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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炸弹会在那个女孩的身上留下一辈子都无法消除的伤痕吧!大众媒体也会很高兴,大肆报导,说什么「不幸的外国美少女」……嗯,还不赖。)

    男子的手一直放在皮衣的口袋里,口袋里放着遥控按钮,只要按了这个按钮,二十分钟后,炸弹就会爆炸。

    男子用手摸索着,按下按钮,接着对不断以怀疑眼神看着他的店员丢下一句「看什么看」,走出药局。

    6

    路·卡利尔消失后,被留下来的钢一陷入混乱的漩涡里,同时却也拚命思索「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不过他只花了一分钟就放弃了。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脑袋里只是不断地浮现这行字句,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容许他冷静地思考、判断了。钢一紧握着手机下楼,打开大门,冲出住家。

    苏菲亚一行人从车站走到钢一家的路只有那么一条:只要没有进行道路工程或者发生交通事故,她们今天应该也会走这条路,于是钢一全力在道路上跑着。

    过了五分钟左右,他看见三个人并排在一起,一边行走,一边聊天——是苏菲亚、友实和弥宵!她们同时也发现钢一;看见他穿着睡衣冲了过来,三个人不由得发出吃惊的声音。

    「钢一!怎么了?」

    友实拿的是站前便利商店的袋子,至于苏菲亚拿的塑胶袋——就算距离很远,他依然肯定自己没有看错,是「增田清美」药局的袋子。

    钢一原本打算想说:「苏菲亚同学,那个袋子……快点给我!」

    不过由于喉咙原本就因为感冒而疼痛不已,吸进夹杂着大量砂尘的寒冷空气后便咳了起来,害他脚步蹒跚,差点跌倒。

    「你应该躺着才行啊——钢一,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菲亚她们跑了过来。

    咳嗽还没停止,喉咙像是严重灼伤般痛得不得了,眼泪也流了出来。钢一放弃说话,直接从苏菲亚的手上抢走「增田清美」的袋子,并快速转身,再次跑了起来;距离前方约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个停车场,里面大约停了三辆车子,但是没有人。

    他听见身后传来苏菲亚的声音。

    钢一把浑身的力量都灌进喉咙,大喊着:「别过来!」并由下往上抛出「增田清美」的袋子。

    袋子在离开钢一的手的那一瞬间——爆炸了。

    7

    钢一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

    不过跟上次一样,他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身体,这里是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是最接近死后的世界——灵魂回收工厂。他回想起七年前马奇尔告诉他的事情,一切彷佛昨天才发生过的一般。

    虽然分不清楚这个世界的上下区别,不过看样子应该有「地面」。钢一用脚跟踢了踢脚边,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臀部感觉到坚硬的触感。

    「哈罗,钢一,又和你在这里见面了,真令人感慨啊。」

    对方和当时一样,突然从背后对钢一说话;然而这回钢一只是慢慢地扭动上半身,回过头去:

    「真的呢,马奇尔。」

    他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再次见到马奇尔的喜悦盖过死亡的悲伤。

    马奇尔走到钢一的正面,照例恭敬地向他行礼,宛如英国绅士一般。

    「钢一,你在这七年来真的很努力哦—辛苦你了~」

    钢一无力地笑着,说了声「谢谢」。

    「哎呀,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呢?」马奇尔由下往上凝视着钢一的脸。

    「……是,一想到就此结束,总觉得……」

    「这样啊……嗯,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像这样和你说话了,我也很寂寞呢。」

    「……真的吗?」

    「真的啊……嗯,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马奇尔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比出小小的空隙,露出开玩笑的表情。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钢一一边说着,一边打算用食指戳马奇尔;然而马奇尔彷佛斗牛士一般轻轻闪过。

