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以欣,你该为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了吧?”于婷说。
“朋友?”以欣喊,“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于婷和以华同时也喊道。
“呃,我……”伟志试曾说话。
他们没有人在听他。
“不认识,你把他带到家里来?”于婷温和地责道。
“不认识你跟他吻得那么来劲?我们要是晚一点回来,你是不是就献身了?”以华咆哮。
她吻他?伟志迷茫地望向换了件紫色宽t恤和紧身牛仔裤的以欣。他怎么不知道?
以欣在她二哥面前从来不示弱,她扬着下巴。“是又怎样?谁教你捡紧要关头回来的?”
“以欣!”于婷吃惊地喊。“你平常随兴没有关系,这件事怎么可以乱来?”
“妈!”以欣跺脚,“二哥白痴加驴蛋,是他天生迟钝又愚钝,你怎么也胡说嘛!”
“妈,她说你的基因不好。”平常总是她黑白乱告状,以华此时还她一记。
伟志看得有趣,坐了下来。
“你是不该拿妹妹的名节开玩笑,什么献身!胡说八道。”
以欣得意地勾住母亲的胳臂,向以华吐舌头。
“妈,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在做什么,你也看见了。我哪有胡说?”
“以欣,你作何解释?”
“我……我是在救他呀。”以欣气急败坏地正要说明经过,忽然看见伟志,她凶巴巴地叫:“喂,谁教你坐下的?”
伟志赶忙站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我要给你害死了啦!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等一下,我还没报警呢。”
“报什么警?”以华抓住她。“你真的不认识他?”
“我……”以欣说了个字,瞪住伟志。“你是谁?”
“她真的不认识我。”伟志充满歉意。“我叫向伟志。”
“报警,以欣。”以华说。
“等一下。”于婷又把伟志从头看到脚,再看着他无辜、不知所以的表情。“你到我家来做什么,向先生?”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伟志说的是实话。
“你怎么进来的?”以华重复以欣先前的问题。
伟志没法解释,只能说,“我不知道。”
“你从哪来?你是做什么的?”于婷问。
他仍然不能据实以告,便仍答:“我不知道。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面前三张脸面面相觑。
他以为他们没听懂,详细地又问,“我是说,今天是几年几月几日?”
以欣轻轻抽一口气。“糟了。”她呻吟。把她母亲和二哥拉到一边,她小声地告诉他们,“我刚才拿爸爸练功的长棍在他头上狠敲了一下,搞不好把他打成脑震荡,失去记忆了。”
“失去记忆?又一个?”以华也呻吟。
“你打人家做什么?”于婷有些着急。“打出毛病来,人家可以告你的!”
“我突然看到他,不晓得他从哪冒出来的,他又死盯着我看,我……我是自卫嘛!”她把经过说一遍。
“把人打昏在水里泡着,你去换衣服?真天才!”以华讽道。
伟志纳闷他们何以研究今天的日期研究这么久。他暗暗祈祷他没有掉进另广个时空,否则他还得回去重来一次。
“现在怎么办?”以欣急了。
“别慌,我再去问问他。”于婷拍拍她,微笑地走回来。
“向先生,你家住哪呀?”
“家?”伟志搔搔头,搔到头上的伤口,“哎哟。”
以欣躲在母亲身后。“我不故意的。谁教你色迷迷的盯着我,还跑到水底下偷看我游泳?”然后,她小心地问,“你不记得你家啦?”
