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她的意思,白郁坦然解释道:“吞噬抢夺,也是生物本能的一种,无论人类还是妖魔,尽皆如此。当然,无可否认,妖魔天生在这方面自制力远远不如人类,而且妖魔生于乡野之间,修于荒僻之地,不像人类生而得教化,明礼仪,往往习惯了恣意妄为。倘若妖魔也是生而有灵智,训之以教化,驭之以律法,那么和人类又有何不同?”
黎玥点点头,其实反过来想想也一样,倘若人类生下来没有得到礼仪教化,被野兽饲养,那么心智灵魂也与野兽一般无二了。以前看过的狼孩,猪孩不都是如此吗。
“而且在人界一旦出了魔物,人人喊打喊杀,更有修道者必欲除之而后快,这样危险的境界,也逼得妖魔不得不尽快增强实力,越发j诈狡猾,不择手段。”
两人沿着溪流走下山,白郁继续讲述着,“当年魔主带领着族人,历经艰险,来到这里开辟新天地。魔祖积威之下,自然不敢有异心者。后来魔祖驾崩,银宸女帝幼年继位,朝纲着实混乱了一阵子。为了灵|岤宝地等资源,纷争频起,连几个大家族都卷入其中。民间更是有强者吞噬弱小,无视律法。甚至妖魔之间也出现裂痕。
记得典籍上记载过,天生为兽,修成|人身,脱胎换骨者,称为妖。本为人类,但修习魔道者,称为魔。上古之时,皇帝一脉讲究修身,上达天听,而蚩尤一脉追求万本归宗,融合自然,蚩尤本人就与上古神兽麒麟融合一体,修成化外分身,又与魔龙缔结契约,代代流传玄王血脉,统合妖族。很多部属追随者为追求修炼的极致,也选择与上古魔兽融合,获得更高的力量,更漫长的生命。最初,妖魔之间泾渭分明,但这么多年下来,血脉融合,早已难分彼此了。
昔年,我们白家的祖先也是最早追随魔祖的人之一,魔祖建立皇城,开万世基业,分封十二城,我们青丘城便是其中之一。
因世道纷乱,银宸女帝十六岁那年,在皇城召集了十二城城主与玄王,共同参详商议,颁布出了一部严格缜密的律法,规定灵气地脉资源,皆登记造册,由官方统一管理,轮流使用,而兵役赋税,也是按律法分摊。凡冒犯天威者,杀无赦,如此铁腕之下,魔界的统治很快恢复步入正轨。
其实,大家修炼,所求的无非是增强自身,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的,哪里还有工夫修行过日子。这样和平的环境,对大家都好。银宸女帝不久又下嫁玄王,皇城与龙啸殿亲如一家,四野臣服,再无异心。从此方天下大治,四海升平。”
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坡地上,放眼望去,眼前的集市上熙熙攘攘,客似云来,形貌各异,有的是标准人类形象,有的却是化形未整,更有甚者直接就是野兽的外形,不远处就有一只银狼正用爪子摆弄着摊子上的货物,和摊主讨价还价,锱铢必较。
黎玥看得出神,忽然想到,倘若妖魔与人类之间并无敌视,是不是也能和平安乐如眼前一般呢?
第三十二章 暮雪迟迟
将这句话说出,白郁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连不同的部族之间都有纠纷,更何况是人与妖魔,传承千万年的观念其实轻易能改变的?而魔界之内也是一样,十二城之间纷争纠葛不断,皇城和龙啸殿更是时有摩擦。”
黎玥哑然失笑,自己刚才太过理想主义了,只因被眼前难得一见的繁华触动了内心。
“不过,你倒是可以试试。”白郁忽然话锋一转,遥望天际,低声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有这个尝试的机会,和权力。就只有你了。”
说罢,他转身凝视着她,笑道,“改变这个天下,凭你和他,有生之年,也许能达成这个目标。”
我和他?
