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一见孟相逢和邓玉平出面,知决无善了,当下心意己决。
只听孔别离颤声道,“天正大师他……”
孟相逢肯定地点了点头。
天目神僧睚眦欲裂:“太禅真人也……”
邓玉平一句就说了:“也死了。”
地眼大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十指如铁,人如矢箭,漫空裂帛连爆之声,连人挟着尖啸攫去。
就在地眼大师发动的前一瞬间,柳五已经发动了。
他一动,孔别离就出手。
他出手一刀。
刀不用,用刀鞘。
刀是鞘,刀鞘才是刀。
刀快,但人更快。
人是柳随风。
风吹柳动,划过水面,柳随风比风吹柳,柳梢稍动的刹那,像水面初漾的起波纹的瞬间,还要快。
他已避过了刀鞘。
他已扣住了萧雪鱼的脉门。
这次连和尚大师都变了脸色。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给一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制住了自己的人,而自己犹未来得及出手。
和尚大师拦住了要全力出手的天目神僧,道:
“要得天下人心者,岂可行如此卑鄙事?”
柳随风笑道:“要做大事的,本就该不择手段。”
和尚大师怒道:“小事不择手段,何以成大事?”
柳随风说:“这与大事无关,能成得大器就好。我不杀她,只要大师不出手,只要大师出手,是大师杀她,不择手段的是大师,不是我杀她,不择手段的不是我。”
地眼大师狂吼一声,全身突然暴涨,双目如电,全身搐动,体内正酝酿着狂风暴雨,就要出手。
柳随风笑吟吟,连眼都没有眨,避也不避。
地眼大师打到一半,和尚大师忽地一闪身,拦在地眼身前,地眼大师顿时打不下去,硬生生一收,功力移到地下,居然齐膝深陷地里。
和尚大师叱道,“打不得“”
柳五笑道:“对,萧女史在,打不得。”
孟相逢森然道:“柳五,你如此要挟,以后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柳五道:“你们人多,我只手单拳,江湖上传出去,骂的是你们,不是我。”
孔别离冷然道:“放下萧姑娘,一切好说话。”
柳五冷笑道:“你还没有资格被我要胁。”
和尚大师长身道:“柳施主要什么?”
柳五笑了。
萧秋水笑了。
不管如何,他们终于重聚了。
他、唐方,以及这班“神州结义”的兄弟们,终于团聚了。
他觉得好开心,不禁说:
“要是两广十虎都来了,该多好!”
要是两广十虎都在,该多好。
“是呀。”邱南顾缅念地道:“那只李黑,又矮又黑,鼻子扁扁,偏偏一双眼珠子,咕溜溜的黑白分明。嘿嘿,不知可爱,还是可恨。”
“对啊。”铁星月也怀念地道,“还有胡福,肥头大耳,一张脑满面肥、烹熟狗头般模样,下巴占了脸之一半,眼睛小得像针孔,哈哝呶啼……怪物!怪物!”他叽哩咕噜地评头品足,却丝毫没想到自己眼睛像豆荚般长,血盆大口,实在比金刀胡福难看得多了。
就在这时,摹然问,大厅外、门口、窗户、墙壁、四面、八方。各处,都一齐着了火。
火海熊熊。
左丘超然失声道:“糟糕,他们用火攻!”
齐公子道:“他们有‘火王’在!”
林公子三次冲出去,都被大火逼了回来,他跟“火王”交过手,心里不服,怒道:
“火王又怎样?!”
齐公子白了他一眼,漫声道:“也没怎样,但你就是冲不出。”
林公子试冲了几次,最多只冲出听雨楼,但楼外火势更炽,四面都是火海,梁斗道:
“火王静待了如此之久,必布置好了才来放火这次冲出,恐怕不易”
林公子身上几处,被火的伤,白衣也烧焦了几处,他有洁癖,心中懊恼,忿然道:
“快,快灭掉它。”
齐公子甚是看不惯,温然道:“那你快掘口井呀。”
梁斗知两人不和,忙岔开道:“快想办法,别闹。”
这时火势越来越猛,余杀等道:“这里四面已被火势封死,不一刻就要烧进来了。”
唐肥嚷道:“我热死了!”
