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你上次不是说不一定非死不可的吗?”云烬苦笑,话虽这么说,却一点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倒更像是一种自嘲。
“能控制鸢歌的只有人心,可是人心,那是人世间最善变的东西……”鬼草道,“你觉得想要靠这种东西活命,真的靠谱吗?”
“说的也是……”云烬笑,“最近这段日子,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总是容易焦躁,发脾气……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控制不住那股想从自己身体里跑出来的戾气,想要控制自己的心,让它永远保持这种心境,确实是太天真了……”
鬼草抬头看她:“所以你现在唯一还能试试看走的一条路就是……”话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到我这里来吧……”
“诶?”云烬微微有些吃惊,吃惊鬼草这种乖戾的人竟然忽然说出这种话。
鬼草没有理会她惊异的目光,淡淡的说道:“离开你心中执念之所,到这里,从此以后常伴青灯,我为你静心调理,应该能活个几年,只要你的心可以静下来,只要你可以永永远远的
离开那个人……只要不见到,人心就会少起一些波澜……”
章二十六
很长久的一段时间里云烬没有回答鬼草的话。她很高兴婆婆会这样说,她也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可是当事情真的摆在你面前让你去实践的时候,却忽然犹豫了。
她想要他好,她想要在她活着的年华里多看看他。
如果为了活的长久一点而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相见,甚至要努力的让自己忘记,忘记他的脸,他的眼,他的笑颜。那自己究竟是要为了什么才多活这么些时光呢?
何况他现在和自己这僵持的关系……难道真的要带着这样的遗恨离别?
她想,她只是个平凡人,她做不到。
她是多么害怕,害怕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自己给忘了,害怕他……真的娶了秦紫桦。说到底,自己终究是自私的罢了。
若是他的身边没有其他的女子,她觉得自己大约会接受这个建议,从此与他相决绝,想着自己是全天下待他最好的人,他也定然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自己,他身边也许以后会出现其他好的姑娘,但是自己于他来说,定然是特别的这样略显天真的想法。只可惜……这个好姑娘在她没有离开之前就出现了,然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
这就是人心啊,而她始终是一介凡人。
鬼草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回去想想吧,大概这个月底不到,冻湖的冰就要消融了,到时候你就来不了我这里了,能给你考虑的……只有十天不到的时间,十天之后,大约到今年冬天以前,你是再也见不着我了,而你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也管不着……”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的。
鬼草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看着窗外道:“这天阴的厉害,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她顺着她的话看出去,果然,远山乌云滚滚。
风雨欲来。
》》》
是夜,果然下起了雨。
幽州的冬天很少会下雨,要下也会在开春的二月时节。在这样的冬日里下起雨来,让人觉得阴冷无比,寒意几乎透过裘衣,让人凉意蔓延到心底。这样的冬夜很少有人会上街,秦紫桦一个人打着伞,顾不得被打湿而特别寒凉的裙裾,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街道上清清冷冷的,只有几家还没有歇业的铺子还在门口挂着油灯,在这样暗蓝的冷夜里,微微让人觉得有些暖意的光。
她走到兰萱楼的时候里面人也甚少,掌柜一眼就看到了她,急急忙忙跑过来,接过了她收起来的还在滴水的油纸伞,道了声:“云公子在二楼天字丁雅座。”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来了好久了。”
秦紫桦点了点头,提着裙子朝着二楼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年神色尽疲的模样,他靠着窗坐在,身子倚在窗口,略显得颓态,脚便散落了不少的酒瓶。窗外的雨就这么打湿了他半个肩,有一些就打在他的脸上,远远的看过去,还会以为他在哭。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少年转过头,朝着秦紫桦轻声的笑了笑:“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既然说了是朋友,你叫我,我自然会过来。”秦紫桦走向他,顺手关上了他倚靠着的窗户,让寒雨不再飘进来。
他也不管她,只是又笑了笑:“你爹倒是肯放你出来……”
秦紫桦在他的对面坐下,咕哝了一句,“我说是来见你,他就什么都不说了……”这句话说的很小声,也不晓得他听没有听到。
不过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个,举起了桌前的酒杯,道:“一起?”
秦紫桦看着这个笑意颓然的他心中有些堵,但是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而是干脆利落的接过了他手里的酒,就如同前一次一样,仰头便饮了一口。
看着她的样子,云岚笑:“我真的很少见到,像你这样的姑娘,和我以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秦紫桦瞧了他一眼,悠悠的带着点好奇与期待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以前想的……是什么样?”