黎玥骤然一震,望向白郁。
白郁却错开了视线,看向不远处,“走得累了吧,不如去那边歇息片刻。”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左边角落有一处高台开几个竹椅竹凳,竹竿上挑着的金葫芦里不停地流泻出紫红色美酒,香气怡人,不少人走近了将几片铜子状的东西投入葫芦旁的小布袋里,然后拿一只竹筒,盛了酒水饮用。
两人走近了,卖酒的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昏黄的灯光下正忙碌着。
白郁将钱币投入,也取竹筒盛两筒,递给黎玥。
两人寻了僻静的地方坐下,黎玥捧着竹筒浅浅尝了尝,甜美中带着浓浓的酒香,喝一口舌尖儿都洋溢着甘醇的滋味。
白郁一边喝着,感叹道:“这里的酒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口。”
“你以前常来喝吗?”黎玥好奇地问道。
“很久之前了,我小的时候,经常偷偷溜出宫。这里的酒很对胃口,若是经过,时常过来喝一碗,只可惜后来回到封地,机会就少了。”说起旧事,白郁兴致勃勃,“这是猴儿酒,用崖山上特产的浆果酿制的,滋味甘醇。今年崖山一带气候偏旱,果子就比往常甜了些,酒里也尝得出来。”
听闻这句话,那老者禁不住转过头,向这边多看了一眼。两人都带着斗篷,自然无法辨认。他很快转过身继续忙碌了。
白郁将手里的竹筒放下,神色间微有怅然,黎玥看得心里一动,未及说话,旁边插入一个声音:“诸位客官又要灯的吗?”是一个提着木箱前来推销的人,木箱顶上挂着一物,赫然是一支会发光的铃兰。
棚屋下歇息喝酒的人不少,有人见了便道:“这盏灯样式倒挺别致的。”不少人围上去询问价钱。
那人一边演示者产品,一边卖力推销道:“这灯可不是平凡货,如今皇宫里用的都是着一种呢,这上古铃兰可是左丞大人亲自培育的,质量有保障啊。”
黎玥听得扑哧笑了,也拉着白郁凑上前。
这铃兰花数量个头都比宫中使用的差远了,一枝上面挂着六七个半开的花苞,花蕊颤颤,光线也弱,却有一桩好处,能变幻颜色,黎玥看着新奇,随口问道:“多少钱一盏?”
那人连忙道:“三个银毫……”
“什么,这么贵?”未等黎玥反应,周围已有人喊出声来。有几个本欲买的也恋恋不舍地将灯盏放了回去。
最终只有白郁和另一人掏钱,各买了一枝。
在这平民化的市场里,这算是高价格的东西了吧,黎玥摆弄着灯盏,她挑选的这一枝上面正好挂了七个花苞,七种颜色,让人禁不住想到那七只威风凛凛的朱鸾一字排开。
铃兰花闭合又展开,光影绰绰。黎玥忽然想到,魔界也有平民贵族之分。其实在魔界这种讲究实力的地方,有阶级之别最正常不过。遥遥望去,远处也有无数鳞次栉比的商店,明显比起这里的小摊小贩气派多了。
这天下岂能有绝对的公平,人间天源宗一家独大,占据天下修真者的九成,五年一度的展翼大典,更是揽尽天下英才。其实也有修真者交易行走的坊市,天源宗的人提起来,往往带着不屑一顾的姿态,很多宗内日常发放的物品,在坊内都属稀有,而漫山遍野的灵药在山下的修真者眼中,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黎玥正想着,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
“听宫里传出消息,公主功力损耗严重,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方能出关。”
讲话的是邻桌几个人,显然这个话题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周围几桌也跟着议论起来,“希望公主能早日恢复,继承大统,也免得我魔界无主。”有人接话道。
“是啊,公主为我魔界大业,亲身赴险,潜入天源宗,可惜功亏一篑。如今好不容易盼得皇血回归,可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哪天源宗着实可恶,若有朝一日,定要杀的他片甲不留才行。”
周围议论纷纷,黎玥有些意外,记得魔龙说过,皓月公主在民间的声望并不高,毕竟她尚未正式继位,便意外身死,使得魔皇血脉断绝。民间对她遇难的内情虽不完全明了,却也略知一二。比起她光芒万丈的母亲,自然失望居多了。但现在听众人闲谈议论,对皓月公主似乎也充满了期待。
“魔界失去主君已久,这些年来民心动摇,根基不稳,听闻公主归回,自然喜出望外。”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白郁低声解释道,“更何况,又听闻昔日公主是为了替魔界扭转战局,才会亲身赴险,陨落天源宗的,自然更加拥戴。”
黎玥无语,想来又是墨澈心动的手脚吧,制造舆论优势,扭转在民间的声望。
议论了片刻,众人的话题逐渐偏移。
“说起来,没有了帝气镇压,这些年我们魔界的风水都不好了,尤其最近……”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男子说道。
“哈哈,你知道什么风水啊。”有人笑起来。
“哎,你别说,我前一阵子去西边进货,结果那里天气热的要死,明明是大冬天。而回了家,天气反而格外冷,这都几月份了,早晨起来竟然还会结冰。”那人摇摇头。
立刻有人响应,“说起来,今年的地震好像也特别多,不知道怎么了……”
黎玥听得心头一颤,她自然知道,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地火裂缝的缘故。
如今整个魔界也只有极少数掌权之人知道这个秘密,绝大数人都还被蒙在鼓里。
心情忽然郁闷起来,烦恼地拨弄着手里的铃兰。
一阵寒风吹过,一丝凉凉的东西落在脸颊上,她抬眼望去,禁不住一愣,无数白茫茫的细小晶体飘散在空中,竟然下雪了!