梁斗沉吟道:“我们纵冲得出去,权力帮的人也必在外面等着,一旦亡命冲出,也会着了他们道儿,大家先不要乱,也不能胡闯。”
众人见他虽因几次试探夺路,以致被的伤几处,但神完气足,脸带微笑,指挥若定,心里也很是佩服,这些人莫不是闯荡过江湖来的英雄好汉,一旦镇定下来,把所有易燃之物远远投入火海之中,腾出一片空地来,火势一时未能卷及,稍为延及的火舌都被凌厉的掌风镇住或逼了回去。
但烟幕迷漫。
火势愈来愈大。
火光冲天。
火光冲天。
萧家剑庐起火了。
柳随风的眸于,似火一般地发着亮光。
“你要什么?”
和尚大师还在问。
他慈蔼的额纹沟里,已隐然有细小的汗珠。
莫艳霞在想,那火光冲天里的萧家剑庐,发生了什么事?
萧雪鱼适才只觉眼一花,人影一闪,自己已被这公子逮着,心里慌着也乱着,不知他要拿自己怎样?
天目神僧和地眼大师也在想,这小子究竟要胁什么?自己同意还是不同意:如何出手救萧雪鱼?
孟相逢和孔别离也在想,天正死了,太禅殁了,十二大门派精英尽耗,今番挺而走险,也不能纵虎归山。但如何才拦得住,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眉飞入鬓的,从容不迫的年轻人?
柳随风在想些什么?
只听“喀嚓”一声,大肚和尚这时刚刚才踩到一株树上,他轻功本来不大行。他才赶到,却不知场中诸人,除武功较弱的萧雪鱼之外,人人都知道:
又来了一个人。
——只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来的是什么人?
邓玉平转头望过去,却见火光冲天中的萧家听雨楼的飞檐,依然莹光闪闪。
莹光闪闪。
萧秋水忽然飞掠而去,跃向飞檐。
铁星月不明所以,直着嗓子叫道:“喂,别去,屋檐早上过了。杀开出路,而且下面也同样是火哇!”
邱南顾也叫道:“没用的,旁的屋顶都烧起来了,跳不过去的!”
唐肥冷笑道:“也许他以为上屋顶,可以凉快凉快去,……哇,烟往上冒,熏得他可真够呛哩。”她一直觉得萧秋水没什么,奇怪的是诸人竟如此服他。
唐方说了一句:“他上去,必有用意。”唐肥素敬服唐方,这才不敢再说下去。
萧秋水身子急若疾箭,宛若流垦,掠上屋瓦飞檐,这时烟硝蔽日,却见萧秋水往飞檐处斜里一抹,手中,多了一面光闪闪的长形令牌,“笃”地持牌落了下来,衣角已被烧焦了几处。
众人趋近一看,只见令牌晶光莹莹,竟不知是银是铜,上刻有几个大字:“天下英雄令”,后书“不得有违”四个字,也不见如何珠异。铁星月搔首奇道:
“如此小小一面令牌,如何号令天下英雄?”
梁斗道:“此令原本是天下英雄交予岳大将军的信物,几经波折,今落于秋水兄弟之手,要好好保存方是。”
齐公子则奇道:“你事先已知‘天下英雄令’藏于檐处?”
萧秋水道:“不是。”
齐公子倒是大奇,问,“那你又如何一出手就翻了它出来,权力帮为了得到它,不借劳师动众,竟搜不出,却仍落到我们手上,真是造化!”
