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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小柱猛地一敲桌子,“朝廷的仗还没打完,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

    “我,我。。。。。。”杨丽张张嘴巴,胸脯急速地一起一伏,却说不出话。

    “小孩多些,正好做伴。明天就到沈么么家说说。”

    杨丽大喜,连连点头,“我,我知道,我就说,说,带小弟到庆州玩玩。”

    咯咯,咯咯,沉静的夜晚,敲门声异常响亮。

    “谁啊?”小柱暴躁地向院门喊一声。门外安静了片刻,咯咯,咯咯,又是一连串不停顿的敲门声。

    “我去看看。”小花跑出堂屋,拉开院子门上的横栏,“啊?你怎么来了?”

    堂屋里众人看见随小花走进来的老人李根生吃了一惊,穆晟立即警惕地望向院门处,小花摇摇头,示意外面没人。

    李根生也不多话,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看这场战事不简单,胡人大冬天跑到打仗,断不会空手而回。这仗打到什么时候也是一个未知数。我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要跑也跑不到哪里去。况且这里有祖宗留上的地,房子,得有人留下来看着。穆东家,我实话求你了,能不能想个法子,帮我把我那两个小孙子,儿夫郎送走。我这年纪也就这样了,夫郎小孩熬不得战乱。南边。。。。。。南边总比留在北边的好。”

    李根生环视贺家人,见每人脸上阴晴不定。其实刚进门时,看见穆晟在贺家,又发现屋里的小夫郎眼睛红红的,以李根生的年龄阅历,多少能猜到一些。穆晟既然已有准备,那能不能求动穆晟带走孙子和儿夫郎,还得靠贺家。

    目光落在贺老大身上,“我这辈子没别的愿望,看着小子成亲生娃,看着孙子长大。天生五岁,天养三岁,都留不开么么。我知道是我唐突了。但看在我已经没多少日子的份上,就当帮帮我,帮帮李家,好歹,李家要留个人。”说着,声音哽咽,两手抹抹眼睛。

    贺老大看向穆晟,“这,这李老平日。。。。。。”

    “阿爹莫担心。李老,你回家让李么么准备准备,大船就停在岷江和白沙江交接处,一切准备后,我通知李老上船的时间。”

    李根生千恩万谢离开。穆晟低头苦笑,人是越带越多,庆州那处三进的小院也不知能不能挤得下。

    一家人做出了决定,第二日清晨各自忙碌起来,杨丽给丈夫孩子收拾包袱。贺小柱想在离开前给家里挖一个地窖。天一亮,就和贺老大在后院挖土。小四帮不上忙,却也懂得收拾自己的小包袱,收拾完了,就拿条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小敏玩。杨燕儿依旧到村口等待消息。贺小花把家里的面粉和成团,做馒头,又到棚子屋里清点鸡群和兔子的数目。

    分出四分之三,让穆晟运到县城和府城的酒楼,想办法卖了换成银钱,剩下一半,再分成两份,一份宰了,肉做成腊肉,一份留做“种子”,留在贺家小院。

    当天晚上,一个两米深,三米长宽的地窖挖好了。把通风口留在隐蔽的地方,四周又用杂物,或者植物遮挡。穆晟连夜送来青砖,垒实地面和四面墙壁。

    一家人不敢声张,只悄悄地进行。田地里的邵尾菜收割了一季,又按照往年的例子,撒下种子。

    三天后,穆晟把棚子屋里的鸡群和兔子都处理好,银钱交到小花手上,小花又把银钱交到交给杨丽和贺小柱保管。叮嘱两人到了庆州多贮备些药物,小鸡,小兔什么的都买一些。别管那么多,先养起来再说。方法杨丽是懂的,只要有几只小鸡,过不了几年,又是一个大鸡群。又把准备好的布料包了塞给杨丽,交托他好好看着小四,冷了要替小四多穿衣服。杨丽含泪一一应下,又拉着小花,让小花好好照顾阿么和阿爹。

    沈么么带了小儿子过来。虽然隐约猜到和战事有关,看见贺家送走杨丽,却留下小花,沈么么什么都没问,拉了杨丽出门,让他们早早起程出发。

    趁着早上行人稀少,一家人连同潘莲,李家的两个孩子悄悄来到白沙江。贾杏儿领了小子等在江边。

    贾杏儿心里有点不以为然,要不是杨大石和太么么坚持要送走大河,他还想回绝了穆晟。杨大河倒是把这次当成难得的出行机会,有心想见识见识南边的大港庆州。

    与贺李两家大包小包不一样,杨大河就简单一个小包袱,轻轻松松,贾杏儿脸上也没看见多少离别的悲伤。

    蒋夫郎拉着小花,叮嘱小花事事小心。要是有什么意外,就到竹山上的院子里躲起来。穆家留了两个忠心的看院人在那里。小花一一应下。穆晟搀扶着么么上了小船,站在船头,注视着小花,嘴唇微动。