“就是……大家传言的那样,温柔娴淑,婉约达理。”云岚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斟酒,“现在才发现,你很是不同,也很合适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秦紫桦轻轻的抿了口酒不答话。
“我以前……也有很多的朋友……”云岚的话忽然放缓了一点,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只是那些人,在我病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除了凛剑阁少主这个身份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只有……”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皱了皱眉头后又舒展了开来,接下去说道,“如今病好了,喝酒想要找人,竟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呵。”
秦紫桦眼中染起点点的哀意,道:“对不起……”
他抬眸看她,笑:“怎么这么说?”
“两年前……我并不是想要退婚约的……”秦紫桦低着头,道,“可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并不是像那些人一样觉得……”
“我知道。”云岚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些都是天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能和你成为交心的朋友……”
说着,他举起了酒杯,朝向她。
秦紫桦眨了眨水水的眼睛,也终于拿起了自己的杯子,回敬他。
她做不了他的红颜,那就一辈子做他的知己吧。虽然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是她想要做这天下间对他最好的人。她知道他心里苦,她猜到定然是和那个女孩子有关,但是他不说,她就不问。她不想提起任何任何让他觉得痛苦的话题,她想看着他好好的样子。只希望他以后每次伤心,她都可以陪着他。
》》》只是想要就这样,一直陪着你而已。
章二十七
酒过三巡,早已经是深夜时分,外面的雨渐渐的有了消停的架势,已经开始变得小了起来。不过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还是那么清晰。
脚边全部都是散落的酒瓶,桌子上更是早已堆不下了,秦紫桦支着下巴看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云岚,他身上的酒气很重,可以睡颜却是如此的安静。虽说她是他叫来陪他喝酒的,但是实际上整个晚上都是他一个人在自斟自酌,喝到后面,越喝越凶,停不下来。
连她都微微的看不下去了,规劝了一句“少喝些吧”。他却只是笑着,摇头,继续喝。她无法,只好继续陪着他。
然后他醉了,她醒着。
很多年后秦紫桦回想起来,也记得这是云岚一生里唯一喝醉的一次。少年时光,唯一的一次,为了一个女孩。
虽说是深夜,但是秦家并没有派人找来,秦紫桦心里其实清楚,虽然没人找来,但是景城多的是爹的眼线,自然知道她依然在兰萱楼里。只怕今夜过后,父亲想要把她再嫁云岚的事更坚定了吧……
她叹了口气,垂睫,细细的打量起睡着的那个人的容颜。
他有些那样温柔如雪的眉目,是那样好看的人。
一缕黑色的发丝垂在他的脸颊边,她忽然想要去帮他弄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了……
然而,指尖还没有碰到,就忽然感觉到眼前的人动了一个,大概是这个姿势睡得久了,他轻轻的动了一下,吓得她立刻缩回了手。
再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眉,发现他没有醒,她才略略的松了口气。
“阿烬……”那个睡着的少年,忽然轻声的喃喃。
秦紫桦只觉得浑身一僵,连忙压抑住心底升腾起来的失落,看着那个此刻似乎是在梦魇的少年。
阿烬……
这就是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的名字吧。他为她今晚醉了一场,却也一整晚都没有提起这个名字。如今在梦里,终于是由不得他继续装作不在意下去。梦,永远是反映人心底最真实的地方。
他好像梦到了很难过的事情,明明睡着了眉头却还是紧紧的皱在一起,喃喃着:“……阿烬,为什么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却不要我了……阿烬……”
那个女孩不要他?秦紫桦对于从云岚口中听到的这句话极是吃惊,那个女孩陪了他两年,在那样艰难而绝望的岁月里。她不用亲眼去见证,光是用听,就可以猜到这个女孩对云岚是多么的一往情深,她怎么可能不要云岚?是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原因吗?
“阿烬……不要把我推开……不要……”
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表情显得痛苦起来。
秦紫桦有些心疼的伸出手,将他脸颊边的那缕头发轻轻的拢到了他的耳后,然后柔声道:“她不会推开你的,也不会不要你的,没事的云岚……”一边说,她的手覆盖住了他的手,将温度轻轻的传达给他。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她的话,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又一次沉沉的睡去了。
“我想……我做不了你的知己了,云岚。”秦紫桦嘴角忽然荡漾开一个苦涩无比的笑意。
之前只是想不闻不问的陪在他的身边,做一个善解人意的知己。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决定去多管这件闲事。
若果她多事的话,他大概会讨厌她吧,可能以后也做不了朋友了吧,可能以后也不会找她诉苦了吧,可能以后也不会像今晚这样喝酒了吧?可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决定要管……因为她只知道,她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
——如果能管得顺利的话,结局,他会和那个叫「阿烬」的女孩子在一起吧?