萧秋水道:“刚才烟硝漫天,我来时就注意到飞檐上有一处闪光得很,离家前这飞檐却不见此,故有疑心,刚才映着旭阳一照,特另亮灿,而今经下面烈火一映,又闪亮不己,故上去看看,果然……”说着揪然不乐。
梁斗等人心忖:萧秋水恻然必定是因为父母家人,未知生死下落,他们更连一面“天下英雄令”,尚且带不出剑庐,其危急情况可想而知,每念及此便伤情不已。
众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但火势已越来越大,大厅四处,眼看便要波及。
柳五望着火光烛天,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
和尚大师心想:多半不过是要求放他一条生路,但总得把萧女史放下再说,当下心意已决道:
“你要走,可以,但是……”
柳随风微笑摇首。和尚大师心里忐忑,心忖:放你走,你还居然不要走,还想干什么……”
只听天目神僧喝道:“你想作什么?!”
柳随风的眼光,也似水波一般温柔,一般远扬。
“江湖子弟江湖志。江湖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跟当世的一些大人物较量,纵比输了也好,总要把金刀往宝剑上碰出星花,才知道是不是好刀……”
说着忽然一顿,双目深深地正视和尚大师,道:“白道上,武林宗师中,以北少林天正、南少林大师、武当太掸、丐帮裘无意为典范。晚生只求大师赐教,一偿夙愿。”
众人俱是一怔,此时此景,柳随风居然不是要逃,而是要求与南少林主持和尚大师放手一战。
柳随风笑了一笑,又道,“只不过晚生再狂妄,也知非少林精锐联手之敌,在下只要求与大师公平一战,单打独斗,若侥幸一胜,则旁人不能干涉在下去留,在下便放了萧姑娘,如此可好?”
众人为之动容,和尚大师名满江湖,挫敌无数,可说是未逢敌手,柳五如此说,显然是有求胜之心,实在胆大包天。要知权力帮帮主李沉舟一身通天彻地的绝学,奇门绝招,武林中无人不俱,柳五只不过是李沉舟一名最重要的部属而已,尚且如此斗胆,众人听得心里有气。
和尚大师一笑道:“其实柳公子又何必相胁?公子只要胜得了老衲一双肉掌,老袖亦无颜相留,柳公子请去便是。”
柳五笑。他齿白如贝。眼光温柔若春水。忽然闪电般连点萧雪鱼身上三处岤道,一扳一推,已推至莫艳霞那一头,莫艳霞反手拿住,心里感激,暗忖:“柳公子要突围,必不成问题,把萧家女子推给我,是希望我藉此以自保,真是苦心。”
柳随风敛袖向和尚大师一拱道:“感谢大师不吝赐教。”随而云停岳峙,又错开几步,走到下首,完全是以后辈请前辈赐正之礼数,和尚大师微微一笑,垂目念:“阿弥陀佛,”
道:
“施主不必多礼,请进招。”
柳五恭谨地道:“大师请赐招。”
和尚大师心想再如此客套下去也无益,萧家火光大作,必有事故,自己还是先料理这小子,赶去为妙,当下大声说了三声:
“请;请;请。”
突然大喝一声:
“请一一”
前面三个“请”字,第一个说得柳五一怔,第二个使柳五一诧,第三个震得柳五一震,到了第四个请字,所以蛰伏的元气尽出,如排山倒海,狂飓吞灭,涌卷而至,正是和尚大师一出手就藉以“易筋经”中的气功,使出佛门“狮子吼”,要一举震倒柳随风。
第四个“请”字一出,一株垂柳,无风而“啪”地折断,锦江无端激起水花七尺,柳五的青衫一闪,好似已被大喝声震了出去,倏然不见。
就在这刹那,和尚大师只觉头上衣衫一闪,一样东西,“唆”地经过。
和尚大师头一偏,一掌往上托去。
就在这刹那间,和尚大师只觉头上一轻,用手一摸,才知道头顶法冠,已被柳五抓去。
柳五一击不中,五指易钩,抓住法冠,倏觉一道疾风袭来,急翻身掠出,但衣袂已被切去一截。
衣袂乃轻絮之物,半空中又无处着力,和尚大师竟以肉掌切去一截衣角,其功力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柳五心头大震。
和尚大师更是心头轻敌之意尽去,正色道:“公子好武功。”
柳五恭敬地道:“未及大师背项。”
两人交手一招,错身间几同归于尽,不敢再大意,两人凝视,一蔼然淡笑,一洒然微笑,却迟迟不莽然发招。
柳随风忽然一转身,以背冲向和尚大师!