    岸边的小花看得清楚。“等我。”穆晟在说等我。

    众人上了小船,等船行至白沙江江口换乘大船。贺小花,贺老大,李根生站在岸边看向渐渐行远的小船,相对无言。

    人送走了,生活还得继续。杨燕儿虽然每天都在村口等消息,却是带了针线活去做,给贺老大缝件衣服,给小花做件长衣。等一天,做一天针线活。

    或许杨燕儿的态度影响了梁秀,梁秀也不像之前数天,时时盼着消息,跟着杨燕儿,搬条板凳,坐在村口,一边给梁起做衣服,一边等消息。

    贺老大每天到田地里转转,到棚子屋里看看,帮小花晾晒腊肉,收拾杂物屋,作为鸡只和兔子临时的窝。

    第77章

    贺小花把家里的水袋统统翻出来,把水烧开,放凉了灌进袋子里,用绳子扎牢袋口。大大小小的水袋子装了十个,一股脑子全部丢进地窖。

    把家里的旧被子,翻出来,趁着天气好,晾晒两天,又割了干草杆晒干,扎成排,铺在地窖,上面垫一层席子,再铺上被子。药油,草药之类的,塞到罐子里,也放到地窖。

    一家三口忙忙碌碌做着各项准备工作。村里人发现小柱和杨丽不见了,一起推说小敏受不住冷,小柱两夫夫带小敏到南边避冬去了。村人淳朴,没多细想。

    等到腊肉晾晒干,也藏进地窖,北边又有新的消息传来。北大营被攻破,胡人直扑府城镇方,安华已成了一座孤城。

    听到消息,杨燕儿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梁秀不断地抽泣,梁老爷抱着夫郎,也是泪流满脸。

    “不是还没确切的消息吗?既然没有,那就是平安的。”杨燕儿一字一句地说着,就连旁人看向自己惊讶的眼神也不察觉,“小子平平安安的,我们也好平平安安,别让他们担心了。”

    村人摇头叹息。梁秀扑向杨燕儿,抱着他哭。“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咱们两个怎地那么命苦啊。”

    “我不哭。我还得给小子做衣服。哭瞎了眼睛,怎么做。”轻轻推开梁秀,低头捏起针线,继续做衣服、

    村人叹息了一会,纷纷离开。梁秀被梁老爷抱了回家。村口只剩下杨燕儿一个孤单地守着。

    南河村的家人等待留在安华,不知生死的小虎的消息。留在安华的小虎,看向南方,也是心中不安。

    “有什么好怕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城墙根,梁起拉住一帮新兵鼓励他们,“爷们都是大男人,哭闹那是夫郎才干得出来的事情。杀了就杀了。你们不杀胡人,胡人就冲过来砍你们的弟弟,夫郎。你们是要看着夫郎,弟弟被胡人砍成两段,还是你们冲上去,把胡人砍下马。”

    一群身衣粗布衣裳的小子看向梁起,不少人眼睛里闪耀出光芒,“砍死胡人,砍死胡人。”

    “对。”梁起猛一挥掌,手掌从空中猛划下来,做出一个砍首的动作,“砍了胡人,大伙儿的家人才能活下去。砍!砍!砍!”

    第一次杀人,面对通红的鲜血而犹豫不前的小子,被激发起热血,举起手掌拼命挥舞,“砍!砍!砍!”

    城墙上,贺小虎看着梁起,谁人知道梁起也不过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面对胡人,第一次碰上生死厮杀。

    别人不知道,他贺小虎知道得清楚。当看见梁起领兵第一次冲上城头杀退胡人进攻,当看见梁起一个人躲在墙角,面对满手鲜血,不停呕吐,当看见梁起吃不下饭,却振作精神,一次又一次检查城防,贺小虎心里那杆天秤,慢慢挪了位置。

    “大家都散了吧,好好吃饭,养足精神,今晚给那帮子胡人一顿狠的。”

    小子们欢呼着散开。

    梁起眉飞色舞看向贺小虎,“怎么,看,那帮小子就差那么一点,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他们一个顶俩。”

    “胡人有三万兵驻守在城下,我们只有五千人。”等小子们走远,贺小虎不急不缓说出事实。“即便一个顶俩,也是一万人。”

    梁起撇撇嘴,“早十天,你已经这样说,看看,我们不是还是五千人,外面的胡人不是没能打进来。”

    两人沿着城墙根,检查士兵修补城墙。

    “我说,贺小虎,你说胡人熬不到春天。现在离大年夜不过十天时间了。是不是到了大年,胡人就退兵。”

    “胡人冬天悍然发动进攻,断然因为粮草缺乏,无法过冬。既然无食物,胡人想必是打下一座城,补给一次,安华已经拖了他们十多天,从前面两座城得来的食物应该消耗得差不多。胡人要得到食物,只能从邻近的村子收获食物。。。。。。”

    “所以你提前派人通知那些农人提早收割,又高价从他们手上买粮,买鸡,让他们逃进山里,或者逃进城,断了胡人的生路。”

    “那也是得到黄大人和安华城中富户的支持。”黄云是安华城的县官,正七品。贺小虎的上司。

    “即便有心,也要你想出法子才是。”梁起不以为意。从前知道小虎头脑灵活,却没料到念过书的他,居然多了一种不同的气质。什么气质,梁起说不清楚,就是那种将军府里,俊威将军身边的文人谋士身上的那种,那种似乎叫城府,或者谋略的东西。

    “只要熬到大年夜,胡人一退兵,安华城保住了,大伙儿正好过个热闹年,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熬到大年夜,谈何容易啊。胡人进攻一次比一次激烈,想必他们也是清楚,打不下安华,只能退兵。冬天已经没了食物,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虽然比冬天好一些,但是依旧缺少食物的胡人,哪能熬得下去。种族要生存,只能迁移到更北的地方,掠夺那些更弱小的部族。

