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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微笑,脑海里浮现高兴地拚命说话的钢一,一股既高兴又寂寞的复杂感情油然而生,目光很自然地望向远方。

    她在这几个月里几乎没有见到钢一;平日的她得每天去补习,星期天和国定假日则必须窝在图书馆里……不过说得明白一点,其实弥宵是在躲钢一。

    她并非讨厌钢一,而是害怕见到钢一。

    弥宵牺牲了一切,近乎愚蠢地勉励自己用功读书,但是当下她的神经紧绷得快要断掉了。如果现在见到钢一,回到过去的幸福时光,绷紧的神经绝对会断掉:如此一来,肯定再也无法重新系好了。所以今天的她依然像是逃走般地离开家中,来到图书馆。

    然而弥宵同时相当讨厌自己;钢一明明将自己当成亲生姊姊般景仰,自己却把他当成阻碍。还没看清这样的自己的钢一今天也传了简讯给她。

    第一次看到简讯时,她不顾旁人的眼光,当场热泪盈眶。

    之所以会这么努力读书,是因为弥宵想就读和优秀的哥哥们一样的高中及大学,想和被大家称为天才的父亲一样成为医生。

    不过因为她过于在意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家人,才会让钢一觉得寂寞……不,虽然现在钢一依然会表示「觉得寂寞」,但是弥宵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钢一传来的简讯中曾经附上非常可爱的金发少女照片,这名女孩就是他口中的「苏菲亚同学」。

    (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或许他很快就会忘记我了吧……)

    如果连这世上唯一需要自己的钢一都把自己当成「过去的人」……光是想像这点,她的心中便涌起一股快窒息的恐怖和虚无感。

    然而弥宵没有勇气抛弃至今为止的所有努力,取回和钢一的相处时间。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会失去重要的事物,所以她哪边都不选;结果没有选出答案的她完全无法专心在已经习惯的准备考试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弥宵趴在桌子上,一股想反抗也反抗不了的无力感袭来。

    图书馆中,没有任何人出声关心弥宵。

    弥宵

    1

    时间迈入新的一年,二月初——

    自升学补习班解脱的弥宵直接回到家中,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封信,心脏不由得用力地跳了一下。

    这封信大概是母亲放的吧,一眼就知道这是入学考试的结果通知;这个小小的信封里面,放着大约将近一年半辛苦努力的成果。

    弥宵好不容易抚平紊乱的呼吸。没问题的,因为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虽然老师说希望渺茫……不过我的人生应该也会发生一些戏剧性的转折……

    她用颤抖的手指拆开以浆糊牢牢黏住的信封。信纸折叠得很整齐,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信纸上的文字。

    激烈的鼓动声渐渐平缓。

    纸上完全没写「不合格」三个字,然而看见「很遗憾——」这一句话的时候,弥宵感觉脚底下似乎出现一个大洞,跌坐在地板上。

    弥宵走下楼梯,脚步似乎随时会踩空;母亲在客厅看电视,周遭弥漫着一股红茶的味道。

    他对着母亲的背影说:

    「妈,我的入学考试……失败了……」

    母亲过了一会儿回过头。

    「失败……是指你没考上吗?」

    「嗯……对不起……」

    见弥宵低着头,母亲眨了眨眼睛: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妈妈从来没有说过『希望你可以考上跟哥哥们一样的高中』这种话哦。」

    这或许是身为母亲的安慰之词吧;但是对现在的弥宵而言,母亲的话彷佛鞭子一般。

    「其实这样或许比较好;有很多人硬是考上了好的高中,课业却跟不上,结果中辍了。第二次招生的时候,你就选择适合自己的高中吧。」

    然后母亲吃着罐装的高级饼干,喝了一口红茶;换句话说,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只有这样……?没有其他要说的话了吗……?)

