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自动消失的好,还是自动消失的好,这样也许不会伤害任何人。
李梅一直在soho那边忙现房发售,我们俩没怎么联系过,有贾宁全方位陪她,也不用我操心了。我像一个要逃离国统区的进步青年,为了投奔解放区秘密而紧张地准备着,躲避暗探的侦察,躲避同仁的好奇,表面若无其事,私下打点行囊。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我也思考和李梅的这场爱情,如同一切爱情故事一样,都有一个华丽甚至带着传奇色彩的虎头,也有一个甜蜜甚至来之不易的猪肚子,但我们太沉迷于这美丽和浪漫了,为了捍卫而表现得执著和坚定,却忽视了彼此之间的差异与不和谐,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残酷甚至丑陋的蛇尾。
上午小秘书通知公司高层开会,研究星湖生态花园增添的拓展训练项目,我虚与委蛇,照常参加会议。先由综合计划部部长宣读了可行性报告,接着星湖经理讲解了设计方案及工程预算,市场营销部部长公布了市场调查报告,最后大家热烈讨论,经过投票,全票通过。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心不在焉,恍恍惚惚。梅爸最后做总结性指示,提出鼓动性目标后,半开玩笑地给大家布置了任务:
“具体实施,由市场营销部会同星湖管理层操作。现在各个企业都组织员工参加拓展,已经成为一种新时尚。但是开发这个的公司也很多,这就要求大家动用一切社会关系,打破部门界限,不遗余力地吸引客源。比如张部长,你就可以去你熟悉的那些政府部门争取,尽量让他们把单位的聚会,改成健康快乐的拓展训练。也可以吸引单位和企业的小运动会,搬到星湖去举办嘛。大家都一样,下一步公司将会出台奖励措施,对于吸引到客户的员工,按比例抽佣,进行物质奖励。”梅爸说着突然停止,看看犹如梦游的我,很不高兴,虽没发怒,也惊了我一跳。
“马助理,我刚才说的什么,你能复述一遍吗?”
我看看大家奇怪的表情,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这几天耳朵有些失聪,没太听清楚。”梅爸有所缓解:“哦,那可能是前一段偏头疼引起的,神经性失聪。”
“可能吧,不要紧,暂时的,过几天就好了。”
梅爸愤懑并未全消:“散会!”
公司里传播最快的就是小道消息,没一会儿全公司都知道了我失聪,前来慰问的一个接着一个,我一一撒谎应付。他们都提高了说话声音的分贝,还不由自主把嘴巴朝我耳朵跟前凑。有人介绍了治疗失聪拿手的医院,还有人给我写了一个食补的偏方。终于熬到中午下班,我坐电梯下楼吃饭,就再也没回公司。
坐在出租车上,我给兔子打了个电话,兔子这家伙是大老板,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有处秘密房子,也是考拉所不知的,生活设施齐全。
“我和李梅闹崩了,想去你那密点住几天。”“可以,可以。”
“那你现在就从办公室走,给我开门。”
“行,我比你快,先过去等你。”“还有,最近这段时间,你那些朋友,也别安排过来了。”
“行么,老马,你也有走麦城的时候,哈哈。”
“替我保密,就是给考拉,也不能说我的下落。”“我疯了,给她说,岂不曝光了,你以为买套房子容易呢?”
我挂了电话,顺手关了手机。但只在“密点”住了一天,就觉得不妥,兔子考拉和李梅已经成了准朋友,凭李梅这人的手段,兔子是根本经不住审问的。第二天下午,我把钥匙锁在房里,就离开了,经过街边的联通营业厅,进去办了张新手机卡,给阿宝打了个电话,记得这厮的出租房,经常容留无家可归的兄弟。阿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都有些失望,一番谎话白准备了。
阿宝很欢迎我的到来,一来有哥们儿义气,二来那三千块钱名正言顺就不用还了,关键还有了一个好东道,上馆子吃饭,歌厅k歌,夜总会喝酒,也有人买单了。他给我在小房间打了个地铺,拉过来一张床垫,扔了一具油哧乎的铺盖,就说是榻榻米。我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如泥,真成了一条虫,浑身上下都是软的,没有一块儿骨头,也难为他能把我从酒吧弄回来。白天我不分早晚地睡觉,最多爬起来看看电视,什么节目都看,电视剧,唱歌,晚会,情景喜剧,体育赛事,有时候会为了一个胳肢人的小品笑半天,有时会为了一个煽情的情节洒下几滴琼瑶泪。后半夜酒醒,我亢奋得怎么也睡不着,就拆下手机电池,把那张公务卡塞进去,总能收到几条短信。一开始李梅的居多,先是关心再是惊讶后是生气,最后以这条短信结束——回避的事情是不是你出的主意???王八蛋!!!
