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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叫我从小就喜欢这一行呢,喜欢就坚持下去咯。”

    “是啊,喜欢就应该坚持。”卢秉一嚼着饭,心满意足地说。

    能坚持,多幸福。她笑了笑,心中却一阵凄凉。

    夜那么暖,风却那么冷。

    顾暝自然不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便指了指饭碗:“你是说坚持吃,还是坚持理想?”

    “有区别吗?”她避开他的眼神,顺手盛了第二碗饭,“吃就是我的理想。”

    顾暝没好意思笑,只能猛扒两口饭。

    倒是卢秉一先乐了。她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这种吃法,当心食道蠕动功能减弱。”

    “你范医生附体啊。”顾暝想到范澄扉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不不不,是范老师。”她纠正道,忽然叹了口气,“人生还真无常,说转行就转行。”

    “老师也挺好的,我看你们的生活就很惬意,整天做做实验什么的。”顾暝专心夹鱼,随口说。

    “呃,其实我不是范老师的同事,而是……她前夫的同事。”

    “嗯?”

    “说来话长。”一想到爆炸案,卢秉一就头疼,“不过我读博那会儿就见过她了。”

    顾暝光顾着吃鱼,“哦”了一声。

    “当时一家三口也算其乐融融。”她不禁感叹起来,“诶,好久没小澈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多大了。”

    顾暝一愣,吞下整块鱼,被噎得咳了好久。卢秉一赶紧给他倒水。喝完水缓了半晌,他终于开口。

    “费澈已经不在了。”

    惊叫过后,曾遐拾起一截枯木,冲了过去,用尽毕生力气狠砸一通。

    “好了,别砸了。”周凛在一旁轻声说,“它死了。”

    曾遐这才停止,用手电照了一下。

    死相惨不忍睹。

    “你还真下得去手。”

    “我对蛇虫鼠蚁一向赶尽杀绝。”她说着,从登山包里抱出一堆东西。

    “幸亏你没选动物学,这真是小白鼠们的一大幸事。”周凛说着,动了动。

    “你先别动。”曾遐见他要站起来,连忙说。

    周凛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曾遐划火柴、生火。

    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

    脚踝还隐隐作痛,周凛忍着,转了转头。月光正好,山林沉静得令人动容,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他最怀念的团聚时光。他看着,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自己的背包。

    曾遐举起刀,转身却见周凛捧着相机在取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是被蛇咬,不是被蚊子咬!”曾遐恨不得撕烂那张淡定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任由他自生自灭。

    “那又怎样?你仔细看看那条蛇。”周凛一哂,放下相机,“也不知道是谁叫嚣着要恶补蛇类知识的,现在正好检验一下学习成果。”

    当初在实验室里说的话竟然被他听到了。曾遐一惊,撇撇嘴,蹲下去观察起那条蛇来。发现只是条普通的乌蛇,她松了口气,笑得异常欣慰。

    “虽然不是毒蛇,但是,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火苗一簇簇跳着,映红曾遐的手。周凛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你想干嘛?”

    当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曾遐把水果刀放在火上一烤,找到周凛的伤口,一刀下去。

    快、狠、准。

    周凛刚想说话,又是一刀。

    划完十字,曾遐象征性地挤了挤伤口,随后利索地把伤口包好。

    “你还真是什么都准备了。”周凛咬着牙说。

    “习惯了,这样比较安心。”

    不知是累了,还是被曾遐打败了,周凛没有再说话,而是抱着相机闭目养神。

    曾遐则瘫坐在地上,等待体力恢复。

    火光深一寸浅一寸地刻在周凛沉静的脸上。因为疼痛,他眉头微蹙,但并未出声。曾遐望过去,有种开学时初见他的错觉。

    天地静默,不言不语。

    这样多好。

    不刻薄会死啊。

    曾遐不由得发笑。风起,吹得树梢簌簌作响,她拉紧衣服,想抵御寒意,却发现仲秋的山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凉,还带着夏末的余温。

    没来由地,心里也是一阵温热。

    突然,周凛的头动了动,眼睛随即睁开。

    曾遐的目光来不及收回,脸一红,顺势往旁边移。为了驱散尴尬,她作势扇了扇风,鬼使神差地说:“那个,相机能借我玩玩吗?”