    弥宵跌跌撞撞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全身无力地倒在床上,空虚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暗自发现过去的自己也曾经受到和现在一样的情绪打击。

    那是哪上小学时的事情,弥宵第一次拿到「零用钱」。

    小小的手掌紧握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的五百圆铜板。弥宵用这个五百圆买了一本少女漫画杂志——用绳子捆出一个十字的漫画杂志彷佛上锁的宝盒一般。

    跑回家的弥宵废寝忘食地看着漫画杂志——第一次看的少女漫画不但线条细腻,网点也很华丽,充满许多足以刺激少女心的要素;之后看完后,她又翻回喜欢的段落,重新看了一遍,并决定将这本书当成一生的宝物。

    弥宵想把这么有趣的东西也让母亲看看,母亲正在卧室烫着刚收进来的衣物。

    「妈妈!这本书很有趣哦!」

    弥宵打开自己最喜欢的漫画桥段给母亲看,然而母亲只短暂停下拿着熨斗的手,瞥了一眼弥宵递出来的物品。

    「这是你用零用钱买的吗?」

    「咦……嗯。」

    母亲叹了一口气。

    「因为是你的零用钱,所以想怎么用是你的自由——但是因为是好不容易拿到的零用钱,所以妈妈希望你能用在有意义的东西上。」

    母亲拿着熨斗烫衣服的动作彷佛在生气一样,弥宵心中的热情瞬间急速冷却。

    「呃……有意义……?」

    「你的哥哥们都去买足球或cd这种可以长期使用的物品,漫画杂志不是看过就丢了吗?」

    弥宵纤细的手臂突然没了力气,厚重的漫画杂志好像快掉落了一般。

    「……可是……」她也有想要的cd,但是拿到的五百圆——「钱不够啊……」

    弥宵这么说,母亲一瞬间抬起视线,眼神很恐怖。

    「不够的话,就存起来再买啊!我给你们零用钱,就是希望你们可以花点脑筋在这种事情上,希望你们可以学学比较聪明的用钱方法;可是你偏偏——」

    母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无法多说什么的弥宵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再度瞥了漫画杂志一眼。

    以鲜艳颜料印刷的封面上有着各种颜色;刚刚明明还反射着灯光,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现在却只见便宜的图案排列在上头而已,灯光的增减微妙地让指纹或者伤痕更加醒目……这本漫画杂志已经不是「宝物」了。

    弥宵当时的情绪——以及现在的情绪——彼此重叠,再度唤起其他的记忆。

    大概是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时候,弥宵很沉迷父母亲在生日当天买给她的游戏;由于怕待会儿会被骂,所以她早就写完家庭作业了。

    碰碰碰的粗鲁脚步声响起,弥宵立刻知道来者是贵继哥哥;对方先是用力地敲门,不等弥宵回答便打开门。

    被中断游戏的弥宵战战兢兢地仰头看着二哥;二哥一边用下巴指了指游戏画面,一边说:

    「那个借我,我要去朋友家玩,五分钟以内结束。」

    他的语气很平淡。对他而言,妹妹把游戏借给哥哥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也不必威胁;但是弥宵才刚刚写完功课,正要开始玩而已。

    「怎么这样……五分钟也太……」

    弥宵畏畏缩缩地抗议。

    「是哦,那就现在结束吧。」

    他大摇大摆地进入房间,按了「退出光碟」的按钮;游戏的bgm随之停止、光碟也退出来了——哥哥毫不犹豫的行动让弥宵吃惊不已。

    父母亲在生日当天买给她的重要物品被抢走了;虽然哥哥说「借他」,但是搞不好一个礼拜之后才会还给她。弥宵遵从孩子的本能哭叫着,哥哥却毫不客气地找着盒子。

    从楼梯传来脚步声。(妈妈来了!)弥宵的哭喊更大声。母亲的身影出现在打开的门口。

    「妈妈,贵继哥哥把人家的游戏……!」弥宵想边哭边跑到母亲身旁。

    但是母亲连看都不看弥宵一眼,用压抑但锐利的声音说:

    「真是的!有客人来,别让弥宵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啦!」

    母亲说完后便转头下了楼梯,弥宵呆呆望着母亲消失在走廊上。

    (什么嘛……怎么这样……?)