对不起,梅梅,当我已成为你的负累,于是我选择放弃;对不起,梅梅,原谅我先说分手,没把这个权力留给你。
电视新闻开始长篇累牍报道查尔斯王储的消息,原来临近他与卡米拉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宣传喉舌们的角度已经有所转变,十几年了,人们总拿他当反面角色,鼻梁凹涂了一块白,因为黛安娜太过美丽高贵。但美的就一定代表好吗?查尔斯贵为王子,所以大家只是谴责他的背叛,而我贱为庶民,竟敢抛弃李梅,所以大家肯定还要加上一句——傻瓜。屏幕上查尔斯与卡米拉并肩浅笑,穿着方格斜纹呢裙,走在苏格兰庄园的林荫道上,有种和谐的幸福。我的卡米拉呢,难道真的是莉娜么?莉娜的短信逐渐多了起来,先是报告庭外和解撤诉,再是关心我在哪里,最后因联系不到我而绝望。最后一条短信,给了我震撼——文明,我相信我们俩能过一辈子,我信任你,也希望你信任我。
第四十五章 各自寻找目标
更新时间2011-4-13 14:13:06字数:4645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进入四月下旬。
我一心一意照顾着莉娜的起居,她也全心全意关心着我的生活。怎么说呢,这日子怎么形容呢,只能用两个字,那就是幸福。幸福实际就是一种感觉,我同意精神分析学派的说法,幸福来源于压抑的解除,和李梅在一起时莫明其妙的烦闷和不可名状的焦虑,和莉娜在一起时完全消失了,无影无踪,就只剩下了幸福。我长久以来就是缪斯女神的信徒,养成了自由的性格,李梅却要给我套上枷锁,尽管那枷锁是纯金的,却依然是枷锁。除了金枷锁,李梅还要给我穿一双红舞鞋,尽管这鞋能让我跳出最美的舞蹈,能博得赞叹,能博得称颂,可我从此却要舞个不停,从山林舞动到集镇,从黑夜舞动到白昼,直跳到脸色发白身体发冷,直跳到干缩成一具骸骨。在莉娜身边,我可以有屁就放,想放就放,放得响亮。现在别人要问我真爱是什么,我会这样告诉他——真爱很简单,就是不紧张。今天真没想到,给我打电话的居然是贾宁,我后悔把新手机号码留给了阿宝。贾宁非常客气,这也难怪,表面上看我彻底输给了他,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向来都是强者用高姿态怜悯弱者。
“你还是来公司一趟吧,不光是个人的事,还牵扯公事,要有个交代,还有个交接的问题,关键是你的工资,已经算好了,还要你亲自来领一下,财务上有规定,必须本人签字,不然就打你信用卡上了,你也不用过来了。”
“我还有工资?”“当然有,按两个月给你算的,三万多块钱,还有你手头积压的一些票据,你顺便带来,也一并处理了。”
“这些钱,我不要了。”
“那你总该有个交代吧,如果是个男人,就应该把这个句号画圆。”我答应了,在任何人面前我都可以懦弱,在他贾宁面前不行:“好吧,实际也没什么交代的,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去一趟。”
星火的人还都记得我,有些打招呼时还叫马助理,一些女孩子还悄悄给我挥挥手,一些临时哥们儿还暗暗竖了个拇指,小秘书捏着文件夹看着我都笑傻了,我都报之以呲啦苦笑。
梅爸横眉冷对,我能理解,我伤了他的心尖尖,话说回来,我难道不也是父母的心尖尖。“照你做的这事儿,我都想把你杀了。但是转念一想,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强扭的瓜不甜,后扭的瓜腐烂。你们到头了,我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你在选择你更适合的爱人,也在选择你更适合的事业,你没有错。梅梅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注定了她的爱人,要和她的事业联系紧密,她也没有错。只是你们不合适,都没有错。”我有些感激梅爸的开通,静静听着,频频点头。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给梅梅一个交代。你一声不吭走了,就像扔个啥东西。她是个人,表面坚强,心里却吃了大亏,都不自信了。这一段时间,再也没见她笑过。”
我轻声说:“贾宁可以帮她重拾自信,正好可以大显身手。”“文明啊文明,你还是那样子,我弄不清梅梅都喜欢你些啥!”梅爸脸上的冰霜突然消融,边笑边用食指掸着我,“有句话叫解铃还需系铃人,你绑的死扣儿,贾宁咋也解不开。如今我把她抽上来,做了集团总经理,就在你原来的办公室,如果你觉得那一段时间,我这老头子对你还不错,你就去见她一面。不要求你说软话,哪怕你俩大吵一架,都比现在这个样子要好。”
董事长助理办公室的门上,新贴了“总经理”的铜牌子,我举起手来,稍微犹豫,然后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李梅严肃的声音,有几分傲慢:“进来!”
