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这么一来,不就真的像是弥宵姊所说的……)
即使不明白,再这么沉默下去,对钢一而言——对弥宵来说大概也是——可以说是如坐针毡一般;如果弥宵再继续沉默的话,就只能由钢一主动开口了。
「那个……弥宵姊……」
弥宵颤抖了一下。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虽然我认真想过了,但是还是不懂……哈哈,这么一来,真的就像是弥宵姊说的呢。」
虽然他干笑了几声,试着装幽默,却只是让气氛更加空虚罢了。
然而超乎想像的,方才他所说的话让弥宵的内心动摇不已;只见她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随之滴落。
「……不对……」
弥宵的喉咙因为哭泣而嘶哑,痛苦地低语:
「小钢完全没有错,一切……一切……都是我不对……我只是迁怒而已……我明明知道会伤害到你……却还是故意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对不起……!」
接着她用手掌捣住脸,哭了起来,哭到几乎快喘不过气,感觉似乎光是哭泣就很难受,像是在用哭泣惩罚自己。
(迁怒……不是讨厌我……)
钢一吐出安心的气息,全身上下的紧张感一下子随之消失;床铺发出叽叽的声音,身体好像更陷入其中了。
「太好了,钢一。」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钢一回过头,只见马奇尔站在凸窗上,用手倚着装饰凸窗的盆栽,并竖起大拇指,手臂往前伸直;尽管他也想跟着这么做,但是因为有弥宵在,所以只能像是在摩擦枕头般点了一两次头。
然而,这不代表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把弥宵逼到自杀的负面感情肯定还在她的内心酝酿着,就像手腕上的伤痕不会立刻消失一样。
钢一突然想起重新来过之前的人生。
当时的弥宵也一定像现在一样,受到接近死亡的感情折磨,感到很痛苦吧;所以她的命运才会走向不幸。但是——
(我这次一定要成为弥宵姊内心的支柱……绝对不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弥宵姊。」
钢一缓缓撑起身体,以冷静又沉稳的声音呼唤对方,弥宵战战兢兢地将捣住脸的双手放了下来,胆怯的眼睛瞟向钢一。
他露出微笑,回应她的视线,并表示:
「我之前也说了……等第二次招生结束后,那个……我们一起去什么地方玩吧……就跟以前一样。」
弥宵睁大那双细长的眼睛,嘴唇颤抖着,最后——终于像是子弹般冲到床边,钻进钢一的怀里,差点把他撞倒了。
她哭得唏哩哗啦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尽管听不太清楚,不过钢一依然「嗯、嗯」地点头回应,抚摸着弥宵的头。她的手臂从钢一的腋下伸到背部,紧紧抱着、紧紧抓住钢一的身体,彷佛猫咪撒娇一般,将头贴在钢一的胸膛上,上下摩擦着。
虽然钢一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却同时有点骄傲。
他瞥了一眼凸窗,只见马奇尔露出白皙的牙齿,咧嘴笑着。
钢一不发一语,只用唇型表示「……笨蛋」,并露出微笑。
彷佛看准弥宵已经冷静下来了一般,病房的门打开了,医师一边「哇哇哇」地拿着托盘保持平衡,一边走了进来。
母亲对医师说:「麻烦医生了」就回家了。然而弥宵居然说要喂东西给钢一吃。
「呃……那个,我又没有受伤……没关系啦,一个人也能吃……」
钢一虽然这么说,弥宵却不肯放下筷子;她淡薄的眉毛两端往下垂,带着哀求的眼神缓缓逼近。
钢一为难地看着医师。
「有何不可呢?机会难得,你就让她喂吧。」
发出和刚才「噗哈哈哈」相同的声音后,医师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病房。