    打下安华,获得补给,向前推进至府城镇方。幸运的就是攻下府城,即便攻不下去,有了三座城池在手,胡人熬过的冬天和春天,便有了更大的机动性。是和谈,还是直接把城池作为胡人的据点,让胡人世代居住下去,就看胡人首领的心意。

    这些贺小虎却不能对梁起说,唯有一再叮嘱梁起趁着胡人没进攻的空暇,好好操练士兵,从城里的百姓中,选择适龄的小子填补军中缺少的人数。

    梁起一一应下。

    城墙边,有工匠指点百姓磨石头,一筐筐打磨得大小适中的石头被运上城头。离城墙近的房子都被拆了,木料拿来烧火生暖,石料用来打磨,离城墙百米开外的地方,房子外堆满各式草药,小童看着炉火,小小声说话,大夫拿了医箱来往各间小屋。

    昨晚一场大战,各间收留受伤士兵的房子都塞满了人。轻伤的,包了药,就送到后一排房屋里睡觉休息,重伤的,集中在头一排房屋里治疗。

    所有人各司职守,紧张而不慌乱。

    “你真不该当一个县丞。县丞管念书,学业。你看看这些,”梁点四周的布置,“真应该把你推荐到俊威将军门下,当一名。。。。。。”梁起想不出那个什么职位,又怕在贺小虎面前丢了面子,“就是给你谋一个位置。”

    贺小虎笑笑没放在心中。

    梁起见小虎不答话,自己也没了兴致继续刚才的话题,追上几步,“喂,贺小虎,你天天看向南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南河村。”

    梁起脚步一滞,脸上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南河村安全得很,有什么好看的。贺小虎,你打了我一次,我记得清楚着呢。告诉你,等这仗打完了,我一定讨回去。”梁起故意挥舞拳头。

    “我一个人留在安华,生死未知。阿么又怎么放心。小花,有穆晟留在他身边。。。。。。穆晟人面广,肯定能知道一些事,说不好已经安排小花避往南边。大哥他们,还有小四,可能都被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只是阿么。。。。。。”仰天长叹一声,“阿么和阿爹断然不愿意离开南河村。”猛地一转身,双目直视前方,城外,胡人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我,贺小虎,定不让胡人往南走一步。我,贺小虎,定不后退。”

    梁起看向阳光下的少年,心里不禁豪情万丈,“好,我,梁起和你,贺小虎一起,守住这安华城。”

    “不讨厌我了吗?”

    贺小虎眼中的明亮闪花了梁起双眼,“将军肚里能撑船!”梁起拍拍胸口大声回答。

    “梁起,等这里的事完了,你我有命回去,梁贺两家的事就一笔勾销,往事不再重提,好不好?”

    梁起的笑容变得苦涩,“我倒是想提,那也得你们贺家愿意给我提。这些年,原来是我一厢情愿。他对小花。。。。。。还好吗?”

    “小花这几年有一半时间和穆晟在庆州渡过。”贺小虎说话里另有所指。

    梁起的笑容变得僵硬。

    “过了这一年,小花该有十五了。等我们回去,正好能参加小花的婚礼。”

    梁起别过脸,“十五了,呵呵,我走的时候,他才十岁呢。原来想着顶多两年,两年就能回去。。。。。。”声音中微微的颤抖依旧被小虎察觉。小虎叹一口气,梁起,小子该有的担当,梁起都有,当年是自己太过武断。如果不是。。。。。。或者小花和梁起在一起也不差。事已至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贺小虎故意再刺了一句,“等小花成亲,说不好再过一年,我就多一个侄子了。也不知道小花生的孩子,像小花多一些,还是像穆晟多一些。”

    梁起似经受不住风中的寒冷,身体不住抖动,“嗯,嗯,都像,都像。”

    “小四该有九岁了吧,听说小四调皮捣蛋得很,常常把阿么惹恼了。”小虎轻轻绕过话题。

    小四?梁起突然想起那个清晨,贺家小院子前,一个不足四岁的小孩子,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大胆地伸出尾指,和自己拉钩约定。

    约定?对啊!两年的约定!

    梁起懊悔,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不过小四既然是小花的弟弟,自己等战事完结,也得回去,等回去,小四假若还记得约定,自己老实教他两招就是。

    第78章

    入夜,胡人再一次吹响了号角。隆隆的马蹄声,仿佛从天边延伸在城墙下,大有一倒黄龙之势。驻守城墙第一道防线的士兵,身经百战的老兵,刚入伍的新兵,两两相隔,各自握紧手中兵器。投石车的链条被绞得紧紧地,只待胡人骑兵进入射程之内。梁起站在哨楼,居高而望。

    胡人趁黑进攻,不打火把,只凭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判断胡人的多少。梁起回头看看城墙人寥寥的火把,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

    “近了,将军,胡人进入射程了。”

    梁起一招手,城头上投石车嗡嗡一阵闷响,划破天际,狠狠砸下去。碰碰碰,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响声后,马蹄声似乎变得稀落,却不丝毫没减慢前进的速度。

    梁起再一次举起手,猛一划下。

    “放箭!”传令兵扯开嗓子。尖锐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打破城头的安静。

    弓弦划破空气的闷响,扑扑扑,铁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本来微不可察,但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尤其响亮。马蹄声渐渐变得稀落,城头众人不由松一口气。就这样过去了吗?

