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子死的凄惨,下官心中愤然不平。岳飞专横跋扈,挟天子以令诸侯,国之祸患!圣上被小人蒙蔽,我秦桧,空有报国之志,却无能为力!”
完颜昌听出秦桧,话中有话:“秦相公的意思?”
秦桧一笑,靠近完颜昌的耳朵,压低声音:“下官要除掉岳飞,贵国也要除掉岳飞。我们,是同一战线……”
完颜昌狐疑的将秦桧上下打量了两眼,心头疑窦横生。
想了想,哈哈一笑,道:“秦相公位居高官,同我密谋,有什么好处?而且,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呢??”
秦桧沉思片刻,道:“很容易,你们害怕岳飞,我恨岳飞。一时之间,拿岳飞没办法,不过,你放心,一个月内,我定然能让岳飞三年不复出!至于诚意,你慢慢的,就会知道了。而我的好处……”
秦桧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好处就是,下官想要一样东西,岳飞却挡着,除掉他,那样东西就到我手上!”
完颜昌对于秦桧这些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猜来猜去,最终认为这二人大约是有私人恩怨。
可这焉知不是宋朝皇帝故意送来的圈套呢?
完颜昌没有说话,却听得秦桧说道:“知道你不会信,不过,等到有一天,皇帝前来此处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所言非虚!”
完颜昌将信将疑,同秦桧商议了往下的细节。诸如如何通消息,如何配合,诸如此类。
完颜昌是不信的,他当然不信,虽然,整个金国,都很想报兀术之仇。然而,却决不敢贸然行事。
商议妥帖,秦桧归来。
当秦桧看到皇帝和岳飞,同时出入的时候,心中却知,自己这次要做的,恐怕比任何一次都要难。
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困难,从来都不是挡在自己面前的屏障,而是,自己的垫脚石。
只要有心,找到突破口很容易,皇帝身边的内侍,买通并不太困难。
威逼利诱,抓住把柄,这一套早已作惯,带着三分哄骗,两份坦诚,黄公公毫无抵抗的,两面讨好。
边患的布置,将领,甚至连燕京地图,都一丝不差的送到了完颜昌手中。
秦桧知道,金兵是决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几次摩擦,秦桧所言非虚,摩擦有扩大之势。
张浚远在关陕,远离漩涡中心,李纲,刘光世,三衙长官,还有礼部侍郎,户部,刑部,兵部,枢密院。
只要有心,做的小心,天子宠臣,干什么不容易?
先除掉岳飞,在干掉李纲,接下来就是刘光世,剩下的人,不足为患。
赵桓丝毫没有任何察觉,在赵桓的心中,秦桧,是个得力的助手。
同赴相州,秦桧心中的火,几乎快要将他湮灭,又生生的按下。
偷梁换柱,岳飞是大孝子,母亲因皇帝而死,将会是他心中永远的坎。
一切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
皇帝站在雪地,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虽然皇帝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秦桧能够感觉得到,赵桓心中的无助和惶恐,以及,迷茫。
慢慢的接近了吧?一切都会慢慢的接近自己的目标。
如果不是那日,自己一时失控,打断了整个计划。
而最初的原因,也不过是多喝了两杯,吐自肺腑的言语,真心诚意的关怀,被踏在地下狠狠践踏不说,而且,久违的杀意,再次从赵桓的眼中射出。
最好的时机,其实应该是在燕云,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自己能够在他身旁。
第二日,看到刘光世寸步不离。
呵,秦桧在心中冷笑。
皇帝陛下,你既然对我起了疑心,那就根本应该胡乱捏造个罪名,当场斩杀。
竟然还想要对我下手?
完颜昌不日便到,燕京城,同秦桧所说,一模一样,皇帝行营,更是丝毫不差。
当秦桧看着赵桓的眼神,落在完颜昌眼中的时候,完颜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来,如此!
而当赵桓,满怀自豪的提起岳飞的时候,完颜昌在心中笑了。
将相不和,皇帝心思重重,边关各处的兵力布置图,尽在他手。
甚至连官员的名字,他们的家属,都摸得一清二楚。
复仇的时间,到来了!
秦桧随同赵桓一起回京,前所未有的警惕。
蛛丝马迹都已经证明,自己,若再不动手,那就永远没机会动手了。
特别是暗探暴露,皇帝紧急召见。
今夜,恐怕就是自己的最后一天了,或者,会有转机?