她轻轻的笑了笑,站起身打开了窗,雨还没有停,但是天色已经暗蓝,一夜的寒气扑进来,冷得她一个激灵。
“天快要亮了呢……云岚……”她说。
》》》
云岚听着耳边滴滴答答的雨声,合着身上止不住的凉意,终于从梦中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不过因为雨天的缘故,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时辰,而且他头痛欲裂。拼命得揉着自己的眉心,让自己清醒些。
地上和桌上全部都是昨晚留下来的酒瓶,他苦笑着,看起来自己昨晚是真的喝多了。本来没有打算喝醉的,只是酒灌得多了,心中的苦似乎就更甚了,不知不觉竟然就停不下来,希望没在秦紫桦面前做出什么失态的表现。
想到这里,他环顾了一下房间,并没有秦紫桦的身影。
大概是昨晚就回家去了吧。云岚在心下猜想着,秦紫桦毕竟是秦家的大小姐,昨晚过来陪自己喝酒便算是很出格的事了,传出去便又是一桩闲话。所以早早的回去了也是应该的。
云岚下楼结账,头很痛,痛得他此刻只想快些回去喝点醒酒茶休息休息。看着外面小雨不停的天气,他也忍不住顺口问了一句:“掌柜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掌柜回答。
云岚哦了一声,又道:“昨晚秦姑娘是什么时候回去的?秦家的人有来接吗?那么晚千万别是一个人……”
“秦姑娘?”掌柜道,“秦姑娘是卯时的时候离开的……还特地嘱咐了我们给您备了把伞,说是虽是小雨,但估计要下个一整天,你回去的时候肯定还停不了……”
“卯时?”云岚吃惊,“她天亮时分才回去?”
“是啊。”掌柜点头。
云岚没有再多说什么,道了声谢,接过了店小二递过来的雨伞,打着伞走进了雨中。
不得不说,他这下可算是又欠下秦紫桦一份情了。一个好好的大家闺秀竟然陪了自己一个晚上,传出去不知道会被人闲话到什么地步。偏偏她人还好的很,还交代别人给自己备三。虽说都是些小事,却也真是细心体贴。这些情谊,将来终究是要找个机会好好的还的。说起来她似乎也不想嫁给自己的二弟,也不知道这个忙到底能不能够帮到他们呢?
一边琢磨着这件麻烦事,他一边走回了凛剑阁。不过才刚到门口,却忽然看到了老管家。
那么潮湿又阴冷的日子里,老管家一把年纪待在这里做什么呢?云岚心下还在疑惑,却见老管家看到自己后立刻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道:“大少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吗?”云岚道。
“事到是没有,只是……”老管家道,“只是秦小姐来了……”
“紫桦?”云岚吃惊,“她不是回……她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还刚来一会儿呢,她是……来找烬姑娘的。”老管家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云岚的脸色。
“找阿烬?!”云岚更加吃惊了。
老管家点了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秦小姐来找烬姑娘做什么,但是……但是我引她去烬姑娘的住所的时候,烬姑娘的脸色很是不好看……我就担心……偏偏秦小姐还不让我让庄上其他人知道她来此,还说有话单独要和烬姑娘说,我就是有些担心,可是实在是找不到人管这事,现在总算是把大少爷你盼回来了……”
听老管家说完,云岚的脸色也崩的紧紧,头也不回得朝着云烬的住所赶了过去。
章二十八
云烬没有想到一大清早竟然会有访客过来,每天来凛剑阁的访客其实并不少,但是自然都是来找老阁主为江湖事的,她云烬只是个普通女眷,究竟是什么样的访客会要来见她呢?
带着隐隐的疑惑,她瞧见一个老管家带着一个紫衣少女走了进来。
那个少女很是漂亮,眉目清淡如云眼神却明亮,一袭紫衣更衬得她婉约大气,是云烬见过的很多女子里最漂亮的一个,身上的那股气质,不是普通的女子可以比拟的。
那个紫衣少女温柔的笑了笑,道:“紫桦来的冒昧,不晓得是否唐突了烬姑娘。”
“紫桦?”云烬挑眉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你是……秦紫桦?”
