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家庭式餐厅吃完超大盘的百汇(parfait)和超小超精致的蛋糕后,甚至还去了卡拉ok,苏菲亚和害羞的友实这对二重唱尽情地唱着动画歌曲;走出店家的他们走在染上橘色的归途上,弥宵真的很开心地笑着说:
「我还是第一次玩得这么开心!」
像今天这样迸出火花——虽然是苏菲亚单方面燃起对抗意识——最近还挺罕见的;对苏菲亚而言,弥宵是比自己稍微接近成丨人世界一些的女性,是她既羡慕又憧憬的存在;弥宵则像在对待「感情不错的社团学妹」般疼爱苏菲亚。
换句话说,两人的关系大致上变得越来越好了。
苏菲亚不会在大马路中央大哭大闹,弥宵也不会因为顾虑到苏菲亚而和钢一保持距离。
所以这样就可以了——钢一心想;虽然苏菲亚偶尔会像刚才这样过度而激烈地吃醋,拧着自己的耳朵或者捏脸颊,但是对他来说,这些「完全没什么」。
(大家在一起,大家都笑着,我也觉得快乐……我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在钢一充满幸福感的心中突然浮现阴影。
他的脑海闪过关于「奇迹的碎片」的事情。
钢一心想,奇迹的碎片不是物品……那么是人吗?比方说,弥宵的父亲是世界知名的外科医师,是手术的天才;如果弥宵是奇迹的碎片,那么为了拯救被炸弹波及、濒临死亡的钢一,弥宵或许会求助于父亲……事情的发展或许就是这样吧。
但是事情有这么简单吗?
而且根据马奇尔所言,奇迹的碎片不只一个。
或许也有不是人的奇迹的碎片;例如说,在爆炸发生前打电话给一一〇或者一一九,这些行动或许也算是奇迹的碎片吧。
但是就算觉得这些都有可能,钢一却没有明确证据,结果什么事情也没办法做。
(最能确定的……就是享受所剩不多的人生。)
最近这种想法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主要想法了;然而他怎么也无法抹去不安,不晓得这样是否真的可以。
见钢一突然沉默了下来,友实怯生生地问道:
「八户同学怎么了吗……?」
钢一回过神,努力开朗地回答:
「嗯?啊,抱歉,没什么啦,我只是在想一点事情……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啦。」
钢一露出微笑,友实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原来如此,那就好。」
此时,当店里的背景音乐暂时告一段落时,从孩童泳衣区传来苏菲亚的声音:
「——难道没有胸部加垫的泳衣吗?」
一旁的年轻店员一脸吃惊地说:「请稍等一下……」跑去向前辈店员求救。
「噗哧~~」友实露出为难的表情,笑了出来。
噗!钢一也跟着苦笑着。
两人先是对视了一阵,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八户同学不可以笑。」
「是信丘同学先笑的。」
因为苏菲亚或许很快就回来了,所以他们拚命忍住发笑的冲动,嘴角却像是被钓钩钩住了一般,忍不住拚命往上弯。
钢一最近发现隐藏在自己内心的某种感情。
苏菲亚很可爱,让人忍不住发笑的可爱。
但是……
无论是沉迷地看着卡通动画,连嘴巴都忘了闭上,差点流口水的苏菲亚;还是当自己看着身穿迷你裙的女高中生看呆了时,用两手揪着自己的手的苏菲亚;或是满脸泪水及鼻水,在大庭广众下嚎啕大哭的苏菲亚;甚至是想跟弥宵对抗,不顾形象拚命装成熟的苏菲亚……
不管是哪个苏菲亚都很可爱,他察觉到自己这么想。
(难道……)
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不是靠理性,而是仰赖直觉体认到这件事情。
喘着气的苏菲亚踩着咚咚的脚步声回来了。
「钢一!这次的非常好看!你抱着觉悟等着吧!」
钢一——微笑着。
「嗯。」
俗话说「光阴似箭」。
快乐的时光一下子就过了,像是在夏日的夜晚看见流星的时候,才刚想到「有流星!」流星便在下一瞬间消失了。
在那之后过了五年,钢一越来越笑不出来。
因为无论怎么努力露出假笑,他依然无法挥去日渐浓厚的死亡阴影。
钢一和苏菲亚
1
钢一的家,钢一的房间,钢一的床上。
