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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范澄扉表情一黯,连忙解释道,“这不正好来你们学校拿心理报告嘛,顺便来看看你。”

    范澄扉了然地点点头,带他进了实验室。顾暝自觉主动地拉开一把椅子,正准备坐下。

    “你脚怎么了?”范澄扉见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

    “没事儿,之前出任务崴了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顾暝想想,本想就此打住的,后来还是不甘心,“可气的是,刚才来的公交车上,竟然有小姑娘给我让座。”

    他说着,腾地站了起来,侧踢一下:“这么灵活的人需要坐吗!”

    范澄扉在一旁笑着摇摇头。

    “人家也是好意。”她看着眼前这个工作还没两年的小伙子,心想到底年少气盛啊。

    “好吧,算我倒霉……”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暝收敛地坐了下来,“不过今天确实挺倒霉的,到了心理楼才被告知,跟我接头的那个教授临时去其他学校开会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

    “那你今天还回不回警队了?”

    “不用回去,队里批了我好几天假。”说着,顾暝指指自己的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帮忙跑腿了。上次来这儿还是因为那起爆炸案,都没好好逛一下,正好这次补上。”

    爆炸案?范澄扉一时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件事,直到顾暝模仿了一下那个炸弹男的举动。不知怎么的,她竟有种“遥想当年”的感觉。

    “当时那句‘趴下’是你喊的吧。”范澄扉回忆道,发觉年轻也不无好处,“反应还挺快。”

    顾暝嘿嘿一笑。

    “对了,大家都好吗?”

    “还是老样子,每天忙得跟什么似的。倒是李队,快退休了,终于可以享清福了。”顾暝一顿,“下个月我们打算给他搞一个欢送会……”

    “算我一个吧。”范澄扉看穿顾暝的想法,直接说。

    顾暝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爽快。

    “范姐,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走的。”顾暝犹豫片刻,他知道“法医”这两个字对于范澄扉来说已经变成横在心里的一根刺,但还是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调个职也可以啊。”

    “我本来就很喜欢在大学里工作。再说了,我当年转专业之前学的就是生物,来这里再合适不过。”范澄扉淡然道,转身打开冰箱,抽出一盒试剂,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所有动作一丝不苟,和她做法医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只是换了个工作场所。

    一时间,实验室里静得有些压抑。

    “咳,”顾暝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其他人呢?”

    范澄扉转过头来,重新露出笑容:“他们啊,去山里了。”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雷亦清靠着车门放声高歌,还时不时指挥其他人和声。

    “好风光呀好风光。”大家声情并茂地配合着,车内笑声一片。

    还真以为自己是去秋游的。曾遐坐在最后一排,啃着面包腹诽。

    眼看午饭时间都过了,还没到目的地。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开着,颠得厉害,空调也不给力,曾遐抹了抹额头,觉得好烦躁。

    国庆期间,一群驴友在西郊的山上探险时,偶然发现一座东晋古墓。

    本来文物局当时就该组织人员进行发掘的,但因为那里地形特殊,为了不破坏墓葬,只能先找人做前期的环境勘察工作。

    然后,他们这些免费壮丁就被抓来了。

    历史的、地理的、生物的,一车子不同专业的学生聚在一起,自然热闹。

    老师们和文保所的工作人员则在另一辆车上。

    说起这个,曾遐就气不打一处来。临行前大家还聊天说,他们系科的带队老师是谁都可以接受,只要别是周凛那个怪胎就行。可最后出现的偏偏就是周凛。

    曾遐吞下最后一口面包,想叹气,却被食物堵住,最后无奈打了个嗝。

    “马上就快到了,你怎么愁容满面的?”

    雷亦清的声音炸开在曾遐耳边。

    “你走过来就不能出点声啊,吓死我了。”曾遐白了他一眼,转身灌下两口水,试图让面包快点通过食道。

    “我可是一路唱过来的。”雷亦清无辜道,忽然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你没事吧!”