秦桧到了暗室之中,看着那个往日只是无心之时找来的囚犯。
“你想不想当皇帝?”
“本官有办法,让你登上宝座,只要你自己别太蠢!”
今夜,夜幕掩埋,杀机四伏,可一切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美好。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毫无警惕的喝下了迷魂引。
当日,只是在一桶酒中,参了一滴。
今日,却是喝了整整一瓶。
当秦桧抱着赵桓,走向福宁殿的那张大床的时候,心中暗叹。
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么?性命攸关,自己选的,不是砒霜,而是迷魂引。
不过,也算不枉。
当秦桧终于如愿以偿的,脑中想过很多遍的场景变成现实的时候,心中这样想。
暗无天日
暗室中全然昏暗,不知日月,醒来,是黑的,睡着,还是黑的。
自己觉得,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食物和水,都是秦桧来的时候所带来的。
有时,会从梦中渴醒,然而醒来,却还是渴。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秦桧所带来的屈辱倒在其次。
我要知道时间,我还要想办法,能够和外界通信。
办法在哪里?我现在能见的,只有秦桧一人。
暗室做的很好,门滑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股清新的味道涌入,还有一丝光。
我闭了眼,等一会,要打起精神,现在,我面对他的时候,需要冷静。
门合上,没有了光。
却不像往日那般,一片黑暗,淡淡的红色的光发出。
我微微抬眼,看见秦桧从袖中取出一枚明珠。
如同往常一样,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我口中塞一粒药丸,逼着我吞下。
曾经有想过暗暗将药丸压在舌下藏起,片刻过后便会被他发现,随之而来的,就是恼羞成怒。
被他发现的过程,和他恼羞成怒后会做的事情,让我决不想再提起。
吃过几次亏,不再作此打算,老实吞下,免受多余的凌-辱。
然后,他缓缓的解开我被缚住的手脚,将淡红色的夜明珠,挂在帐顶。
一边帮我揉着手脚,一面在我耳边,温言道:陛下,有了这个,你醒来的时候,也能看到东西,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我在心中冷笑,那日不过是借口,想让他在墙上开个小洞,让我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和外界通信。
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去理会他。
僵硬的手脚渐渐缓过劲来,却并未有丝毫力气。还是被他所制,倒在他的怀中。
他却又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打开,递到我面前:陛下,这是你平日最爱吃的烤羊腿,臣特意带来给你……
何必假仁假义?冷笑一声,盯着他,质问:秦卿,亏你还记得,朕是皇帝?
原本握着我手腕的手,猛然发力,握紧,原本被牛筋捆得生疼的手,此刻又疼了起来。
身后的人,带着怒意:陛下!臣从未忘记过你是当今天子!否则,陛下此刻就在臣的家中,而不是皇宫了!
呵,我扬了扬眉,看了他一眼,是么?无非就是你家的密室,岳家军知道,而皇宫中的密室,无人知道,你干起来更加方便而已!欺君犯上到如此地步,还能强辩至此,朕算是大开眼界!
猛然被他按住,本来就没穿好的衣衫,被唰的撕裂。
我麻木的面对着这一切。
以为会像以前那样,被他羞辱,然而却有些出乎我的所料,按住我的手,有些发抖,他心神不定。
最后,他放开了我,静静的坐在我身旁。
我接着夜明珠发出的光,看他的神色。
似乎是,有些煎熬,是为了什么?大约是因为朝中之事,并不能如他想象的那般容易掌控吧!也是,如果他操之过急,只能物极必反。
朝中之事,更多的时候,是中庸之法,过于的排除异己,会引起大多数人的不满。
只是,不知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淡淡的,带着些疲倦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秦桧愣了片刻,猛然回过神,看着我,眼神中的意味,我很容易就能看出,是迷恋。
他缓缓的躺下,躺在我身边,伸出手,将我抱住:“陛下……”
我冷笑一声,微微蹙眉,木然道:你要做就做,不做就给朕滚!
他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不可辨识的声音,随即,我便被按住。
冷冷的看着他,他的脸上,却有着痛彻心扉的表情。
“你心里恨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是不是?”
我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淡淡的答道: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脖子却被猛然掐住,几乎就要透不过起来,他发出一声连一声的笑,笑的剧烈,最后,他缓缓的松开双手。
近乎窒息的我,猛烈地咳了起来。
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背,俯下头:陛下,我不该将你留着,应该杀了你!