和尚大师倒是一呆,各门各派,可没这般打法!何况这突兀诡奇的打法,对付一般人还可以,但遇到武林一流高手,何能如此大意?
就在此时,柳随风倏然一反,又正面向和尚大师。
然后又是一反,遂而一正,一正、一反,又一正一反,反反正正、正正反反,不知转了多少次,在短短不到十尺之距离中,如此旋转着但极快疾地欺近!
和尚大师内外家修为极高深,但也未遇过这种打法,一刹那间,他以“易筋经”中七种绝学,一齐发了出去,但所有功力:掌力、拳力、指力、腿力、脚力、劲力打在旋转中的柳五身上,却全给反弹了回来。
柳五欺近!
就在这时,淡青色的身影化作了刀光。
刀从何来?
一一这刀的兀暮出现,就如柳五刺杀太禅时一样。
——只是和尚大师有所备,太禅则无。
——太禅中刀死,和尚大师呢?
大肚和尚禁不住“啊”了一声,一不留神,自树上跌了下来,摔了一屁股泥。
就在这时,柳五的刀已刺在和尚大师身上。
一刹那间,刺了三十六刀。
二十七刀刺空。
九刀命中。
然而柳随风飞起,神情已有一丝不安。
他凛然的眼神望着和尚大师,手里还执着他的刀。
他的刀刺在和尚大师的身上,就像手摸在湿滑的青苔上一般一触,又被溜滑过去。
他的刀划破和尚大师身上九处衣襟,却伤不了他任一寸肌肤。
和尚大师微笑,但慈蔼的眼目光里已没有一丝笑意。
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已肯定这青年是他平生劲敌,如果他不是熟习“易筋经”三十八(奇qi書)年,只要稍稍大意一点,只要“易筋经”的武功稍不收发自如一些,只要自己失神于一瞬……
今天自己便已丧命在这个青年人手里。
他们交手仅两招。
和尚大师没有回头,但他伸手,道:
“棒来!”
地眼大师立即递上一根禅杖,和尚大师执着禅杖,连舞数十圈,骤然间狂风大作,竹叶如急雨,柳梢似乱鞭,片刻问柳随风瘦逸的身影,已被杖风所笼罩!
更可怕的,是柳随风心里的感觉。
不再是青天白日,不再有蓝天皑云,那杖是铺天盖地的大网,更可怕的是,竹叶是一道道凌厉的暗器,柳丝是一条条歹毒的鞭子!
他已被包围,犹如十面埋伏中的楚人,冲不出重围。
围观的人吊起一口大气,也不敢稍舒;天目、地眼二人更知道方丈已十二年来未用得意的“伏魔杖法”,今日居然为了一个江湖后辈而出动了。
柳随风身形挪动,和尚大师企图以大自然的力量来摧毁他,他就化作了大自然。
柳条原化作了钢鞭,可是柳随风的人,也化作了柳丝飞絮,杖激飞,他的人也飘起。
就在这时,和尚大师的“伏魔杖法”又变了。
“伏魔仗法”至刚至猛,忽然变成至柔至阴。
杖与杖风,并不杀人,但它所罩住周围的一切事物,却绝不可活。
和尚大师至善积德,道行修为,自然已登峰造极,但一个纯然善行的人,一旦为恶,也特别估恶不俊,和尚大师此刻发挥出来的杖法,由佛家至慈至善,到了苍生无命,至绝至杀!
这是“伏魔杖法”的“杀”字诀。
柳五本已无生机。
但他忽然粘在杖上。
整个人贴在杖上、附在杖身。
杖所带出来的,是死。
所以杖是生的。
柳五粘在杖上,全身轻似柳。
但他活着。
他的青刃已伸了出去。
和尚大师弃杖!
杖飞十六丈远,再呼地插在地上,九尺九寸禅杖,入士八尺七!
柳随风就在禅杖离开和尚大师的手掌刹那,已掠了出去!
往扔杖的相反方向掠出!