    曾遐摇摇头,痛苦地闭上眼,食物卡在食道绝对是种酷刑。

    雷亦清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还以为她是心情不好,忽然灵机一动,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钱包。

    曾遐睁眼,莫名其妙地看着雷亦清递过来的一沓钱:“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看你表情扭曲嘛。科学研究表明,数钱能减轻痛苦。数吧,别客气!”雷亦清异常认真地说。

    曾遐摆摆手,深吸一口气,面包总算下去了。

    噎到的感觉还真是难受。

    “数的又不是自己的钱,越数越痛苦。”她对雷亦清说,“不如让我撕一撕吧,撕了就舒服了!”

    雷亦清以为她真要动手,唰地一下收回了钱:“故意损毁人民币是违法的!”

    “那我就牺牲一下,冒着违法的风险替你了结它!”曾遐说着,却没行动,而是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钱乃万恶之源啊。”

    雷亦清这才知道自己被开了个玩笑。

    “那可不行,没钱我靠……”他话还没说完,便因一个急刹狠狠撞到了前排座位。

    目的地到了。

    “什么呀。”雷亦清捂着鼻子,说完整句话。

    “啊?”

    “没钱我靠什么呀。”他重复一遍,四处张望,背起包准备下车。

    “世界上哪有什么是真正可靠的。”曾遐甩给他这句话,抢先下了车。

    05 可靠,依靠,我靠(二)

    “范老师,你们实验室今天也太安静了吧。”卢秉一风风火火冲下楼,见到范澄扉便说。

    “最能侃的几个学生都被拉去做苦力了。”

    范澄扉将锥形瓶从微波炉里捧出来,头也不抬地问:“你那个研讨会开完了?”

    “是啊。”卢秉一说着,拍了拍书包,拉开拉链,“喏,给你们带的特产。”

    范澄扉放下锥形瓶,打量起她来:“难得见你用这么学生气的背包,看着好青春。”

    青春,怎么又是青春!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卢秉一想到之前费秋澍说的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她干咳一声,诉苦道:“扮青春是有代价的。这么重的包,高中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背,乘公交过来,肩膀都快散了。”

    “你今天没开车来?”

    “车出了点问题,在修。”

    “那我们今天倒是可以一起坐车了。”

    “可我今天得加班。”卢秉一说着,耸耸肩。其实她很想怂恿范澄扉和费秋澍一起走,反正他也天天坐公交。

    是不是在一起生活久了,连习惯都会相似起来。卢秉一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并没有走到一个绝境,却搞不懂怎么说离就离。

    以前的和睦分明还近在眼前,到底是什么,能让曾经如此亲密的两个人形同陌路。

    她想着,不禁叹了口气,忽然问:“你们为什么不考虑换种交通工具呢?”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用的主语是“你们”。

    幸好范澄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坐公交都坐习惯了。这么大一个家伙,安全。”

    “安全?”

    “是啊,只有公交车撞人家,还没有其他车敢撞公交的。”范澄扉扯出一个笑脸,嗓音却异常淡漠。说着,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试图冲淡心头泛出的苦涩。

    “安全是安全,但我可不想再坐了。今天的车又慢又挤,我好心给残疾人让座,竟然还被对方瞪了一眼。这社会到底怎么了!”

    听到卢秉一的控诉,范澄扉的水差点喷出来。

    不会这么巧吧……

    “范姐,你可乐喝不喝?”

    顾暝拿着两罐可乐推门而入,刚看清实验室里的形势便收住了脚。

    卢秉一看清来人,也是一怔。

    “是你!”