    然后两人笑了起来。虽然彼此间的对话像是廉价连续剧一般拖拖拉拉的,但是他们之所以能像这样来段简短相声,也是因为这七年来一直在一起的关系。

    钢一把脸往上望,不想让溢满的泪水滴落。

    「虽然我是因为被炸弹炸到才死掉的,但是如果没发生这种事情,我应该不会遇到你……就算能够活到八、九十岁,人生也应该没办法过得像这七年来这么精彩。」

    把一片漆黑的空间当成萤幕,七年来的种种回忆浮现又消失。

    「幸好最后还可以再见到你,我现在终于明白『虽然我办不到,但是也够了』的感受。」

    钢一猛然低下头,把额头贴在双脚并拢的膝盖上。

    「……可是,我很担心苏菲亚同学……」

    她说过:「我绝对会死。」

    他祈祷苏菲亚的母亲、自己的母亲、友实和弥宵可以让苏菲亚的激动情绪冷却下来;现在的钢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了,无力感顿时席卷全身。

    某人轻轻地摩擦着他的小腿——是马奇尔。

    「没问题的,钢一,苏菲亚没事的;因为你的身体成了盾牌,挡下所有的碎片,所以她完全没有受伤哦!」

    但是钢一弓着背,缩成一团,并左右摇头,像是要用额头摩擦膝盖一般。「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苏菲亚同学曾经说过如果我死了,她会跟着我死。」

    「嗯,她确实是这样说过;不过没事的啦,没事~」

    「什……什么没事啊!」

    钢一抬起头,瞪向马奇尔,然而对方只是咧嘴笑着,让他火冒三丈——但是就这个小小好友的本性来说,他并非看见朋友受到不安与恐怖所苦,还能咧嘴笑着的人,钢一很清楚这件事情。

    仔细一瞧,马奇尔咧嘴而笑的脸庞,比较像是少年见到自己的小小恶作剧成功后所露出的天真笑脸。

    「……咦……奇怪……?」钢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马奇尔说:「的确,如果你死了,苏菲亚也会死吧,一定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可是你没有死哦!」

    「……什么……?」

    「也~就~是~说,你已经蒐集到所有奇迹的碎片了,〈游戏〉顺利结束了。辛苦了。」

    咻咻!马奇尔用手刀在空中划了几下,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钢一睁大眼睛,眼珠子几乎都快掉下来。

    两人维持大眼瞪小眼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马奇尔终于仰头倒在地面(?)上,一边滚来滚来,一边大笑。

    钢一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和漆黑的空间成强烈对比。

    「哎呀~看样子你好像误解了耶~~所以我忍不住就……呵呵呵……啊,真的很抱歉。」马奇尔笑到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钢一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为什么……我不是违反〈游戏〉规则了吗……?」

    「是啊,但是我又没有说出『违反规则,游戏就会结束』这句话啊。」

    「啊……!」

    听马奇尔这么一说,确实没错;钢一一直以为昨天就是〈游戏〉的最后一天,从来没想过就算无视必要的程序「买炸弹感冒药」,〈游戏〉依然会持续下去。

    「但是……结果奇迹的碎片到底是什么啊?」

    「终于可以说这件事情了!我一直想讲,却又没办法讲;但是在这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自己的真正血型吗?」

    「嗯?真……真正的……?我只是很普通的o型啊……」

    「因为你还没捐血过,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血型非常罕见吧……你的血型叫做『孟买血型』,知道吗?在普通的检查中,因为血液中没有a、b型的抗原,所以会被认定为o型,很多人因此不知道自己是孟买血型;可是你绝对不能用普通的o型来输血,能够捐血给拥有孟买血型的人的血液,只有孟买血型的血液。」

    钢一曾经在电视上或者其他地方得知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罕见血型,也觉得似乎曾经听过孟买血型这个词语;但是——

    「我的血液居然是……我完全不知道。」

    「对吧?钢一的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就连要输血时,调查你血型的医院也很吃惊:『第一次遇到!』同时也很困扰;虽然手术时需要输血,但是那家医院没有孟买血型的血液库,从别家医院调来也得花上一点时间。然而这样便来不及进行手术,因为你大量失血,必须尽快输血才行。因此,即使知道机率近乎绝望,院方还是一一拜托医院里可能是孟买血型的人去做血液检查。」