    “梁起!”贺小虎的身影出现在哨楼,“我觉得有些不对。”

    “你上来做什么!你一个文官,下去,别碍手碍脚!”梁起瞪着贺小虎,要赶他下去。

    “今晚太黑。你看,天色连月亮都看不见。我担心胡人这次进攻有诈。”

    梁起抬头,果然,往日只露出小半张脸的月亮,完全藏在厚厚的云层后。

    “就凭城头上的那些火把,我们根本看不见胡人的动作。梁起,下令点起所有火把,一定要看清楚城下情况。”

    梁起急促向传令兵下令,传令兵片刻惊愕,马上回过神,小跑上城头,通知所有人点亮火把。

    火光从南边慢慢延伸至北边。

    啊。。。。。。

    凄厉的惨叫从最南端响起,刚亮起的火光扑一下熄灭。

    梁起和贺小虎对视一眼,果然出事!

    不用贺小虎提醒,梁起立即下令,“点火把,小心胡人!”

    零星的火光从北边,东边,西边点亮。

    “直接把火把投下去。”

    梁起一咬牙,“弓箭手,点火,射!”

    噔噔,弓弦急速划动,火光划破长空,慢慢向城下坠落。火光微弱,却令城头上的人看清楚城下一切。

    城下,横七竖八躺到无数马匹。胡人却架起云梯,急速跑至城脚。最南端的城墙,胡人已经搭好云梯,一个紧接一个爬上城头。

    竟然弃马,以马匹诱惑,硬挨了城头的弓箭,却利用城头士兵看不见城下情况,只凭听力,听见马蹄声零落,以为胡人退去。就靠着守城士兵松懈之际,胡人趁夜色跑步至城下,搭上云梯,趁机攻城。

    想通了这一关节,贺小虎和梁起心里暗呼一句狠毒。同时也明白,这可能是安华城,胡人之间最后一战。

    贺小虎一手抢过梁起腰间佩剑,当先举起剑,“胡人打上来了。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冲上,把胡人赶下去!”当先冲上城楼,一剑砍下刚踏在城墙胡人的脑袋。

    城头上士兵被城下一幕震住了,一时竟愣住,不知反抗,被贺小虎一声怒喝,终于有人回复神智,纷纷抽出兵器,暴喝一声,冲上前,砍人,推云梯。

    城下胡人发现计谋被识破,号角立即被吹响。呜呜的号角声催促城墙下的胡人一次一次发动进攻。

    梁起一跺脚,贺小虎就算在南河村打架长大的,但这是战场,刀剑没眼,他一个文官好好留在城里面就好,跑上来做什么!当下顾不得其他,下令弓箭手点火,往城下放箭。

    今晚吹得是北风,火点燃了马匹的尸体,星星之火顿时变成熊熊大火,为安华城士兵照亮了敌人的行踪,也为敌人看清楚安华城的动静。

    但风吹起的烟雾,却是飘向胡人驻扎的营地,浓烈的烟雾,令不断往前冲,往上爬的胡人睁不开眼。晃神之间,前面的人一脚踩空,后面的人啊一声惨叫,直坠地上。

    胡人首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断有胡人冲营地冲出来,意图扑灭大火。安华城的士兵哪能让他们愿意。胡人扑灭了一团火,就点起两团,一时间,浓烈的火光把城外,城里照得一片通红。

    胡人首领眼看一计不通,立即放弃灭火,下令士兵强攻安华城。

    城上城下,喊杀声一片。

    梁起一连砍翻了几名胡人,冲到贺小虎身边,“你给我下去。别在上面添乱。”

    贺小虎转身冲梁起眨眨眼睛,梁起一愣,但见小虎手起剑落。滋,温暖的液体喷得梁起一头一脸都是。

    “贺小虎!”

    “我救了你一命,你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贺小虎飞起一脚,踹翻一名胡人,无视梁起的怒气。

    “你给我下去!”梁起觉得和贺小虎说道理,即便自己有天大的理由,也要被他绕过去。干脆不说话,直接动手要拉人下去。

    贺小虎一闪身,避开,“把你的令牌给我,我到下面看看,你自己小心!”说着,一手拽过梁起腰间的令牌,飞奔下去。

    梁起反而被小虎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情形危急,由不得梁起细想,拿起长枪往南边直冲而去。

    南边的城墙是胡人最先攻上来,现在只剩下聊聊数百士兵在抵挡。梁起带人冲过去,无疑一举鼓舞士兵的勇气,扯开沙哑的嗓子,拼了最后一分力气,向胡人猛扑过去。伤重的,抱起胡人就往城下跳;伤轻一点的,顾不得伤口,舞起大刀,长枪继续和胡人纠缠。

    后面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人,胡人一旦突破的城墙,冲进去,他们的家人只能束手被杀。为了家人,哪怕两只手已经提不起武器,也要扑上去,一口咬住胡人的脖子,狠狠地咬紧,任由刀枪剑打在身上,依然不松口。

    贺小虎跑下城墙,回头看一眼城头上晃动的人影,心里默念一句,梁起,守住,一定要守住城墙。

    一咬牙,转身往伤兵休息的地方奔去。为了能在胡人进攻时保持实力,轻伤的士兵在没接到集合命令,哪怕是胡人进攻时,也必须躺在床上休息。

    贺小虎冲过去,一脚踹开一个房门,“集合!集合!”