我微微一笑,你没那个胆子!是好汉,就给个痛快!哦,朕忘记了,你这种卑鄙小人,怎么会是好汉!
怎么会是好汉……
这句话,在我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流过,流的心中,尸遍满地。
鹏举,你在哪里?
不出所料,被他再一次的刺入,我紧紧的抿着唇,难过的闭上了眼。
害怕眼泪会就这样的夺眶而出,真的害怕。
听见秦桧的声音,传来:陛下……陛下,知道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我喜欢你,越来越喜……
我睁开眼,打断他的话,冷笑:秦桧,你做就做,说那么多话是想调情吗?朕没这个兴致!
在我身上动着的人猛然停下,愣愣的看着我。
近乎带着哀求的语调,秦桧问我:陛下,你要怎样,才能开心?到底要怎样?
我笑了,将他上下打量,有他在,我的心,被仇恨填满,决不会开心!
“你死!朕就会开心!”
他缓缓的摇头,竟答得认真:臣做不到!
有人说,如果你想要在墙上,开扇窗户,那么首先要提出的,是要拆掉一面墙。
心中暗自揣摩,到底我下一项,提出的条件,他会不会答应。
然而却见他看着我:“陛下,你想要什么,只要是臣能做到,臣一定做……”
我嗯了一声,吸了口气,淡淡的道:“会之,朕觉得气闷……”
尚未说还,便被他打断:“陛下不能出去!”
微微笑了笑:“暗室之中,气闷的很,朕想要个通风口!”
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把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点头:好!
通风口只是第一步,我能透过光线的变化,知道时间,接下来的,就是要在秦桧不在的这段时间,能够站起来。
用水浸过的牛筋,结实牢固,不容易扯断,一动便勒如肉中,生疼。
秦桧越来越好说话,我让他换条绳子捆我,没费什么大力气,他就答应了。
计算了时间,有时,他会大约下午四五点中的时候来,约莫过上两个时辰离开。
有时也会晚上过来,一整夜都不走。
每日的早朝,他是从来不会误的,早朝后的奏对,也是不会误的。
而我的力气,如果运气好,会在他离开后一个时辰内渐渐的恢复。
运气不好,他若整夜都不离开,或者使用蝽药,便会几天缓不过劲。
我知道自己被关在皇宫中,因为我被关在箱子中抬走的时候,并未走多远,根本就不够出宫的距离。
然而究竟在什么地方?
却不得而知。
首先要弄明白方位,才能知道,周围的环境,才能猜测出来,周围都有些什么人。
旁敲侧击过很多次,秦桧口风很紧,什么也不说。
逼的急了,便会引来我不想要的事情。
通风口是开在屋顶的,这就是说,我所在的地方,决不是一间地下暗室。
有了光亮,我也能大致的判断出暗室的高度。
三米高,四壁光滑,什么都没有。
室中也是一样,除了一张床。
我进来的时候,天气很冷,然而到了现在,天气却渐渐的暖和起来,不用穿棉袍了。
秦桧来的时候,我会用力的睡觉,休息,他一走,我便会瞬时清醒,能够动的话,就会滚到墙壁边,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有女孩子欢闹嬉戏之声,亦有侍卫的声音:“柔嘉公主,请留步。”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响起:为什么?
侍卫看来是秦桧的人,回答的内容很奇特:“那里闹鬼,公主乃万金之躯,万一有个闪失,属下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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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七手八脚将秦桧按住,更有一人一脚踢在他的膝窝,他跪倒在地。
秦桧的官帽,咕噜噜的滚落在地,停在大殿中央。
他抬起头,看着我,冷笑了一声,缓缓的,再次说道:“陛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怕了吗?”
真正的如芒在背,数千道目光,朝我射来,然后在我和岳飞身上,来回的打量,手指忍不住的发颤,而岳飞的目光,也朝我射来。
那些人在等着什么?压着秦桧的数名侍卫,为何不将秦桧的口拿东西堵上??还是说,他们也正等着,看好戏?
猜忌,怀疑,恼恨,羞辱,一股脑的涌了上来,觉得气短心慌,特别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前所未有的安静,透不过气的安静,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将在场的人,全部杀死。
却在安静之中,一个清亮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带着笃定,自信。
是在宫门处,那声音掠过数千人的头顶,直抵大殿,冲到每个人的耳中:“殿前诸班直,还不将这胡言乱语的贼人嘴巴堵上?难道等着他污言秽语的玷辱陛下么?”