    周凛想也没想,便把相机扔给她。

    平时宝贝得跟孙子似的,现在怎么这么大方?她接住这部l打头的相机思考着,看来他带着它也不过就是为了装13。

    “它不只是一部相机,对于我来说,它更像是我的另一个大脑。”周凛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耐心解释起来,“记忆会错失,时间会骗人,它们都有可能成为人类自欺欺人的工具,但照片不会,因为它一贯忠于当下。”

    也许是这些话让曾遐想到下午师兄师姐斗嘴时那一幕,曾遐下意识地点点头。

    白日里幻化出的奇妙声响仿佛仍在耳边,整片树林都因此活了过来。那一秒,她也曾有举起相机的冲动,只因舍不得那样美好的时刻。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拍的。”

    言下之意是不好看的还入不了你的眼?被他这么一说,曾遐好奇地浏览起他之前拍的照片。

    本以为能看到几个美女,谁知出现的却是一大堆植物照,其中竟然还有荧光标记的细胞图。

    好不容易翻到一张人像照片。屏幕中的周凛与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坐在一家餐馆里,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落地窗外的夜色则模糊了路人的样子。

    母子俩长得还真有那么点像。曾遐由衷感叹遗传基因的神奇。

    她想着,瞥到拍摄时间,9月4日。

    不就是新生报到的前一天?难怪他第二天在实验室里被自己吵醒了还表现得那么……慈祥。看来当时心情确实不错。曾遐挑眉,又往回翻了几张,准备把相机还给周凛。

    手机恰巧在此时响了起来。

    是师姐!

    被乌蛇一闹,曾遐都快忘了迷路这件事。她一面将相机塞回给周凛,一面接起电话。

    “喂”了几声却没有反应,她挂了电话,一看屏幕,发现是信号太弱,只能来回走动找信号。

    刚有一格信号,后方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什么声音!”她紧张地回头,难道又是蛇?

    “没有,是你太紧张了吧。”周凛不自然地笑了笑,试图站起来,手里的相机则刚刚关闭。

    要帮忙就说出来。曾遐实在看不下去,便走回他身边扶了他一把。

    “我又不是老年人,别扶了。”周凛不耐烦地催促,“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你确定你能走?曾遐没再理他,而是把自己的背包收拾好,抱着仪器正考虑能不能把它挂在登山包上。

    铃声再次响起,她激动地抓起手机,没注意脚边有块石头。一个趔趄,只记得要抱紧仪器,手机却没拿稳,嗖地飞了出去。

    曾遐慌忙跑去捡手机,却不想,脚下一软。

    靠,谁吃饱了撑的在山里挖个坑啊!

    05 可靠,依靠,我靠(五)

    卢秉一惊诧地看着顾暝,刚刚咽下的饭堵在胸口,一阵闷痛。

    “你说什么!”

    “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街道上喧嚣声不断,顾暝定了定心绪,一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事发现场。

    这件事几乎成了他们集体的一道伤疤,重新揭开,是需要勇气的。

    去年冬天,范澄扉接手一起案件的验尸工作。

    经她检验,死者生前虽遭受过同居男友的虐待,但并未导致致命内伤。而在死者胃中发现的大量安眠药,才是死亡真相。

    同时,她再三查验,也排除了强行灌药的可能。所以最后认定为自杀。

    然而情绪失控的死者家属却无法接受这份尸检报告,最后竟然绑走费澈要求她更改尸检结果。

    范澄扉接到死者家属的电话后,队里便马上行动起来。

    绑架者开车带着费澈不断躲避警车的追赶,闯过好几个红灯,车速越飙越快,眼见一辆超载的工程车横出道路,早已来不及刹车,拦腰撞了上去。

    工程车上的黄沙倾斜下来,死死压住他们。整辆车都压得不成样子,人从车里被救出来时,已经没气了。

    顾暝将一切说出,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卢秉一则觉得胃里顶得慌,索性放下筷子。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范澄扉只坐公交车上下班了。

    “可绑架的人是怎么把小澈带走的?”