    她还以为妈妈会责骂哥哥的粗鲁行为,然而母亲的话像是在说:

    「电视太大声了,关小一点!」

    哥哥把光碟放进盒子后,俯视着瘫坐在地板上的弥宵说:

    「你是因为妈妈来了才故意大声哭的吧——卑鄙小人。」

    他阻后拿着游戏光碟,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后,传来玄关大门开阖的声响——哥哥出门了。

    全黑的电视画面上显示着「请正确放入光碟」的文字——

    为什么……?明明是哥哥……把人家的游戏……人家生日拿到的……

    弥宵把身体埋进书桌和床铺之间的死角。对小孩子来说,压低声音哭泣不让母亲生气实在很困难。

    她埋头一直想着。

    但是不管怎么想,弥宵还是不懂自己究竟哪里不对。

    当天的泪水随着记忆苏醒,不知不觉沾湿了弥宵的脸颊。

    当时的她怎么想也想不透,现在却察觉到了——

    (妈妈一定是……讨厌我吧……因为我跟哥哥们不一样,什么事都做不好……)

    虽然哥哥们不知何时停止欺负她了,却换成完全对弥宵漠不关心,彷佛见了面只会轻声打招呼的同班同学一般。

    父亲忙着工作,即使在家中,也总是窝在书房里。

    (都没有人看我……都没有人称赞我……)

    脑海中浮现钢一的脸。

    结果,她没有和钢一他们去海边,然而钢一还是每周传一次简讯给她;但是每当他的简讯里出现「苏菲亚同学」、「信丘同学」的字眼时,弥宵的内心便会涌起一股黑暗的情绪。

    那是嫉妒及自我厌恶。

    那个交不到朋友,几乎每天都来弥宵房间玩的钢一已经不在了;现在的钢一有两位可爱的女朋友,已经不是弥宵独占的钢一了。

    (没有人需要我了……)

    (但是这也是我自作自受。因为我在钢一和考试之间,优先选择了考试。)

    (可是……我没考上。)

    弥宵紧绷的神经如今已经完全断裂,她不知道从明天开始,自己应该如何活下去;在第二次招生时考上非志愿高中,在接下来的三年间比别人更努力好几倍,这次一定要考上和哥哥们同样的大学——这种心情也半点不剩了。

    她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完全没有想做任何事情的冲劲。

    书本、电影、游戏、音乐、时尚、美食、帅气的运动选手……一切彷佛都褪了色;即使失去了这一切也毫无眷恋。

    她缓缓从床上起身,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美工刀,视线凝视着刀子。

    现在的弥宵也不害怕「死」了。

    2

    「友实不想画漫画吗?欸,钢一你觉得怎么样?」

    苏菲亚征求钢一的意见,喝着奶茶的他连忙点头:

    「嗯,因为你这么会画画,一定可以当上专业漫画家的哦!还是要当插画家?」

    面红耳赤的友实摇摇头,低下头。

    三个人在苏菲亚的房间里围着一张小桌子聊天。

    桌子上摆着三个茶杯,中间摆放着装着零嘴、饼干的木制器皿,还有摊开的笔记本,笔记本上有满满一整页的涂鸦;当然,友实的涂鸦是最漂亮的,最丑的则是钢一。

    直到现在,一旦被人称赞很会画画,友实依然会露出既害羞又为难的表情;但是钢一和苏菲亚两人十分清楚对方其实并不觉得为难,所以也就毫不客气地夸奖她。

    害羞的友实怯生生地开口:

    「我……我的确很想画漫画……可是想不到故事……」

    「是吗?真可惜耶~~那我们三个人合作怎么样?我们来想故事。」苏菲亚说。

    (我们……也包括我?)

    睁大眼睛的钢一用食指指着自己;当视线与苏菲亚对上后,她露出不容多言的微笑。

    友实看着两人的互动,笑了出来:

    「嗯,如果苏菲亚和八户同学帮我想故事的话……我会努力画画看。」

    虽然声音很细小,但是蕴含着友实强烈的决心。

    苏菲亚为这项崭新的企划发出欢呼声,拍了拍手,钢一也燃起了兴趣:当他们正聊到「快点决定笔名吧!」时,某人的手机响了——是钢一的手机。

    由于现场的气氛正热络,钢一原本想稍后再处理,但是现在的来电铃声——《华恋》中的蒂拉,罗尔说:『有简讯唷!』——提醒他这是弥宵传来的简讯。

    钢一说了声抱歉,打开手机。

    (弥宵姊很久没传简讯来了,或许是入学考试的结果出炉了吧……?)