等于向和尚大师扑去!
和尚大师迅若游鱼,忽然一缩。
一缩即退七丈!
“易筋经”的武功,本就匪夷所思。
但是柳随风一经扑出,也不再追,但脸色全然白了。
他用手捂住胸口,人扶着柳树:
但眼睛里闪亮着神光——就似小孩子玩一场认真的游戏,他侥幸玩胜了一般。
和尚大师退出了七丈,势己尽,但人没有停。
他仰跌下去。
众人失声惊呼,他又直挺挺地弹了起来。
这时和尚大师慈蔼的脸孔,忽然裂了。
眼角裂了,鼻孔裂了,嘴角裂了、耳孔裂了……全身在一下子间,全都裂了。
只听他嘶声道:
“你……你是……同门……的什……什么人!”
说到“人”字,他双目就凸了出来,而且滚落了下来,全身肿胀,嘴巴“呀呀”地,已说不出一个字。
待他全身崩裂前,他已气绝了。
天目、地眼飞身过去,只见和尚大师心中插有一支镖:
一支很普通的镖。
没有雕花,没有刻字。
和尚大师的血,自伤口流出。
血不是红色的。
竟也不是黑色。
而是无色的,淡淡如柳青。
这些“血”有些流到草地上,渗入了土里。
有些流到了溪水中。
缘草青青。
溪水无波。
三个月后,锦江望江楼这一带,忽然寸草不生,雨水冲过此处的痕迹,凡是流过的,连只蚱蜢也没有。
锦江河,半个月后还有客人吃了一条河里的鱼,大叫一声,伏地而殁。
杀那鱼的人、洗那碟子的人、网那鱼的人,无一不被毒毙。
这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这是什么暗器,竟杀了和尚大师?!
第十五章别离良剑·相见宝刀
柳五喘息。他发出了那一击,搏杀了和尚大师,但他要调息。
他们交手仅仅三招。
这却是柳随风出道以来,最凶险的一役。
和尚大师的禅杖,兀自在土上嗡动不已。
火势愈来愈猛,顷俄间萧秋水等便得葬身火海。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些不该在此时想起的东西:
——人将死时,是不是都会想起一些他不该想起却又偏偏想起的东西?
萧秋水想起的东西,居然是——花瓶。
就是那只受帮助的佃农所送来的花瓶。
萧秋水临走时匆匆,是要杀出重围请援,他临走时,因舍不得剑庐,上上下下都看过一遍,才甘心离家而去的“
而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这大厅上的花瓶,并没有插花。
自从发生了秭归镇与权力帮的铁腕神魔冲突后,唐柔的死,使萧秋水没有心情买花携花回家。
这不是插梅花过春节的时候,萧雪鱼也不在家,所以瓶里一直没有花。
而今这些纸花是萧夫人亲手做的——正如萧秋水的衣服,也是萧夫人亲手裁的,那都是特殊的布料跟纸料做的。
然而萧夫人不做纸花,已两三年——浣花剑派日益壮大,萧夫人助夫成事,哪还有当日做女孩时的闲情逸致?
但是现今的纸花是萧夫人亲手裁做的——萧秋水离开时,权力帮已十面埋忧,萧夫人且受了伤,怎会有可能还有心思制花?
这说明了只有一个可能——纸花里有秘密。
萧秋水心中一明,抢步过去,拎起了花。
众人都知道,这年轻人确有过人之能,且看他作什么来着?
唐肥却颇不顺眼地调侃道:“嘿,大火中还要看花,难道看花可以救火不成?”
铁星月怒叱:“你少说话!”
唐肥冷笑道:“你少吃我的饭!”
铁星月一时哑然——他没有钱,确是常常白吃唐肥的饭菜。
这边萧秋水也不理会,拆开花瓣,趋近端详——
花瓣中果写有字:
“左转花瓶。”正是萧夫人亲写的字。
萧秋水立刻旋转花瓶,发现花瓶紧贴石桌。
三次旋转后,石桌忽然“嘎嘎”移开,出现了地下一黝洞。
洞口极狭,但洞深不知何止。
这时火舌已卷近,众人无及多虑,望向梁斗,梁斗道:“可是萧夫人手笔?”