「……对了对了,餐盘放着就可以了;不过当钢一用完餐后,矢口同学也要回家哦,知道了吗?」
然后他关上门。
医师大概是识趣离开的吧,但是马奇尔没有医师那么细心;钢一一边沐浴在他咧嘴嘻笑的视线下,一边听见弥宵姊说出:「来,啊~~」并喂食他。
虽然害羞到脸颊几乎快窜出火苗了,但是因为弥宵似乎很高兴,所以钢一只好放弃挣扎,一直配合到最后;虽然对医师感到很抱歉,不过他完全不记得餐点的滋味吃起来究竟如何。
即使已经用完餐,弥宵还是依依不舍地不肯回家;此时,钢一突然想到话题。
「弥宵姊想去哪里玩呢?」他试着问道。
「什么?」弥宵愣了一下。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想去哪里玩呢?不管弥宵姊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奉陪到底。」
虽然不必现在决定,不过如果有所期待的话,参加第二次招生考试时应该也比较能打起精神吧;此外,钢一还有别的考量。只见弥宵的目光射向远方,似乎在想像考试结束后的每一天。
「谢谢……可是我还没有主意呢。现在也不是去山上或海边的季节,而且我这几年完全没有到外面玩过……」她绞尽脑汁,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脸色却突然暗了下来;下一个瞬间,超出表面张力极限的一滴眼泪自脸颊流淌而下。眼前的情景彷佛夏天的午后雷阵雨一般,钢一不由得吃了一惊。
「咦……怎、怎么了?」
他心想:「该不会又让她想起难过的事情了。」但是弥宵左右摇头:
「抱歉,没有啦……小钢特地邀我去玩,我却什么也想不到……没有想做的事情,也没有想去的地方……一想到自己是这么无趣又空虚的人……我就……觉得很难为情……」
闭上的眼睛又流出一滴眼泪。
钢一觉得鼻头一酸,反射性地吸了吸鼻涕;弥宵一哭,钢一也跟着难过了起来,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所以或许灵魂的某一部分也被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系在一起了吧。
「……弥宵姊别哭了,不然就由我来决定吧!我会努力挑个会让弥宵姊高兴的地方。而且,不只是玩的地方……像是第二次招生的高中也可以让我来帮你选择;如果弥宵姊感到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也、也可以来找我商量啊……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虽然口吻支支吾吾的,但是钢一努力地一口气说完;尽管态度或许有点强硬,但是这点十分重要,为了弥宵的未来——
他像是要隐瞒自己的不好意思般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瞟向弥宵的脸。
她果然有点惊讶;但是当彼此的视线对上时,弥宵那双因为泪水而如同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温柔地流露出微笑。
「嗯……由你决定,如果是小钢决定的话,我也很安心;无论是什么地方,感觉都会很有趣。」
虽然这样的回答正如钢一所期待的,不过实际上听见弥宵这么说之后,感觉比想像中还要来得不好意思。
况且,因为她的手紧紧握着钢一的手。
(……唔!)
滑溜溜、冷冰冰的触感缠上手指,钢一不自觉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他曾经和弥宵手牵手好几次——次数应该已经数都数不清了——然而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光是手指和手指像这样轻轻触碰,便会使心脏跳得如此剧烈。
他偷窥弥宵的脸庞,她露出似曾相识的微笑。
(好像在哪里看过——对了,是苏菲亚同学!)