    “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范澄扉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冤家路窄。卢秉一冷哼一声,居然又碰到这个没礼貌的小子。

    “这就是你说的,给你让座的……小姑娘?”范澄扉问顾暝,竭力忍住笑意。

    他不屑地点点头。

    小姑娘?到底谁比谁小?卢秉一瞥了他一眼。

    姑奶奶入少先队的时候,你还在幼儿园里流着鼻涕唱儿歌吧。她本想这么说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小姑娘”三个字,心情莫名大好,对这家伙也生不起气来。

    “对,我就是那个乐于助人的小姑娘。”她表面嘴硬,但语气已缓和不少。

    “好了,遇到了就是朋友嘛。”范澄扉出面调停,“这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顾暝,我以前的同事。这是我现在的同事,卢秉一。”

    两人这才勉强打了个招呼。

    范澄扉看到可乐,又道:“我只喝水,不喝可乐。”说完,她冲顾暝使了个眼色。

    顾暝叹口气,将可乐递给卢秉一:“谢谢你给我让座。”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

    “不客气。”卢秉一接过可乐,又唠叨了一句,“腿脚不好就多休息,不要出来瞎转悠了。”

    “我……”碍于这种善意的口气,顾暝一时发作不出来,“我脚早就好了,不信跑给你看。”

    “别逞强了,你这样子哪像好了的。”卢秉一同情地望着他。

    顾暝几近抓狂,还不是因为受伤时跛习惯了,可又不好意思直说。

    “很多事光靠眼睛看,是看不出真相的。”他扔下这句话,便气呼呼地打开了可乐。

    中巴车在一个村子前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从车里解放出来,学生们扔下行李便在村前玩开了。

    之前下过一场大雨,雨后空山有种格外清洌的感觉,处处弥漫着湿润的气息,连平日的热气也被冲刷掉不少。

    曾遐闭眼深呼吸,感到确实有种出游的气氛了。

    “这么好的环境还真适合思考冥想。看这高耸入云的山峰,我觉得人类实在渺小。”一个师姐突然哲学家附身,“茫茫宇宙,还有那么多我们未知的事。”

    “是啊,就像我们生存的这颗星球。”雷亦清也来了兴致,“你看,地球明明在自转,为什么我们不觉得头晕呢?”

    “你不觉得头晕吗?我倒是有点晕啊。”师姐变回正常人,认真道。

    “这……”雷亦清笑笑,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是因为你午饭没吃,低血糖。”曾遐在旁好心提醒了一句。

    大家在村民家里浩浩荡荡地吃了一顿迟到的午餐,进入各自房间整理完行囊之后,便开始工作了。

    “地图呢?”师兄踩在山路上,环顾四周。

    “在我这里。”曾遐说着,把登山包卸下来。

    “样品瓶呢?”师姐问。

    “也在我这里。”

    “你怎么带这么大一个包?”师姐接过瓶子,看了看她的背包。

    不背这个包,你们能要什么就有什么吗……曾遐撇撇嘴。

    “不不不,她其实是想问,你怎么背了个这么滑稽的包。”雷亦清把地图抢过来,边看边说。

    “哪里滑稽了?”

    “你看你的包,远看是‘二’,近看也是‘二’。”雷亦清说完,贱贱一笑。

    二?

    曾遐看了眼背包,才发现是两根显眼的反光带。她刚想开口,前方却传来周凛不耐烦的声音。

    “你们当这是秋游啊,走快点!”

    “来了来了!”

    走了两步,师姐卷起裤脚管,皱眉道:“文保所究竟为什么要找我们?”

    “好像是跟我们学校有什么互助协议。”

    “我是说,干嘛找我们这些学植物的,找生态学那帮人不是更合适。”

    “据说是他强烈要求的……”雷亦清指指前面的周凛,低声道。

    几个人纷纷表示这不科学:“他不是一向都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的吗?”

    “你们能用正常思维来推测他的想法?”雷亦清反问。

    大家纷纷摇头,一下子豁然开朗。

    “皮尺呢?四米乘四米,你们量一下。”

    好不容易赶上周凛,又被他指使着做这做那。

    “胸径的单位和间距的单位是不一样的,别搞错了。”

    “当心点,那不是玩具,砸了要赔的!”