    有军官跑过来,要制止贺小虎,小虎扬起梁起的令牌,“南城墙危急,将军令牌,令立即往南城门增援。”

    军官脸容一肃,领了命令。过百名士兵从休息的房子跑出来,提起兵器就往南城墙奔。

    梁起当下飞奔回县城衙门,推开大门,就看见安华县官黄云奔出来。

    “今晚天色黑暗无光,胡人趁夜进攻,梁将军那里能不能守住?”黄云看见贺小虎一身鲜血,不由得吃一惊,情形已经坏到要贺小虎这个文官上阵杀敌了吗?

    “如果守不住,就令全城百姓拿起武器,奋死杀尽胡人。”

    黄云脸色一冷,“我乃本城父母官。。。。。。。”

    “安华前面已经有两座城池被攻破,却没有一个百姓逃到安华。大人,这说明了什么!不是胡人屠城,就是已经被掠夺到北边为奴。大人,安华城里的百姓已经没后路可退!”

    “好!好!”黄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明白如此环境,落入胡人手上只怕更不堪,倒不如战死沙场。他日朝廷收复安华,也能念在战死之功,家人能得到照顾。

    黄云当即命令衙役传令全城,不论小子,夫郎,一律拿起武器,守在安华城大街小巷,只等胡人一旦突破城墙,冲上街头,立即冲上去厮杀。

    血性少年拿起棍棒,菜刀冲上街头,贺小虎却令衙役拦截他们,又命人从军营送来各式武器,让各人选择就手的武器。

    贺小虎又令人把街道两侧商铺的门面拆下来,桌椅台凳,统统搬到大街上。胡人没了马匹,即便冲进城,也只能步行,多些障碍物不一定能阻止胡人,却绝对能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

    衙役分别被指派到各个街道,统领老百姓。夫郎、小孩,捡起被丢下的棍棒,菜刀,缩在门后。

    这一夜,安华城外喊杀声不断,安华城内却是一片死寂。

    贺小虎抬头看向天空,心里不断祈祷,天亮,快点天亮吧。天一亮,攻打了一晚上的胡人必然力竭,只要胡人一退兵,安华就守住了。

    不知等了多久,不知能否看见明早的晨光,众人心里惊恐悲伤。

    突然从远方传来一声呼喊,“南城墙被攻破了!”

    贺小虎和黄云对视一眼,贺小虎拿起长剑,跑到长街最前头。街道直通南城墙,如果胡人冲进来,一定直冲而来。

    好一会儿,街道冒出两个胡人打扮的士兵。贺小虎二话不说,拿起长剑直冲过去,几下功夫就把两个胡人斩杀。身后,少年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贺小虎抬头望去,只见长街前方空空如也。前方,一道人影来回晃动,一道枪影连连刺穿数道身影。南城墙人影疏落,却依然有人牢牢守卫。

    眼前一道亮光闪过,贺小虎一晃神。只觉得光芒耀花了眼睛,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啊!”

    “太阳出来了!”

    贺小虎抬头看向天际,一道淡黄冒出一小半。尽管身体依然被黑暗笼罩,但是放出的点点霞光却令人心神一振。

    第79章

    “太阳出来了。”贺小虎抬头喃喃自语。

    少年们跃出障碍,举起兵器,跑到小虎身边大声欢呼。“太阳出来了,胡人杀回去了!”

    城里的热闹瞬间延续至城墙,浴血奋战的士兵猛听见身后阵阵的欢呼,晃神间,察觉太阳已经露出小半张脸。

    梁起举起长枪,“弟兄们,把胡人赶回去!”

    奋战一夜,无论胡人还是安华城的战士已经疲累至极,这时,哪一方能坚持下去,哪一方就能胜利。

    胡人好不容易突破梁起的封锁,闯进去两个人,正高声欢呼“南城墙被攻破了”,冷不防安华城中传来“胡人杀回去”的喊声,一进一退,一消一长。胡人勉强振作起的士气立即消退干净,在城墙下的,磨磨蹭蹭不敢爬云梯,已经爬上去的,躲躲闪闪想偷偷爬下去。

    胡人这边一乱,梁起趁机振作士气,率领城头剩余的士兵举起武器反扑。有兵器的,举起兵器就砍,没兵器的,夺过胡人手中的武器,连推带踹,一脚一个把慌乱的胡人踢下城墙。

    远方胡人首领见大势已去,只得吹起号角,下令收兵。悠扬的号角声响,犹如一曲悲歌,结束一夜的悲战。胡人匆忙留下数千具尸体,纷纷翻身跳下城墙,狼狈逃离。

    城墙上,安华的士兵看见胡人撤退,一时间竟愣住了,垂下手中兵器,呆呆地任由胡人退走。胜利的到来,竟然让人不知如何反应。不知谁首先醒悟过来,扯开嗓子暴喝,“胡人跑了!胡人跑了!”

    城墙上,城内顿时欢呼声一片。城墙上,有士兵举起石头猛丢向城下,有士兵冲向城边,推倒云梯……

    当太阳慢慢跃出云层,光芒撒向大地。胡人后退数十里,方才安营扎寨。安华城门大开,士兵涌出,清理战场。梁起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大地。

    “胜利了?”贺小虎慢慢走到梁起身后,并肩看向苍茫大地。

    “嗯。”尽管疲倦,梁起仍强撑着,睁大眼睛注视城下的一切。

    贺小虎反而望向远方,“经过昨夜一战,围困安华的胡人只怕不能再兴兵进犯,除非……。”

    “除非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沙哑了嗓子,满身鲜血的梁起竟如战神一般,杀气凛然。

    贺小虎不答话,望向远方的双眸带上忧虑。胡人不进攻,意味着放弃,同时也意味着改变策略。

    安华身后是北大营,安华被困数日,除了刚开始有梁起等人带兵救援,之后十多天,北大营竟然毫无动静,是放心梁起等人能缓解安华之危?还是北大营自身难保?