当两人独处时,苏菲亚总是像这样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弥宵的食指爱怜地抚摸着钢一的手指。
4
过了一会儿后,弥宵回家了。
医师来拿晚餐托盘,取而代之放了几本打发时间用的漫画;钢一翻了其中一本,这个故事是描述头上放着血袋的女孩子为了拯救老婆婆,展开寻找全世界仅仅三名拥有罕见血型的人的旅程——书名是《捐血天使》。
故事意外地挺有趣的,钢一一口气看完整本漫画,随后将它放回床边的小桌子上,伸了个大懒腰,身体呈现大字形地躺在床上:他开始有点习惯这张过于柔软,躺起来却又很舒服的床了。
「话说回来……钢一,你真夸张耶。」
站在凸窗上的马奇尔向他攀谈。
「……什么事情?」钢一反问。
马奇尔咧嘴露出排列整齐的牙齿,说道:
「就是『找我商量』啊,你已经一把抓住弥宵的心了,这样好吗~~?你想脚踏两条船吗?」
此时的马奇尔真的乐在其中。而且最近钢一也慢慢习惯了,所以他轻轻用「又不是这样」带过。
「我是真心地想帮弥宵姊;不过其实最重要的是,希望她能让我替她选择第二次招生的高中。」
马奇尔偏头感到疑惑:
「为什么?你想跟弥宵上同一所高中吗?可是弥宵不是比你大四岁吗?这么一来,你们的高中生活根本不可能重叠在一起嘛。」
「不是啦,不是这样……我还记得——」钢一有些装模作样地停顿。
「什么事?」马奇尔问。
「我之前没说过吗?攻击弥宵姊的那些家伙是跟弥宵姊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
「攻击……弥宵……?」马奇尔哑口无言。
那是钢一的人生当中最不愉快的记忆,同时对当时的他而言,也是绝对不能忘记的重要记忆。他一点都不愿意忘记任何关于弥宵的记忆——就算是非常痛苦的记忆,即使光是想像,便会涌现出想杀了对方的激烈憎恶。
这是由于当时的钢一认为自己已经无法再见到弥宵了;如果想见面的话,只能在回忆中相见。
这份只让钢一感到痛苦的记忆,现在首次派上用场了。
关于弥宵的事情,就像昨天才看过的wideshow般记忆犹新;实际上,身边的大人当时都不约而同对这件事的详细过程三缄其口,只有wideshow报导的部分被夸大渲染;当然,钢一并没有打算全盘相信这些说词。
「他们一开始假装成朋友的样子接近弥宵姊,因为她在班上很突兀,所以交到朋友后觉得十分高兴,曾经传给我类似的简讯。」
「可是他们……」
马奇尔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钢一点点头:
「他们不是简单的家伙,弥宵姊每天都跟他们玩到很晚才回家,接受过好几次辅导,好像也曾经被警车送回家过——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时我虽然有传简讯给她,但是她几乎都没有回覆我。」
尽管平常的马奇尔总会半开玩笑地插嘴,现在的他却沉默不语,一直低着头。
「当时的我看了wideshow才知道,他们似乎一步步怂恿弥宵姊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例如跷课、喝酒、抽烟、顺手牵羊,还有……吸大麻;不过他们最初的目的就是利用药物控制对方,然后把她当摇钱树。根据警方的调查,似乎也有其他几个孩子被以类似的手法牵扯进来,成为一起吸食大麻的伙伴。」
马奇尔就像雕像一样,动也不动。
「可是,弥宵姊似乎直到最后依然顽强抵抗,所以遭到他们凌虐,被关了起来……找到她的时候,两只手的指甲都被拔掉了。」
马奇尔露出不想听的表情。
虽然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不过钢一还是说不下去了。
喉咙彷佛萎缩了一般,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即使只是诉说沉重的话题,对肉体依然造成了相当沉重的负担。
听的人也一样,马奇尔像是用尽力气般蹲了下来。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那条情绪温度计尾巴从凸窗的边缘垂了下来。
「如果那些家伙这次也对弥宵姊做出同样的事情……就算杀了他们,我也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反正这条命或许再过不到六年就会结束;如果为了救弥宵姊而被人说是杀人犯,钢一也无所畏惧。
「然而就算不这么做,应该也有其他方法……我觉得应该会很顺利。」
「是吗……所以你才会提到『第二次招生的志愿学校啊』——!」
「没错,只要不去就读当时的那间高中,弥宵姊就不会遇到他们了吧。」
马奇尔像是漂亮弹珠般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他用力地点着头。
「没错!嗯,干得好,钢一!」
钢一腼腆地笑着。
「可是马奇尔——」钢一不好意思的表情再度蒙上一层阴霾。「这么一来,他们这次会找别人加入他们的团体吧;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们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你想说这是自己的错吗?不是,绝对不是!钢一又没有错!」
马奇尔从凸窗边缘往前探出身子,拉高嗓音;钢一只是稍微笑了笑,缓缓摇头。
「我没有错……然而即使如此,情况肯定也是因为我而间接造成的;都是因为我的行动,才会发生那种事情。」