    他忐忑地打开简讯,主题是「无题」。

    我没上。

    再见了,抱歉。

    短短两行的句子一下子就看完了;钢一重新看了两、三次这两行句子。

    (「我没上」是指她不合格……吧?)

    (可是「再见」又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道歉呢……?)

    钢一的脑内闪过可怕的想像;虽然想否认,但是字面上代表的含义除了「那个」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抱歉……!我有急事,必须先回去了……!」

    钢一抓起书包,站了越来。苏菲亚吓了一跳:「咦……?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自觉地想抓住钢一的上衣衣摆,对方却在她快要碰到时闪过她的手:

    「……真的很抱歉!」

    接着,钢一冲出苏菲亚的房间;当他打开玄关大门时,苏菲亚的母亲从客厅探出头来,钢一在内心道歉,同时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当钢一按下电梯的「关」按钮时,马奇尔从快关上的门缝间挤了进来。

    「等等、等等,别丢下我不管啊~~!」

    钢一现在才发现自己完全忘记对方的存在。

    他一边盯着手机的画面,一边说了声「抱歉」,并从电话簿里找到弥宵的电话后直接拨话。

    几乎与电梯停在一楼、打开门的一瞬间同步,等待铃声停止了。

    『……』

    然而弥宵没有出声,彼端只听见有点吵杂的声音。

    「……弥宵姊?」

    没有回应,难道她现在已经处于无法说话的状态了吗?

    「喂喂喂,弥宵姊!」

    钢一大喊,声音里带着几分祈愿;似乎是公寓大厦管理员的老年男子隔着玻璃窗,一脸惊讶地看着钢一。

    过了一会儿,总算有声音回应他:

    『……小钢,我有听见哦……』

    「弥宵姊……!欸,再见是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

    又是一阵沉默。钢一穿过大厅,跑到公寓大厦外。

    弥宵出声说道:『我……我已经不行了……抱歉……』

    她的声音很虚弱,几乎像是快断气了一般;不安感撕裂着钢一的内心。

    「请等一下!你现在在哪里?在家里吗?」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钢一觉得她的生命线彷佛也被切断了,不由得感到一阵晕眩,好像快晕倒了。

    马奇尔爬上钢一的肩膀,听着两人的对话;直觉不错的他似乎藉此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咬着拇指,露出不晓得在忍耐什么的为难表情,不过最后还是喊了一句:

    「钢一,赶快到弥宵的家里!」

    他的话让钢一回过神来;没错!无论是割腕自杀,还是服用安眠药,一分一秒都刻不容缓!

    钢一快马加鞭地衡刺着。

    约莫过了十分钟后,终于能看见弥宵家的长长围墙了。

    马奇尔突然发出哀叫:

    「钢一,从弥宵家的二楼传出深黑色的念头!」

    二楼——肯定是弥宵的房间。

    「什么是深黑色的念头?」

    「就是虚无——空无的心像是黑洞一般,连这边都快被吸进去了。」马奇尔用两手抱着肩膀,全身颤抖着。

    「虚、虚无?虚无有这么严重吗?」

    「很严重。」

    马奇尔以歉疚的口吻说:「……那是最接近死亡的情绪哦。」

    这句话彷佛桩钉一般,刺进钢一的胸口。

    他加快两脚的回转速度——速度已经超越了危险领域——双脚绊到了好几次,都快跌倒了。

    快点、快点,再不快点的话……!

    钢一几乎没有降低速度地冲过大门口,无视门钤,直接打开玄关大门,冲进屋内,粗鲁地脱掉鞋子,奔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途中,弥宵的母亲一脸惊讶地从客厅探出头来,钢一和她对上视线,只见对方的表情完全没有发现当下的二楼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说了句「打扰了!」便跨阶跑上挑高的楼梯,穿越长长的走廊,跑向弥宵的房间。

    当钢一的身影消失后,弥宵的母亲皱着眉头嘟囔:

    「简直当自己的家了——」

    钢一以前便隐约察觉到弥宵的母亲对自己并不怎么和善,但是现在没时间顾虑到这点了。他站在弥宵的房间前,强忍住想花个几秒钟舒缓呼吸的念头,将手放在门把上,同时用力扭开、往里面推挤——门打开了。