萧秋水道:“是。”
这时火势已至,众人聚站在一起,已无进退之地。
梁斗道:“我们下去再说!”
当先跃下,只听“噗”地一声,已着了实地,只听梁斗仰首叫道:
“下来。”
声音空空地传了开去,众人方知洞岤看似高狭,但里中横衍甬道颇多,才得传音回声,故逐个跃落。
众人脚踏实地后,发于地岤虽比外观宽大,但仍觉拥挤,左右各有狭岤,心须俯身贴膝方得行,梁斗问:
“这地方你可曾来过?”
萧秋水戚然答:“我还是第一次知有此岤。”他自小好玩,但父亲及其严峻;犹受庭训,不敢嬉游至大厅上来,而今悟得此地,仍是平生首次,还不知故了个该不该的事。
梁斗怕黑暗中遇伏,但久留于此,空气燃尽,在岤中也必窒息,于是道:
“我先去探探。”
当下问左边狭岤推进,齐公子不放心,道:
“我也去,又怕众人跟来,道:
“我们呼唤才跟上来。”随手一晃,拿出火摺子,照着前路,向前爬行。
这下唐肥可惨了,原来她身躯极是肥硕,刚才她挤下岤口时,已甚是不易,岤口也被挤破了些许,但岤口仍以水泥铺上,以饰耳目,唯今之地岤仍坚硬地底岩石,根本不能运功推开,这下她可进退维谷了。
过了一会,只见火光渐亮,梁斗、齐公子又退了出来,两人一身泥泞,显然爬行得甚是不易,林公子好洁,早已皱眉,问道:
“怎样了?”
齐公子摇首叹气,梁斗若笑道:
“唯有察望另一端了。”振起精神,义要推进。萧秋水忙道:
“梁大侠,请让在下先请。”
梁斗本要拒绝,回心一想,也是好的,因为萧秋水毕竟是浣花剑派的人,一旦遇上,可免误伤,而且他较年轻,身躯伸缩自如,于是笑道:
“好是好,但不要叫我大恢,叫我老哥哥便可。”
众人见他身历险境.犹如此气定神闲,不禁暗里佩服。原来梁斗虽是一方大侠,但在丹霞别传寺中一役,惺惺相惜,已在丹霞结为兄弟,故梁斗不许萧秋水称他为“大侠”。
萧秋水当下匍伏前往,唐方正在劝勉唐肥,不要心存恐惧,林公子性本好洁,但一见萧秋水冒险犯难,便抢过齐公子手上的火摺子,前往探路。
铁星月、邱南顾也抢着要去,梁斗知这两人忙多帮少,当下制住。
萧秋水、林公子爬入岤中,伸长手臂以火摺照亮,只见前面圈圈连连,都是石壁,看来甬道甚长,只怕得匍伏而行一段时间,前面不一定有出路,两人心中俱是惶然。
两人爬了一阵,后面铁星月等吵架声渐远,又过一会,反似从前面传来,萧秋水心下惴然,以为又回到原来之所在,后来才知是石岤中的回音作用所致。
又过一阵,石壁渐宽,而且壁顶豁高,上面形形式式的钟|乳|石,千奇百怪,各形各状,萧秋水等知有出口;甚是喜欢,正想回去叫人,忽“叮当”一声,踢到一物,用火摺子照近一看,悚然一惊,“突”的一下,火摺子已燃尽,熄了,四下登时一片黑暗。
林公子摸遍衣襟,再也找个到火摺子,倒是摸到衣衫上一团又一团湿黏黏的泥泞,他索来怕脏,不禁有些气急,却听萧秋水竟然抽泣起来。
他素来服膺萧秋水,武功虽高,但十分敬重这敢作敢为的老大,而今竟听萧秋水竟呜咽起来,大为错愕,骇问道:
“老大……什……什么事?”