“是。”秦紫桦点头。
云烬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她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秦紫桦,那个云岚的前未婚妻。在他身染寒疾时退婚的秦紫桦,那个现在又要重新回来夹在两兄弟间的秦紫桦。没错,就是眼前这个人,让云烬心底忍不住就燃起敌意的女子。现在只要自己走了,她就定然能安安稳稳的嫁给云岚的吧?云烬在心里微微的冷笑起来。
“管家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要和烬姑娘单独说说,不知可否?”秦紫桦对着身边的老管家好言道。
老管家抬头,目光征询云烬,云烬点了点头,于是老管家就退了出去,并且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女子。
“不知名动幽州的秦小姐,来找云烬究竟是有何事呢?”云烬并没有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喜欢,说话微微带着刺,指着椅子道,“不管怎样,先坐吧。”
秦紫桦却只是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本不想管,毕竟这是你和云岚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终究只是个外人。”
在秦紫桦说到「云岚」二字的时候,云烬指尖微微的捏紧,转头看着她。
“可是我现在看不下去了……”秦紫桦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云岚有多难受,你若是真的喜欢他,何必这样对他,昨夜他喝了一夜的酒,全部都是为了你……”
“昨夜?”云烬的眼睛微微的眯起,“秦小姐就是来说这个的?想告知阿烬,昨晚……你和他一直都在一起,看着他喝酒?”
“烬姑娘,请不要曲解我话里的意思。”秦紫桦忽然有些气,她着实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女如此的偏激又阴暗,她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人会是云岚喜欢的那个女子,她难以想象像这样乖戾的人竟然会是陪了云岚两年的那个女子,她难以想象这个人会是云岚口中带着宠溺形容的「单纯的野丫头」。她真心觉得自己肯定是搞错了什么,可是这是事实。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红衣少女是云烬,是云岚口中的「阿烬」。
“曲解?”云烬笑了一下,“那你是想要我怎样?”
秦紫桦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同是女子,我知道你愿意陪着云岚两年,定然是对他情深意重,所以如今你忽然表现的那么冷淡,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有些话如果对这云岚没法说出,那么请你告诉我,告诉我来帮你,如果是不想让云岚知道的事情,我可以不说,只希望,你可以和他和好如初……我……”
云烬垂睫,然后又抬眸看她,道:“原来……你是喜欢他?”
秦紫桦没有否认。
云烬苦笑:“我原本道你是个看中名利的女人,这次也不过是揪着云岚比云寂优秀,所以又想吃回头草,却不道……原来你也喜欢云岚。”
“我喜不喜欢云岚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次来,是希望你不要再伤害云岚,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我全部可以……”
秦紫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云烬打断了:“够了!”
这一声厉喝让秦紫桦一惊,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对方忽然间那么生气,红色的衣袂飘飘,似乎浑身都是戾气。
云烬脸色寒霜,冷笑道:“你凭什么在这里和我说这些?陪着他两年的人是我,一心为救他努力的人是我,受苦的人是我!你凭什么跑来我面前装出一副圣人的模样指责?这个天下间,就连云岚都没有资格指责我,你究竟是凭什么?!”
红衣少女气场张狂的一步一步逼近,秦紫桦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身上会有如此可怕的戾气,震得她浑身竟然无法动态,连后退都忘记了。
“真是好一副堂堂正正说要帮我的说辞,搞得好像你自己有多爱他多委屈,说得好像全天下唯有我在伤他害他,我真的好讨厌你这幅嘴脸。”云烬再次逼近。
后面就是椅子,秦紫桦无路可退,她真的很想告诉她自己说这番话绝无他意是真心实意的,但是在云烬那狂烈的气息前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能明显得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戾气所压迫着,压迫到冷汗都下来了。
眼前的女子,就像是一个魔。
云烬又踏前一步,秦紫桦终于双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连带着身后的椅子跟着一起翻倒,磕得她生痛生痛的。
云烬冷笑一声,刚要拂袖走开,忽然看见远处一个急忙赶来的翩翩的白色的身影,是云岚没错。
云岚赶到门口,见到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秦紫桦,大惊,喊了一声「紫桦」连忙的将对方扶了起来,“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什么伤?”