    「……大约有多少人是孟买血型?」

    马奇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详细人数,可是这个国家大约只有几十个人而已哦!一亿几千万人中只有几十个人,一般来想,根本不可能找到。」

    「但是钢一获救了。」马奇尔说。

    「呃……这代表……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而且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

    「没错。」马奇尔竖起两根小小的手指,像是v字一般。「你猜是谁跟谁呢?」

    「……是我认识的人吗?」

    「没错……唉唷,我直接说好了——是友实和弥宵!」

    虽然大致上已经猜到了,可是钢一依旧感到吃惊不已;明明现在处于只有灵魂的状态而已,他却觉得心脏激烈地跳动着。「那么……所谓奇迹的碎片……」

    「没错!就是友实、弥宵,还有苏菲亚!这三个人就是拯救你性命的『奇迹的碎片』!我终于可以说了!」

    马奇尔紧握拳头,往上高举,拳头里蕴含着欢喜之意——他终于能说出长年累积下来想说的话了。

    「苏菲亚同学也是吗?等等,不是只有信丘同学和弥宵姊才是孟买血型的持有者吗?」

    苏菲亚应该是b型。按照马奇尔方才所言,孟买血型在一般检查中都会被认定为o型,所以b型的苏菲亚不可能是孟买血型,不可能。

    「嗯,是没错啦……不过友实和弥宵这两个奇迹的碎片是负责提供血液的角色,苏菲亚的角色则有一点——不同。」

    凭长年的交往,钢一立刻知道马奇尔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

    「是什么?说嘛,因为〈游戏〉已经结束了,所以没关系了吧?」钢一催促道。

    马奇尔露出尴尬的表情仰视着钢一,同时点点头:

    「嗯,也不是我刻意要隐瞒啦,我只是担心你会相当在意,要是影响到你日后的人际关系就不太好了。」

    光溜溜的额头上出现皱褶,马奇尔再次发出「嗯~~」的呻吟。

    「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终究只是假设而已哦!想像一下,如果没有苏菲亚的话会怎么样吧,友实会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呢?」

    「信……信丘同学?这种事情……」

    「不可能吗?对友实而言,你是她出生以来第一个交到的男性朋友,就算之后变成恋爱对象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哦!嗯,所以我才说是假设嘛;然后——」

    马奇尔用演戏般的姿势咳了一声:

    「另一方面,弥宵在割腕事件后,不是黏你黏得很紧吗?这种时候,友实会怎么想呢?她会在大马路上边哭着『你劈腿~~』一边不断捶打着你吗?」

    「……不会。」那不是友实的个性。

    「没错吧?如果是友实……她一定会默默退出吧,而且还会顾虑到你,选择和你不一样的高中;或是弥宵退出……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会丧失一个奇迹的碎片,这么一来就玩完了。」

    因为手术需要大量输血,如果只有友实或弥宵一个人的话是不够的。

    「也就是说,需要一个可以维系友实和弥宵的人,这就是苏菲亚的功能……嗯,刚刚讲的终究只是假设而已,如果你可以好好处理,维系和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话,就算没有苏菲亚也没问题;所以严格来说,苏菲亚或许称不上是奇迹的碎片吧。」

    换句话说,如果钢一拥有能够维持「左右逢源」的伎俩,就算没有苏菲亚也能得救;不过他缓缓摇头,耸耸肩。

    「不可能,我根本没办法处理得这么好。」

    尽管马奇尔不晓得反覆了多少次「只是假设而已」,钢一听起来却觉得好像真的就是这样——这个假设太有真实感了。

    「如果没有苏菲亚同学,绝对无法办到,所以她肯定是奇迹的碎片。」

    钢一的脑内突然浮现水的分子构造——也就是氧伸出两只手,紧紧抓着两个氢的图片;氢是友实和弥宵,氧则是苏菲亚,三个人在一起才能成为水。他不晓得这是不是好比喻,但是总觉得水是一种象征,微妙地很有说服力。