我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李梅正从老板桌后抬起头来,有些讶异,随即掩饰。我有几分尴尬,打量了一下周围,办公家具都换成了新的,墙上多了一个镜框,里面是梅爸戴着安全帽微笑,背景是油田的落日晚霞。“我有些东西没拿,来取一下。家具都换了,挺漂亮的。”李梅用陌生的眼神看看我,把老板椅朝旁边一推,站起来指指身后一个书柜,平静地说:“都在这个书柜下面堆着。”
我的脸红了,不敢看她,走过去蹲下,拉开暗柜门,低头翻拣以前的文本和杂物。李梅绕过桌子走到了空地上,然后站在窗子前,朝外看着。我胡乱给文件包内装了几样东西,捏在手里,迟疑了片刻,每说一句停顿片刻:
“我对不起你。”……
“我是背叛者,是我对不起你。”
……“你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美满。”
……
“我有自知之明,我配不上你。”李梅转过身来平静地打断我:“收拾好了没?”
“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就滚!”李梅声音不高,却字字充满力量。我立刻站起来,朝门走去:“那我走了,对不起,打扰你了。”
李梅跟在身后走到门口,我刚想回身说再见,她手已经扶在门沿,想要关门。我赶紧出去,走了几步,她把话砸在我脚跟上。
“谢谢你,叫我知道了,什么是始乱终弃。”我转身去看,门扇已经合上了。我到隔壁财务室签字领钱,王姐和小陈都很热情,还问了我最近的情况,除了莉娜,我把什么都说了。我掏出信用卡告诉小陈号码,她把钱直接划到卡里,我把卡塞进钱夹想要走人。王姐犹豫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长舌妇本性,扑在柜台上,用大拇指点点隔壁办公室。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去过了。”
“小马,你是个瓜娃,在香港我和李总住一个房间,晚上说话,她把什么都给我说了,你太瓜咧,把这么好个老婆不要咧,将来你经历了事情,就后悔咧……”我不想听她说这些,顺手从钱夹里掏出个手机卡芯片,“这是我那张公务卡,统一和移动签了协议,自动扣缴话费,再签麻烦,就给你了,浪费了可惜,你转交给秦助理,我就不见他了。”
植物园的郁金香花展最后几天了,莉娜说她想去看看,我还在犹豫,她就说自己摇着轮椅去,路上碰见货车就抓住车尾,既快速又轻松。我笑着说去,我不是那么没人性吧。她笑着说今年春天净弄了些黏牙的事情,要去好好感受一下春天的尾巴。
植物园环境优美,人们都赶着黄金假期去了远处,游客稀少,清雅异常。郁金香园挺大,花却没有兴庆宫的好,为了省钱没有更新换代,植株越来越矮,花苗长得跟洋葱似的,像童话里的小矮人。
暮春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夏天的烘热,转了半个花地,我俩都把外衣脱下来搭在身上,我推着她缓缓在花间小径里行走,心境和煦。莉娜的脸在花朵的映衬下,显得特别好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就像一朵郁金香。到了一群微缩风车旁,她忽然说口渴,我记得售票处那里有卖冷饮的,讨论了一会儿,她要个常温的真鲜橙,我要个冰镇的可乐,她劝我不要喝可乐,对身体不好,我问有什么不好,她却不说,估计又是在什么文摘杂志上看的,作不得真。我攥着两瓶饮料朝回走,莉娜轮椅旁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远远看不清楚,好像在和她争执什么,估计那对青年恋人随手摘花,莉娜多嘴批评,就吵了起来。我赶紧小跑,她这个人,碰见不平事总喜欢管一管,自己还坐着轮椅,我又不在身边,操那份闲心干啥,现在这些愤青,什么缺德事不敢干,谁吃你那套。
跑近了,我真没想到,那女子是李梅,男子居然是贾宁。
李梅非常愤怒:“你还装,你还装!你以为我不知道,假瘸!”莉娜不理不睬,侧着头看花,跟没听见一样。