天气虽冷,但已经开春,竟然还会下雪!纵然对魔界的气候并不了解,黎玥也察觉出异状了。
白郁神情也郑重起来,“想不到这个时候会下雪,我们回去吧。”
雪花飘落,市集上的众人纷纷开始收拾东西,行人也逐渐减少了。
黎玥跟着站起来,拢了拢衣襟。
两人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雪花盈盈洒洒,伴着寒风飘散在四周,黎玥伸手接了片雪花,接触的瞬间,肌肤一阵寒栗。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比起记忆中的冰雪,似乎更加冰冷。
“魔界以前这个时候,一般不会下雪吧?”黎玥问道。
白郁点点头,神色沉重,“应该是阴气外冲,引动气候变化了。”
“难怪着雪花也特别冷。”
白郁却笑道,“魔界的雪花,一向比人间寒冷。”
黎玥一愣,随即恍然:“是因为极地冰原?”
“不错,冬天是魔界最难捱的季节了。”白郁点头道,“皇城中的还只是小雪,我们白家的封地青丘是西部最靠近极地冰原的大城市,每年深冬,从冰原吹来的寒气几乎要把整个城市冻住,那才是真正的燕山雪花大如席。大暴雪来临时,甚至会与外界完全隔绝,任你多么高的修为,御空之术都难以施展,而冰原上更甚,以前有一年,我一个人被困在冰原深处足足一个月,大雪掩埋,连食物都难找……”
“为什么会去极地冰原?”黎玥诧异地问道。
“我们白家的子弟,成年之前,都得入冰原修行磨练。合格了方能得到家族承认,而且白家祖传的几种绝招,都是需借助冰原的寒气方能修炼而成。”
“真是严格。”黎玥低声道,魔界以力称尊,实力是决定一个人地位的关键,就算是出身高贵,天赋禀异者,也需要后天的刻苦磨练,才能得到尊重。
“其实不仅我们白家,每年冬天,都会有不少年轻高手深入冰原,锻炼自身。还有北方的火龙窟,西方的狂沙荒漠,边境的沧溟之渊,也都是锻炼意志,修习武道的好去处。”
“沧溟之渊……”黎玥重复道,她已经无数次听闻这个名字了。
“沧溟之渊位于东海之滨,蛮荒之地,也是修炼的好去处,内中地形复杂,峡谷参差,树木藤蔓遮天蔽日,毒虫野兽遍地横行,而且内中有一处冰湖天生寒气逼人,是淬炼兵刃的绝佳材料。不过三百多年前逆龙之乱后,那里受到波及,原本万顷之广的冰湖干涸了大半,变成无数零星的小湖泊,散落在群山峡谷之间。”
听着他的讲述,黎玥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两人已经行至来时降落的高岭上,雪花逐渐变大,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漆黑的夜幕上星辰隐没,四野悄无声息。
两人并肩站在山巅上,寒风萧萧,飘雪飒飒,一股天地皆无的荒凉的气息压抑在四周。
黎玥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天源宗的冬天,与他在苍茫的雪中并肩而行。
白郁转身,她的脸颊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酒水,还是寒风。手里依然拿着那枝铃兰灯,双眸凝视着远方,七色光芒映照光彩如玉。
“对比起。”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黎玥一愣,转头望向白郁。是为了……
白郁却偏过头,径自低声道:“记得小的时候,我曾在典籍上看过逆龙的故事,那时候有个人问我,如果是我,面对那样的困境,会怎样选择?”