    马奇尔点了两次头。

    「说得也是……嗯,因为有苏菲亚,所以才会发生奇迹,我是这么觉得的啦。至于那个比喻嘛……水啊~~是不是有点常见呢?」

    钢一愣了一下,然后——面红耳赤地举起手——

    「你又偷看我的内心了!」

    考虑到马奇尔一定闪得过,钢一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挥下手臂;马奇尔则像是回应钢一的想法一样,迅速地闪到一旁,咧嘴笑着。

    「说『偷看』太难听了,应该说是『心和心的连系』才对嘛。」

    虽然钢一举起手想来个第二击,不过听到这句话后便停住了;放下手臂的他彷佛突然没了力气,有点寂寞地笑着。

    「『心和心的连系』啊……这样也不错。」

    「对吧?」马奇尔也露出和钢一同样的表情笑着。

    「欸,马奇尔,〈游戏〉结束……代表我们要分开了吗?」

    「没错。」

    「……我想也是……不过你偶尔也可以来玩嘛,无论何时——」

    「很遗憾,〈游戏〉结束后,我就不能再和你见面了;之后还有下一个工作在等着我,结束之后也还有再下一个工作,所以大概——没办法吧。」

    马奇尔的语气严肃得令人无法反驳,钢一哑口无言,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

    「马奇尔。」

    「……什么事?」

    「游戏……『世界树之塔』你才玩到一半吧?你应该想……玩到最后吧?我把整台游戏机都给你,你可以带走,所以……」钢一低着头,藏起自己的表情。「所以……嗯……」

    他用几乎快消失的细小声音说:

    「别忘了我……」

    「……我不会忘记的。」

    马奇尔灵活地跳在钢一的膝盖、肩膀上,最后站到头上;这七年来已经相当熟悉的承量和触感,让头部及支撑头部的脖子感到十分舒适。

    从头上传来马奇尔的声音:「对我们而言,没有所谓的忘记,所以你可以放心;可是你们人类不同哦!就算是不愿意忘记的重要回忆,也会随着时间的经过而慢慢消散。」

    钢一原本想反驳「没有这回事」,但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回想起第一次和苏菲亚回家的那一天,她究竟穿着什么衣服;一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会想不起马奇尔的长相,他就感到非常伤心。

    马奇尔温柔地抚摸着钢一颤抖的头部。「钢一,别这么消沉嘛……虽然回忆会消散,但是会留下最重要的部分啊,就像化石一样……对了,欸,钢一,伸出手指吧——那根无名指。」

    「……无名指……左手的吗……?」

    「嗯,没错,快点吧!」

    「……?」

    不明白马奇尔有何意图的钢一将左手伸到头上,察觉到对方的两手碰到无名指,突然感到很奇怪。

    「可能会很痛,你忍耐一下。」马奇尔一说完,无名指便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感;如果马奇尔没有对他说「忍耐一下」的话,他或许会吓到甩开吧。

    不到一秒钟就结束了。「已经好了。」

    钢一看了看无名指,在第一指节和第二指节之间留下一个类似「=」记号的红黑色痕迹。

    「为什么我会觉得痛啊?这根手指明明应该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才对……而且……还可以动……!」

    钢一以吃惊的眼神看着自己弯曲又伸直的无名指。

    「你给的不过是肉体一部分的无名指;因为现在的你只有灵魂,所以不但能动,还能感觉到疼痛。」

    说完,马奇尔从钢一的头上跳下来。

    「那个齿痕一辈子都不会消失哦。因为是直接刻在灵魂上的伤痕……只要你看见那个,就会想起我。」

    马奇尔继续笑着,追加表示:「偶尔就可以了。」

    钢一曾经想用手机拍下马奇尔的照片,却拍不到他的身影,没办法让马奇尔确实存在的事实留下任何客观的证据。

    为了让这个小小伤痕和对方的笑脸在记忆中强力地联结在一起,他的视线不断来回望着伤痕和马奇尔。

    这是马奇尔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嗯……时间快结束了。」

    「什么……」

    「因为你差不多快醒了啊。」

    「……这样啊……」

    马奇尔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将小巧可爱的额头靠在钢一的小腿附近。

    「……你应该不会再被选为〈游戏〉玩家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从头来过了;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别留下任何遗憾哦。」