    “应该是在幼儿园放学时下的手。”顾暝回忆道,“我记得年末工作多,范姐没空接孩子。那天是让她老公去接的,也许就差了那么几分钟……”

    “年末?你说年末!具体是年末哪一天?”卢秉一心头一震,追问道。要是她没猜错,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

    根本就不是相差几分钟的问题。

    “刚好是平安夜,12月24号。”

    平安夜!

    卢秉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清楚记得,那段时间费秋澍正忙着论文集修改出版的事,天天从早忙到晚,几乎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24号那天他还抱怨说人家平安夜吃苹果,自己平安夜只能吃稿子。而24号之后,他又突然请了好几天假。

    那天他不是去晚了,而是根本忘记还有接孩子这件事!

    她捂住嘴,无法置信。这个真相太过心惊,又太过残忍。

    范澄扉之后也一定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不管他们的习惯有多相像,也不管他们是否依然关心对方,这辈子都再无可能复合。

    “你怎么了?”顾暝莫名其妙地问,“要是饱了,我们就走吧。”

    “好,你等一下。”卢秉一回过神来,伸手去摸钱包。

    第一次让女性请客,虽然钱不多,但顾暝还是感觉怪怪的。他一度想要付钱,却被卢秉一拦下。尴尬之际,他只得看着残羹冷炙闲扯起来。

    “你不吃番茄炒蛋吗?”

    “我番茄过敏。”卢秉一说着,把钱递给老板娘。

    “番茄也会引起皮疹?”

    “不是皮肤过敏,是肠胃过敏,我一吃番茄就肚子疼。”上吐下泻四个字她就不说了,“不过番茄过敏也什么稀奇的,我哥喝个绿茶也会不舒服。”她说完,笑着摇摇头。

    “你们这家人还真是……特别啊。”

    家人?她想到费秋澍他们,突然觉得这两个字好凄凉。

    当一切都变得不可靠,家人还值得依靠吗?

    曾遐一只手抱着那该死的仪器,另一只手死死扒住坑边的湿泥。她绷直脚背,试图安全降落在坑里,却发现,她的脚根本探不到底。

    这不是坑。倒有可能是地缝或裂谷。

    无奈光线太暗,看不清周围环境。

    如果真是这样,那摔下去岂不是有可能粉身碎骨。曾遐的后背陡然间覆上一层冷汗,紧张得连呼救都忘了。

    她的手颤抖着,感觉就快支撑不住。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你别慌!”

    上方传来周凛令人安定的声音。

    此刻的他,正趴在地上,吃力地抓着曾遐的手。

    “救命啊,老师!我不想死!”曾遐听到声音,没骨气地哭号起来,不禁忏悔起之前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心想出来混果然都是要还的。

    “你省点力气,别说话了!”周凛喊着,想看看底下的情况,但下面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他受伤的腿隐隐作痛,逐渐有些使不上劲,手上的汗也多了起来,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感瞬间包围他。

    “你自己也使点劲啊,我拉不动你!”

    “抱着机器我使不出劲。”

    周凛一愣,没想到曾遐竟然在这个时候还顾着仪器,他感觉手心越来越湿润:“你赶紧把它扔掉啊!”

    “扔了要赔的!我赔不起!”曾遐下意识地摇摇头,往上蹭了蹭,努力靠近周凛这根救命稻草。

    周凛快疯了:“我吓唬你们的也信!”

    不用赔?早说嘛!曾遐打算扔掉叶面积仪,但就在此时,周凛的手掌一热,贴着曾遐的手背滑开。

    两只手的交集就这么断了。

    曾遐心下一凉,连只言片语都没来得及留下。

    最后,她稳稳落在一片泥地上,爆了句粗口。

    仅此而已。

    周凛呆呆望着自己的手,直到重新听见曾遐的声音。

    “你没事吧!”他冲过去,看到下面有道亮光在闪,知道那是曾遐的手电筒,便松了口气,“我去找东西拉你上来。”

    “不用找了,我包里就有绳子!”曾遐朝上喊着,拿手电四处照了照。

    这果然不是个坑——而是个大坑。

    坑的深度不到三米,仰头就能看到地面的杂草;坑的面积倒是不小,住下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阿嚏!