压着秦桧的几名侍卫如梦初醒,连忙扯下布条,将秦桧的口,堵得死死的,任凭秦桧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哼。
我转过头,正午的阳光,分外明亮,一个面容俊朗,带着几分英气的,又有几分凌厉的人,从宫门,缓缓的走向我。
红色的官袍,映着他的脸,白皙中略泛粉红的脸庞上,带着肃然,乌黑的官帽,挑出长长地脚,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
他走的不快,更不慢,在他身后,是全身铁甲,手握长剑的士兵。
那些士兵看起来和殿前诸班直全然不同,各个肤色黝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刀疤剑伤。
私语声响起,在他面前的禁卫军,纷纷让道,走在他身后一步远的,是两名身形粗壮,虎目熊睛的汉子,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然后跪下。
他身后的数千名士兵,两名将领,也跟着跪下行礼。
一齐发声,如同雷震:“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松了口气,一股腥甜从胃中涌出,吞下,又再次涌出,从唇边溢出。
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然后对来者笑道:“德远,别来无恙?”
张浚跪在地上,朝我行了大礼,然后站起,道:“臣听闻陛下被j人所害,特带兵前来,原来早有岳少保将陛下救出……”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便觉得眼前金星乱冒,眼前发黑。
最后看见的,只是张浚神色大变,抢上一步,将我扶住。
最后听见的,是一连串的呼喊之声,随即,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到再次转醒,数点宫灯明灭,太医在床前来来往往,一旁有个小太监,见我醒了,立刻对我说道:“官家,张相公在外求见。”
心头微微失望,环顾四周,尽是内侍,太医,却并未见到岳飞的影子。
想要开口问,却又不好问,过了一会,点头道:“让德远进来!”
听见脚步声响起,张浚的影子,转过屏风,走到我床前三米处,便停下,躬身道:“陛下,秦桧臣已命人,将他押入大牢,口中塞有麻核,必不担心他胡说八道。”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既然他连墙角都听过了,问一问也没什么,便问道:“德远,岳飞呢?朕想见他。”
张浚缓缓的直起身,正视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岳飞就侯在外面,陛下想见,随时可见。只是……”
我没答话,却听他继续说道:“只是陛下到了今天,还不醒悟么?若不是陛下和岳飞……,秦桧又怎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刚刚吞下的一口药,被咳了出来,张浚上前一步,将我扶起,取过帕子,将我唇边溢出的药汁揩掉,皱眉道:“陛下,臣劝一句,若想以后,再无此祸,同岳飞,彻底断了吧!”
我沉默不语,断了?呵呵,除非我死。
就算我能勉强做到,可一颗心,早就给了他,怎么断?
张浚退后一步,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陛下,此事的始末,臣刚刚也听说了一些。陛下仔细想想,秦桧当日将陛下囚禁,破绽百出,可为何宫中无人察觉?”
我苦笑一声,低声道:“德远可是想说,皆是因朕,平日行事不端,不按规矩,以致如此?”
张浚道:“臣不敢指责陛下,只是陛下,今日除掉了秦桧,它日难保有王桧,李桧,陈桧。若是人人得知,陛下同男人……它日陛下如何立威?又如何慑服群臣?更有别有用心之人,投陛下所好,当真是防不胜防……”
张浚的话尚未说完,我只觉得一阵疲倦涌来,微微闭了眼。
却听得张浚道:“陛下,臣都是一番肺腑之言,为陛下着想。言尽于此,陛下何等聪慧之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陛下既想见岳飞,臣这就让他进来,只是,万望陛下三思!”
脚步声响起,张浚朝殿外走去,快走到屏风的时候,我猛然叫住他。
他没有回身,却只看见他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
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吸了口气,缓缓的道:“张相公,秦桧一案,就由你主审!”
张浚转过身,对我行了大礼,然后道:“谢陛下!”