苏菲亚将身体贴近钢一,铁床的连接处发出摩擦声。
十七岁的苏菲亚看起来已经十足像是个大人,身高也高了钢一半颗头;只要穿上套装,便是完美的「社会人士」。
她现在坐下来的距离和钢一非常接近,如果将钢一的心脏比喻为核能发电厂的话,现在只差一步就要炉心熔解了。
散发出绿色光辉的眼睛不客气地瞪着钢一因为睡眠不足而浮肿的双眼;她的视线慢慢接近、慢慢接近,受到对方压迫的他不自觉地倾斜上半身,往后仰倒。
苏菲亚丰厚的嘴唇像是蕴含汁液的水果一样,一边吐出温暖的呼吸,一边动着:
「钢一,你是不是……在烦恼什么啊?欸,拜托啦,跟我说嘛!」
最先发现钢一露出奇怪笑容的人果然是苏菲亚,今天也不是钢一第一次受到苏菲亚的质问。
然而对方今天的口吻特别强势,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诘问钢一。钢一别过脸,不敢直视苏菲亚的认真眼神:心中一边涌起一股罪恶感,一边跟平常一样地打马虎眼说:「没什么啊,我只是有点累了。」
但是——
「——骗人!」
今天的苏菲亚不肯就此罢休。
「因为钢一一直很奇怪,从第一学期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露出奇怪的假笑,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快乐,前阵子也突然泪眼盈眶,还冲到厕所——你是冲到厕所去哭吧?最近也完全没有睡,妈咪也很担心哦!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苏菲亚抓住钢一的肩膀,用力地摇着他,纤细的手指隔着衣服,压进皮肤深处。
「……告诉我啦!否则……我明明想帮助钢一的……!」
苏菲亚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乍看之下还有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孩子气。此时她的脸庞突然朦胧起来,彷佛隔着毛玻璃看一样——原来是因为钢一的眼中不知何时充满了泪水。
他再也无法继续将对死亡的恐惧封闭在自己的心中……已经到达界限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
「……如果……」
「……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苏菲亚看着钢一,表情既吃惊又苦闷,彷佛心脏快被捏碎了一样,抓着钢一肩膀的手指也轻轻颤抖着。
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距离命运的那一天来临,大约还有一个月——
「什么意思啊……什么死不死的……怎么回事?钢一生病了吗……?」
钢一摇摇头。
「那……是谁对你做了什么吗……?钢一被欺负了吗……?」
他再次摇摇头。
「那为什么……难道是……自杀?」
他再一次地摇摇头。「人的生命,其实会因为很莫名其妙的原因,在十分不合常理的情形下结束……走在路上,或许会被酒醉驾车的人辗过—也或许会被高喊着『任何人都好』的随机杀人魔砍上一刀。」
甚至连去买个感冒药也会被炸弹炸到……钢一在心中追加着这句。
显然感到十分困惑的苏菲亚不知道钢一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嘛……情况或许真的像你说的……但是,就算你很在意,也没办法完全阻止,不是吗?思考这种根本无计可施的事情,只会让自己烦恼得既痛苦又难受……你不能这样……」
她将手放在钢一的大腿上,以柔弱的力量轻轻握着;钢一感觉到从手掌传来的体温,以及她的心情。
(苏菲亚同学在担心我……)
他吸了吸鼻涕,尽可能舒缓紊乱的呼吸,然后开口说道:
「嗯……比方蜕,走在外面,天空中有可能会落下鸽子的粪便;可是如果在意这种事情的话,就不能在外面走路了,所以普通人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再加上鸽子粪便实际掉到头上的机率其实很低——可是我很害怕!」
因为那并不是鸽子的粪便。