隔了半晌,萧秋水硬咽才告平息。只听萧秋水忍悲道:“那是家慈的饰钗……”
说着“花”地一声,亮起了一把火摺子,林公子初见萧秋水满脸泪痕,再趋近一看,只见一妇女饰物用的金钗,想必是萧秋水睹物思人,而且推测出父母终脱重围,从此处遁出,心中悲喜交集,一时忍不住竟哭了起来。
萧秋水抹去眼泪,因手掌沾泥甚多,一时脸都涂得花黑黑的,振起精神道:
“我们再往前寻去。”
林公子点点头,旋又犹疑道,“后面的人会担心,还是先叫他们过来。”
萧秋水颔首道:“也好,”心知林公子也担心自己,笑道:
“我哭归哭,如此节骨眼上,不会有事,也不敢妄生事端的。”
林公子这才比较放心。
萧秋水寻亲心切,继续往前探索。林公子则返后唤人过来,不一会大家都齐集了,独有唐肥塞在洞里,进退不得,要劳铁星月在后面推邱南顾在前面扯,才勉强推进了一些。
出得了窄岤,唐肥几乎被挤得变了形,气喘呼呼。
大家跟萧秋水会集在一起,洞岤较大。又阔又奇,石壁有千奇百怪的石|乳|.可容三四百人齐集。又过数处,脚踝浸水,原来地岤斜倾,岤中都灌了水。
而且水流是流动的,显然还有出处。
萧秋水等缓缓推进,水流渐已及腰,浑身透寒,个住抖哆。
水流向哪里呢?
大家浸在冰一般的寒水里,跟刚才在烈火边沿的情形,又大不一样,谁也没有多说话。
就在这时,洞壁又渐渐下降,洞岤又渐合拢,狭小,唐肥的恐惧感又来了,大呼大嚷:
“这死地方,这鬼洞岤,我才不来呢……我才不走!我死也不要走!”
话未说完,“吱叭”一声,抚股跳了起来,众人吓了一跳,原来她屁股还缠了条水蛇,蛇仍噙住她的股肉下放,铁星月一把抓住,把蛇摔死,幸亏这蛇毒性下大,唐肥功力又深,自无大碍。
唐肥气吁吁不住咒骂,曲暮霜、曲抿描劝慰,她都不听,左丘超然看不过跟,阴森森地加了句:
“这里恐怕不止有蛇……”
唐肥瞪着铜铃般的大眼,问,“还有什么?”
左丘超然拉长着脸,眼睛向上一翻,舌头一伸,怪声道:“还有鬼哟!”
唐肥一声“我的妈呀”,忙跟着诸人走,原来她天不怕、地下怕,最怕的就是鬼。曲家姊妹自然也甚怕,相偎着往前走,怕谁要是走得后,会被妖魔鬼怪攫走。
这下急行,洞岤更窄,众人俯首而行,忽地头顶“哧”地一声,一物刺下,“嗤”地激起水花,众人四散;护身戒备,却见那物并不移动,定睛一看,原来是禅杖杖身,刺入土中,杖尾及水面。铁星月怒道:
“好哇,竟敢暗算老子……”
梁斗摇首道:“不是暗算。”
齐公子以手掌拍拍壁顶泥岩,道:“这泥岩相隔颇厚,对方听不到我们在这儿,若施暗算,也下会如此失算,全无准头。”
梁斗道:“那么以禅杖贯穿至此的人,功力之高,非你我所能及。”
齐公子脸上优惑,但因火摺昏黯,看不出来:“正是。”
邱南顾问道:“那上面的人,为何无端端插下这禅杖下来?”
齐公子苦笑道“我不知道。”
梁斗笑道:“既想知道,何不掘下泥土,冒上地面去瞧瞧?”