    「……唔!」

    房间里一片漆黑;明明才刚过下午四点而已,雨窗却关得紧紧的。正面有一部分的黑暗动了动,钢一察觉到弥宵坐在椅子上。

    「弥宵姊!」

    她睁着一双空虚的眼睛,看着大喊的钢一。

    弥宵无力下垂的右手握着美工刀,左手放在书桌上;当钢一的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后,他看见对方的左手手腕上有着红色的线痕,从线痕中流出红色的液体,把铺在书桌上的毛巾染黑了。

    过去,在钢一重新展开人生之前,弥宵也曾考试失败,上不了第一志愿学校。

    所以这次或许也是——钢一心想。

    当时的弥宵当然也很沮丧,不过没有割腕。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历史改变了,改变了历史……是谁改变的?

    (……当然是我!)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前因后果,使得钢一的行动居然将弥宵逼到如此境地;但是在这个世界中,能够改变历史的只有(游戏)的玩家钢一而已了。

    (是我……是我的错吗……?)

    钢一感觉弥宵的空虚眼神憎恨般地指责钢一一

    他的双腿开始发抖……好冷;尽管这个房间没有开暖气,他的手心却渗出汗水。

    「……啊……」

    他像是忘了该怎么说日语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说不出半句话,只觉得呼吸困难,脑袋晕眩,手快要倚到墙壁上;就在此时——

    「振作点,钢一!你没有错!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现在要……快点为弥宵做些什么才对!」

    马奇尔的尖锐声音瞬间拉回钢一的意识:清醒过来的他用力甩头,像是要甩开杂念一般。他下定决心,踏进昏暗的房间里一步。

    「弥宵姊……我……我帮你包扎手好吗?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医院好吗……?」

    钢一往弥宵靠近一步。然而当他试图再靠近一步时,弥宵右手握住的美工刀动了一下,他的全身顿时宛如石头一般僵硬。

    「弥宵……姊?」

    面无表情的弥宵仅仅动着嘴巴:

    「……已经够了。」

    「什么……?」

    「已经……够了,我……累了……」

    「呃……说、说得也是呢,弥宵姊这一年来一直很努力——」

    「我再也不想努力了…………我不想读书了……我什么都不想做……」

    弥宵断断续续地低语着:钢一努力露出笑脸说道:

    「……嗯,那么就不必再这么用功罗,我们大家一起去什么地方玩吧!弥宵姊一直以来都这么努力,所以没有人会说你不对哦!」

    尽管钢一拚命地想说服她,弥宵的淡薄眉毛却挑都没挑,什么反应也没有。漆黑的房间里沉淀着沉默,但是钢一还是等待弥宵回答……终于,她开口了:

    「一直以来……根本没有人说我不对。」

    「什么……」

    「不管是妈妈,还是哥哥们……甚至连爸爸都没说什么,都没有人注意到我……」

    弥宵上挑的眼角边缘反射着从走廊照射进来的微微光线,一瞬间发出光芒。

    她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止血,一点一滴地渗出温暖的血液;虽然人不会因为割腕的暂时性出血而死去,但是看到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与染成红黑色的毛巾,即使是曾经死过一次的钢一也无法冷静下来。

    「什么……不会有这种事情的……!」

    钢一拚命喊话:

    「我有看着哦……虽然不是直接用眼睛看的,但是我很清楚,弥宵姊一直都很努力的,所以……别寻死!」

    钢一再度往前迈进一步,感觉弥宵的表情有一点改变,空虚的眼睛动了。

    「……你别过来。」

    她彷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喃。

    「……」于是钢一只往前踏出……半步;没想到在这一瞬间,弥宵的眼神一变,彷佛被激怒了一般,突然凶暴大吼:

    「你别过来!」

    她迅速地将淡银色的刀刃抵上颈部;要是这么左右一划,大量的鲜血肯定会宛如施放烟火般地从颈动脉喷出吧?鲜血将会随着心脏的跳动喷上天花板,房间里到处都会染成一片鲜红。

    钢一的脑海中浮现化为沉默肉块的弥宵躺在血海里,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彷佛蜈蚣般自背部窜爬而上;他发出哀号般的声音:

    「住手……快住手……拜托你……不可以死啊……!」

    「不可以?为什么?这是我的命哦,和小钢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

    就像被钝器狠狠砸到一样,钢一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弥宵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她眼角上挑的瞳眸中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在黑暗中就像鬼火一般,显得相当清晰。生气、嘲笑、不带任何感情——混杂着这些情绪的异样视线贯穿钢一,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弥宵的眼睛很恐怖。

    他的声音颤抖着:

    「为……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呢……」

    「为什么?」

    弥宵的声音像是以恐吓为乐一般,声音里的气势让钢一感到畏缩。

    「……小钢的爸爸和妈妈都很温柔、很好吧;虽然他们都在工作,所以不常在家,但是都很注意你、关心你,我一直都很羡慕:还有……她叫做苏菲亚吧?她就像是从好莱坞电影里面走出来的明星一般,很可爱呢!太好了,你交到这么出色的女朋友,已经不要我了吧?」

    (为什么弥宵姊突然提到苏菲亚同学呢……我不明白,为什么弥宵姊要用那种眼神瞪我呢?)

    钢一感到莫名恐惧;他的双脚颤抖着,汗水自体内不断冒出。

    从初次碰面的那一天起——无论是为难的时候、孤独寂寞的时候,弥宵总是会在他身旁露出温柔的微笑;钢一很喜欢弥宵,也认为弥宵应该同样很喜欢自己才对。

    然而眼前的弥宵却用明显蕴含恶意的话语指责钢一,然后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问我为什么?小钢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

    如果用毒品来比喻,这句话的严重程度或许已经达到致死量了。

    事实上,当这句话传入钢一的耳朵,他的呼吸便明显紊乱了起来,心脏的激烈跳动几乎达到异常的程度,连思绪也渐渐被啃噬了。

    ——弥宵姊阳刚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我应该听得很清楚吧?她说「小钢你这种人」……

    ——骗人……

    ——她没骗人。

    ——我在作梦……

    ——这不是梦,我明明很清楚的。

    承受不了苦涩的现实,钢一的脑部停止运作;他半张着嘴巴,眼睛凝视着半空中。

    房内响起金属般的尖锐笑声;弥宵在钢一空虚的视野中笑着,彷佛眼前的一切都非常可笑。

    但是她同时在哭,边笑边哭。

    笑了一阵子之后,她说:

    「好了,已经说够了吧?在我数到十以前,你立刻给我出去;不然……就跟我一起全身浴血吧……!」

    握着美工刀的手增加了一点力道,刀身划入颈部,柔软的皮肤几乎快被划破。

    「……一!」

    死亡倒数开始。钢一的思绪为了寻求获救的答案而猛烈转动,却怎么也想不出办法,只是空转着,徒增焦虑而已。

    一瞬间,钢一似乎听见马奇尔的声音,但是他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究竟说了什么,马奇尔的声音就在这段期间沉入心灵的深处,消失了。

    「……二!」

    还有八秒……弥宵姊就要死了。

    「……三!」

    弥宵姊讨厌他,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弥宵姊会讨厌他。

    「……四!」

    还有六秒……钢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钢一因为得不出解答的焦躁和压力而感到晕眩,似乎有什么东西快从喉咙深处跑出来了。