「能和苏菲亚同学、信丘同学、弥宵姊一起去唱卡拉ok,到游乐中心玩,在家庭式餐厅聊天,讨论信丘同学画的漫画题材,看电影,买东西,到海边玩——我空虚又空无一物的人生充实得让人怀疑自己真的可以过得这么愉快吗?一想到这么幸福的每一天,或许会因为类似被鸽子粪便砸到一样的理由而结束……我就无法忍耐!」
眼泪自钢一的眼眶中满溢而出,流过脸颊,蓄积在下巴,随后滴滴答答地落在苏菲亚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上。
「虽……虽然我之所以会说出这件事情……或许只是想要寻求慰藉……可是到了晚上,当熄灯后的房间呈现一片漆黑后……躺在被窝里的我总是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情……明明不想去思考的……但是我好害怕、好害怕……感觉全身都快不对劲了——」
钢一参杂着啜泣声的话语至此中断。
头部突然被用力抱着,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埋进苏菲亚的胸口。
(……?)
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的他,以类似抓着苏菲亚腰部的姿势定格不动。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身体和身体像是拼图般紧密地贴合着;明明维持着这种姿势,钢一的内心却感到不可思议地冷静。
从头上传来苏菲亚温柔的声音,声音的震动同时直接沁入身体。
「……没事的,钢一,没事的……你刚刚问我『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吧?」
钢一点点头,脸庞摩擦着苏菲亚勾勒出平稳曲线的胸口;然而她彷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静静地继续说道:
「我嘛——我会死;如果钢一死了,我也会死。」
「……!」
乍听「死」字,让钢一感到相当吃惊,反射性地想起身;苏菲亚贴在钢一后脑杓的手却以出乎想像的庞大力道紧紧固定着他的头,让他没办法离开苏菲亚的身体。
「苏菲亚同学……不可以啦,你怎么可以和我一起死……!」
钢一只好对着苏菲亚的胸口说话。苏菲亚的身体晃动着,钢一知道她在摇头。
「不要,因为我没办法一个人死。如果叫我一个人死的话,我会觉得很害怕,绝对没办法这么做。我希望在自己死的时候能有钢一在身旁陪伴,紧握着我的手,所以如果钢一死了、不在了,到时候我也会一起死;如果我和钢一在一起的话,你也就安心了吧?」
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不行啦……苏菲亚同学绝对不可以死……不可以……!」
钢一的眼泪沾湿了苏菲亚的米白色背心。
他不希望苏菲亚死!绝对不希望苏菲亚追随自己自杀!可是——当他听见「一起死」的时候,用力箝制内心的沉重负荷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虽然不想承认这点,但是他无法对自己的内心、自己的灵魂说谎。
「不行啦……绝对……不行……!」
钢一一边哭泣,一边反覆说着——像是咏唱咒语一般,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苏菲亚一面用手指梳着钢一的头发,一面表示:
「不~~要,我绝对要跟着你死。」
虽然钢一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的声音却像是在微笑。
当晚。
房间里一片漆黑,钢一躺在床上,今晚的他想的不是关于自己的死,而是苏菲亚。
苏菲亚并不知道钢一再过大约一个月或许就会死亡。
然而如果自己在一个月后没有搜集到奇迹的碎片,被炸死了——
(苏菲亚同学……或许真的会死吧。)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真的会履行这番话吧——钢一心想。
(结果〈游戏〉牵连到的不只是我的命……如此一来,我绝对不可以死,无论用什么手段……!)