    师姐握着测数据的大家伙冷哼一声,不就是价值五位数的仪器嘛,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好想念贺老大啊。”师姐放下叶面积仪,有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感觉。

    “是啊,老师和老师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师兄拍拍手上的土,也凑了过来,“现在也只有贺风帆这么好的老师,才值得大家死心塌地跟着他混了。”

    曾遐在一旁点点头,可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别搞得我们像黑社会拜大哥似的。”她终于插了一句。

    “你别说,还真有人拜他的。每次等实验结果的时候都有人对着他的照片狂拜,只为了求个显著正相关。”

    师兄说得一本正经,师姐却差点笑出声来。

    “还不干活,你们又在聊什么!”周扒皮不耐烦地朝他们走来,“有什么好玩的事,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哦,我们在说那座晋墓。”师姐干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海侃起来,“之前有消息说,按碑上的铭文指示,这附近应该还有一座形制相仿的墓。我们在讨论谁有这个本事能找到它。”

    “哪儿来的小道消息,我看人家不过是想骗你们更卖力地干活而已。”周凛满不在乎道。

    师姐则摆出一个爱信不信的表情,弯下腰去测植物数据。

    年轻啊,说什么就信什么,却不知道有时越是言之凿凿的事反而越不可靠。周凛摇摇头,不再管他们。

    “你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等周扒皮走远,师兄兴奋地靠了过来。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在车上从历史系套来的消息。那算是个特殊的鸳鸯冢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索性埋一起。”师姐说着,又把曾遐拽过来,“据说谁能找到那个墓,就能得到墓主人的庇护,得到一段美满姻缘。”

    曾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对自己说这话有什么意义。看这越说越玄的架势,曾遐倒觉得周凛是对的了。

    “那我希望老天能赐我一个小萝莉。”师兄无限向往地说。

    “没出息。如果换做我的话,我希望——”师姐想了想,“嫁个有钱人!”

    一个比一个肤浅,曾遐决定离他们远点。

    她慢慢后退。

    “这样我就可以买下一整间实验室了。”师姐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有什么意思,我要带小萝莉去自然博物馆看标本。”师兄也不甘示弱。

    曾遐脚步一滞,她听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突然对这两个家伙肃然起敬。

    这才是对科学的真爱啊。

    林中的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他们还在叽叽喳喳地争论。恍惚间,日光耀眼,斗嘴声传到曾遐耳中,慢慢转化成了更奇妙的声波。

    鸣禽哺雏,雨水蒸发,枝叶伸展。

    这画面美得让曾遐一瞬间失神。她静静看着她的师兄师姐,想起一句诗来。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生物学爱得深沉。

    嗷,不能更煽情。

    05 可靠,依靠,我靠(三)

    曾遐还没抒完情,雷亦清便跑了过来。

    “你们三个在干嘛呢?周凛说前面有个岔口,问你们想怎么分组。”

    “分组?”曾遐回过神来。

    “周凛的意思是兵分两路,一组走一条路。晚饭前如果能把这片区域搞定的话,明天我们就可以少忙一点了。”

    “什么?还要走!”师兄摸摸肚子,午饭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你跟周扒皮一组吧,我们三个一组。”

    “凭什么呀!”雷亦清抗议道。

    “你最活跃了,跟他走不会冷场。”

    雷亦清无奈,只好亮出绝招:“我们还是抽签决定吧,五个人都抽,最公平了。”

    妥协之下,四人意见总算一致,集体去找周凛。

    周扒皮则是一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问他们要签。

    雷亦清想着,掏出钱包,挑出五张百元大钞。

    “大家一人抽一张。99版的有两张,05版的三张,抽到一样的就是一组。”

    又是钱……曾遐摇摇头,随手抽了一张。其他人也纷纷下手。看完结果之后,将钱摊平。一时间,气氛微妙。

    下面是见证rp的时刻。

    忙了一下午,天色渐暗。

    不过提醒卢秉一时间的并非天色,而是肚子。

    好饿。她揉了揉肚子,起身准备回家。

    当她理完东西下楼时,才发现楼里的人都走光了。楼道里半明半暗,眼睛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她在楼梯口站了好几秒,才迈步前进。