贾宁首先看到了我,冷冷地瞄了我一眼,没吭声。我不知所措,拎着饮料愣住了。李梅也冷冷看看我,翻了一下白眼,又冲莉娜吼:“假瘸,装瘸,不要脸,爱钱不要脸,你给我下来!”她觉得还不解气,扑上去把轮椅踢了一脚。
“别这样,别这样。”我赶紧举着手里的饮料,挡在了她俩之间。李梅看看我,小脸气得煞白,没有说话,又转头看看贾宁。
贾宁上来拉我:“没事,没事。”
莉娜回头看看我,面无表情,又转头去看郁金香。李梅不依不饶,绕过我,抓住轮椅扶手摇晃:“你给我下来,下来!装,你还装,我看你能装多久!”
我把手里的饮料扔掉,挣脱贾宁的纠缠,上来抓住李梅的胳膊,使劲摘离了轮椅:“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
贾宁上来抱住我的腰,想使劲把我拖开,他明显在拉偏架。李梅回头冲我吼叫,怒火三千丈:“好好说个屁,把二十万还给我,咱再好好说!只要把讹我的钱还我,咱们就算两清!”又回头吼莉娜,“我不要的东西,你拣去了,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烂货找烂货!”
我只好不语,李梅骂完也没有话了,大家都愣在了当场。
寂静了片刻,莉娜转过头来,根本就不看李、贾二人,平静地对我说:“文明,咱们回家,我累了。”贾宁抱我的手自然松开,我过去推轮椅,想要离开,刚走了几步,李梅疯了一样扑过来,嘴里骂骂唧唧,一下把轮椅扑倒了,我们三个都栽在了花丛里。我赶紧去扶莉娜,贾宁赶紧上来扶李梅,莉娜腿脚不灵便,我一下子没把她弄起来,李梅却已经爬起来了,跑过来抓住莉娜肩膀死命拽,声音激动得变了调:“你起来,装啥!自己起来,装啥!现在还装,不过能骗骗有些傻瓜,骗不了我!”
我完全不相信李梅的话,她不过是寻事儿,想要回那二十万,那钱是她爸做主给的,她一想起肯定黑血都要犯了。我有几分生气,把李梅的手打开,她疼得缩了手。莉娜回头看看我,一脸的委屈,使劲想站起来,努力了一下没有成功,又摔在了花丛里。我赶紧上去,把轮椅扶正,又出力把莉娜抱了起来。李梅没完没了,使劲扑腾,像泼妇一样咒骂,要不是贾宁拼命阻拦,都能扑过来把我俩撕碎。
我把莉娜放进轮椅里,又把她的左腿放好,莉娜悲切地看看我:“咱们回去吧。”“不行,不行,不能走,还我二十万!”李梅跳脚叫嚷,贾宁竭尽全力才把她抱住。
我推着莉娜走了几步:“那二十万,我给你!我知道你的信用卡号,回头我把画室卖了,就把钱给你打过去。”
李梅愣怔住了,就像一口痰卡在喉咙,眼睛瞪得极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推着莉娜,从容地离开了现场。莉娜一直低着头,表情隐忍。通过郁金香观赏园大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李梅正趴在贾宁怀里痛哭。在阳光照射下,整个花田的景象恍若隔世,真是南柯一梦,黄粱未熟。时间过得真快,转瞬进入五月中旬。
我终于鼓足勇气,把和李梅分手的事情,在电话里给妈妈说了,妈妈出乎意料得平静,反倒让我觉得不妙。妈妈虽然只是个普通家庭妇女,我对她的害怕却是发自内心。人常说子女是讨债的,我们母子却相反,这辈子我给她做儿子是来还债的。我特别害怕妈妈找后账,把我批得体无完肤,说得无地自容,于是就编排了李梅许多不是,有个苹果就说成西瓜。妈妈听着听着不耐烦了:“我是你妈,肯定站在你这一边,你就别说这些了。李梅这娃不是坏人,你不要把人家说得那么差劲儿。咱这儿好多高干子女,他爸才是屁大个官儿;有些有钱人的娃,他爸才有屁大个公司,都成了坏蛋。”
我一下子被噎得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又有人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承认,又简要叙述了一下。
“那也行,反正你和李梅分手了,一棍截断千江水,另搭台子另唱戏。我最近抽个时间,过来看看安姑娘。”我立刻拒绝:“别来别来,我们刚开始,你来了就太正式了,还有点早。”
“早?那什么时间合适?等你们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再见人,然后你们再分手,一直折腾到六十岁呀?”