“那时候的我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是以魔界大业为重。身为臣子者,岂能背叛自己的主君和责任。更何况,我自信也根本不可能去恋慕一个凡人女子。”
他低声笑着,凿凿之言,犹在耳畔,时光冉冉,物换星移。
“可是后来,我在天源宗遇到了你,我终于真正了解逆龙的痛苦和挣扎。
在天源宗的那段日子,我是真的幻想过,放任自己的感情,无论结果如何。可这种动摇,只不过是一瞬……”
孤高的背影静静伫立,他的语声极轻极淡,黎玥默默听着,是歉意,是讲述,也是最真挚的倾诉,甚至还有更深更远的……
其实很久之前她就明白白郁对她的感情,却一直选择视而不见。她安心地享受着他带来的快乐和安全感。相比起别人,他是简单明朗,真挚自然的。与他在一起,没有任何压力挫折,让她也同样的简单自然起来。也许是她太自私了,自以为所谓的友情也是同样等价的回报,却不知,有时也会是一种伤害。
“但是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你我终究殊途各异,于是,我希望你平平安安,与世无争。”白郁继续道,眸中隐隐多了几分自嘲之意,“但是连这个愿望也不行,你终究还是被卷入了进来。”
世间之事,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一切终有尘埃落定之时。
逆光中,长睫低垂,却掩不住眼底那丝苦涩和痛楚,“也许,我应该庆幸澈心的仁慈,他未曾让我真正面对那个艰难的抉择,将一切血腥的,沉重的,不堪的,都一个人默默完成了,甚至未曾让我发现分毫。
事后,我曾经深恨他,矛盾,纠结,可是,当彻底平静下来后,我明白我根本没有资格责备他。因为如果是我,也会是同样的选择,”他转过身,凝视着她,缓缓道,“选择完成自己的任务,为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所以,刺出那一剑的人是澈心,也是我。”
夜色粘稠,如潮水般淹没一切。黎玥后退一步,闭上眼睛。
她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一切为了脚下的这片土地,这份安宁。
因为这个世上,总有比生命,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
第三十三章 斗转星移
暮色缓缓而来,夕阳之下,周围的话树随风荡漾成极具**紫、云雾缭绕间,淡漠如烟,苍茫似海。林间小道铺陈着金沙,长长宛如一条透明的金色丝带。
谢东仪脚步渐缓,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自从那晚告别之后,她还在高塔内犹豫着吗?这个事实太过震撼,无论是谁,都难以承受吧。
明白迟早要面对这一天,可真正来临时,还是忧虑不已。偏偏那条路,却只能由她一个人走,一个人选。
谢东仪漫步向前,骤然身形一震,不经意间,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淡金色的暮光晕染着,让他呼吸为之凝滞。
谢东仪忽然感觉眼睛发烫,像是被着刺眼的光茫灼伤了一般。他错开视线,竭力压抑住涌动的心情。
走上前,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开口。
暮色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悠远箫声散落风里,隐隐断断,风吹落两侧的花树,姹紫嫣红,飘落如雨,这样的环境中,并肩漫步无疑是一种愉悦的享受,黎玥恍惚失神。
这段感情是怎么开始的呢?