他突然想起某个场面——在充满几乎快让人窒息的紧张感的病房中,弥宵躺在床上,看着钢一……以及她已经崩溃的内心发出的哀鸣。
钢一像个老人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不想救弥宵姊;不过,即使是陌生人,将毫无任何过错的人当成替代品……还是没办法轻易地让人释怀。」
说完,他无力地「哈哈哈……」笑着。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
叽叽叽!从医院正面的大马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是煞车声;接着,彷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引擎声瞬间远去。
「或许——」
马奇尔开口,露出截至目前为止最认真的表情,看着钢一:
「有个方法可以拯救弥宵和所有无辜的人。」
他的口吻并不像是下棋时,脑海中闪过起死回生的最好一着。
「取而代之的是,你必须偿付不怎么轻的代价哦。」
「……我需要偿付……」钢一吞了吞口水。「……什么代价?」
「你等一下。」马奇尔说罢,便像烟一般地消失了。
看完《捐血天使》第三集后,钢一躺在床上,心神不宁地辗转反侧;此时马奇尔突然出现在脚边,降落在柔软的棉被上。
「哇,马奇尔,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我回去一下我的世界……钢一在担心我吗?」
「什么?」
「你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笨蛋,我又没这么想。」
钢一脸红了起来,别开视线,马奇尔则像狐狸一般眯起眼睛,说了声:「哼嗯~~」然后快速地移动到钢一的腹部附近。
「好,那我就进入正题吧;如果你希望的话,的确可以让攻击弥宵的人不再做坏事哦!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安心了吧?」
「什么,真的吗?」
钢一瞬间睁大眼睛,将身体往前倾,随即又想起马奇尔刚才消失前说的话。
「可是……需要偿付的代价应该不是普通的代价吧……?」
马奇尔点点头。「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需要你的左手无名指。」
「手指?什……什么意思啊?」钢一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将左手藏进棉被里。
「简单来说,我拍卖了帮助你的权利;然后观赏〈游戏〉的其中一人完全获得了这个权利。」
「拍……拍卖?」
「没错,我们的世界也有类似这个世界所说的『金钱』哦!那个人付了大笔金额,获得帮助你的权利,至于帮助你的形式,就是实现你唯一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
「是啊,如果是完全不同的愿望也可以哦!但是不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就是了——像是『请给我两个愿望』啦,还是『给我所有奇迹的碎片』这种让〈游戏〉失去趣味的愿望是不被允许的哦。」
「所以……我必须拿出某样物品来交换?」
「没错,得标的人能够实现你的任何要求,所以这位女士——啊,那个人是一名女性啦——说想要你的左手无名指。」
又不是什么侠义电影,居然要交出手指……哑口无言的钢一愣在原地。
「……钢一,怎么样呢?现在端看你的意愿罗!不愿意的话,你还是可以拒绝帮助。」
马奇尔盯着他的脸,彷佛顾虑到陷入困难的二选一的钢一一般;他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下定决心说道:
「不,我接受帮助;如果这样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无所谓,只希望不要再有人成为他们的牺牲者了。」
反正自己或许只能再活几年而已;如果不必牺牲陌生人,就能够让自己生活得心安理得的话,这算是一笔不坏的交易。
「真的可以吗……嗯,我知道了。」
马奇尔叹了一口气,露出复杂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那么,闭上眼睛吧。」
「什么……」
「快点吧—来,伸出左手。」
马奇尔催促他伸出手,钢一的心脏瞬间用力地跳了一下。
「欸……应该……会很痛吧……?」
钢一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马奇尔一脸抱歉地点头说道:
「我想你最好咬着枕头角,要是大声喊叫,那个医生可能会跑进来吧-…另外注意别咬到舌头了。」
钢一很后悔自己没有先问清楚。
他像是乌龟一般,以缓慢的动作从棉被里伸出左手,依照马奇尔所书,咬着枕头。
自额头滑落的湿黏汗水流进眼睛,使他不自觉闭上眼睛。
「你就这样闭着眼睛吧。」马奇尔说。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心跳声彷佛耳鸣般响着,像是重低音喇叭一样,自身体内部摇晃着全身。
某种存在似乎碰触到钢一伸出的左手无名指。
他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看个仔细,但是在那之前——
啪滋!