“我需要先知道现在是几年几月,才能大概估算我离开了多远。”
伟志的回答在他们听起来毫无道理可言,不过更加深了他们的疑虑这人真给以欣一棍子打傻了。
“现在是一九九四年三月,”以华告诉他,“今天是……”
“一九九四,三月。”伟志大大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这就对了。”他是自言自语。
一旁三个人可不知道什么对了。
“那么,你家有多远?”以欣问。
他若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他来的年代,恐怕会吓着他们,伟志想。
“唔……很远很远。”他含糊地答。
“多远?”以华追问。
“是啊,你说出来,我们好通知你的家人。”于婷说着又加上一句,“或者我们送你回去也可以。”
“啊?我还不能回去。”伟志严肃地说,“而且……真的很远。”他又摇一下头,“我要去一个医院,或者你们可以告诉我在哪。”想起他人生地不熟,出去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补充道,“如果你们能带我去,我会很感谢的。”
以华狐疑地瞅着他半晌。轮到他把于婷和以欣拉到一边。
“我看这小子耍诈,妈。他一再的摸他挨了以欣一棍的地方,暗示我们他不会白白挨那一下,再提出要去医院。”
“他想敲诈!”以欣怒道。
“显而易见。”以华继续推论,“他只要一个迳的装傻,我们不但没法告他私闯家宅,还……”
“还有偷窥我游泳!”以欣插嘴。
“看人游泳又不犯法!”以华瞪她一眼,“我和妈回来时,大门锁得好好的,我们又没后门,不论如何,他可以说是你放他进来的。”
“我明明……”
“你二哥的分析很有道理。”于婷阻止以欣发言,“他要钱,我们向他问个数目,要是不太离谱,给他打发他走算了,省得节外生枝。”
“给他钱?”以欣反对。
“你有什么好主意?你打人是事实。真到了医院,他再瞎掰一翻,指称你勾引他什么什么的,事情就越闹越难看了。”
以欣无话可辩驳。“我怎么这么倒楣呀?早知道不救他,让他淹死算了!”
“是啊,那我们回来还得帮你埋尸,湮灭证据。”
“以华!说到哪去了?”于婷打他一下。
这里的人八成智商都很低,伟志忖道。问他们日期。他们研究半天。问个地方,他们也要商讨个没完。他头上的小肉球怎么来的?也许是他降落时撞的。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章筠。
等这些人商讨出个结论,说不定他不必用转控器就回到二三oo年了。他叹口气。不知出口在哪?
忽然发现他东张西望地朝门而去,以欣喊道,“喂,向伟志,你要去哪?”
伟志转身。“我找出口。”
他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出口?”以华问。
出口他们也不知道,还说是他们的家呢。伟志摇摇头。
搞不懂一九九四年的人。
试探地,他仍询问,“请问如何去“阳文医院”?”
还是于婷先向他走来。“向先生,你需要多少钱”我们会尽力帮你的。”
“你可别狮子大开口啊。”以欣走到母亲身边,对他警告。
“你要是把我们当凯子,我可要不客气的。”以华站在母亲另一边。
他们和他说的分明是相同的语言,他们的话伟志却一句也听不懂。
不晓得章筠如何和这个年代的人沟通?
看样子他们是不知道“阳文医院”。“那么,请告诉我出口在哪?”
以欣抓住母亲的胳臂,“妈,怎么办?”她轻声不安地耳语,“他好像不止是失去记忆,他变白痴了。”
“这小子演技真不赖。”以华咕哝。
伟志见他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放弃指望他们指示方向。
真可惜,他走开,边想道,那个叫“姑奶奶”的女子真的很吸引他,但他无暇多逗留。
“姑奶奶”眨眼间挡住了他的去路。“喂,你到底想要怎样嘛?”
“姑奶奶小姐,”他礼貌地说,“我很抱歉打扰了你游水,我有急事,我需要知道出口在何处。你不能告诉我,我自己找,不敢麻烦你。”
以欣眨眨眼。
“姑奶奶小姐?”以华不解又好笑。
“我懂了。”于婷笑起来。“他说了半天的出口,是大门。”
以欣一怔。“你要走?”
“我必须去医院,”伟志说,“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他们都被他的彬彬有礼弄迷糊了。
“看我?”以欣忽然有些羞涩。“看我做什么?”
“我很喜欢你。”伟志笑笑。“可惜我现在另有要事。”他转向于婷和以华,躬身致谢。“谢谢你们。你的衣服,我会还给你。”这提醒了他“啊,我的湿衣服还在浴室。”
他自行上楼去了。
“这小子是不是喝醉了?”以华喃喃。
“他嘴里没有酒味。”以欣说,看到她母亲和二哥瞅过来的眼光,她脸随即涨红。“是真的嘛。”
“我们是不是该和他一起去医院?”于婷问,没了主张。
“去医院干嘛?他在那唱作俱佳,就是要引我们中他的计。”以华说。
“可是……我觉得他不像装的。”以欣说。
“人家说声喜欢你,你就意乱情迷啦?”以华朝讽她。
“我也觉得他不像在装假。”于婷沉吟道,“不过他说话是颠三倒四的,脑子也不大清楚。他说的我们似懂非懂,我们说的,他则根本不懂。”
“那怎么办嘛!”以欣跳脚急道,“又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医院。我们跟他去有什么用呢?问他要多少钱,他老是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搞什么嘛!”