一开始在天源宗,他就是一个异类,一个很废物的异类。而他同样也是异类,却是处于另一个极端的异类。
他是光芒万丈的,而她是黯淡无形的。
可是从他出现在她身边开始,似乎每一次都是在她最需要帮助,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事无巨细,总是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身边。
慢慢地,她开始习惯于这种依靠,这种帮助,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视线开阔辽远,天际仿佛被一分为二。上方是微暗的云色,下方却是雪白绛紫的花海。走了不知多久,黯淡的云色终于化为点点飞雪飘散下来,落到皇宫上方的结界上,倏然化为白雾,归于深沉的夜色。
“逆龙前辈的那些话,其实,也是讲给你听的吧。”黎玥忽然开了口。
谢东仪身形一颤,转过身来。
“前辈他并不是那么多话的人,哪怕是即将逝去。那些儿女私情,以他的性子,只怕也宁愿深埋在心里。”黎玥缓缓说道,望着他的眸光晶莹清透。
沉默了片刻,谢东仪低声道:“他很感激你,我也一样。本来已经绝望,以为这一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天人永隔,魂飞魄散。”
果然是这样……黎玥闭上眼睛,所有人都是明白,只有她,在这条路上懵懵懂懂,踉踉跄跄,一路前行。
“我那个身份,你一开始就知道吧,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黎玥轻咬着唇,问道。
谢东仪苦笑了,“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早。”
黎玥一怔,比第一次见面更早?倏然想起湖底那座熟悉的玉像,难道说……
“足足被困在那里三百年,我本来已经彻底绝望,不会有奇迹发生了,实际上,我的神智也确实在慢慢消退,再过不久就将魂飞魄散了。”谢东仪缓缓讲述着,“然后,你终于从天而降。”
原来……原来真相是这样。
黎玥只觉胸口堵得难受,纵然早有准备,纵然墨澈心已经向她反复暗示提醒,可事实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从一开始,她抱着的那只软嘟嘟粉嫩嫩的团子,竟然就是眼前这个与她一路相伴相许的人。甚至不是墨澈心所推测的保留记忆轮回转世。
从踏入这个世界,甚至从那道惊雷开始,她就落入了这张网。不,应该说,她从未脱离过这张名叫命运的大网中,包括在那个世界的另一段人生。
如果从来都不知道,就那样单纯地生活下去,是不是也算一种幸福?
黎玥身形微微颤抖,谢东仪略一犹豫,按住她的肩膀。黎玥却忽然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东仪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她……很开朗,也很任性……”只是简单几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黎玥默默凝视着他,她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怎样的**?
而他接近自己,从头到尾,究竟是因为什么?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与触感,究竟是属于谁的?她,还是她?
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那一瞬间,啃噬着她内心的,竟然是嫉妒!嫉妒谁?那个虚幻的她自己?黎玥只觉现实是无比的嘲讽。
来到天源宗那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她潜意识的需要一个支持,一个依靠。
而他总是无微不至地将她照顾地太好太好,以至于让她慢慢变得懈怠起来,习惯于走他为她安排好的路。却忘了每一个人路,都需要自己来找。
两人已行至留居的阁楼,黎玥转过头,低声道:“其实,在天源宗的生活真的很快乐,很充实。至少每天都有为之奋斗的目标。以后也许无法再有这种日子了。”
谢东仪骤然一震,唇角动了动,终于艰难地问道,“决定了吗?”
黎玥点头,“有些东西,总是不能逃避。我想知道这一切,不是从别人口中,而是用我自己的眼睛。我想走自己选择的路,而不是别人替我安排的路。”她望着他,眸光清澈沉静。
那一瞬间的光彩谢东仪几乎无法逼视,“对不起,我一直试图瞒着你。”
黎玥双唇紧抿,沉默无言。
天空中银白一片,莹莹闪耀。黎玥望着他,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一点温润掩在了唇上,只是蜻蜓点水,那温暖又甜美的感觉却深深刻印在心里,谢东仪闭上眼睛,他明白,这是真挚的告白,也是决然的告别。
无论将来如何,那个曾经全心全意爱他的,那份因他而悸动的心意却再也不会重复了。他曾经竭力挽留,用尽一切方法想要抓住的,终于还是失去了。
胸口痛疼如沸如煎,他闭上眼睛,抬起双肩,却只是坏了一个空。
再一次睁开眼睛,那个身影已经远远站在身前,仿佛刚才的亲密接触只是一个梦。
转瞬间,黄粱梦醒,斗转星移,一切重归于起点。
夜色残光中,冷风呼啸,如寒冰下呜咽的流水,在视线的尽头,那个身影转过身,慢慢你远去。
夜风吹乱了翻飞的衣袂,有什么渐渐模糊了视线……
而当他再一次见到他,她还是她吗?还会想起那段彼此信赖,并肩作战,相互依存的日子吗?