一股超乎想像的冲击和剧烈疼痛窜过全身。
5
隔天,接受过不太明了的检查及询问后,医师干脆地表示:「没有异常,你可以回家了。」回家稍事休息后,苏菲亚和友实的探视部队便蜂拥而入,弥宵则是一天传了五则简讯给他—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一下子就过了一个礼拜。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七分。
微微的月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昏暗的室内。
黑暗中有什么动了,发出声响。
「钢一还醒着吗?」
「……嗯。」
「你……最近没什么精神耶,累了吗?身体不舒服吗?」
「不……并没有。」
「那……你后悔了吗?不是为了救弥宵,却是为了救陌生人而牺牲了无名指……还很痛吗?」
黑暗中又有什么动了——是钢一改变身体的方向。
「我……不后悔哦,也不觉得痛了;而且这个义指做得还挺像的。」
钢一在棉被中轻轻摸了摸左手的无名指,然而马奇尔给他的这根新的手指头,不管是搓还是捏,都没有任何感觉。
「无论是外观还是质感都很完美!连指纹都完美重现哦……只是不能动而已。」
「嗯。」钢一试着动了动左手无名指,手指却动也不动。「不过我多少也开始习惯了;即使打电动也没有什么障碍,苏菲亚同学她们好像也没发现。」
「你很中意吗?」
「嗯,反正我又不想当吉他手,这样就够了……话说回来,那些人最后怎么样了?真的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啊,这么说来,我还没讲哦……他们的处置是交给和我不同的部门处理,详细情形还没问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下了强烈的暗示,让他们没办法憋住心里正在想的事情。」
「……?」
「嗯,比方说,有个很可怕的学长碰到这群人,便会立刻揍他们;如果他们在街上遇到这个学长,应该就会说:『真衰,居然会碰到那个罗嗦的家伙。』」
「就算不想说也会说吗?没办法忍住吗?」
「因为想到时就已经说出口了;如果没去禅修,让心灵达到无的境界的话,是没办法忍住的。」
「……原来如此,如果将想到的事情全部都说出口,他们就没办法假装成朋友,接近其他人了。」
「正是如此,所以再也不会有人成为他们的牺牲者了,你了解了吗?」
「了解了。」
两人在漆黑的房间里咯咯笑着。
笑了一会儿后,钢一以爽快的口吻说:
「……呼,这么一来,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什么……钢一,你在说什么啊?」
「嗯……我是说自己没有什么遗憾啦……」
「你怎么会说出像是一切都已经结束的话啊……你不想蒐集奇迹的碎片了吗?你该不会已经放弃了吧?」
「……奇迹的碎片啊……」
沉默持续了一阵子,钢一再度翻了个身。
「我并不是放弃了哦……呃,不对,或许已经呈现半放弃状态了。」
「什么……?」
「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碎片是什么;即使知道它不是物体,依然难以判断……所以啦……」
「确实是很难啦,可是——」
「马奇尔已经见过几个像我这样的(游戏)玩家了?」
「嗯?呃,嗯……我到目前为止负责过十一位玩家,你是第十二个。怎么了吗……?」
「在这些人之中,有几个人完成〈游戏〉呢?」
「!」吓了一跳的马奇尔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呃……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并不代表过去没有人完成〈游戏〉哦!在纪录上似乎有两个人平安无事地完成了。」
「那么,过去被选为玩家的人又有几个呢?」
「呃……这个嘛……」吞吞吐吐的马奇尔,最后小声地说:「……九百三十五人。」
钢一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在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两个人成功破关而已,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去算成功率究竟是百分之几,不过就这个状况来看,破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几乎不可能,所以你就放弃了吗?如果你放弃的话,一切就真的完罗!你会死哦,不后悔吗?」