    曾遐的手电晃了晃。她擦擦鼻子,隐约感觉附近有股阴气。

    周凛翻出绳子,走到坑边,找棵树打算把绳子绕上去。

    “你要是早把那个破机器扔了,也不至于掉下去。”想到刚才的事,他仍心有余悸。

    曾遐则冷哼一声,仰着头反击道:“那是因为我想不到老师也会骗人。”

    “我这是给你上了生动的一课,不要人家说什么都相信。你们这群家伙啊,就是太单蠢。”周凛拍了拍刚绕好的绳子,继续道,“不过嘛,老师即使忽悠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其他人可就难说了。”

    周扒皮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唠叨,曾遐还以为他是自己的小学班主任。她来回踱步,指望他快点把绳子扔下来。

    走着走着,猛地踢到一个硬物。曾遐好奇地蹲下来,看了又看。

    周凛说完,坑里却没有回应,他拉着绳子靠近坑口,只听得下方传来一阵说男i?br />

    又出什么事了!

    周凛心一横,顺着绳子也下到坑里。

    曾遐笑得直不起腰来,看到突然出现的周凛,愣了一秒,反而笑得更欢。

    中邪了?

    周凛警惕地看着她,那披头散发的样子还真像个女鬼。

    月色散淡,洒入坑中,不再清冷如冰,反而好似升起的篝火,一簇一簇跃入他心间。他从来都不曾发现,月光还可以耀眼得如此烫手暖心。

    不知怎么的,他被她感染得也好想笑。

    喂喂,这位同学,你注意点形象啊……

    笑了好一阵曾遐终于消停下来,指指方才发现的东西。

    周凛不解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小半块石碑□□在外。他夺过曾遐的手电照了照,默念上面的文字。

    怎么可能!

    他无法置信地摇摇头。

    自己所踩的这块地方,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另一座晋墓。

    “跟老师相比,有时好像还是道听途说更可靠一些。”

    06 习惯是会呼吸的痛(一)

    周六早上,美新花园16号。

    浅灰色的小洋房沐浴在阳光之中。园丁摆弄着刚刚修剪完的月季丛,露出欣慰的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只小瓢虫正从花的根部,一路历险,来到花蕊。而花瓣则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明艳。

    不远处,麻雀披着一身金粉掠过这片风景。

    一切静宁而美好,直到一声怒吼划破长空。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还在睡!”

    桂姨忙完手里的活跑进卧室,见到某人睡得还跟死猪一样,忍不住要掀毯子了。

    “桂姨,早餐先放着吧。”卢秉一挥挥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哪有早餐!你今天要做胃镜,赶紧起来!”

    胃镜?

    卢秉一噌地坐起来,感到一阵头晕。

    为了做胃镜,她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现在当然饿得发晕。

    她终于想起来今天上午有什么大事在等她了。

    自从上周和顾暝吃完晚饭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胃里堵得慌,原本以为只是暂时性的,然而一个礼拜过去,症状依旧。加上她以前就有慢性胃炎,家人不放心,一定要她做个胃镜。

    卢秉一慢吞吞地爬起来:“胃镜做不做还不都一样。”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也可以。”桂姨终于发话。

    这句话在卢秉一听来,简直就是福音。

    “真的吗!”

    桂姨指指楼下,说完后半句:“我可以打电话让医生来家里。”

    知道被耍了,卢秉一乖乖闭嘴,起床去洗漱。桂姨则摇摇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睡帽。

    “你看看这睡帽,上面的毛球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该洗了。”

    卢秉一正刷着牙,听到这话立刻冲出卫生间:“没它我睡不着,不能洗!”