钢一不发一语地瞪视着黑暗,露出坚定的眼神。
假装睡着的马奇尔注意到他的坚定眼神。
当天
1
早上很冷。
尽管十二月的早上很冷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份感觉不只是冰冷而已,也并非单纯所谓刺骨的寒意,而是宛如身体中心被置入冰块,从内部开始冻结的感受。
从前几天开始,后方座位的家伙就开始「咳咳」不断咳嗽着:虽然钢一在心中念着「快点戴上口罩吧」,但是隔天、再隔天,这个人都没有戴上口罩。
于是钢一主动戴起口罩,努力自我防御,但是已经太迟了……不,搞不好这其实是无法避免的命运。
他感冒了,和七年前的当时一模一样。
十二月二十日。
钢一或许会死于爆炸的日子。
2
「啊——」
钢一连忙把头转向没有其他乘客的方向。
「咳、咳咳!」
他的身体弯成く字形,咳了两声,口罩顺势脱落;周遭一瞬间转为寂静,电车特有的隆隆震动声充斥在傍晚尖峰时刻前的车厢当中。
「钢一,你还好吗?病情是不是比早上更严重了啊?」
钢一弯着身体,无法动弹;苏菲亚靠到他的身旁,担心地皱起眉头。
「嗯……我没事啦,只是稍微发呆了一下……」
钢一勉强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气。
「你的脸色很差哦……欸,那边的位子好像能坐吧,八户同学,你要不要坐着比较好?」友实说。
「嗯……?不,没关系啦,再十分钟左右就下车了,而且如果我现在坐着的话,好像会睡着……」
现在的钢一靠着抓拉环,勉强保持清醒。
但是——
「稍微休息一下也好啊,我会叫你起来的,别担心。」
苏菲亚边说边强硬地拉着钢一的手走了过去。
「呃,对不起。」
苏菲亚向坐在双人座上的两人说话,他们的中间还隔着大约零点八个人大小的空隙;头发染成紫色的妇女和传手机简讯正传得起劲的年轻男子一同睁大眼睛,因为突然有一名怎么看都像是外国人的金发女高中生跟他们说话;不过他们随即像是收到上司下达指示的下属一般,勉强空出了一个位子。
「谢谢你们。快坐吧,钢一。」
苏菲亚露出微笑,指着确实空出一人份的位子;觉悟了的钢一也分别向左右两人点头道谢后,坐在椅子上。
坐到位子上的一瞬间,他总觉得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力变成了两倍,彷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在椅子上,甚至没办法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再加上隆隆单调的旋律,轻易地将钢一近乎朦胧的意识拉进睡眠的深渊中。
全身无力的钢一呈现某种程度的放松状态:心脏的跳动却不断加快。
再过一会儿,就会到达住家附近的车站;如此一来,钢一便得鼓起勇气去做,尽管不知道结果将会如何……讨厌的汗水渗进衬衫,背脊只觉得一阵冰凉,一股寒意窜过身体,他吓了一跳。
(……可是我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钢一瞥了一眼苏菲亚的脸——两人瞬间四眼相对——然后他再度闭上眼睛。
打喷嚏时,被他从头上甩掉的马奇尔坐在钢一的大腿上。
「好痛痛痛……真是的,害我吓一跳耶~~」
下了电车后,苏菲亚不由分说地拉着钢一的手爬上楼梯;他仰头看着出口,看见随时会下雨的阴天,结果脚尖在下一秒便被阶梯绊到,差点踩空。
「你看吧,幸好我牵着你的手。」
苏菲亚露出胜利般的得意笑容。
到达地面后,眼前就是圆环,只见年轻的打工人员在正面的「肯德基」店面前方对路人喊着:「现在预约炸鸡还来得及哦~~」钢一走在平时的道路上,注意到右手边的「增田清美」药局看板采用大量的电子装饰,发出异样的色彩,店内十分理所当然地传出这个时期固定会播放的歌曲。
钢一一行人走过药局前。
他没有买药。
3
「……钢一,这样真的好吗?」
回到房间后,马奇尔跳到钢一的床上,以有些低沉的冷静声音说道。
「嗯,我不买药。」
钢一一边脱下制服,一边平淡地回答。