「所以才说不算是完全放弃;可是……可是……要是我一直惦记着奇迹的碎片,结果却没办法搜集到全部的碎片的话……果然还是会觉得十分后悔吧?既然如此,我还是想好好享受剩下的人生。」
「这个嘛……在我负责过的玩家之中,确实也是有人……像你说的那样,死的时候很后悔……」
马奇尔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什么了;钢一的声音平稳地响起:
「如果我放弃(游戏)的话,你会很为难吗?」
「不是啦!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
他支吾了一阵之后,昏暗的室内再度被沉默笼罩;最后,钢一说:
「……谢谢你。除了弥宵姊以外,我在之前的人生当中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很高兴能够遇到你。」
马奇尔没有回答。不过钢一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我刚才也说了,并不是完全放弃了。虽然现在依然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不会后悔……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想死;不过至少我能帮助弥宵姊,也跟苏菲亚同学和信丘同学建立起不错的感情,每天都比之前的人生快乐了好几十倍,所以,就算我没办法完成〈游戏〉……也会忍不住想『自己或许是有所得的』。」
沉默再度持续了一阵子;当钢一以为对方已经睡着的时候,却传来马奇尔嘟囔的声音:
「钢一,如果你正在玩着有趣的电玩,会在途中停止吗?会因为觉得已经玩得很尽兴而不玩了吗?」
钢一的棉被瞬间用力地动了一下。
能够感应到人类情绪的马奇尔歉疚似地低语: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
「那个……真的很抱歉……晚安。」
直到最后,钢一都没有回应。凝重的气氛融入黑暗中,彷佛淤泥般沉淀,并不断地折磨着两人。
过了一会儿——
钢一总算睡着了,马奇尔偷偷地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
手心和额头之间发出淡淡的光芒,随即瞬间消失;接着,马奇尔配合钢一的呼吸频率,慢慢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看着外面,仰望月亮。
天空朦朦胧胧的,除了月亮以外,看不见星星;虽然朦胧的月夜也别有一番趣味,但是看见月亮独自高挂在天空,他总觉得难过了起来。
马奇尔突然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是其他人听不见的念力声响;他回答「是、是!」同时端正姿势,周遭响起如金属般沙哑的肃穆声音。
——你是不是干涉太多了?马奇尔,你为什么要扭曲他的记忆?
彷佛畏惧着看不见的对象一样,马奇尔战战兢兢地回答:
「这、这是因为……虽然放弃完成〈游戏〉、享受今后的人生是他的自由,不过因为我多嘴而让他感到不安,所以我把这个部分……不可以吗?」
——虽然不到惩罚的地步,但是你今后得多加小心;话说回来,你似乎还挺中意他的,为什么?
「这是因为……」
马奇尔低着头,感觉似乎十分尴尬。过了一会儿后,他稍微回头看了钢一一眼,然后下定决心说道:
「……因为钢一是个好孩子。」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给你面包吗?还是借你玩电动的缘故?
「不是……长久以来,我所负责的玩家都会为了想得到一点暗示而试图取悦我;然而他们一旦知道徒劳无功,便会立刻放弃。虽然钢一撕了一点面包给我,还跟我一起玩电动,但他并非别有居心。」
——哼嗯……
云层厚重的部分遮掩了月亮,彷佛切换电灯的亮度一般,四周瞬间暗了下来。
——的确,其他人士也对他这点颇有好评,但是你别忘了自己只是〈游戏〉运作方面的相关人员;刚刚那件事情,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别太超过了……明白了吗?