    走出生物楼总算亮了些,卢秉一长出一口气。

    放眼望去,远处的天边,晚霞晕成大片不同的色彩,饱满而鲜明,挂在将暗未暗的天然幕布之上。四下的路灯刚刚亮起,成了点缀在这幅油画上的一颗颗珍珠。

    近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得具象而立体,仿佛连他们的对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生活气息。

    她从未想过,傍晚的校园竟可以这样美好。

    准备去吃晚饭的,赶着去上夜课的,一个个匆匆经过她身边。她被人群带着走,一度迷失了方向,心里却是难得的安稳平静。

    她就在这里。

    哪儿都不在,就是在“这里”。

    她心中一动,忽然好想知道,那个人是否也见过这入夜时分的校园。

    他会赞叹吗?

    他会感动吗?

    还是,无动于衷呢。

    不知不觉,她走到停车场。找钥匙的时候才记起,自己今天根本就没开车来。

    她拍拍自己的脑袋,苦笑着,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卢秉一拐进一条小巷。

    公交站台就在小巷尽头的马路上。通过窄窄的巷子,马路周边的灯箱招牌依稀可见。还有附近大排档里喧闹的人声,也能隐约听到。

    她借着微弱的灯光走着,暗处冷不防蹿出三个小流氓。

    “同学,哥几个没钱吃饭了,借我们点钱呗!”

    她一惊,往后看了看,没人。

    这话是对我说的?

    卢秉一愣了一下,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从没碰上过敲诈,现在工作了反倒碰上了。

    同学?

    大概又是因为书包的关系……

    在这种情形之下,作为受害人的她显然不适合发笑,但她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住了,一句“同学”让她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其中一人见她没反应,掏出一把弹簧刀,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家伙也要吃饭。”

    卢秉一还没看清对方手上拿的是什么,便听到巷口传来一声怒喝。

    “你们住手!”

    她迅速退了两步,转头去看来人。无奈路灯太暗,只看到光晕之中的一个轮廓。

    那人冲了过来,挡在卢秉一前面。

    “有手有脚,却偏要干这个,信不信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抓进去!”

    这声音好耳熟。

    “怎么着,还想抓我们,你以为自己是警察啊。”

    那人轻蔑一哼,把手伸进口袋,想摸出自己的证件。才走出学校没几步就看到小混混敲诈,他当然要挺身而出。

    “别跟他废话了,兄弟们上啊!”一个小流氓见他正义凛然的样子相当不爽,还没等他亮出警官证便发话。

    那人看到一把弹簧刀甩过来,镇定地冲卢秉一喊了一声。

    卢秉一本以为自己能见到一场英雄勇斗歹徒的好戏,结果一句“跑啊”之后,她便感到右手被一股力量拽起,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

    她来不及思考,只好被这个陌生人拖着跑。书包一下下撞击她的后背,就像不断放大的心跳声,嘭、嘭、嘭。

    她反手按着书包。想抗议,但一开口,风便不断往嘴里灌,她迅速闭上了嘴。

    那人拽着她跑出巷子,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风和人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

    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景观灯亮起。他们顶着漫天闪烁的灯光,跑过公交站台,穿过人海。

    道路中央,一拨人已经走完,人行横道上的信号灯眼看就要变红。他们在最后一刻冲到马路对面,身后是一排暴怒的司机正在狂按喇叭。

    这是夺命狂奔的节奏啊。

    卢秉一甩开对方的手,靠着行道树不住喘气。

    那人也停了下来,调侃道:“你怎么喘成这样,平时不锻炼吧。”

    “就你锻炼!”卢秉一没好气地说,抬起头试图看清对方的长相。

    这一看,她更没好气了。

    “又是你,顾暝!”