「……你认为……你没有搜集到所有的奇迹的碎片吗?」
「……这个嘛。」
如此回答的钢一没有看向马奇尔的脸。
「我当然不是觉得自己绝对没有搜集到,也觉得『或许这个就是碎片』;可是这样还是不行,因为我绝对不能死。」
这也是为了现在在厨房里,天真地沉浸在新婚气氛中的苏菲亚。
「可是——」马奇尔低语:「我遇到你的第一天就说了,如果违反规则,会有惩罚哦。」
「……我记得。」
钢一穿上室内运动服,坐在马奇尔的身旁,两人继续对谈。他们纷纷看向同一面墙壁,视线没有交集。
「我记得,可是所谓的惩罚并不是专指『致命惩罚』的用词吧;例如说足球,就算收到一张红牌,也不代表这个人就被强制退出足球界了……嗯,不过如果马奇尔是为了骗我才故意使用这个字眼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马奇尔低着头,不发一语。
踩着脚踏车的孩子们发出嘻闹声,接近,然后远去。
过了一会儿后,钢一说了声:「……抱歉。」
马奇尔露出有点寂寞的表情,摇头微笑着:
「没关系,你别在意;话说回来,你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是你的决定吗?」
钢一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在说:「这是最后的机会哦。」不过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嗯,我已经决定了。」
「这样啊……」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
咚咚咚!突然传来了苏菲亚走上阶梯的声音。
「我知道了……再见,钢一。」
当马奇尔说完这句话后,苏菲亚的脚步声在钢一的房间前方停了下来。
(……再见……?)
这七年来,马奇尔日夜都和自己在一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再见」。
这是当然的,因为「再见」是道别的话语。
钢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视线从正面的墙壁转到床铺上——几秒钟前,马奇尔应该在床上才对。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棉被略微凹陷了一些。
「马奇尔……?」
没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门打开了。
「啊,真是的,你得躺着才行啊~~」
苏菲亚一手握着手把,另一只颤抖的手则努力让放着两个杯子的托盘保持平衡,随后进入房间。
钢一有好一阵子无法动弹。
当晚,钢一七年来首次睡在单独一人的房间里。
4
隔天……
苏菲亚的看护一点用都没有,钢一的感冒渐渐恶化了。
(难道这就是惩罚吗?应该不可能吧。)
体温测出来是三十八点一度;感觉脑袋晕晕钝钝的他只能向学校请假。
「抱歉啊,因为现在正好是耶诞特卖期间,而且年尾也近了,所以我不能请假……不过幸好学校的期末考已经结束了。」
匆忙地做了顿简单午餐后,母亲便出门了;平常会来接他的苏菲亚和友实大概从母亲那里得知这件事情,两个人应该直接去上学了吧。
一旦没有钢一以外的人的气息,家中的气氛便不太一样了;屋里空荡荡的,感觉比较像是自己潜入了某间空屋一般。
(对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一旦身体状况虚弱,感情也会变得脆弱吗?钢一用面纸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接着打开电视,摊开早报。
没有任何关于炸弹事件的报导;他接着察看电视专栏各个频道的wideshow,但是都只有耶诞节相关的事情。
(没有爆炸……炸弹不是限时的吗……?)
抑或是因为在种种缘由下,钢一在不知不觉间采取的行动成为制止炸弹犯人思维的远因?