我无话可说,只好含混答应。真没想到,妈妈兵贵神速,三个小时后,就到了城西客运站。我赶紧给莉娜打电话说明情况,然后坐公交车去接妈妈,妈妈连这时间都没浪费,去家世界凑了个“羽西”化妆品礼盒。“刚好她腿没好利索,就借着探望病人这个由头,也显得不突兀。我想着吧,送首饰不合适,你们还没定下来,有些太明显了;送营养品吧,有些太轻;送化妆品最合适了。”到了安家,妈妈纵横捭阖,很快就打开了局面,和安家父母相见甚欢。莉娜摇着轮椅往来泡茶添水,妈妈总要偷偷打量她,虽然装着若无其事,毕竟这么多年母子了,她心里想什么瞒不了我——不错,好,好娃。
在安家吃了晚饭,妈妈有礼有节,就要告辞,要跟我去画室住,莉娜也有礼有节,拿出下午让安母去买的礼品,一条暗红底子起黑花的丝质披肩,回赠给妈妈。妈妈推辞不过,拿着披肩不好意思:“不雅不俗,不艳不老,好看好看。我来看看莉娜,这么贵重的东西,咋好意思吗?”
莉娜温婉笑笑:“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仿丝的,一百二十块。”
第四十六章 追求
更新时间2011-4-13 14:13:40字数:2192
莉娜一直把妈妈送到门口,妈妈挡着她的轮椅死活不让出门,坐在出租车上更加感动,摸着披肩唠叨:“一家子好人,好着呢,厚道。妈妈也是女人,虽然老了,不爱穿造了,可真丝还认得。我下午给人家买的羽西,不是整套的,挑了几样日常用的,一百六十多,人家怕伤我的脸,说了个一百二十块,真是太懂事了。一百二,捏捏再给人家搁下,这么大一块,都快成小床单了,少说也是五六百。”
回到画室,妈妈还唠叨个不停:“李梅春节上门时,我和你爸商量,买条金项链,白金的将来结婚时你给人家买。买了吧又觉得拿不出手,又给她妈买了一条,再一想还是拿不出手。当时作难的哟,觉得就是买个胳膊粗的金链子,都是拿不出个手!现在既然和她分手了,就和莉娜好好处,这娃好着呢!别可惜李梅家的家道,你骑摩托车人家坐火箭,你快人家更快,你一辈子都是个跟不上。我和你爸,也不是喝风拉屁的神仙,人家李梅家的权势,我们也羡慕,但是就怕你过得不幸福,走了你薛叔的老路。人就一辈子,婚姻不幸福,啥都换不来。”
我点头:“这个我知道,钱是好东西,权也是好东西,但都不是最好的东西。”半夜,我正在客厅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妈妈突然又从卧室出来,把我提溜起来:“听说莉娜有套房,你们结婚后,就到她那边住,这房子干脆卖了。人的精力有限,总要有个重点,只能顾一头。”
“春节时候你说这房子,还说是我的退路。”
“人跟人不一样么,今天一见莉娜,我今后再也不用担那心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瞬进入五月下旬。
莉娜恢复得挺好,已经能跛着腿走路了,但是上下楼梯还不行,还得扶着栏杆慢慢挪动,这让我由衷地高兴。我真把画室卖了,除了那张大床和沙发莉娜不要,我把家具全部搬进了新房,剩下的连房子转给了一个师弟,十五万。