    这是担心再也见不到的人对自己所说的道别语。

    在过去第一次的人生当中,弥宵的身心都受到深深的伤害,为了长期疗养而搬到周遭环境比较完备的住所;钢一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总认为「再也见不到弥宵姊了」。

    但是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完全见不到面。打个比方来说,就算搬迁到别的国家去,也不可能绝对见不到面;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面,也就跟死别没什么两样了。

    「我不要……」

    手的行动较思考来得更快,钢一抓住马奇尔:

    「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分开……拜托,不要走……一直和我在一起……!」

    钢一的手用力握住。但是马奇尔没逃走,也没发出喊叫。

    「不行哦,钢一,虽然我也很寂寞,但是……再见了。」

    钢一用力摇着头,就像要甩开无法避免的现实,还有马奇尔的话。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再见……」

    初次面临真正的离别……竟然痛苦得让人难以想像;这种痛苦宛若喉咙被掐住而无法呼吸一般。

    马奇尔的温柔声音彷佛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钢一……欸,看着我。」

    但是钢一无法直视马奇尔,总觉得当自己看到马奇尔的那一瞬间,对方就会消失不见了。

    「钢一,你听我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能像这样子说话哦!所以……好好说声『再见』吧。」

    马奇尔的话语连同体温,慢慢自钢一的手掌渗入体内;钢一睁开眼睛,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止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让对方的微笑有如失焦的照片般模糊不清。

    「……再……」

    喉咙像是干涸的水井般干燥,钢一努力挤出声音:

    「再见……马奇尔……」

    马奇尔露出第一次拿到面包屑时的笑脸说:

    「再见,钢一。」

    尾声

    1

    护士精神抖擞地走在白色走廊上。弥宵一直看着护士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转角处,看不见为止。

    弥宵现在是大学三年级生;明明此时差不多该认真思考就职的事情,但是她还没找到想做的事情。

    她打算跟以往一样让钢一决定,却同时心想「这样真的好吗?」自己可以一直依赖他的温柔吗?

    国中时,弥宵看见父亲出现在电视上;在医疗相关的纪录片中,父亲被称为「拥有奇迹之手的外科医师」,一名不管哪家医院、哪位医师都束手无策的患者,因为父亲的手术而完全康复了;很尊敬父亲的女性患者说:「他是救了我性命的神明。」

    弥宵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的内心激动不已——我的父亲是神!她之所以想当上医师,并不只是希望藉由踏上和哥哥们同样的道路来得到家人的认同而已。

    虽然如此,她没有勇气再次回到那种苦读的日子里。

    弥宵站在走廊上,听见后方传来让人觉得舒畅的脚步声;和方才那位不同的其他护士走过弥宵的身旁。

    或许这已经是老套的比喻了——如果医师是种的话,那么护士就是天使吧。

    弥宵的内心同于当时一般,激动不已。

    (如果不能当医师的话,那我就当护士吧!虽然这种志愿理由……可能很不单纯吧……)

    但是弥宵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这是自己的想法,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是自己为了自己的;和母亲或者哥哥没有关系,是自己想为自己达成的梦想。

    难以吹熄这股火焰。

    即使动机很不像样,即使理由很不单纯。

    2

    友实面对着钢一病房的床铺痛哭,她非常非常后悔。

    为什么自己不早点说呢?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时间点说呢?

    友实是这么想的:

    ——当我听到八户同学的手术成功的时候,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因为捐了很多血,所以感觉脚步有点不稳,但我还是想跳起来大喊。

    可是此时……彷佛恶魔在耳边低语一样,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情。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捐出孟买血型的血液,然后八户同学的手术成功了。

    然而我还没为幼稚园的事情向他道歉。

    如果我现在道歉的话,会怎么样呢?