    倘若北大营自身难保,再后面的府城镇方,能守得住吗?倘若不能?安华就只能是一座孤城,困守在胡人军队之中,陷落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城下士兵收拢了胡人实体,未死的胡人直接在咽喉处补上一刀。尸体被垒高,梁起拉开强弓,火箭划破长空,准确击中目标,霎时间,烈火熊熊,吞噬远征的胡人。

    兵器,弓箭,石头被重新收集起来,云梯被砍断,送进城内,充当烧火的木材,马匹尸首被割下一块块,充当犒劳士兵的肉食。

    激战后,安华城内城外一片忙碌。受伤的士兵需要医治,死难的士兵需要得到安葬,城外北大营的消息需要打探,林林总总,竟不比战时空闲。

    梁起身为带兵将领,交待好下属工作,就能睡倒头就睡。可怜贺小虎还得协助县官清理街道,替商户重新安装门板,又得收回发下去的武器。一直忙到黄昏,梁起睡醒一觉,走出房子,还看见贺小虎在团团转。

    “你就是一个事多的!”梁起一把扯住贺小虎二话不说就往自己休息的房子里拖。

    拼力气,拼武艺,贺小虎哪里是梁起的对手,当下贺小虎也不挣扎,在一众小官吏诧异的目光中,被梁起拖回房间。

    偏偏梁起这厮不单动手拖人,还在关门前说了一句,“你给我老实躺床上去!”

    门外小官吏的目光不单诧异,更是诡异了!

    梁起身边的侍卫打了一个哈哈,企图缓和一下气氛,“梁将军和贺大人的感情很好啊!”

    一众小官吏齐齐看向侍卫,这次不再是诡异,而是“你早说嘛!”。甚至有人压低声音问,“原来梁将军和贺大人想效仿当朝悦亲王和武威将军。那他们谁准备请大神赐福啊?”

    侍卫打了一个哆嗦,面对小官吏求知的目光,在城墙上面对凶狠胡人勇不怕死的小侍卫,吓得落荒而跑。天啊,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千万不要让贺大人和将军知道啊!小侍卫一边跑,一边悲哀地想着。

    梁起和贺小虎自然不知道这一幕,只知道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从房间里出来,同僚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似乎多了点什么。是什么,说不清楚,就是怪怪的。

    胡人后退,安华城暂时是保住了。梁起往北大营和府城镇方派遣士兵通知。等了一天一夜,派到北大营的士兵没回来,被派到镇方的士兵回来时一身鲜血,滚下马鞍,只说了一句,“胡人围了镇方。”便倒地不起。

    营帐内一片寂静,胡人包围了镇方,而北大营没任何消息回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北大营要么像安华一样被围,要么已经被胡人一举攻下。安华已经没了退路,除了死守,只能死守。

    消息被递送至县衙,黄云沉默良久,下令在场官吏封锁消息。同时,派遣官吏重新统计安华城内各种民用物质。

    是夜,梁起和贺小虎两人走在安华城内,两人皆是沉默无言。战局的走向令人压抑,安华依旧是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风浪淹没。

    “你说,我们能熬下去吗?”梁起不怕打仗,不怕冲锋陷阵,但怕束缚在小小的城池中,因为缺少物质,而被胡人用软刀子慢慢磨死。

    “能,为什么不能!”贺小虎反而少了之前的忧虑,安华城的走向就看府城镇方了。清晰局势,反而让贺小虎松了一口气。“我还要回去参加小花的婚礼,还有小四,那小子还不知道记不记得我。还有阿么,阿爹,他们等着我讨一个夫郎回去,好生孙子呢。”

    “贺小虎,你说过,假如那晚我和你都活下去,从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但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打。”摸摸鼻子,脸蛋,当年的贺小虎可没留手,拳拳打得死疼死疼的。

    “那你打回来啊。贺小虎嬉笑道,“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如果现在打我,说不好就被黄大人绑起来,打你十下杀威棒,斥责你扰乱治安。”

    “那我岂不是打不成了!”梁起很不甘心。

    “好好活着,回到南河村,我给你打,绝不还手!”

    梁起看向小虎,月光下,小虎脸上添了一层朦胧光晕,梁起突然发现,原来小虎长得和小花有几分相似,只少了两份柔美,多了两分明朗。

    梁起急忙挪开眼睛,不敢再看,“嗯,说好的。绝不还手。”

    “恩,不还手!”