“再把他敲昏算了。”一时想不出应付的良策,以华喃喃地随口说道。“跟个神智不清的人讲理也讲不通,烦死人了。”
伟志抱着他扭掉些水份,折叠好的湿衣下来,回到客厅。
“现在你们想起“阳文医院”的方向了吗”他满怀希望地问。
于婷母子三人又对望一眼。岂有此理,他倒反过来把他们当白痴了。
“我想起来啦。”以欣笑咪咪地说,“来,我带你去。”
“啊,太好了。感激不尽。”
“等一下再用力谢我吧。”以欣嘀咕。
“你说什么,姑奶奶小姐?”
“没有。”以欣对他绽开一个教他意乱情迷的甜美笑靥。
“我说你叫姑奶奶叫得真好听。”
注视以欣领他出客厅,以华皱皱眉。
“她真带他去医院呀?”。
“啊?可不能让她一个人跟他去啊!”于婷赶忙追出去。
“等我,妈!”以华抓了茶几上的车钥匙,也跑出去。
他们赶到前院,两辆车都在,大门门栓还是往里拴着,却不见以欣和向伟志。
“到哪去了?”于婷奇怪地问。
以华愣了愣,脑际光芒一闪。“完了!”
以华在前,于婷在后,他们刚跑到走廊,就听到厨房里“咚”的巨物坠地的声响。
“老天,她不要是……”于婷顿在厨房门口,伸手掩住大张的嘴,瞪大眼睛瞪着倒在地板上的向伟志。“上帝!哦,以欣哪,你真是要命哦!”
“谁来救救我的命吧。”以华拍着额头呻吟。
以欣放下她这次用来敲昏向伟志的平底锅,拍拍手。
“我是采纳你的建议啊。”
“你九辈子也没听过我的话,”以华吼,“和我唱反调唱了十辈子,挑上这时候,你听到我的“建议”了!我看脑震荡的是你呀!”
“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我就做不对一件事吗?”以欣委屈地也吼着。
“慢来,慢来。别吵,别吵。”于婷撑着头,坐到椅子上。
“至少我们现在有时间想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就是嘛。”以欣好过了些,靠到母亲身边。
“我开始同情这个家伙了。”以华叹着气蹲下来,翻翻伟志的眼皮,摸摸他的脉搏。“他真是倒了八大辈子的楣碰上你这个女煞星。”
“妈!”以欣同母亲撒娇,掩饰她的六神无主。
“哎,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于婷关切地前倾身。“怎么样,以华,他还好吧?”
“睡得挺熟,像个天使。”以华说,瞪以欣一眼。“我看我把他弄到沙发上去躺着吧,他醒的时候,起码我们不会太难堪。”
“不,不,沙发不舒服。”于婷说,“把他放到书房隔壁的寝室吧。”
“那是爸休息的房间啊。”以华不同意。
“那你带他到楼上客房好了。”于婷说。
“我想爸不会见怪的。”以华马上改变主意。
他们刚把伟志安置好,每个周日早上都去围棋协会下棋的则刚回来了。
“哈,猜怎么着?”
“你赢了。”于婷无精打彩地说。
“连赢三局。”以华把伟志从厨房扛到隔邻的寝室,扛得他筋疲力尽。
“外带奖金和奖杯。”以欣沮丧无比。
“错,我输得一塌胡涂,还是败在一个小毛头手上,不过我输得心服口服,那小伙子是有两把刷子。啊……”则刚愉快地倒坐进他的太师椅,手摸着腹部。“今天中午吃什么?”
“镇静剂。”于婷呻吟。
“止痛锭。”以华也呻吟。
“把我打昏吧。”以欣呻吟得最大声。
则刚终于发觉异样,坐直起来。“恩慈……又走了?”
“谁也没走。来了个不该来的。”于婷叹息。
“谁来了?”则刚问。“怎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以华?”
“嘿,不关我的事。”他举起双手摇摆。
“也不关我的事,我一转头,他的眼睛就在那,直勾勾盯着我。”以欣哭丧着脸。
“这么多张嘴,没有一张能说句完整的话吗?”则刚摇摇头。“都教恩慈给同化了。”他脖子一伸,抓住他那一把须髯。
“又来了个二三oo年的外星人啦?啊?是不是?”