    “多大的人了,还要靠一个睡帽入睡。”

    “习惯了嘛,你没发现它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吗?”卢秉一说完,作势闻了闻。

    桂姨拿她没办法,只好把帽子放回床上,转而收拾起桌子来。

    “书理好了靠一边放,不要乱堆,省得你要用的时候又找不到。”桂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转眼,卢秉一已经收拾停当。

    她匆忙将各类物品放进包里,自动屏蔽这些唠叨。桂姨一直看着她和她哥长大,对他们的关心甚至超过了他们父母。

    卢秉一准备下楼,又被桂姨叫住。她指着床头的长臂落地灯问:“你怎么把灯移到这儿了?”

    “这样躺着看书亮一点嘛。”

    “躺着就别看书了,这个东西赶紧挪走。”桂姨边说边动手去搬,“睡觉时砸到你怎么办。”

    卢秉一本想说不会的,但看到桂姨一把年纪还在搬动那盏落地灯,忍不住上前帮忙。在这个连她爸妈都懒得说她的年纪,还有一个人不遗余力地唠叨,卢秉一忽然觉得好窝心。

    她笑笑,抱了抱桂姨:“即使砸到头也没关系啊,我又不是学生,不用考试,砸傻了也不要紧。”

    “我才不担心你被砸傻,我是怕你砸到脸。”桂姨也笑了笑,“毁了容可就真嫁不出去了。”

    卢秉一无奈地望了眼桂姨:“连这都能扯到嫁人……”

    “习惯咯。”桂姨学着她的样子说,大有一副“你只要不嫁人,我就天天提”的架势。

    卢秉一打了个寒战,逃也似地奔下楼。可临出门,又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桂姨仍在楼上。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幽深的楼梯通则向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心没来由一慌,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壮士出征风萧萧的错觉。

    “做完检查多休息会儿,别逞强。”

    仿佛感应到她的慌张,桂姨的嘱咐从二楼传下来。

    卢秉一扬起嘴角,终于安下心来。

    好,那就出征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曾迩在研究室门口截住高霏霏。

    “我是良民,坦白什么?”高霏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装傻,你和楼下那个雷亦清是什么关系?”曾迩挑眉,逼问她。

    “雷亦清?”高霏霏的眼神飘了一圈,又重新聚焦,“我们不熟,真的。”

    “不熟,你脚受伤的时候,他会隔三差五来问我关于你的情况?骗谁呐!”

    “他真的问了?”高霏霏听了,眼睛一亮,随后又迅速收敛起来,“咳,我跟他以前一个社团的嘛,所以稍微熟了一点。”

    “社团?什么社团?”

    “一个探索人类是如何通过语言来提升自身心理愉悦感及人际交往能力的社团。”

    曾迩听着有点头晕:“说人话!”

    “就是……八卦社。”

    “原来你的八卦都是那里听来的啊。”曾迩恍然大悟,难怪之前问起八卦消息的来源,高霏霏总是支支吾吾,“还说你们没关系,大大方方讲出来不就好了,我们谁跟谁啊,竟然连我都瞒。”

    “真没什么!”

    “没有你脸红什么?”

    “我精神焕发!”

    就在这时,费秋澍捧着一摞书从研究室里走出来,随口道:“你们唱《智取威虎山》呢?”

    曾迩这才记起,此刻她们正堵在办公室门口。她和高霏霏冲费秋澍笑了笑,准备开溜。

    “等一下,你们回去帮我把这些书分掉。务必请所有同学读熟,我下周上课会讲到相关内容。”

    曾迩感叹周末的这场无妄之灾,接过书一看,《绣榻野史》、《浪史奇观》、《九尾龟》……

    “老师,你确定是这些书?”

    费秋澍看了一眼,点点头:“没拿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曾迩欲言又止,高霏霏倒是很淡定地拿起《金瓶梅词话》说:“这本书的方言归属在学界好像还有争议,老师你确定这本也要?”

    “都要,你们拿回去看吧,别弄丢了。都是完整版,很难借到。”说着,费秋澍往隔壁走去。

    “你们以前的逻辑课都是怎么及格的?”石正辕坐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对着三个学生发难,“你们写论文过脑了吗?连概念之间的关系都分不清你们就敢写?”

    学生们唯唯诺诺地听着,大气不敢喘。

    “我问你们,地球和太阳系,赵元任和中国语言学家,这两组概念的区别是什么?”