    「……五!」

    还有五秒……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感觉很恶心,好想吐。

    如果吐出来的话,一定会弄脏弥宵姊的房间。

    「……六!」

    如果吐了,弄脏了房间,弥宵姊一定会更讨厌他吧。

    可是弥宵姊就快死了,还有四秒。

    「……七!」

    他忍不住了,好想吐!弥宵姊快死了,好想吐!会被讨厌!还有三秒。

    「……八!」

    此时,钢一的心中有某种存在断掉了。

    先是左脚膝盖处弯了下来,接着是右脚。

    房间就像游乐园的游乐设施一般旋转着,感觉到上下颠倒坠落的漂浮感后,他撞到了某样东西(地板);虽然撞击力道很强,他却不觉得痛。

    视线渐渐模糊,染上墨色;胃的内容物逆流而上,从嘴巴中满溢而出。

    ——我吐了……弥宵姊,对不起……

    啪!钢一的意识像是关机的电脑一样,中止了。

    「小……小钢……?」

    迈向死亡的倒数停止了。

    「……小钢……?」

    弥宵试着再度呼喊,却依然得不到回应。钢一彷佛断线的人偶一般突然倒地,身体动也不动:弥宵放下美工刀,战战兢兢地走到钢一身旁。

    弥宵蹲下身子,看着钢一的脸,同时闻到呕吐物的恶臭,钢一的表情却彷佛一点也不痛苦,只是一直睁着忘记眨眼的眼睛,视线盯着毫无意义的方向。

    「小钢,喂……」

    她害怕地伸出手,摇了摇钢一。

    然而当弥宵的手一离开,钢一便立刻停止摇动。

    弥宵再次检查钢一的全身——从头顶到手指都毫无动静,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啊……啊……!」

    感到恐惧不已的弥宵发出惨叫声。

    3

    钢一醒来时,发觉自己不在弥宵的房间里。

    墙壁反射着日光灯,发出白色的光芒;床铺明明很舒适,他却难以冷静下来。

    母亲以及曾经在哪里见过的白衣男性在一旁陪伴着他。

    「嗨,钢一,好久不见了。」

    他曾经听过这个低沉又稳重的声音;对方是附近小儿科医院的医师,小学时期经常照顾他。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或是觉得不舒服呢?」

    由于钢一还无法掌握状况,所以别人怎么问,他便怎么回答:

    「没有……我觉得很好。」

    不过钢一随即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小的异状,发出「啊」的惊叫。医师「嗯」了一声,挑起半边眉毛,盯着钢一的脸:

    「怎么了?别客气,可以尽管说哦!」

    医师凑过来的下巴上蓄着很像剃剩胡子的络腮胡;这位医师总是这样,虽然看起来很迈遢,却莫名能亲近小孩子的心,让人感到很安心。

    「呃……有……就是……」当钢一吞吞吐吐地说着时,肚子便先「咕~~」地回答了。

    「……我肚子饿了。」

    医师瞬间夸张地睁大眼睛,接着豪爽大笑:「噗哈哈哈……」

    「看样子应该没事了……好,我立刻帮你准备;还有,今天已经很晚了,机会难得,你就住个一晚吧!明天再检查一递,没事的话就可以回家了。」

    (已经很晚了?)钢一看着窗外,星星在漆黑的天空里闪烁着;看样子,自己昏迷的时间不只五分或者十分。

    「医生,明天要检查的话……学校呢?」

    「明天就请假吧!很高兴吧?还是说营养午餐里有你喜欢的菜色吗?」

    「不是啦……那个……」钢一将视线转向母亲。「必须通知苏菲亚同学『我明天不能去学校』才行……不然即使她明天来了,也只是白跑一趟……」

    母亲说:「说得也是呢,我知道了。」

    「还有……弥宵姊呢……」

    钢一战战兢兢地询问,母亲露出微笑,用眼神望着门板。

    「她在外面哦,要叫她吗?」

    钢一点点头,母亲说了「那你先等一下吧」后,就跟医师走到走廊。

    他在包裹着身体的温暖又柔软的床上打盹,过了好一会儿,弥宵被母亲推着,总算进入病房。

    接着母亲说「妈妈跟医生讲一下话哦」,随即离开病房,留下钢一、弥宵以及沉重的气氛。

    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弥宵不发一语地低着头,并将视线从钢一身上移开。仍穿着制服的她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到刚刚才停止一般,而且还肿了起来;左手的手腕上缠着不显眼的绷带。

    在钢一昏迷的时候,弥宵舍弃了决意自杀的糟糕念头;虽然看到她的脸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为了打从心底放心,还是得确认一下弥宵的真正想法——换句话说,就是「弥宵究竟讨不讨厌自己」。如果讨厌的话,理由又是什么呢?

    『小钢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

    弥宵曾经这么说过;难道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到弥宵了吗?该不会是简讯?或许是自己写了什么让弥宵误会的句子,还是用字遗词不恰当呢?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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