张浚离去不久,便看见一个影子冲入内殿,扑到我面前,将我紧紧的拥在怀中。
我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久好久,才听见他哽咽的唤了我一声:“阿桓……”
他从未叫过我的名字,仅仅一次,是在他盛怒之下,连名带姓的。
这一声阿桓,喊得我愁肠百结,鼻头发酸。
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随即,捧起我的脸,呆呆的看着我。
眼中的神色,迷恋,自责,怜爱,混合在一起,让我沉迷。
随即,他缓缓的低下头,吻住我的唇。
酸楚从心中泛出,我依然爱他,只是,心已经荒芜了。
将他推开,他却箍的很紧,我挣扎的急了,呛出一口血。
他放开我的唇,却仍旧将我紧紧的箍住,贴在他胸膛的我,听得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静静的呆在他怀中。
直到殿中,灯花炸开,才听见他坚决的说道:“阿桓,跟我走!”
我苦笑:“走?去哪里?”
他毫不犹豫:“到我军中,等我打赢了金兵,再同你一道回来!”
呵,还是要回来的啊~!
我缓缓的摇了摇头,惨笑:“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去你军中,做什么?”
他急道:“那就御驾亲征,有我在,绝不会让别人,动你一根毫毛!”
伸出手,推开他,靠着些许有些冰冷的床头,淡淡的道:“朕是皇帝,岂可胡乱行事?若是朕再走了,京中又出变故,该如何?”
他愣了片刻,随即朗声答道:“那便再杀回来!只要陛下一句话,何惧乱臣贼子?”
我没有说话,在这一刻,我有些想哭。
如果,他一早这样说,我会毫不犹豫的点头。有岳飞在,更不惧乱臣贼子。
只是到了今日,时过境迁,我没法去面对他,更没法面对所有的人。
他拥我入怀,他的怀抱,依然温暖,宽厚,坚实。
过了许久,才听他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说不出话来,没有看他,愣愣的看着远方。
过了一会,我问:“前线战事很紧么?”
他嗯了一声,道:“不妨事,你若去,决无危险。等到击败金兵,直捣黄龙,我就送你回来,永远呆在你身边,看你成就万世基业。”
我疲倦的闭上了眼,靠在他的肩头。
他铁甲尚未换去,我甚至能闻到,上面血的味道。
轻轻的摇头:“朕不会走!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正如你,不会因我留下,而要前去击敌,我,也不会因你离开。”
他的声音,焦急中带着不安:“陛下,你不要这么固执……”
呵,我暗自哂笑。
到底是谁固执呢?
我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朕累了,想要歇息,这件事,等你回来再说罢……”
他没有放开手,我只觉得头脑昏沉,渐渐的沉入梦乡。
再次睁眼,殿中烛火都已熄灭,他却还在身边。
接着月色,看着他。
只是半夜,他似乎老了许多,原本光洁的面庞,竟有了一道皱纹。
见我醒了,他放开我,跪在地上,决然道:“陛下若不肯御驾亲征,臣宁愿辞官归田!”
我苦笑,问:“你是在要挟朕?”
他缓缓抬头,看定我的眼,然后道:“是!”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我喘不过气。
他并未上前,只直直的跪在地上,眼中有着不容商量的坚定。
我哂笑:“算了吧,这样,有什么意思?朕腻了,你前去带兵征战也好,辞官归田也好,朕不会再冒然行事!”
风起,数片粉色的桃花花瓣,随着风飘入殿中,落在他的肩头。
他就这样跪着,只是短短几个时辰,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神情,能成这样。
困惑,为难,焦急,心痛,一一从他脸上划过。
我知道,他在挣扎,他在思来想去反复掂量,在掂量,到底是留下不顾战火纷飞,还是将我留在宫中,他前去带兵迎敌。
晨光一丝丝的漏入殿中,他还只是跪着,天一点点的亮起,光照在他的头发上。
他的头发,转眼又有一根,从黑变灰,由灰变白。
我不知,这究竟是我心中的幻想,还是当真如此,直到天光大亮,他猛然站起,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决然道:“等我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说完,便转过身,大踏步的朝外走去。
我从背后看着他的影子,头一天,还是满头黑发,只一夜,却已花白。
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
走到屏风处,他没有回头,只低低的说了一声:“阿桓,不论如何,我爱你!”