    八户同学一定会原谅我吧……但是他是真心原谅我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反过来说,不管有多么生气,他也不得不原谅我了。

    如果在爆炸事件发生前,我主动向他坦白自己的过错,或许就能知道八户同学在毫无任何条件拘束下的真正心声了;如果八户同学在那种状况下原谅我,我就能够从长年加诸在自己身上、名为罪恶感的诅咒之中解脱了吧;如果他不肯原谅,届时我或许会跪伏在地,请求他原谅吧。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有人会不接受救命恩人的道歉吗?

    我永远丧失他真心原谅我的机会了。

    友实昨晚又作了那个梦。

    钢一被幼稚园的老师带出房间,但是友实无法追上前。

    就算追上去道歉,也像是以「救命恩人」这个名义为后盾,强迫钢一原谅自己一样;一想到这里,友实的脚就没办法移动了。

    她在强烈的后悔念头中苏醒——外面依旧很暗,风声飒飒。

    友实的口中发出临终般的呻吟声,诉说着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3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钢一说。

    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来探望钢一的人只有弥宵和友实;苏菲亚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来。

    由于打工的便利商店店长苦苦哀求弥宵:「只要今天上晚班就好!」所以弥宵稍微探望一下后便立刻回去了。

    单人病房里只剩下钢一和友实。

    虽然友实的个性基本上会微笑着听大家说话,但是她今天似乎比平常更沉默寡书。

    同时很快地说尽话题的钢一不带特别含义地说:

    「——要是没有你们两个人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吧;弥宵姊和信丘同学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友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色铁青——然后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怎、怎么了……?)

    突然在伤患面前哭了起来,只能让人联想到一件事。

    「呃……我、我哪里不对劲吗?手术不是成功了吗……」

    友实赶紧否认,直说:「没什么,对不起……」却怎么样也止不住满溢的泪水。她紧握着双手,眉间的皱褶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在忍耐某种什么剧烈疼痛一般。都露出这副模样了,怎么还能说没事呢?钢一保持耐心,温柔地询问不断哭泣的友实,她才断断续续地开始说明原因。

    ——包括十二年前在幼稚园发生的事情,以及她觉得现在在这种时机才坦白的自己很卑鄙的想法。

    忏悔的话语随着懊悔的眼泪一同流泻而出。

    但是钢一只是张大嘴巴,觉得相当困惑——因为他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经友实这么一提,他也觉得似乎发生过这种事情。

    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是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电视连续剧的其中一个场景一般,总觉得完全是别人家的事情。

    钢一只隐约记得自己相当怕生——特别是上小学的时候,他相当害怕同班同学或老师等等周遭的人。

    如果友实说的话是真的,或许是十二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对他的个性造成了巨大影响。

    即使如此,钢一依然如此回答: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你现在也好好地跟我道歉,这样就行了——呃,我会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哦!」

    然而,友实还是没停止哭泣;既然无法用言语说服她,只好用行动来安慰了——比方说用力地抱着她,然后在她的耳边说:「已经够了,别再哭了。」之类的……不对,这种把戏对钢一来说太困难了,他还是只能用言语说服对方。

    钢一偏头绞尽脑汁,思考要用理论来安慰她,结果一不小心拉到脖子的伤口,吓了一跳,担心伤口会不会又裂开了;他用手碰了碰,没有渗出血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个……信丘同学捐血给我了吧?你是因为愧疚才这么做的吗?」

    友实一脸吃惊地睁大眼睛。

    「不是……不是……!我是因为……!」

    「还是因为眼前有个快死的人,如果自己的血可以救这个人一命的话,一般来说就会捐血给他;如果因为拒绝而导致这个人死掉的话,事后会感觉很糟糕……是这样吗?」

    友实摇摇头,梦呓般地不断说着:「不是……不是的……」眼泪同时簌簌地落下,滴到亚麻地板上;虽然尝试用理论来说服她,不过钢一还是感觉胸口有点沉痛。

    他做了个深呼吸,用温柔冷静的声音说道:

    「信丘同学是因为把我当成朋友,所以才捐血给我的吗?」

    友实的双唇颤抖着,点点头。

    「——嗯,我也一样哦!虽然信丘同学是我的救命恩人,然而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重要朋友;所以虽然说原谅好像有点自傲,但是你别再自责了,因为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好吗?」

    钢一露出微笑。

    过了一会儿,友实才低语道:「好……」

    虽然眼泪依然没有停止,但是已经不是懊悔的泪水了。

    泪水彷佛洗净这十二年来累积在心里的沉淀物,让她觉得很舒畅。

    「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友实依依不舍地慢慢缠上长围巾。

    「嗯……」如此回应的钢一和友实四目相对,对方眯起哭到红肿的眼皮,微笑着,使他不自觉地感到怦然心动;友实的眼睛在眼镜后方闪闪发光,是方才的眼泪还残留的关系吗?

    收拾着东西的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般开了口:「对了,真对不起,我明天不能来,后天再拿礼物过来给你。」

    「呃……啊……别放在心上啦……这么说来,弥宵姊好像也说明天不能来……你们两人有什么事情吗?」

    「不是啦,并不是这样……」友实露出故意吊人胃口的童稚表情。「虽然日本好像是以耶诞夜为主……但是正确来说,二十五日才是真正的耶诞节吧?」

    「……呃,是约、约会吗?你们两人都有在交往的对象了吗?」

    友实彷佛忍不住般笑了出来,同时一边笑一边说:

    「弥宵姊另当别论,我不可能有男朋友啦。」

    「呃……是、是哦;不过我不是那种意思啦……」

    友实轻轻摇头,自言自语般低语着:

    「虽然没跟大家讲,但是……其实上个月,有个同班的男同学跟我告白了。」

    「什么?」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坐在床上的钢一撑起上半身。

    「……可是我拒绝了,因为看起来感觉好像是『耶诞节快到了,赶快找个人就好』,而且……」

    「……而且?」

    钢一睁着一双大眼,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友实也看着钢一,眼神彷佛想表示些什么——但是她最后再次摇头:

    「……没什么……再见,八户同学,祝你耶诞快乐!」

    友实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钢一,迅速离开病房。

    她看见「走廊上要保持安静!」的海报,稍微放慢脚步。

    大概是惊慌失措的关系,她一边在陌生的走廊上四处徘徊,一边走向一楼的正面大厅;途中经过几间传来热闹笑声的大房间,里头有戴着闪烁三角锥帽的孩子们,或是一看就知道是情侣的年轻男女。

    当她总算穿过正面大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装饰耶诞夜的七彩星星像是在竞赛般地闪烁着。

    友实用力地吸了一口冷风,吸进火烫的身体里面,再吐出来。

    然后,她轻轻说出方才吞回喉咙的话:

    「应该也没有像八户同学一样的男孩子了……」

    4

    钢一总算察觉到——原来她们两人是刻意避开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

    卖剩的耶诞商品被统一放在「八折区」的架子上,随随便便地摆着;装饰在街道、店面的大量七彩灯泡也都早早收进纸箱里,放在仓库里面沉睡着,等待下一次的季节来临。电视上则反覆播放着除夕跨年节目或者新春时代剧的宣传广告。

    即使如此,今天才算是真正的耶诞节。

    下午一点过后,苏菲亚来病房探望他,他第一次见到挂在衣架上的纯白色长大衣。

    苏菲亚从带来的纸袋里面拿出长方形的单色盒子,用紧张的手指打开附有提把的盖子,树枝(正确来说是木柴)形状的蛋糕——「树干蛋糕(buchedenoel)」安安稳稳地放在有蕾丝花纹的纸张上面。「太好了,没有塌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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