    “有,有区别吗?”一个学生尴尬地问。

    石正辕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缓了缓,而后道:“你们下午再来,我给你们好好补一堂逻辑课。”

    “下个礼拜再补吧。”费秋澍说着,走进来,打断石正辕的话,示意学生们先走。三个学生如蒙大赦般地跑了出去。

    “你不记得下午还有事了吗?”费秋澍倚着桌子说,“张主任挺重视的,刚刚又打电话来提醒。”

    “我确实忘了。”石正辕挠挠头,“不就是开个会嘛,搞得跟催命似的。”

    “算了,人家为这事都来说了好几次,她当个主任也不容易。”

    “不容易?那我也不容易啊。要不是因为她是副校长的老婆,我还真不想去。在这里看看论文不是更好。”石正辕忽然想起什么,“等等,张主任不是调到妇委会去了吗?”

    “那又怎样?”

    石正辕摇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却隐约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华会医院。

    做胃镜的恶心劲还没过去。卢秉一只要一咽口水,就会感觉食道里仍有一截东西在抽动。整个人死里逃生般无力,早知道这样,死也要拖桂姨来陪她了。

    她从检查床上下来,挪到长椅上歇了半天,才勉强扶墙站了起来。忍着不适,跟何医生走进办公室。想开口,却发现喉咙毛毛的,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何伯伯,我的胃有什么问题吗?”

    何医生翻看检查报告,犹豫道:“秉一,你的问题不在胃。”

    “别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她突然有些心慌,早晨离家前的感觉又出现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何医生放下报告,“我们在你的食管里发现了病变迹象,已经取了部分组织做活检。”

    “是什么病?”

    “现在还无法确定,得等活检结果,目前只能看到粘膜下有肿块及部分溃烂。”何医生把胃镜报告推给卢秉一。

    看着何医生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心头一颤,不禁问:“最坏的可能呢?”

    何医生叹了口气。办公室里诡异的寂静,隐约还能听到隔壁胃镜室的惨叫和干呕声。

    “食管癌。”

    06 习惯是会呼吸的痛(二)

    卢秉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没有想象中的焦虑和难受,只是觉得头痛。

    饿得头痛。

    她想去找些东西吃,可走进医院餐厅点完餐才记起自己还不能吃东西。她端着小笼包茫然坐下,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直到此时才觉得心中有些难过。毕竟还不确定会是哪种情况,可如果真的只剩最坏的那种可能性,她还能做什么?除了回家抱着桂姨痛哭一场,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她甚至连父母大哥也不想告诉。

    这场还未定性的意外逼迫她去回望过去、思考未来。忽然有些后悔,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还有那么多美食没尝,还有……一次表白没完成。

    她想到那个近在咫尺的人,胸口又开始作痛,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病、一种毒、一颗生长在她食道内的肿瘤,肆意扩散,药石无灵。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都伴随思念的刺痛,祸及全身。

    也许自己真该勇敢一次,勇敢地打破沉默。

    她苦笑着摇摇头。

    自己真的敢吗?

    正想着,一个男医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狼吞虎咽地吃着她的小笼包。

    卢秉一还没反应过来,又见护士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冲这医生喊道:“迟医生,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林医生请您赶紧过去!”

    “马上来!”对方吞下最后一口包子,站起来就走。可没走多远,又止住脚步,大概想起这并不是自己买的,他折回来,冲卢秉一道谢。

    “下次赔你一笼包子,别愁眉苦脸的,面对食物要开心。”他说完,眨了眨眼,跟着护士匆匆跑远。

    开心?

    卢秉一笑了笑,是啊,应该开心起来,食物是天赐的礼物,能吃是件多幸福的事。

    恍然间有种被点醒的感觉。

    看着他的背影,卢秉一下意识地也想说句谢谢。可一开口,便觉嗓子一阵干涩,发不出音——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小时之前刚刚做完胃镜。

    她轻叹一声,平日又何尝不是这样,连开口都不过是一出哑剧,何曾真正勇敢发声。

    沉默太久,静静远观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戒不掉,也改不了。

    礼堂前。

    石正辕指着入口处的横幅,右眼直跳:“这就是张主任口中的重要会议?”