云烬站在一边,脸色并不好看。因为她如此清晰的听到他叫她「紫桦」。
紫桦。紫桦。
云秦二家向来都是礼教甚严,可以直呼其姓名,可见关系是何其亲近。而且云岚究竟是何时起和秦紫桦如此熟悉的,自己竟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秦紫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见她没有受什么伤,云岚终于抬头看向云烬,冷声道:“阿烬,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云烬奇道,她做什么了?随后她忽然明白了云岚话里的意思,不可思议的道,“云岚,难道你以为我出手伤她?”
“难道不是吗?”云岚反问。
“呵。”云烬楞了一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的眼睛里的泪都快要流出来,似乎是从来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秦紫桦也没有料到云岚会如此误会,连忙摆手说道:“不是这个样子的,其实是我……”
“住口!”云烬厉声打断了秦紫桦的话,冷冷的笑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好人替我隐瞒,事情都那么明摆着了,有什么好辩解的。”说着看向云岚,挑眉,“没错,人就是我伤的,我不喜欢她,所有让我看不顺眼的人,都必须从我的眼前消失掉。”
“云烬!”云岚难得的脸有怒容。
“烬姑娘……”秦紫桦着实不明白云烬为何一定要如此,难道她不知道这样说只是让云岚更加的难过吗?
云烬笑着,不说话,绯红色的衣袂飘飘,她笑得极美,仿佛天地之间一朵孤单的妖花。
她看着云岚,云岚也看着她。
只不过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无比的心寒。
“我们走。”云岚搀起秦紫桦,扶着她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连临走前,也一句话都没有留给她。
云烬的笑容愈发的深了,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和云岚竟然会走到这一步。上一次,她还只是看着他一个人的背影,这一次,竟然就要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了。
她笑着笑着,才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不知道何时早就流了下来。
章二十九
从凛剑阁里出来,他一路拉着她走了很久,什么话都没有说。直到走出了很远很远以后,秦紫桦才终于受不了拽住他的袖子,示意他停下来。
然后她才瞧清楚那个白衣少年面无表情,脸色苍白。
“……云岚……”她小心翼翼的叫唤他的名字,因为此刻的她实在是猜不出他究竟是何心绪。
“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他口气静得很,听不出任何的感情,却让少女觉得心惊,因为这样平静之下,总让人觉得藏着很大很大的波澜,而且她知道,现在的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很不好受。
“我……”秦紫桦犹豫了一下,“我不想看你这样下去,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
“阿烬这段日子以来很少再见外人了,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打扰她?”他的口气中,终于让人听出了隐怒。
秦紫桦在听出了这样的情绪后,深深的看了云岚一眼,忽然问道:“你现在是在生谁的气?”
云岚没有回答。
秦紫桦苦笑了一下,“表面上你是在对烬姑娘和我发火,其实你是在生自己的气是不是?你指责我去打扰了烬姑娘,其实是今天的事打碎了你心里最后的一点期冀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和烬姑娘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但是很显然,你想要维持现状下去,你想留着你心里的那个人,给自己这么一点点的念想。但是我今天的到来,却让你们的关系恶化了,也让你对她最后一点念想碎去了,所以……你现在根本就是在生自己的气……”秦紫桦说着,“你在气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云岚依旧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
秦紫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鼻子有些酸,道:“今天是我不好,但是今天的事就算发生一百次我还是会来,这个闲事我没有办法不管,我实在看不了你继续那个样子下去,云岚,你本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你又何必待我如此?”云岚闭上眼睛,深深疲惫的叹气。
“何必?”秦紫桦忽然觉得心中无限的委屈,虽然明知道这本来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为了他还是想要这么做,只是被他这样质问,心中忽然无比的难受,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道:“因为我傻!是我太傻才会想要帮你!”
看到少女的眼泪,云岚吃了一惊,拉住她的手,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本来就是你不好,反正我这一片心,根本没指望你领情,你要骂就骂吧!”他这一道歉,她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委屈更甚了,哭的更加的凶了。
云岚深深的叹了口气,只得抬起袖子帮她擦眼泪,动作很温柔,也很缓慢。
秦紫桦心中更加的难过,其实她知道,现在最不好受的明明就是他,他却还要在这里安慰自己,她哭:“我也真是活该,才喜欢你这样的人。”
他擦泪的动作,顿住。
秦紫桦退开一步,自己慌忙的摸了摸脸上的泪,道:“你没听错。但也不需要多想,我只是把今天做这件事的理由告诉你。我没有指望你能喜欢我,我只是决定告诉你而已。”
“紫桦……”他看着她,目光里是沉沉的水,“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这根本不管你的事,是我自己喜欢你。何况两年前是我秦家退婚,说到这个,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才对,你不喜欢我,真根本是天意使然,是应该的。”秦紫桦道,“我只希望,你我以后还是朋友……”
“是,你自然是永远的朋友。”云岚道,“我今天就把所有的话告诉你……”
秦紫桦微微吃惊的看着他。
“你说的对,我是在生自己的气……”云岚的口气放缓,目光看着远传遥远的阴天,“你觉得阿烬怎么样?”