时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三百年的封印仿佛只是一瞬,重逢相识的短暂生活却如此漫长,漫长的宛如一生都在这里耗尽。
宁静的黑暗中,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也许,原本便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云卷云舒,漫无天际。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站在高台前的墨澈心问道。
“还好。”已经躺平的黎玥随口答道,虽然明白眼前之人对魂魄之术的造诣天下无人能及,心里却还是压抑不住的紧张。
“殿下放心,只是一个短暂的梦,醒来就能想起一切了。”
说得简单,黎玥望着躺在不远处的皓月公主,忍不住又问了句,“我说,你确定不会弄错人。”
墨澈心低低笑了,“澈心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此事上欺瞒主君啊。”
黎玥依然怀疑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的前科太多了。
“醒来之后若有何不妥,殿下随时可斩杀属下。”墨澈心正色道。
“我不需要你的命,”黎玥笑了笑,凝视着他,“楚泓,我只希望,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久违的称呼让墨澈心神色微震,随即静静地笑了,“当然,醒来之后,一切都不会变。”
语音落下,灵泉自下升腾而起,光芒溢满了视野,大地一片空灵。
第三十四章 微雨(篇外)(缺)
第六卷 日月同天,姻缘之卷
第一章 镜花水月
“皓玥,皓玥,怎么了?”
耳中传来熟悉的呼吸,视线里却一片模糊,头脑中仿佛充塞了无数陌生的信息。我勉强转头,却只见到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光晕。
迷茫中我感觉身体一轻,是被人抱了起来,然后有一只手按在额头上,清凉的感觉传入,光晕慢慢清晰,逐渐远离了那片幻境。睁开眼睛,是墙上跳动的火把,映照满殿光明。
我终于清醒过来,凝神望去,是一张清俊无双的面容,正带着几分担忧,注视着我。
“父王……”我做贼心虚地笑了笑,随即牵动一阵头疼,是刚才沉沦幻境的后遗症。
父王眉头蹙起,“刚才是怎么了?竟然看水镜看到神智散乱。”一边按住我的额头,内力源源不断传入体内,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我没事,父王。”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一些,“我听人说这面星辰水镜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洞晓前生来世,所以……”
“所以就过来试试。”父王叹了口气,“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若是你母皇知道,少不了又要挨骂了。”
想到母皇严厉的眼神,我立刻缩了缩脖子。
“这面水镜发自上古灵泉,下接地脉之源,上引星辰之力,不属三届,不入轮回,如有机缘者,可在镜中阅尽三生,只是内中瞬息万变,心智不足者极易迷失其中,便是以你母皇的修为,都无法完全使用自如,何况是你。”
父王沉声说道。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呢。”我抱住父王的脖子,撒娇地反驳道,“我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世界,铁皮盒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爬得很快,还有样子很别扭的房子,长长的,高高的,像个直愣愣的方形盒子,连飞檐和廊柱都没有,却有很多人住在里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父王笑起来。
我撇撇嘴角,继续描述着梦中的情景,那个神奇的世界,“对了,我还看到了一个人,可惜没来得及看清楚相貌,好像距离很遥远,又很近。”
父王打趣道:“呵呵,不会是看到未来夫君的样子了吧?”
我大为窘迫,捶了他一拳,“胡说八道,才不是呢。”
“这就知道害羞了啊。”父王大笑起来,“不过我的女儿,其实随便来历不明的人能觊觎的?”
他爽朗的笑容如映在雪上的朝阳。如果让殿中的那些侍女见了,肯定又要忍不住偷偷脸红了吧?我放肆地想着父王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了,当然,我今年才五岁,说这辈子似乎还有点太早,也许以后我还会见到很多很漂亮的人,但我相信,再也不会有人有父王这样举世无双的神采了。
他俊美无双的容貌来自于青丘,我的外祖母是青丘一脉的嫡女,据说是我魔界昔年公认的第一美女。父王是天狐一族与龙族的混血,而这份天赋也遗传到了我的身上。没错,虽然我今年只有五岁,但是每一个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是魔界有史以来最美的一位公主,将来也一定会是最美的女帝。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忍不住有点儿小小的得意,当然,面上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因为母皇对这种赞美并不是很喜欢。
扯得远了,不过将来我要是嫁人,一定要找一个和父王一样温柔又俊美的人才行。而梦中的那个人……说起来,那个人,好像真的是个男子呢。我摸着下巴,一边想着。
可惜啊,只看到一个背影,幻境就消散了。
“又在想什么呢?”父王在我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我先问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就偷偷跑来这里。”
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遭了,这下子惨了!!!