我没答话,他就此走掉。
凌迟
大片大片的阳光,猛地从拉开的门射进来,映在屏风上。
白色的光线,透过丝织成的江山锦绣,落在我的床头。
江山背后,是那个看不见面容的黑乎乎的影子。
三天后,我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依旧是停朝,看折子的时间,不能太多。
晚上亦不可睡的太晚,按时吃药,做些轻柔的运动,舒展身体。
一改往日喜欢独处的作风,不论去哪里,都会带着五六个侍卫。
再路过湖边,已经看见垂柳又抽出嫩黄|色的新芽,湖心的亭子,还是那一座,池中游着的,依旧是五色斑斓的锦鲤,却再也没有离湖太近。
李纲从江西召回,他回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要求觐见。
那时,我正在写字。
不是手札,不是折子,更不是草旨。
只是随意的,临着帖子,正楷,一遍又一遍的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听见太监通传,说李纲求见的时候。
我放下笔,会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当然不会有,迟上一日,又不会当真的颠覆朝堂。
将写好的千字文晾干,然后告诉太监:“太晚了,召见大臣不合体制,让李纲明日觐见。”
到岳贵妃处,她的肚子已经鼓的很明显了,我也会趴在她肚子上,听听里面的小生命的声响。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后宫在伪皇帝期间所留下的问题,交给岳贵妃处理,我不想再过问。
十日后,临朝。
心中有些胆怯,却还是正了衣冠,抬起脚,朝殿中跨去。
坐定,百官朝贺。
我直视着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鄙夷,有不轨,或者,还有担忧。
那也没什么,不就是被人上,还被当众抖了出来么?
我暗自哂笑,颜面尽失,知道无可挽回,那就不挽回好了。
只要我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说,至少,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那就够了。百年之后,早已化成泥土,又怎么管得了后人如何评价?
张浚呈上折子,十天时间,列举了秦桧十大罪状,最重要的那一条,却略去没有写。
现在是春天,按照惯例,行刑都是在秋冬之际,万物肃杀。
春天,是不宜杀人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秦贼的罪状,张相公还漏了一条,大不敬之罪,似乎掉了!”
殿中静谧,没人敢大声出气,更没人敢说半句话。
张浚抬起头看我,眼中有着震惊和担忧。
我笑了,真的,既然人人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
“张相公再回去仔细审问审问,据朕所知,他犯的事,不止这些!张相公还是秉公处理的好!”
张浚会怎么审讯秦桧,会如何用刑?会如何报复?我更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两年来,我第一次降了御笔处分,秦姓者,世代不得出仕,名桧者,限十天之内改名。
这道御笔,被都堂打了回来,不给执行。
李纲的理由,说了千万条,我静静的听着,其实,他说的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
等到他说完了,我抬眼,淡淡的道:“李相公莫不是想,将来同秦桧一样吧?”
李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的头埋得很低,只顾着磕头。
我站起身,觉得没意思,以前,痛恨朝中大臣不听招呼,不知该如何辖制他们,现在很容易找到切入点,然而却没有半点欣喜。
似乎觉得,一颗心都已经死了。
每一夜,都被拉得无比的长,好容易等到天亮,可白天,更加漫长。
也有空闲的时候,将岳飞那日的话,翻来覆去的想。
他说:跟我走。
可天下之大,我又能走到哪里?转了一圈,还是回到皇宫,我依旧是皇帝,他依旧是我的臣子。
他又能带我走到哪里?
他还说: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可即便他回来,又能如何?
让他成为皇帝的入幕之宾?让他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知道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立下战功?因为他在床上,伺候的皇帝舒服。
他最后说:不论如何,我爱你。
可是,爱又能怎样?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什么都不能改变。
两个月后,张浚对我说,秦桧在狱中,请求见我最后一面。
张浚说完这句话,抬起头偷偷的看我的脸色。
我脸色木然,回答他:“去告诉秦贼,朕唯一想见他的时候,就是在他行刑的时候!”
我承认自己很消沉,消沉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以前,我总是觉得时间太短,不够用,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看不完的折子。
然而现在,我发现,那些都是我自己自找的。
若我不想理会,会有很多很多空闲的时间。
以前,我会觉得皇帝是个苦差事,然而现在,我却渐渐的,体会到了做皇帝的乐趣。看见谁的眼中,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随便给他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当庭杖责。
而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多看两天,第二日,自然就会有人送上。
更有时间,看到前代皇帝所塑的佛堂,翻开那些以前我从不会去碰的书,是《观音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
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跪在佛堂,手捧念珠,一句句的反复念着,诵经声在宫中响起。佛堂飘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佛珠莹润,光泽又圆滑,是历代皇室所传,不知经过多少双手的摩挲,现在,又到了我的手中。
等到再次,站在镜前,看自己的样子的时候,正看见镜中的人,头戴逍遥津,面色白皙,神情漠然。
违逆了惯例,秦桧在生机勃发的春季,行刑。
同宗皆处于绞刑,牵连甚广,秦桧于春三月十八日,凌迟于市。
我很惊诧于自己的镇定,当我在朝议的时候,对张浚说:“张相公,到时候给朕安排好位置,朕要前去观刑。”
又是一片寂静,看得见下面人的脸色,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更能够看得见张浚的神色,他也想说什么,可他也一样不敢。
内殿批折子,不出所料,张浚求见。
他开门见山,要求我屏退所有太监,宫女和侍卫。
我没抬头,只在折子上,鬼画符似地写了个准,然后告诉他,想说什么直接说。
如果事关机密,那就上折子,现在不兴留身奏事。
他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问道:“陛下是想要近的位置,还是远的?”