(是这样就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打电话是正确的。)
钢一其实想通报店家或是警察,但是日本警察并不像社会大众所想像得那么无能,一旦自己通报的事情曝光,他也没办法说明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如果处理得不好,或许还会蒙受不白之冤。
(在现实中也是有可能被当成共犯之类的……)
结果在这些顾虑下,他无法向警方通报。
他不是放置炸弹的人,不对的是犯人,这点肯定没错。
但是不管怎么想,「或许」会有人代替自己死去的这件事实都让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但是炸弹没有爆炸;换句话说——没有人死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钢一觉得头痛似乎好多了。
回到自己房间的他躺在床上思考着。
没有人死,但是这并不代表不惩罚他。
或许炸弹没有爆炸和给他的惩罚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所谓的惩罚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钢一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一离开棉被便有一股寒意袭来。他披上厚重的睡衣,走到一楼,打开电视,吃着母亲帮他准备的午餐;喉咙感觉痒痒的,吃什么都不好吃。
还是没有炸弹事件的新闻。
回到房间看时钟——十二点二十三分,苏菲亚和友实应该正准备开始吃便当吧;放学后,她们肯定会来探望自己,在此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钢一拿着掌上型游乐器,窝进棉被里,打开电源,用触控笔碰触液晶萤幕,开头画面随着激昂的音乐出现;当他碰触「读档」后,出现两笔保存资料,一笔是马奇尔的。
(明明那么沉迷,他不破关是跑到哪里去了……)
玩了一阵子之后,睡魔突然来袭,钢一差点把触控笔摔在地上;他一直忍到存档点出现才结束游戏。
钢一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将游乐器放在桌子上,然后彷佛耗尽力气一般,倒在床上。
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
钢一发觉自己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不过尚未完全清醒;在朦胧的意识中,他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妈妈……?不对,苏菲亚同学她们来的时间应该会比妈妈回家还早才对……难道是玄关的门没上锁吗……?)
声音白头上传来;他微微张开眼睛,望向声音的来源,同时看见两条很像人类的腿。
「快点醒来,八户钢一。」
(……!)
钢一跳了起来,睁大眼睛。
但是站在那里的并不是马奇尔——虽然就「相同的生物」这个意义上而言,他们可以说是十分神似,不过依然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对方很僵硬地将手放在背后,伫立在原地。
他戴着眼镜——椭圆形镜片后方的细小眼睛微微上挑,同时眯得更细了。
「你终于醒来了。」
他的声音宛若金属般沙哑。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路·卡利尔,请你在说『路』和『卡利尔』之间别停顿太久,比眨眼的时间短一点点、刚刚好就行了;如果真的很难发音,直接叫我路卡利尔也没关系。」
「呃……路卡利尔……?」
路·卡利尔挑了挑和眼睛一样细的眉毛,说了声:「很好。」
「今后也请多指教;不过我只是来向你说明惩罚的事情——换句话说,我是负责审判你的。」
彷佛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一般,路·卡利尔一股脑儿地表示,低沉的声音像是位年过五十的男性,和那张眼睛、鼻子、嘴巴等部位都集中在中央的娃娃脸根本一点也不搭;再加上声音十分僵硬尖锐……他的个性可能相当神经质吧。
此外,他跟马奇尔一样没有穿衣服,却在脖子上直接系上领带;发型是如同女孩一般的短鲍伯头;尾巴很短,大概是从屁股上面稍微长出一点的程度而已。
钢一逐一检视马奇尔和路·卡利尔的不同之处,路·卡利尔咳了一声:
「我不是不懂你的想法,不过希望你别一直盯着我看;比起自己的惩罚,你难道比较在意我的外表吗?」
路,卡利尔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也像是在开玩笑。面红耳赤的钢一连忙道歉:「对、对不起……」
「……算了,我继续说吧!你应该已经从马奇尔那里得知大概的状况了,因为你违反规定,所以必须接受惩罚—田于这个〈游戏〉的规则只有一条,事到如今,我也无需再多做说明了吧?那么——」
「那、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路·卡利尔用锐利的眼神瞪着钢一;钢一缩了缩身子,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马奇尔呢……?」