“爹爹——”我抱住父王,九转十八弯地喊了一声,声音之甜腻连自己都恶寒地打了个哆嗦。
“呃,看来是没有完成了。又想让我给你求情吗?”父王无奈地看着我,“每次换这个称呼的时候,就是在打坏主意了。”
“可是我总是练习不好,”犹豫了片刻,我低声说道,“听教习的师傅说,母皇四岁那年就已经把陨星诀练到第五层了,我今年已经五岁,却连第二层都迟迟……”
父王的目光微微闪动,似是歉疚,又似是伤感,他声音温和下来:“皓玥,你的母皇是举世无双的天才,这是上自然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你不必要和她相比。只要好好努力,无论是我,好是你母皇,都会满意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母皇的个性我清楚得很,可不是这么好满足的,而且,真正让她失望的恐怕是,历代的女帝,修炼起来,还未曾有我这样缓慢
父王轻叹了一声,“先去武殿吧。”
“好。”我点点头,拉住他的衣襟,“可是一个人很没意思呢,那些侍卫武官都不敢太接近我,父王陪着我吧。”
父王满是歉意地摇摇头,“父王还有北疆的军务要同你母皇一起商议,过会儿再去找你好不好?先让澈心陪你……”
“不要。”想都不用想,拒绝的话语义脱口而出。
“皓玥不喜欢澈心吗?他是你母皇的弟子,你们……”父王有些无奈。
“好了,我不用他陪。只要父王赶紧忙完军务,过来指导我就好。”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日子里,我是在听够墨澈心这个名字了。
“好吧。”父王点点头,将我放下来。然后传仅侍从,送我去隔壁的武殿。
可是在武殿的渡星台上一直修炼到太阳落山,父王也没有过来,也不知是什么军务,让他忙碌到现在。我跳下汇聚灵气的石台,伸了伸胳膊。
今天冲击内窍时,丹田所能运转的星力比上次略强了点儿,总算有些进步了,可最关键的四大灵|岤却总是难以突破,星力通转全身|岤位经脉的呢?
已经到晚上了,今天的任务勉强完成,还是回去吧。
吸纳星力的时候周围不能有人打扰,随行的侍从都被屏退了,我也懒得再传唤,一个人出了大殿。
父王还在忙碌吗?心念一动,我转身往正殿走去。
通过曲折的回廊,我挥手斥退想要通禀的侍卫,一个人向殿内走去。
可刚走到大殿窗外,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清朗如珠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是母皇。
“每次都是这样,迟迟见不到效果。她今年已经五岁了!”
是在说我!我身形一颤,停了下来。
第二章 冤家路窄
重霄,不要以你的标准来要求她,这对她太严厉。是玄王的声音。
我不敢走近,生怕被发觉,但殿内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很少见父王和母皇争执,而且声音还放这么大,难怪附近都没有侍从呢。
“可她所将要承担的远远比我多。”母皇的声音坚定,不容一丝动摇,“而偏偏她的资质还这么……”
声音放低下去,后面的话没有听清楚,但我依然能想象得出是什么,只觉心里堵得难受。我也是魔皇血脉,为什么会这么没有,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母皇的亲生女儿。
我后退到回廊里,蹲下身,殿内的对话已经离我远去,两侧的花园里一片沉寂,天完全黑了下来,阴沉沉压得人心里又憋屈,又难过。
上午偷偷去星辰轮回那里,其实也是想要验证那个隐秘的怀疑,自己的资质为何会这么差劲儿。难道真的……可惜完全并没见到自己想见的,反而看了一堆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景象。
不知多了多久,正想得入神,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殿下,您在这里干什么?”
我猛然惊醒,转过身,竟然是他!
我立刻跳起来,脸色也阴沉下去,心里却有一丝庆幸,幸好刚才没有面对着他,被他看见脸色。
定了定神,我咳嗽一声,“吾在花园里赏景。”
他低笑着,“刚才远远看到殿下眉头颤抖,还以为要哭了呢。”
我火气腾地冒了起来,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会看人脸色吗?