当时在植物园说卖房子还李梅的钱,不过是应付她。我这两年也没花她那么多钱,再说除了供房子,我所有收入也都贴进了交往之中,还搭上了以前在广告公司和画店积攒的老婆本。她是富姐,我跟着她也就大手大脚,如果换成莉娜,这两年也许就攒了二十万。当然,画室的首付十万是她的钱,但那是我卖给她两百幅画换回来的。我才不那么傻呢,谁都算不清我们之间的旧账,大家都有成本,凭什么就该我赔她。李梅前后给莉娜赔偿了三十万,那是她应得的。人生的路还很长,如果不是赔上个我,给三百万都不多,谁要给三千万换我一条腿,我都不愿意。三十万赔偿款,安家父母完全交给莉娜支配,她开始给新房添置生活用品,由那些姐姐妹妹陪伴着转遍大小商场。她虽然没明说,实际就是暗示结婚。“加上你领的两万多薪水,还有我的积蓄,咱们就有五十万了。结婚带生孩子,五万就够了,剩下四十五万就算定存取息,也能保障咱俩的生活。我学金融的,还可以买些债券,几乎是零风险,赚了就是净落儿。以后你就安心画你的画,卖出去一幅也是净落儿。再说我爸我妈就我一个女儿,他们的退休工资不帮衬我还帮衬谁?你就安心画画,这是爱好,不能丢,我就是没有个爱好,可羡慕你了。”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如果为了她,扔了画笔开出租,我也愿意。等她完全康复,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八一或者国庆,她来定日子。我已经决定了,要照顾她一辈子,和一个残疾女人过一辈子不残疾的生活,如果和优秀的李梅,过的反倒是残缺一大块的生活。那一大块究竟是什么,我也弄不清楚。
恩师的生日,我去祝寿,寿筵摆在朔方大酒店。老同学又聚在了一起,还有几个毕业后再没见面的,这次也见了,都成熟得挺快,或者说老得挺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和李梅分手的事情比当年相恋散播得还快。但是当着我的面,没人敢提这件事情,也都不知道莉娜的存在。寿宴中间我去上厕所,也林跟了出来,一起去厕所解决了内急。回来时经过休息区,他指着红木雕花凉椅说:“坐一会儿再进去,啤酒涨肚子,厉害得很,歇歇。”
我俩坐下来点上根烟,也林透过烟雾不停打量我,我冷眼看看他:“你看啥呢?”
“听我一个学生说,你把画室卖了?”“卖了。”
“为啥?”
“不为啥。”也林被我顶得心绞痛,撇撇嘴刺激我:“有本事今后就别画画!”
这就是挚友,这就是诤友,一针扎中我的命门。我打量了他一下,笑了:“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傻子?”
“没人当你是傻子,谁一天在乎你这事情,除非你自己当自己是傻子。”也林知道我的所指,也笑了,“看过《傲慢与偏见》没有?”我摇摇头实话实说:“听说过,没看过。”
“你俩注定了走不到一起,地位差别太悬殊了。这就需要她谦虚一些,你宽容一些,就像两个玻璃球,不各自削去一部分,再好的胶水也黏不到一起。而她恰恰缺乏谦虚,你缺乏宽容,还正好都不缺偏见,那还不如算了,你是明智的。”
学院派说得很有道理,没错儿。我很欣慰,朋友兄弟们都拿我当傻子,只有也林还用了“明智”这个词形容我。“谢谢你能理解我,多谢。”“说这干啥,世界上比她好的女人多的是。”也林咧咧嘴,觉得我肉麻,“你可不能就此消沉了,想画画,就到我的画室来,我还能给你介绍些活儿,家里毕竟是生活的地方,不适合搞创作。”
“你都知道了?”