路·卡利尔哼了哼鼻子,像是表示:「什么啊,原来是这种事情。」
「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不会再来这里了;你想问的事情只有这个吗?」
「什么……?」
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或许是这样,然而钢一依然掩饰不了自己的惊讶;路·卡利尔对此不予理会,继续说道: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如果你没有买下那个炸弹感冒药,就会有别人买走,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呃……嗯,是,我知道……可是那个炸弹……」
「那个炸弹还是能爆炸哦!现在也还在那家店里面,等待某人来将它买走——等待取代你的不幸人士。」
说到这里,路·卡利尔便中断话题。起初钢一还以为路·卡利尔想用不发一语来责备自己,但是他立刻觉得不对劲;路·卡利尔的模样像是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来这里等待时间来临——彷佛在嘲笑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现场充满紧张感。
钢一吞了吞口水。此时他的手机突然高亢地响起,不是简讯传来的通知声音,他不由得挺直背脊。
路·卡利尔露出浅笑,说道:
「没关系,你接吧。」
钢一依言拿起手机,是苏菲亚打来的。
「……喂。」
『钢一!对不起,你在睡觉吗?』
「呃……不,没有,我醒着。」
『是哦,那你觉得身体怎么样了呢?』
「啊,思……好像,有好一点了吧……」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现在可以去探望你吗?』
「呃……」钢一看着时钟,时间过了下午四点,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暗了;他瞥了一眼路·卡利尔。「嗯……嗯,可以啊。」
『知~~道了!对了,我在电车上遇到弥宵姊,她说下午有一堂课停课,所以会早一点回来,到时候我们会三个人一起过去你家,你想吃什么吗?』
「呃……思……不,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是吗?啊,我会买好药再过去的!』
「……什么……?」钢一的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
『干么惊讶啊——我要去买感冒药哦!你家不是没有了吗?虽然我今天拜托妈咪买,可是她说或许会加班,很晚才会回家,所以就托我买了。』
钢一哑口无言,心脏激烈地怦怦跳着,让人感到疼痛不已。
脑海里浮现不祥的预感。
『喂~~喂~~钢一家里准备的是「双效s」吧?我会确实买好再过去的,你放心吧!再见,要在家里等我哦;』
然后苏菲亚就挂断电话了。
钢一愣愣地看向在床上的路·卡利尔,只见对方咧嘴笑着,彷佛也听见了方才钢一和苏菲亚的对话,像是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钢一一直以为母亲会帮他买药;母亲在下班后,应该会在打工地点附近的超市药局买药,所以他认为应该没有问题。尽管他心想至少要保护自家人,但是——
(难道……怎么会……)
路·卡利尔说话了:
「这就是给你的惩罚哦!请多保重,八户钢一。」
然后对方像是融解在空气中一般,消失了。
5
在路,卡利尔消失前二十分钟——
一名头发乱七八糟的男子戴着太阳眼镜,在「增田清美」药局里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店员们都用怀疑的眼神监视着他。这个男人一直将两手放在皮衣里,没有碰触任何商品。
男子一边在店里走来走去,一边注意放着感冒药的架子。
(结果昨天都没有人买「那个」,今天一定要……)
其实是因为路·卡利尔用心电感应能力,让其他顾客在无意识之中避开炸弹感冒药;不过这名男子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昨天、今天都在店里走来走去,店员们的目光也越盯越紧;不过他制作的炸弹是参考「阔刀地雷」之类制成的人员杀伤雷,主要藉由飞散的金属片对人体造成伤害,如果在四周都没有人的状况下爆炸,那么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和制作费用就全白费了。
(这样根本一点也不有趣……可是……可恶,那个店员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我。)
可能的话,他想等到状况比较确定之后——换句话说,就是等到有人拿走炸弹感冒药——再引爆;但是他本身已经到达忍耐的临界点了。如果再等一阵子后还是没有人拿的话,他也就只好放弃,打算直接按下按钮逃走……男子的内心如此盘算着;就在此时——
几名聊着天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其中一名金发女高中生终于拿了那个盒子。她确认了好几次商标,然后走向柜台。
(是外国人吗?真可爱,如果那个女孩被我做的炸弹炸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