以欣精神一振。“对呀!怎么我们没想到呢?他说话和恩慈一样奇怪,说不定他真是二三oo年的人,他来这找恩慈的。”
“对呀,恩慈也给连敲昏两次,而且也是你的杰作。”以华讽刺道。
“你们两别闹了吧,再吵,我也要昏了。”于婷接着将事情经过告诉她丈夫。
则刚立刻进他平时阅读累了、用以歇息的房间,探看仍在昏睡的男人”
“长得倒一表人才。”回来客厅,他说道,“挺俊的!”
“你相女婿啊?”于婷白他一眼,“倒是出个主意呀!”
“唉,愁什么?他一会儿醒了,要是还头脑不清,对他的来历说不了个所以然,打电话把恩慈找来仔细瞧瞧他不就结了?”
这时,伟志摇摇晃晃走进客厅。“发生什么事了?”看到则刚,他一愕。“爸?你怎么在这?”
◇◇◇
以初一走进屋子就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虽然以华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他还是不敢相信和母亲结发近四十年,情感弥坚,争执都少有的父亲,会在外面另有一个女人,而且有了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儿子。
若这是真的,那表示他父亲和母亲婚后没多久就对她不忠了。
以初不相信。此事不仅对母亲是个可怕的打击,对他们这些做子女的也是。
以欣和以华坐在起居室里,看到他,以华抬起伤心、凝肃和气愤的脸。以欣已经哭红的眼睛又淹上泪水,并泉涌而出。
“爸呢?”以初问。
以华指指书房的方向。
“妈呢!”
以欣指指楼上。
“那个……那个人呢?”
两个人都不作反应,脸孔冷起来。
“走了?”
两颗头同时摇一摇。
“在哪嘛?我和他谈谈。”
以欣指指后院。“要是他还活着,叫他跳进水里淹死去。”她恨恨地说。
以初叹一口气。“先不管他是不是爸和另一个女人的儿子,想像他是个和我们一样,突然发现自己信任、敬爱的父亲,有另一个家、一个妻子、一群儿女。以华,以欣,他和我们此刻的感受相同。气他或恨他,对他是不公平的。”
平静地说完,以初转身走出起居室。
游泳池畔,站着一个背脊笔直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他转过来。身上浓重的悲伤和脸上的沉重表情,掩不住他的器宇轩昂,眼中的哀愁盖不住他的智慧光华。
“我是以初。”他伸出手。“以华和以欣的大哥。”握住他的是一只谦和的手。
“我叫伟志,向伟志。”
“向?”以初重复。“你不姓娄?”
伟志摇摇头。“我母亲姓向。”
“哦。你从母姓?”同情油然而生。看来他在法律上不是父亲的合法子嗣。
但他又摇摇头。“不是。这事……我很难向你们说明。
父亲……他是我的父亲,但是……”
“你试着说说看。”以初示意他到池畔另一边的凉椅坐下。“或者我会了解。”
“抱歉。”身为为政府工作的科学家,伟志非常善于守口如瓶。他在研究工作绝大多数都属高度机密。
“伟志,”以初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伟志。好熟。我好像在哪听过你的名字。”
除非他去过二三oo年,或也来自二三oo年。但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伟志说得斩钉截铁。
“嗯,也许你凑巧和我某个学生同名。”
“你的学生?”
“我在教书。你呢?你从事哪一行?”以初和他闲聊。
“……一些研究工作。”
“研究些什么?”
“……电脑。”
“哦,很热门。可以请问你母亲现住何处吗?”
“她……”伟志神情黯然。“不在很久了。”
“对不起。”触礁了,以初不晓得如何往下谈。
“我并不想使你们困扰。”一阵沉默之后,伟志轻声说。
“不用担心。我能了解你的心境必然相同。”
伟志对他的宽容和体谅报以感激的一笑。他的笑容也含着苦涩。
“不尽然,以初,我的心情很复杂。”
“也许你不相信,不过我真的了解。”以初十分温和地微笑。“我相信你的成长过程里比我和以华、以欣都要艰苦。
我指的是精神和心灵。”
伟志的表情变得不再那么禁锢。“你结婚了吗?”