    红底白字的“六校单身教师联谊会”格外扎眼。

    一旁的费秋澍没有理会石正辕,而是四处张望。一连发现好几个熟人,他兴奋地同他们打招呼,简直把这当成朋友聚会了。半晌,他终于想起身边还站着石正辕,便扭头和他搭话,但说话内容却是问卢秉一人呢。

    “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来问我。”石正辕几近无语。费秋澍则摆出一副“要是连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的表情。

    石正辕被彻底打败,泄气道:“她只打电话来说会晚点到。”说完,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哦,那我们就先进去吧。”费秋澍点点头,朝入口迈开步子。石正辕眼疾手快拉住他:“你还真去啊!我们被骗了,你竟然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难得见到以前的搭档,正好可以聊聊研究计划。”

    “你……”石正辕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松开手,自顾自地在门口生闷气。那一头,费秋澍又和几个老同学聊了起来。

    卢秉一拖着病体赶到学校时,只见石正辕一个人站在礼堂门口。

    “你怎么不进去?”

    “你自己看。”他说着,再度指指横幅。

    “联谊?”卢秉一惊诧地念出这两个字,还想再说什么,胸口却突然烧心似地一阵疼,她扶墙,深吸一口气。

    “你没事吧!”石正辕说着,赶紧将她扶进礼堂。

    卢秉一知道是食道的问题,并不回答,只是挑了个位子坐下。扫到桌上有吃的,她又瞬间恢复了活力:“我没事,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既来之则安之吧。”

    不远处,一对男女很友善地交谈起来。看到他们互相交换博士论文,石正辕干笑两声,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来面试的还是来联谊的。

    他转头,想跟卢秉一说话,却发现她早就跑到角落猛吃起来。

    这时,旁边蹿出一个人,拍了拍石正辕的肩。

    “石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石正辕看着眼前这家伙,试探性地问:“你是,浩子?”

    “你还记得我啊!硕士毕业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吧。”被叫做浩子的男人大喇喇地说,“你总算想通了来联谊,我还以为你会为了蒋智瞳……”

    听到这个名字,石正辕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浩子见状立马闭嘴。他暗暗叹气,石正辕的情伤都多少年了,还没好。这么痴情的人当真少见。

    “你呢?战果如何?”石正辕倒也没否认,反而关心起对方的终身大事来。

    “别提了。”浩子以目示意,“刚刚搭讪一个,失败了。”石正辕顺势看去,只见一名面容好气质佳的女性正在和一个圆寸男聊天。

    “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们的专业差别那么大,怎么能在一起。”

    石正辕同情地看了眼这位计算语言学的兄弟:“她什么专业?”

    “神经生物学,主要研究脑神经什么的。”

    “那很好啊,她研究人脑,你研究机器脑。”

    浩子摆摆手:“她说她最讨厌和人工智能有关的人了,还说要不是因为我们这些人,人脑也不至于退化得那么快。”

    “那个家伙呢?”石正辕瞥了眼圆寸男,问,“他也研究人脑?不像啊。”

    “他啊。”浩子轻蔑道,“胃肠科医生,兼职讲师。”

    “那他们的专业也差很多,怎么还聊得那么开心?”

    “她非说肠子是人的第二大脑,合适。”浩子冷哼一声,“不就是看人家长得比我帅嘛,何必找这么个破理由。”

    石正辕觉得好笑,可又觉得笑出来不大厚道,只好以茶代酒,安慰他一下。

    卢秉一遵医嘱,从上午忍到下午,这才吃上东西。第一口面包入喉,她激动得快落泪了。看来联谊会什么的,也并非一无是处。

    周围的聊天声此起彼伏,她旁若无人地吃着,直到肠胃再次出现反应。一阵闷痛自胃部泛上,侵入食道。

    心理作用,一定是心理作用。她拍拍胸,又尝试着吃了一小颗葡萄。刚咽下,便感觉胸口堵得紧。她无奈一笑,慢慢喝下半杯水。

    我们和平共处,好不好?

    她默念着,带了一丝祈求的意味,巨大的悲哀如水般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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