    “你给我说说,那个穆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穆晟啊……”

    “就这样一个人,小花怎么看上他了。我哪里不好了,至少小花嫁我,马上就是官家么么了……”

    两人的身影渐渐拉长,融合在一起。

    安华城内不知外事。远在南河村的小花则焦急地等待北方的消息,大年夜当晚,穆晟从庆州赶回南河村,把安置好贺小柱等人的事一一和贺老大和杨燕儿说了。

    贺老大点点头,一家人安静地吃过大年饭。少了小敏和小四的闹腾,少了小虎的说笑,堂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柴火燃烧,微微响起的爆裂声,诉说了时间的流逝。

    未到午夜,杨燕儿已经斜靠在贺老大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贺老大挥挥手,示意两人不用声张,自己抱起夫郎,慢慢走回后院。

    堂屋里只剩下小花和穆晟。

    “小花,大船等在岷江口,你随我到庆州吧。”穆晟看着燃烧的木柴,平静地说出请求,“阿么和阿爹,我想办法请两位到竹山上的院子住,那里有人守卫,若是万一有事,也能保护周全。竹山小,藏不住人,但从竹山上快马赶到白沙村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我命人停泊一条小船,只等阿么和阿爹到了,马上离开,只要进入岷江,便一切顺利。退一步说,即便阿么和阿爹不愿意离开,竹山院子的地窖总比你们临时挖出来的好。而且有人守卫,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也能暂时保全。”

    小花不答话,只静静地看着火。

    “小花,我知道你舍不得阿么和阿爹,但是……”

    “我知道,我会跟你到庆州去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我明白。”

    穆晟皱眉头,小花说的那句话,怎么没听过,但听起来的意思,就是保存实力。“那我们大年初五出发?”穆晟希望立即就走,但是现在是大年夜,就算小花愿意,贺老大和杨燕儿心里也是难受的。多陪一天便是一天,也不知道日后有没机会陪伴了。

    “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小花不答反问。

    穆晟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回答。小花在这次事情当中,显现出不同一般哥儿的沉静和理智,当断则断。知道劝说家人离开,知道挖地窖逃避战火,知道准备钱粮渡过难关……如果自己把消息告诉小花,他应该能撑下去吧。

    “北大营已经被胡人攻破。府城镇方被围超过五天,城中消息无法传递出来,但据探子回报,胡人日夜攻城,恐怕镇方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皇城的人就任由胡人攻城?”小花尖锐反问。

    “回缓的各路兵马已经赶到皇城,但是,朝中有大臣提出议和,以解镇方之危。朝廷现在是战是和,议论不定,哪里有人下令给兵部,示意派兵救援。”

    “谁说要议和的?难道他们不知道得陇望蜀吗?”

    穆晟一阵沉默,苦涩地笑了,“穆家当年攀上皇商顾家,我阿爹和阿么和离后,讨的就是顾家的小哥儿。顾家一脉两支,正支就是当今太子正夫郎的父家,旁支就是当朝实力最大的皇商。议和就是顾家提出的。”

    “就因为要讨好顾家,所以……”所以你被逐离穆家,即便是穆家的长子长孙。

    “顾家小哥儿不可能当小的,生下的孩子更不愿意排在我之后。穆家不是我阿爹做主,有些事,他也是无能为力。”

    “这些年,阿么能在南河村安稳住下来,我的生意也是顺顺利利……”阿爹确实帮我良多。低头想起阿爹偷偷送来的信件,想起顾家小哥儿入门后一无所出,穆晟心里就有一股痛快,太爷爷打的算盘好,但好不过天意。

    “你说,议和对顾家有什么好处?”小花突然提出问题。

    穆晟心里一滞,议和对顾家有什么好处?倘若成功推动皇上同意议和,顾家就是大功臣,议和少不了用物质安抚讨好胡人,顾家旁支就能趁机大赚一笔。整一个顾家说是锦上添花也不为过。

    “这些你也别多想了。朝廷中的事,自有皇上判断。你我,只能顾着眼前了。”

    小花沉默。事实的确如此,自己气氛填膺又有什么用。

    大年夜就在两人的沉默中溜走了。稀稀落落的爆竹声响后,杨燕儿拉了小花到身边,把头发散下去,给小花束起头发,用发簪固定后,只留薄薄一层头发轻轻散在脑后。

    “小花今年十五了。当年你就那么小的一个。”杨燕儿两手比划着,眼睛噙着泪,“转眼间,小花就要嫁人了。”

    “小花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听话,要孝敬么么,侍候丈夫,别任性刁蛮。”杨燕儿唠唠叨叨说着,抱着小花不放手。

    贺老大伸手要拉开杨燕儿,“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小花嫁人了就不是你生的哥儿?阿晟在呢,别让人看笑话了。”

    “我生的哥儿,我多抱了两下不可以吗?日后也不知还有没这机会。”

    “阿么,我们一起到庆州吧。”小花反手抱住杨燕儿,杨燕儿不舍得他,他也不愿意离开杨燕儿,生恩,养恩,现在还没回报,却要离开,远避南方。

    “你这傻孩子,阿么要走了,你二哥回来怎么办?”

    第80章

    “小花,阿晟,给阿么和阿爹磕三下头吧。”贺老大拉开杨燕儿和贺小花。扶着杨燕儿坐在堂屋正中。

    穆晟点点头,明了贺老大的意思,拉了小花要跪下磕头。小花却甩开穆晟,“阿么,你说过小花出嫁时,一定是南河村最漂亮的新娘子。”

    贺小花咬着唇,说话是对杨燕儿说的,眼睛却死死盯住穆晟,“今日没宾客,没彩炮,小花和穆晟向阿么和阿爹磕了头,岂不是便宜了穆晟。哼!别人的婚礼都是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为什么我的婚礼就只要四个人,连一个观礼的都没有。我不跪!”