以初点点头。
“你妻子很幸福。”
“不,我能拥有她,是我的幸运。”
伟志首次露出些许轻快。“你的弟妹和你很不相同。”他打量以初的目光有着他对凡事都要研究的本性。
“我比他们年长得多,生活经历我想也丰富些,所以我看起来比较老。”以初自我调侃。
“和年纪无关。”伟志又摇头,哀愁褪去,他眼中闪着明晰、透彻的光芒。“你们的外表截然不同。现象很有趣。不过你们三人都很……”他寻思正确用字,“出色.漂亮。”
“谢谢你。你自己也相当有魅力。”
“魅力。”伟志弹一下手指。“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想我们可以算……惺惺相惜?”
以初笑。“我很欣赏你,这是由衷的话。”
“彼此彼此。”伟志伸出手。
这回他们交换的是有力、真挚的一握。
“伟志,你先别走开,我还想和你聊聊,但我要去看看我母亲。”
伟志充满不安地、歉意地点点头。“你回来时我会在这。”
他仍急着想去找章筠,可是他一时大意造成的风波,他还没有想到妥当的方式平息,他不能走。以初似乎是所有他日前见过最理性的人,而且十分平易近人,或者稍后和他可以研究出个方法,他希望着。
以初来到父母卧房外,轻轻敲门。
“妈,是我,以初。”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我不要见他或听他解释!”
“妈,爸在书房。”
于婷打开门,没有戴眼镜的眼睛又红又肿。
“以初,你爸爸……”她哽咽地梗住,将手帕按在唇上。
“我知道了。”以初反手关上身后的门,揽着母亲抽动的肩,走到长沙发坐下。“我和伟志说过话。”
“哦,那孩子……”于婷彷佛现在才记起这个人。“他还好吧?”
“我想他和我们一样震惊和难过,妈。”
“我没有怪他。”于婷在手帕底下呜咽。“怎么能怪他呢?他姓向,那表示他长这么大,连个合法身分都没有。可怜的孩子……都怪他!居然背叛了我,欺骗了我们全部几十年!”
“妈……”
“可是我又没法真的怨他。”于婷悲伤地啜泣。“他该早点告诉我。早说的话,我不但不怨怪,我会成全他们。可是……”她泪眼模糊地望向以初“他早说的话,也许我就没有你们这几个好孩子,没有这三十几年的快乐时光了。”
“妈,别伤心,别难过。”他接过已然潮湿的手帕,温柔地拭她脸上的泪。“伟志的母亲早不在了,这表示爸老早以前就没有背着你和另一个女人交往了。”
“啊?”于婷眨眨哭得竣涩的眼睛。“伟志老早就没了母亲?”
以初点点头。
“唉,可怜的孩子。”她又哀泣起来。“那他更应该早些坦白呀,把伟志接来嘛,我会疼他的啊。不是亲生的,我都这么宠、这么疼爱,何况那是他的亲骨肉啊。”
以初一阵茫然。“妈,谁不是亲生的?”
于婷只顾伤怀,完全没留意源源自她口中流出的秘密。
“你们三个都不是。”
第九章
有一刻,以初以为母亲悲伤过度,太生气了,以致语无伦次。
但她清楚地说着,“我就是因为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不能生育,要跟他离婚,叫他另娶个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他死也不肯,说我若不要他,他就去跳海、上吊、服毒。怕了他啦,就依了他。他说的嘛,世界上多的是没父没母没家的孩子,我们领养几个呀,就领养了你们三个。”
以初轻轻倒抽一口气。
听得他母亲又说道:“谁知道他还是需要有个亲生的骨肉。这我了解的嘛。他不该骗我呀,还一骗骗了几十年,太过分了嘛,你说是不是?我是很好商量的嘛,对不对?”
以初脑子里绕着伟志说的话。
你们的外表截然不同。这现象很有趣……
他有些为事情的真相倒错感到啼笑皆非。
“他骗我也罢了,不为他的亲生儿子着想,太荒唐了。孩子不能跟着自己父亲姓,算什么呢?私生子吗?老东西真是老胡涂呵!”
“妈,”以初扳过母亲的肩,“爸纵有再大的不是,就事论事就好。你刚刚告诉我的,千万不要对以华和以欣说。那两个毛毛躁躁的,搞不好离家出走,妈眼泪哭成河也只会把他们越冲越远。”
“说什么?对他们说什么?以华和以欣干什么要离家出走?”