    曾遐扛着仪器走在山上,又累又饿。

    抽签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她恨不得把钱撕了。

    “老师,你确定是这条路吗。”曾遐说着,再也撑不下去。她一屁股坐在石块上,放下东西,拿出一包饼干啃了起来。

    自己好抽不抽,抽到了99版的纸币。这本来也没什么,但问题是,另一张99版偏偏在周凛手里。

    在其余三人同情的注视中,她踏上了征途。

    被周扒皮一直使唤到日落西山,总算收工。然而走着走着,她发现他们似乎、好像、可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跟他走准没好事。曾遐想着,踢了踢脚边的叶面积仪,就像这个破东西,兵分两路之前,周扒皮不放心把它交给雷亦清他们,硬要自己带着走,但走了没多久又嫌累,便扔给了她。

    虽然号称是手持式仪器,但就这重量,一路上也把她累了个半死。

    曾遐吃完饼干,抹了把汗。

    周凛发现后面没了动静,便回头去找她。见到她精疲力竭,破天荒地没有开口讽刺,而是并排坐了下来。

    倒是曾遐,见到周凛走来,还以为是催她快走,却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便大喇喇地坐下。

    周凛对上她惊讶的眼:“休息一下吧,我看你也累得不轻。”

    曾遐一怔,有些感慨,心想这人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可他的下句话又把她气到了。

    “要不然等会儿使唤不动你了。”

    果然……她白了他一眼,无力吐槽。

    一时间,寂静万分。

    周凛从背包里取出两瓶水,递给曾遐一瓶。

    “谢谢。”她说完,却没有接水,而是从自己的登山包里拿出水喝了起来。

    周凛哑然失笑,心想她恐怕在记仇。

    傍晚山林的能见度有限,天黑得也比市区快。歇息片刻,周凛抽出手电,站起身来。

    “我们走吧,我知道路。”

    曾遐起身,也打开自己的强光手电。

    “你还真是什么都准备了。”周凛再度失笑。

    笑什么笑,曾遐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用这种方式调节气氛,实在太拙劣了。

    还没走几步,周凛便兴奋地叫了起来:“鹅掌楸!”

    他说着,弯腰捡起一个东西。曾遐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路标,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只是一片马褂形的叶子。

    “鹅掌楸?”她说着,将手电往四周照了照,一棵笔直的树出现在她视野中。

    “确切来说,是野生鹅掌楸,我国特有的珍稀树种。”周凛小心翼翼地将树叶夹进笔记本里,“竟然在这里看到,啧啧,太神奇了。”

    曾遐可没心情观察植物,她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去。可周凛完全沉浸在发现鹅掌楸的欣喜之中,压根忘了回去的事。

    这家伙知不知道晚上留在山里是很危险的!面对前方漆黑未知的空间,曾遐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我们还走不走了!”她终于忍无可忍。她对那些珍稀植物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去。

    她要回去!

    为什么总有人拖后腿。曾遐无力地撑着树干,眼睛有些发酸。此刻她宁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曾遐一声吼,把周凛拉回到现实中来。

    他看看曾遐,怔了怔,张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曾遐摆摆手,抹去眼角的液体。

    又是一片寂静,两人再度出发。

    夜路难行,他们放慢脚步。走着走着,连周凛都不确定起来。曾遐跟在后面,看着周凛越来越迟疑的步伐,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还非得逞强,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你要是真的认路那才叫奇怪。

    刚才一通发泄,曾遐的心情舒坦了不少,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腹诽起来。

    “这么黑,认不出路很正常,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你就别死扛了。她在心里加上这六个字。

    “我还以为我会记得。”周凛放弃挣扎,终于开口,他平静地说着,眼中却充满波澜,“很多年前我父母带我来过这里,我们走了很久的路,我以为我会记得……”

    一轮弯月渐渐升起,透过林间稀疏的枝桠投下月影,地面被分成斑驳的不同区域,周凛一脸淡漠地站立其间,仿佛刚才所说的只是别人的故事,而不是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多年前那个小男孩如何在父亲的鼓励下辨认出一株株植物,又如何在母亲的镜头中恣意跑着笑着。

    可是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整个画面陡然间支离破碎。

    月色皎然,笼罩在他身上,也是一片清冷。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父亲之后的所作所为。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故事包裹好,从不动手触碰,更不轻易示人。

