃味的表情。
世琛跟齐真心处得好,是好事啊,她也希望他能快点找到属于自己的新幸福,不是吗?
她不该嫉妒,应当真诚地祝福他们,只是,当她看著齐真心笑吟吟地喝咖啡时,好希望那一杯特调的花式拿铁,是属于自己的。
若是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