没错,这个叫墨澈心的家伙,是整个宫里,不,整个魔界,我最讨厌的人了。
“我只是走累了而已,你又来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问道。
“是陛下传召臣觐见。”
我皱了皱眉头,往大殿那边看了一眼,“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就非属下所能知了。”看了我脸色一眼,他又补充了一句,“为臣子者,岂能妄自揣摩主君。”
我只好强压下未出口的追问,然后将语气放得严肃点儿,“父王正在殿内。”
他却只是应了一声,仿佛完全听不出我话中的意思,笑道,“那臣就不打扰殿下赏景了。”说罢径自往前走去。
这个讨厌的家伙,我恶狠狠地瞪着他,真想对着那个背影一脚踢上去。
墨澈心是母皇的弟子,但在我看来,这人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仗着几分天资和那张脸,整天一副自命风流的模样,招蜂引蝶的,偏偏大家还都被他那副假模样骗了过去,使得他在宫中口碑极好,众口一词地赞他天资卓绝,儒雅谦和。
侍女们整天围着发花痴,说他的目光温暖似春水,气质清雅如幽兰,被他看一眼,就是说不出的舒服快意。更有甚者,也不知哪个穷极无聊的人编撰了个什么“青兰公子”的雅号,流传甚广,连我身边的侍女都整天悄悄念叨不止。
我真怀疑这些女人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门板夹过了,这只明明是个狡诈阴险的狐狸……不对,我不能侮辱狐狸,想到自己身上的四分之一血统,我赶紧收回前言。
哼,等着吧,等我将来继承了皇位,一定把它贬得远远的,不,这样不解气,干脆直接发配大牢里。
我狠狠地踢了廊柱一脚。
“皓玥,在干什么呢?”一个无奈的声音传来,我赶紧回头,竟然是父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我身后。
满腔的郁闷一扫而空,我立刻扑了上去。父王将我顺势抱了起来。
“我的小公主,怎么过来这里了?”他打趣道,“刚才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我不满地扭了扭身子,“先别说这个,父王,你下午明明答应去找我的。”
父王歉然一笑,“下午被杂务缠身,没有来得及过去,害得你空等一场了。”
“好吧,下次可不能了。”我故意板着脸孔说道。
父王刮了刮我的小鼻子,笑道:“好,我答应你。”又道,“怎么,刚才就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没有,”我摇摇头,却不想将刚才的事情说出来。
父王抱着我走在漫长的回廊里,在温暖的怀抱中,身体轻盈地像是要漂浮起来,朝阳大殿的灯火逐渐抛在了身后,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现在殿中的是母皇和墨澈心吧,我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怎么不和母皇多待会儿呢?”我趴在父王肩头,闷闷地问道。
父王微微一怔,“今晚你母皇还有要事。”
我撇撇嘴角,“什么要事,还不是那个墨澈心。”
父王无奈地摇摇头:“皓玥,其实你应该叫他师兄才对,他被你母皇收为弟子,身份已经不同寻常。”
又是这千篇一律的提醒,早已锻炼出免疫能力的我自动忽略父王的话。
追根究底,墨澈心最让我厌烦的就是这一点了。
虽然我年纪小,宫中侍女私底下的议论却没少听。
身为一国之君,若非极特殊的情况,是不可能收弟子的。这种魔界历代都少见的殊荣竟然落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身上,不免让人多疑。墨澈心入宫后,很多世家都暗中打探过他的身份来历,却全然成迷,甚至连他的原身一时也难以把握。只有隐约的消息,说他是自丹云地宫而生。
丹云地宫是魔界禁地,历代魔皇有风流不羁者,也会在这里私会情人,于是关于这个神秘出现的墨澈心,私底下不免有些闲话了。
我不相信英明睿智的母皇会一无所觉,但她却毫不在意。
而父王呢?母皇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原本就少,现在竟然连与墨澈心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如了。
“皓月这么不喜欢他吗?”长篇的劝导说完,父王又问道,“他是秉持天命而生,你母皇对她期望甚深,想必他也不会辜负所托。”
我撇撇嘴,没有回答。
父王叹了一口气,表情看起来有些头疼,?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