“嗯,是不是叫安莉娜?”时间过得真快,转瞬进入六月上旬。
上午十一点,我背着大挎包,叫开了“yohu”娱乐酒吧的大门。起个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像“油壶”。领班一脸倦容两个眼袋,带我穿过散桌和舞池,从t型舞台左边进去,通过b区包间的走廊,一直走到楼后的院子。这是一家不景气的事业单位的办公楼,街面一二层租出去改建成酒吧,三至五层办公室窗台上还摆着盆花,院子里停着几辆旧车,偶尔有人走过。
第四十七章 与子同归
更新时间2011-4-13 14:14:15字数:2364
下午三点多,终于画好了,就是重叠的蓝色加些黄丨色的斑块,蓝色说是山峦墓地荒原大海都行,黄丨色说是山妖僵尸水鬼海怪也成。老板要到六点才来,我就坐在吧桌边抽烟喝水等候,很荣幸地和雇员们吃了一顿蒜苔炒肉大米饭,姑娘们倒挺照顾,那领班还有几分不愿意似的,真你妈狗眼看人低,要不是老板托朋友,朋友托也林,也林再托到我,才不来画狗屁三合板,弄得吃菜都是油漆味儿。吃完饭,我又抽烟喝水等候老板,没办法,他不来我拿不到钱,最后实在把人等急了:“行了,我走了,还有事情。”
领班见我生气了,怕老板那里不好交代,又换了态度挽留,说已经打了手机,老板六点准时过来。妈的等就等。五点一过,闲得浪打浪的人三三两两进入酒吧,提前开始了夜生活。酒客们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我身上的工作服,三座大山被推倒近六十年了,劳动人民还当不成小资。
一会儿领班给我端来一杯威士忌,加了冰块,我用餐布蒙住杯口,很熟练地磕了一下,人还真是贱坯子,不发火他不拿白萝卜垫蒸碗。“谢谢你。”“不客气。马先生,酒是那桌的女士送的。”
顺着领班指示的方向看去,不用惊讶和辨认,她是李梅,正坐在窗口,看外边的行人。我鼻子不知道怎么就酸了,低头喝了口酒,放下酒杯走了过去:“你好。眼睛被油漆熏了一天,模糊了,没看见,怎么有时间来这儿?”
我很随意,她更不在乎,指指桌上的扑克:“你好。约了朋友来这儿‘挖坑’。”我笑了笑,还在较量,都聪明,都知道越不在意越能伤害对方。
李梅看看我的工作服,轻描淡写:“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一切都挺好的。”这时酒吧老板进来了,和我俩都认识,大声打着招呼。我赶紧迎上去和他说背景板的事情。老板不顾我油漆未干的劝告,指挥人抬到安装位置,变换光线看了一下效果,熏得满酒吧的人都嚷嚷,他赶紧道着歉让人抬回了院子。何苦呢?拿了五百块钱,领了谢意,我抓起威士忌酒杯坐回李梅桌旁。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啥,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马文明蒸发了,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要结婚了。”
“祝贺你们。”李梅随口而出,礼节性的,然后表情飞快地变化了一下,抵住我的话,“我也快结婚了。”
我挺吃惊:“和贾宁?”“是呀,还有谁?”
那场花田大战无疑解脱了李梅,她发泄了也就平和了,又回到了那个明快得如同寒铁宝剑的奇女子。她是个很会快刀斩乱麻的女人,才不会“给我一杯忘情水”般痛苦,倒不是她没“为伊消得人憔悴”那根电线,而是很有法子,先剁开心中的死结,然后趁热敷上贾宁这剂金疮药。
最近挺流行一个传说,女人上辈子横尸海滩,经过尸体旁装作没看见的,这辈子是你的同事;经过尸体旁看了你一眼的,这辈子是朋友;经过尸体旁脱下外衣盖上尸体的,这辈子是你的丈夫。咱给这屁话叫个真儿,如果老婆都是这么来的,那沙滩岂不要变成丨人滩。就算这屁话是真的,我马文明前世确实有这一段“猿粪”,今世来续这个“银元”,估计我那时节也是个泼皮牛二,把书生贾宁的衣服扒了下来,盖了李梅的尸体,所以这辈子才白忙活了这一场。“挺好的,挺好的。”“当然挺好,起码比你好。”
我尴尬了一下:“嘿嘿,别拿我和他比,我俩没有可比性,不是一个档次的。”
“你总把自己看得过高。”“不是,不是,高档的是他。”该说的说完了,就只剩下沉默,我想走,“祝福你们,你们很美好。”
“嗯,你们也会很美满。安莉娜比我好,她是那种散落在民间的瑰宝,被你捡到了,也祝福你们。”
李梅常以皇宫的公主、天宫的仙女自居,提起普通人时喜欢用“民间”这个词。想起那时候,她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有单独操作系统,和一些常用软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