以初安抚地按摩她紧绷的肩。“他们俩老吵来吵去斗个没完,就是都好强。教他们知道弄了半天爸爸是人家的,不是他们的,他们会受不了的。”
“什么?”于婷大梦初醒般猛眨眼睛。“把我的眼镜拿来。
你说什么爸爸是人家的?”
以初给她拿来眼镜,她手忙脚乱戴上,好像它有澄清她说过的话的作用似的,直盯着他。
“你可别胡说,以初,你们都是我和爸爸的好孩子。”
以初莞尔而笑。“是,我知道,妈。”
他母亲最可爱的地方,便是不论发生任何大小事,她得到适当的发泄之后,立刻雨过天青。
“伟志呢?我们得好好安慰一下那孩子。真冤枉,来找爸爸,平白地教以欣打昏了两次。”
“以欣打他?”
到楼下时,以初已听完上午发生的事,要不是伟志的事尚待解决,这还是件严肃的大事,他真会忍不住地大笑。
经过客厅时,他们发现家里其他成员都在那,包括伟志。
父亲正一脸严肃地向伟志说话。
“你想清楚再回答,年轻人。你要知道,一声“爸”叫出来容易,这个字却可以毁掉我们整个的和谐家庭关系的。”
“我明白。”伟志歉疚万分地看过每一个人,特别在于婷脸上停驻了一下。“我一时脱口而出,实在是情不自禁,我无意伤害或破坏你们的家。”
“伤害已经造成了。”以华冷冷说。
“我知道你的处境也满令人同情,可是你就这么闯进来找爸爸,太出人意料了嘛。”以欣倒是听了以初的话后,态度变和缓了。“你要认也慢慢认呀。还好这屋里没人有心脏病。”
“你们谁也不许怪他!”于婷走到伟志旁边,瞪着她丈夫,“你不认他,我认。从今天这一刻起,伟志是我们娄家的孩子。你几岁,孩子?”她转脸问伟志。
他表情变得十分柔和。“三十一。”
“三十一,比以初小,比以华大,好现在起,你是娄家的老二。”
则刚一脸的哭笑不得。“太太,你先别乱认什么老大、老二好不好?这事让我来处理。”
“你处理了三十几年,处理得乱七八糟。我认他认定了。”
“他说得明白,要认也不迟。”则刚冷静而平静。“年轻人,你父亲到底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这种问题你也问得出口!”于婷喊。
“不,我愿意回答。”伟志平和地说,目光直视则刚,充满不可能错的感情。“你是我父亲。”
“什么……”则刚嚷起来。
“但,”伟志不慌不忙接下去,“你不是我在这里的父亲。”
则刚的紧绷松驰了。“听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他说我不是……”他顿住,挑起半边眉,“不是你“在这里”的父亲?”
“你那一锅把他敲得更口齿不清了。”以华小声向以欣埋怨。
“也许敲太轻了,”以欣小声回道,“重一点或多敲一下,他大概就口齿伶俐了。现在补上也不迟。”她跃跃欲试。
以初在她后面抓住她的肩膀。“你待着别动吧!祸还没闯够啊?”
“我真的没法解释得更清楚详细了。”伟志面有难色。
“我不是来找父亲,或来破坏你们,我是……意外来到这的。”
“这句话好熟。”以欣喃喃。
“是啊,我也听过。”以华思考着。
以初脸上的血色在消褪。伟志。他想起来了,他记起谁向他提过这个名字了。
伟志是位科学电脑专家……我的好朋友……他发明了一部时光转换机……
会是同一个伟志?所以他吞吞吐吐,无法解释他的来处?但,父亲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个方法求证。
“伟志,”静静地,以初笔直望住他。“你不止从事电脑研究,你是一名科学电脑专家,是吗?”
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诧光芒,对以初来说,等于是致命的一道闪电。
无庸置疑,此人来自恩慈口中的二三oo年。他“意外”来此的原因和目的,不言可喻。
“你知道我的工作?”伟志的目光锁住他的。“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告诉你。”
“是的。”以初简答。
两个人交换、衔接的是心照不宣的眼神。
好像他们很久以前认识似的。以初的家人纳闷地来回看他们。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伟志问他,并强调,“私下,单独。”
“当然。”以初立即允诺。
“请稍候,我要拿我的东西。”伟志不知该问谁,他的目光落向以欣,“请问我在何处可以找到我的衣物,姑奶奶小姐?”