众人知能重见天日,十分欣喜,七手八掌,敲击拨扒,意图破土而出。
和尚大师的禅杖,不再颤动,变得硬冷的生铁,僵死在那里。
正如和尚大师的生命。
柳随风的喘息已平伏。
他的淡若春水的眼睛,忽然炽热起来,像傲拗不可一世的诸侯,在攻陷城池时高举干戈的那种狂热。
他的人本就高傲,向来神色淡然。
而今却完全变成了人世的猖狂。
这一战,他知道,已足以名动江湖。
李沉舟最名动武林的一役,是同时间搏杀魔教教主“鬼手十八翻”江烧阳,以及白道武林盟主“谈笑一剑”高幸伤,那一役奠定李沉舟牢不可破的地位与名声,从此无人敢夺其锋!
今天他却杀了南少林的第一高手,和尚大师。
柳五此刻不是想到了名、利、地位、权势……
而是想到了李沉舟的一双眼睛:
……带着淡淡的倦意,轻轻的忧倡,宛若远山含笑迷檬,但又如闪电般动人心魄……
——那感情的、无奈的,而又空负大志的一双眼神!
事情发生得大快,待已定局时,已无可挽救了。
天目神僧和地眼神僧,就是这样的感受和心情。
他们俩都同时跑下来:和尚大师死了,他们身为福建少林监护长老,居然眼睁睁看着他死。他们心里都有着同一种感觉:
血海深仇!
莫艳霞说话了,她是柳随风一手栽培出来的人,自然懂得这个时候该她说话:
“和尚大师死了,柳五公子已战胜。你们不听是他亲口答应过的吗?”
莫艳霞笑笑又道,“若你们想以车轮战术,那也是可以。”
天目,地眼二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是出家人,而掌门人的确答应过仅与柳五一战,其余人不得干涉,要报仇呢?还是不报!守约呢?还是不守:
柳五却笑道:“不必了。诸位的深仇大恨,还是一并来料理吧。”
——他本来用话稳住和尚大师,万一搏杀之后而负重伤,即求退身。
——而今局势已不同了。
——他没有受伤,只是发出了那杀手锏,内力大耗而已。
——他的自信心,已至巅峰,自信还再杀得了两名老僧中任一人;而另一僧人,可叫莫艳霞绊着。
——剑庐已焚,火王、剑王、鬼王等即将赶到。
——至于孔别离、孟相逢、大肚和尚和萧雪鱼,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决定就在这锦江楼畔,把少林实力,瓦解于尽。
天目神僧恨声道:“既然如此,纳命来吧!”
双目一睁,柳五如遭电击,全身一惊,天目神僧的“无相劫指”,十指倏挥,源源而出,每指都是凛厉的杀着。
柳五飞闪腾挪,在刹那间幻变出七种身法。
六种身法俱冲不出天目神僧的指风。
就在这时,柳随风忽然完全不闪躲了。
指风袭入柳五要岤,但柳五的身子,似腐朽了一般,又似柳絮,强力的劲风打过去,不过激起荡荡而飘,全失去了效用。
柳五的神情与身影,也如韦睿临阵,轻袍缓带,乘舆坐椅,轻舒慢捻,是武学中至高境界:以缓赶急,以慢打快,以后夺先,以静制动。
天目神僧的指风,一时受挫,但另两道指风,却令柳五不再从容。
地眼大师的“参合指”。
地眼以食指代天,中指代人,无名指代地,打出“参合指”,专破内外家罡力的“无相劫指”,遇到柳随风毫不着力的“柳絮身法”,也许无用,但“参合指”虽如断絮续至,柳五也不敢硬受一指。
他想用正宗内外家功力相接,又怕“无相劫指”的截断真气,锁断命脉的指力,一时间两面应付不过来,俱不讨好,左细右支,渐落下风。
莫艳霞原是要截住地眼大师的,但她已受伤。
她根本截不住这少林高僧。
而“东刀西剑、别离相见”两人却截住了她。
莫艳霞的长发披下来,她的脸靥如花。
她的剑光也如花。
她一剑七招,一招七式,一式七变,一剑刺出,是有三百四十三个可能,而她每次出手,至少七剑。
白风凰莫艳霞在江湖上,有人称“白衣观音”,又有人叫她做“千手百臂毒观音”,便是因她的剑法而起。
孟相逢一剑架住了她的剑。
孟相逢的剑就叫“别离良剑”。
莫艳霞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