我打了个哈欠,剩下的一半折子懒得再看,丢到一旁,留给张浚一句话:“看得清楚地!”
那日,天气格外的明朗,空中云也没有一丝,扶着太监,带着侍卫走出禁中,然后銮驾缓缓而行。
午时行刑,我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是在开封府旁的西角楼大街,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了水泄不通。
监斩官是张浚,他早已坐在高台之上,正中的位置,尚且留着。
见我到了,疾步而来,行礼,然后低声问:“陛下,时辰已经过了,要不明天吧?”
我随意坐下,打了个哈欠,道:“朕出来一次不容易,就现在开始!”
秦桧浑身已经被扒光,绑在柱子上,身上未见一丝伤痕。
我有些不满,看了张浚一眼,张浚却没有看我,直直的盯着前方。
却看见秦桧似乎是想挣扎,只是他背对着我,看不清楚。
张浚手中的令符落下,两名行刑官□着上身,开始行刑。
我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听得见秦桧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凄厉,可怖。
他们手中的小刀,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似乎是下去了三四刀,又好像是五六刀,我没有数。
只对一旁的张浚说了句:“停一下!”
行刑官停下,张浚看着我。
我吐了一口气,道:“朕看不清楚,让他们把此贼转过来,朕要看清楚。”
木桩被抬起,两名行刑官将秦桧转过来,正对着我。
秦桧原本低着头,此刻却抬起头,看着我。
他身上已经有两处被刮去,血尚在往外冒。
然而看着我的眼神中,却好像有无尽的话想对我说一般,然而他却开不了口,通过他张开的嘴巴,我看到了他的舌头,被缝在一起。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
眯起眼,不是因为发怒,不是因为想要冷笑,仅仅只是因为,太阳有些大。
他看了我一会,缓缓转过头,看向张浚。
这次,他的眼神,终于让我满意。
因为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之色,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一般。
这种神色,在秦桧当刑部侍郎期间,在那些被他整治过的囚犯眼中,都能看到。
看来,张浚这两个月来,对他招呼的不错。
终日难以露出笑容的我,称心如意的笑了。
凌迟继续,我靠着椅背,看着一刀又一刀落在秦桧的身上。
行刑官都是老手,能够让他神志清明,却又承受痛苦。
我就这样看着他,他亦看着我,血缓缓的在他的脚下流开,腥味慢慢的扩散。
一刀下去,又是一刀,每一刀,割下的肉都很小,最多只有指甲盖大小。
落在地上的肉,永远是那么大,行刑官的动作,永远都在重复。
我觉得无趣,闭上了眼,有些累了,我想睡觉。
甚至,我还在这血腥弥漫的刑场,做了一个梦。
梦见那一年,花开,随着春风落下,飘到湖面,荡荡悠悠的,顺着湖水飘出老远,一直飘到天的尽头。
花碎成灰,又被风吹散,什么也没有剩下。
猛然一声啼哭传入我的耳朵,惊醒我的梦。
抬眼看去,却是一名尚未束发的小儿发出,那小儿边哭边喊:“娘……我怕……我怕……”
他被他的娘,拥入怀中,蒙住眼睛,温柔的细语抚慰。
打起精神,再去看秦桧,他还是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哀。
大约,他认为我是会恨他,大约,他是会以为,我会恨他一辈子。
曾经,我也这么以为。
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竟然,能看着他凌迟,而打起瞌睡。
这一天,我在心中,期盼了很久,可当真实现,有觉得无趣。
强打起精神,想要看下去,却又再次睡着。
直到一旁的张浚将我推醒:陛下,今日行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