“我去拿。”以欣涨红着脸走开。
“以初,你们以前认识?”于婷问。
“他是位科学家,我听人提过他的大名。”以初如此答。
“妈,爸不是他的父亲,至少是像他说的,在这里,他们没有父子关系。你应该相信爸,他没有背叛和欺骗你。”
“谢谢你,儿子。”则刚感动、感激地说,向他妻子伸出双手,“以初不会骗你吧?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他。”
“谁来敲我一记,掐我一下好不好?”以华一头雾水地呻吟。
“乐于效劳。”正好回来的以欣手下毫不留情地往他胳臂上掐下去。
以华惨叫时,她将装在袋子里伟志的长裤交给他。四目相交之际,她的心又莫名地加速跳起来撞她的胸口。
“谢谢你,姑奶奶小姐。希望我们还会再见。”伟志的声音充满真诚的期盼。
以欣这辈子首次在一个男人的深深凝视下,羞赧得说不出话来。
以初和伟志离开时,他父亲把母亲拉在身前,轻言细语低哄。他知道母亲不会为难父亲的,只是无论如何料不到这椿险险造成的家庭悲剧,到头来成了降临在他身上的困境。
上了他的车后,伟志好奇地打量他的车子内部,注视他操作、驾驶的表情和反应,而且和恩慈如出一辙。
“我来猜猜,”以初涩涩地道,“在你们那,它叫“铁龙”,而且完全电脑机动化。”
伟志眸光闪亮。“你不是猜的。上帝,这比我预期的要简易、迅速。”他十分兴奋。“运气太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不能带走恩慈。”以初直截了当地说。
“恩慈?哦,你指章筠。”
“她不是章筠。她是凌恩慈。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你是说妻女。她和你结婚了?啊,真快,她才来不久嘛。她嫁给你,所以改名换姓?”
“她本来就是叫凌恩慈。我们结婚好几年了。”
伟志不和他辩驳。“听我告诉你一件事,”他静静说,“事实上我是试管婴儿,我母亲借取前人的精子加她的卵子,我在试管中成形,在实验室中长大。”
以初震愕无比道:“你是说,我爸爸有捐献精子给精子银行,而他的精子一直保存到未来世纪?但是你怎么认定他就是你父亲?”
“对不起,恕难奉告,这是机密。还有我希望你们能忘记我们来过,因为这是一项失误的安排,很多既定的事件是人力难以改变的。”
“未必。例如恩慈,她就回来了。”
“她回来不是出于你或这里其他人的预设或安排。只能说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你确定章筠就是你过去的妻子凌恩慈?”
“每一寸都是。”
伟志沉吟半晌。“介意告诉我凌恩慈出了什么事吗?”
回忆那个意外仍会带给他深沉的痛苦和自责,但以初告诉了他。或许,他辛涩地想,他需要一个专业的人,一个和恩慈来自同时同地的人,向他肯定她不会离开他,或……斩绝他的自欺,让他认清她终究是他虚无的空望。那么,也许对形同被扣押在此的恩慈,及他自己,都是个最终的解脱。
“我不该说的。”伟志思虑良久后,叹息道,“但我觉得我欠你一份情,而且你似乎不是个莽撞无知之辈。不错,我们为章筠做电脑移转,自中心找来的冷冻体,原本姓名早已不可查,冷冻的起始时间的确是一九九三年三月七日。”
“这位你们借用恩慈身体的移转者,章筠,是位外科医生?”
“顶尖的。我这么说吧,医学界女性当中,章筠的成就至今无人能及。因此她在飞行巴士坠毁之后.被发现脑部活动并未死亡,我们决定倾全力留住这位再找不到第二位的医学界奇才。”
以初觉得他胸口不停地紧缩,令他呼吸困难。“所以,你专程来带她回去。”
“她非回去不可。”
“她在这同样可以行医,同样可以拥有卓越的成就和声誉。”
“你提到的两点,以初,章筠并不关切。病人就像她的家人一样。对,她在此也可行医,问题是,相隔三百年,我不用实地去看,也想得出这之间的科技的大变化。即便在我们来的年代,一日不努力钻研,明天极可能被新科技淘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