    想到曾遐还在旁边,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可能太高估自己的记忆力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而然便说出口了。

    第一次听到周扒皮讲出“对不起”,曾遐有种在梦游的感觉。她本想敷衍一句“没关系”,但眼见周凛颓然的神情,心中忽然一滞,紧绷的面容柔软下来。

    也许眼前这个家伙并没有那么讨厌,也许他只是经历过一些不怎么开心的事,也许……不知撞了什么邪,她竟觉得有些难过——替他感到难过。

    “不,这和记忆力无关。”她缓缓开口,想让他听到,却又生怕打扰他,“世界是会变的。不可靠的不是记忆,而是时间。”

    05 可靠,依靠,我靠(四)

    周凛猛然转头,定定地望向曾遐,心中翻腾过千般思绪,最终释然一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曾遐一脸“你傻啊”的表情,伸手去掏地图。可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她忽然记起,地图下午被雷亦清抢走了。

    “地图,没了。”说着,她干笑两声,“还是打电话找雷亦清他们求助吧。”

    周凛点点头,等待她行动。

    “老师,你怎么不打?”

    “因为我没有他们的号码啊。”周凛无辜地耸耸肩。

    欠揍的周扒皮又回来了。

    曾遐摇摇头,拿出手机,迁就山里不稳定的信号,踱来踱去,拨通另外三人的电话。

    一个关机,两个占线。

    这是什么情况?曾遐正纳闷,却意外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

    咝——咝。

    挺耳熟的,她拼命回忆着。正在这时,旁边传来周凛一记闷哼。她朝周凛看去,只见他弯腰捂住脚踝。

    唔,还真清凉。这是周凛被咬时的第一反应。

    曾遐拿手电照了照,看清地上的物体,尖叫着扔掉手机。

    “蛇!”

    这次是活的了。

    “先来一盆饭!”卢秉一搓搓手,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菜你叫吧,我不挑食。”

    身后是拥挤嘈杂的街道,但她毫不在意。

    饭桶啊。顾暝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要不是为了感谢你出手相救,我才不会请你吃饭。卢秉一回敬他一眼。

    虽然只是一顿大排档。

    咕噜……好吧,其实是她自己饿了,便拖着顾暝就近找了家店。

    “你饿成这样啊?”顾暝说着,随便叫了几个菜。

    “胃里本来就没东西,又被你带着跑了这么久,你说我饿不饿?”卢秉一越说越来劲,“还有啊,你身为一个警察,怎么能被小混混一吓就跑了呢,应该冲上去把他们撂倒啊!”

    “这不是怕误伤你们这些人民群众嘛。”

    卢秉一将信将疑,看到刚上桌的米饭,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迫不及待盛了满满一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喂,菜还没上呢。”顾暝傻眼,见过饿的,没见过这么饿的。

    “这有什么关系。”

    正说着,菜也上来了。番茄炒蛋、清炒空心菜、肉末茄子、家常豆腐。

    卢秉一看着这四盘菜,哭笑不得。

    “一看你就很少来这儿吃。”她伸手招呼道,“老板娘,再加一个龙头鱼!”

    顾暝讪讪一笑,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根本没在这附近吃过。

    “你对这里很了解?”

    “待了十年,学校周边这些店我基本吃了个遍。”卢秉一如数家珍,“这家的特色就是龙头鱼。如果你喜欢吃蔬菜,应该去隔壁,他们家的菜最新鲜。”

    “没想到你都工作这么多年了。”顾暝惊讶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像是工龄这么长的高校教师吗。”她脸一黑,“只是在这里读了十年书而已。”

    “十年!”面对传说中的女博士,顾暝不禁汗颜,忽然觉得自己的硕士学位有些拿不出手,“在一所学校待这么久你不厌吗?”

    “不会啊,你看这里多美,看多久都不厌。”她说着,停下筷子,想起什么似地笑了笑,“对了,你呢?在警队应该很刺激吧。”

    “刺激是刺激,不过压力也不小。”顾暝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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