秦紫桦低下头,很小声的说道:“不好……那个女孩……我不知道,反正……”
云岚听着她的回答,忽然的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异常的苦:“她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从前,确实都已经是从前了,是我太执着了罢了。”
他踏前一步,终于将自己所有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对着秦紫桦:“我每见阿烬一次,就能清晰的感觉到和她的距离远一些,我心里一直都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的距离一定会远到我再也看到她,再也找不到她,我不想这样,就算她是真的不喜欢我也好,至少她还留在凛剑阁,在我所知道的地方。只要这个距离不再被拉远,那么我不去见她。我只想她留在这里,这大概才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秦紫桦看着云岚悲伤的侧脸,开口:“所以,今天我的到来,让你……”
云岚摇头:“其实没有你我和她也终究会走到这一步的,我总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你的出现让这一切加快了而已……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的,你根本没有错……我和阿烬之间,只是必然罢了……”
看着他眼睛里满满落落的悲伤,秦紫桦心也跟着起落的疼,她连忙说道:“不会是必然的……我们去找烬姑娘解释清楚。”
“不需要解释的,现在的阿烬,根本是不会听的。”云岚摇头。
“那你要怎么办?你那么喜欢她……”秦紫桦又一次红了眼睛。
云岚看着远处的阴天,很久很久,才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
天阴得很,不过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已经停了。空气里满是冬日里湿冷的风,云烬依然穿着那袭绯衣,很单薄,被风吹得衣袂飘飘,鼓鼓飞扬。就好像天地间的一抹妖异的绯红。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这个十几年来如此熟悉的凛剑阁,黑色的青丝也被风吹得有些乱。但是她无心去理,只是看着远方乌云低低,忽然觉得很是迷茫。
她知道,她和云岚,终究是走到了尽头。可是,此时此刻,就真的已经是离别处了吗?
是不是早些听了婆婆的话,离开这里的话,他与她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啊,不对,或许应该走的更早些,这样的话,就能把那个少年时光里最好的自己留在他的回忆里。
——那个已经死去的,如同雪梨花一样的自己。
真的该走了吗?真的要带着这些遗恨走吗?真的甘心吗?
可是不走的话,下一次,他与她是不是终要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少女不顾地上的寒冷湿气,缓缓的坐在了台阶上,环抱着双膝,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无神和迷茫。
就在此时,她恍惚的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台阶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少女收回了心绪,站起身来,望向哭声传来的方向。
微微有些意外的,看到的竟然是云寂和严焉。
章三十
严焉在哭,哭的很凶,连抽泣都上气不接下气了,而云寂就站在她的对面,同样是眼睛红红的,只是没哭出声来罢了。
真是奇怪,这天底下,怎么尽是些伤心人呢?
云烬不带任何情绪的走了过去,在他们两的前面站定,道:“哭什么?”口气清清冷冷,没有带任何的感情,好像不是真的想要问他们这个问题。
严焉见来的人是从小的冤家对头云烬,高傲的小心绪让她努力的抑制住自己的哭声,抽泣没有停止也不忘对着云烬哼一声:“以后你就开心了,这个凛剑阁再也没有和你叫嚣的人了,你就是这里唯一的大小姐了。”
云烬皱了皱眉头,不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她从来都不太屑与去理会严焉的话,她不说清楚,她也懒得多问,倒是云寂却在那里有些激动的抓住严焉的手臂:“焉儿,我求求你不要走,我求求你留下来……不要离开我……”
“留下来做什么?看着你和秦家小姐大婚吗?”严焉好不容易克制住变得小声的哭声,再一次的大了起来。
云寂不说话,只是红着眼,难过的低下头。
“你要走?”云烬看着严焉,其实她对云寂和严焉的事情并不关心,准确的说,她现在什么事都不关心,她连自己下一秒要去往何方都不知道,又哪有空关心别人呢?只是那个从小和她叫嚣的那么多年的严焉忽然说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