马奇尔一边颤抖,一边回答:
「是的,我当然……会注意。」
——那就好,就这样吧。
之后,马奇尔便再也听不见方才的声音。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接着稍微移动窗帘的边缘;月光照到的范围增加了一些,钢一的脸在黑暗中浮现。
他安稳地呼吸着。马奇尔盯着他的脸一阵子后——
(钢一,不可以放弃哦,放弃就太可惜了!因为你……)
6
恰到好处的阳光自窗帘缝隙照了进来,是个舒适的早晨。现在是初春时节的三月下旬。
距离那起事件之后正好过了一个月。
啁啾鸟鸣催促钢一尽快迎接舒适的清醒。此时,他的手机响起高傲又威风凛凛的声音:
『有简讯唷!』
是弥宵传来简讯的通知声——钢一跳了起来,枕边的闹钟显示现在时间是七点三十二分;对正在尽情享受短暂春假的钢一而言,平常的这个时间正是乖乖实践「春眠不觉晓」这句话的时刻。
放春假后,尽管苏菲亚也暂时停止晨间接送,弥宵却从来没有停止传送叫他起床的简讯,而且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弥宵的第二次入学考试平安落幕。这一天,按照约定,是两人要单独出去玩的日子。
钢一将手伸向手机,然后又躺回床上,以尚未苏醒的脑袋打开简讯;上头和平常一样写着『早安!』另外还有『哪一套比较好呢?钢一帮我决定吧!』
简讯里附上照片。弥宵房间的床上摆着两套排成丨人形的上衣、裤子、裙子,甚至是袜子——像是时装店的橱窗摆设一般;她希望钢一从这两套之中选择一套。
钢一有点吃惊,没想到弥宵居然有这么时髦的服装;不过由于他本身对时尚其实没什么特殊要求,所以说实在的,他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
照片左边——是一套腕部有着类似图腾的深蓝色连帽上衣,朝气蓬勃的牛仔热裤,以及几乎可以遮住膝盖的黑色超长膝上袜。
照片右边——是一件裙摆有着波浪皱褶的米白色连身洋装,外面再罩着一件翠绿色的短外套,以及带有红色线条的短袜。
如果要说哪种穿着比较保险的话……应该是右边的连身洋装吧?但是昨晚的天气预报提到今天几乎会和五月中旬一样温暖,预测最高气温将会比前天高六度。
(这么一来,左边也该放在考虑之列?可是这样脚会不会很凉啊?等等,这么长的袜子,或许也挺热的……)
「她问哪一边比较好吗?我是推荐左边啦。」
不知何时起床的马奇尔从钢一的肩膀上探出身子,看着手机萤幕。
「为什么?」
「左边的不是很性感吗?很有活力的短裤,大腿还露出来呢!」
「欸……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
「为什么不能?钢一不想看性感的弥宵吗?弥宵的身材还挺不错的,我觉得应该很适合她啊~~」
马奇尔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比出「凹凸有致」的手势。
虽然钢一一边心想应该没有这么夸张,一边却也忍不住妄想了起来;脑海中,穿着热裤的弥宵一边摆出强调臀部的姿势,一边回眸用热切的视线望着他——先前买的少年漫画杂志也曾刊出这样的图片。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啦!」
满脸通红的钢一摇摇头。(烦恼退散!烦恼退散!)马奇尔被甩了下来,发出小小哀鸣:
「钢一,别突然这么粗鲁嘛……总而言之,因为是弥宵希望你帮她选的,所以选你喜欢的就可以了。喏,你也喜欢比较性感的吧?你明明知道跟我说谎也是没用的。」
「你又偷窥我的内心了吗?我不是跟你说别这样了嘛!」
钢一想抓住马奇尔的身体,马奇尔却躲开他的手,做了一个后空翻,在半空中飞舞着,接着像是鸟羽般轻轻降落在床上,发出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