    贺小花别开头,跑出堂屋。

    穆晟苦笑,小花聪颖,怎会看不出贺老大和杨燕儿的意图。贺老大夫夫怕自己等不到小花成亲的那天。小花却不愿意贺老大夫夫轻易放弃生存的愿望。

    穆晟站起来,把昨晚和小花商量好的事情一一说了。贺老大沉默了一会,点头同意了两人的安排。等小花和穆晟离开了南河村,自己就和杨燕儿搬到竹山的院子住,白天回自家的小院子走走,看看,晚上就住在竹山上。

    大年节因为北方的战事,县城,乡下少了几分热闹喜庆。大年初四,府城镇方被攻陷的消息突然传遍的大街小巷。

    老百姓讨论起战事,脸上多了几分恍然。那是府城啊,有重兵镇守的府城啊,不是普通简单的县城。胡人攻破了府城,下一步就是皇城。万一胡人势如破竹,攻下了皇城。。。。。。后面的可不敢想象了。

    消息传到南河村,杨燕儿立即催促小花和穆晟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起程离开。得到消息的村人一时间恍然,有人说要快点到南方避难,至不济都要跑到大山里躲起来,又有人说,皇城牢固,胡人那些枪剑,打不进去,又有人说,说不好,圣上令有良策对付胡人,现在正值新年,朝廷罢朝,一时没新的旨意发放出来。林林种种,说什么的都有。

    贺家关系交好的李家,送走了孙子,现在看见情况似乎越来越坏,忙把地里种下的东西,能收割多少是多少,又遣散了奴仆,日夜关门谢客。杨家则从贺家之前的举动中,猜出了什么,又因为两个孩子都送走了,一家人没了挂虑,倒是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沈么么时不时到贺家来坐坐,陪杨燕儿说说话。

    牛力听见消息,带了儿子上门找小柱想主意,到了贺家记起小柱带了家人到南方避冬。牛力虽然老实,但是不笨,立即领了儿子跪在穆晟勉强,愿意把儿子牛田卖给穆家为奴,只求穆晟把小子带走。

    贺老大自然不应,只让牛田跟穆晟到南边的田庄帮忙,等开春要耕种了,再回来。牛力千恩万谢,带了小子离开,约定明早天朦朦亮的时候,在村口等。

    是夜,杨燕儿和小花躺一床上,对自己疼惜的小哥儿说着为人夫郎要注意的种种,又交待小花照顾小四。贺小柱和杨丽还年轻,又有自己的哥儿要照顾,对于小四自然不能事事关心。杨燕儿要小花把小四养在身边,等小四满十岁了,就给他找一户好人家,好替自己圆了心愿。

    唠唠叨叨说了半夜晚,贺小花只管闭了眼睛装睡觉,一个字也不肯说。杨燕儿自己说累了,看着似乎睡熟了的小花,叹口气,睁着眼睛等到天明。

    贺小花,杨燕儿两人眼下一团暗黑,两父子牵了手,走到村口,相对无话。穆晟看着两人这副模样,唯有走上前,用力拉开小花,把小花按在自己胸口,“阿么,阿爹,你们请回吧,我会照顾好小花。”说完,抱起小花,飞身上马。随从也抱起牛田,跃上马匹。两骑快马迎着晨光,一路急驰而去。

    当春天回归大地,当去年远洋的大船回到庆州,当遥远的北方传来消息时,小花正抱着小四,教他认字。

    小四学得不耐烦,闹着要玩补衣服,“三哥,学字的事只有小子才干的,我学来做什么?又不能当大官。三哥,你教我玩补衣服吧。就是在衣服上弄朵花的那种,我看见大哥的夫郎躲在房间给大哥的衣服添了朵花。三哥你教我吧。”

    “好好认字,大了当一个有用的人。”小花点点小四脑袋,揪住小四,非要小四把蒙童幼读上学过的字默写出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学完了这些字,跟着你二哥,学看书了。看看你,九岁大的人,字都认不全。”

    小四嘟着嘴巴,手里拿根树枝在地上东一画,西一瞥的乱画。小花拉着小四,手把手纠正他写的错字。

    “小花,小花,胡人跑了,湖人跑了!”贺小柱一路跌跌撞撞跑进来,气没喘顺过来,一连说了好几句。

    贺小花脑袋嗡一声炸开,什么?跑了?胡人跑了?那二哥是不是能回来了?

    听见消息的杨丽急急忙忙从房间里冲出来,“胡人跑了?胡人真的跑了。谢天谢地,大神保佑!我们能回家了。”

    “外面都在说,都在说。我听见了,马上跑回来告诉你们。”小柱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

    小四探出脑袋,左右转一圈,见没人注意自己,趁机从小花怀里跑出来,偷偷溜进杨丽的房间。哼!三哥真小气,居然不教自己,三哥不教,难道自己不会偷着学吗?小四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居然想到一个好法子。摸进杨丽的房间,东翻西翻,找到贺小柱的衣服,又翻出杨丽的针线盒子,捏针引钱,按照杨丽绣花的图案,自己在一边跟着下针乱扎。

    贺小花这时已经顾不上小四,匆匆跑到前院找穆晟,“大哥说胡人跑了?是真的吗?”

    穆晟微微一笑,轻轻拍拍小花手背,“嗯,跑了。大年没过完,圣上下令救援镇方,无论如何,无论多大代价都要把胡人打回去。”

    “啊!”贺小花欢呼鼓掌,“算他晓得怎么做皇帝。”

    “咳咳!”穆晟看了小花一眼,又左右看看。

    小花扁扁嘴,“就是嘛。求和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穆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小花眼睛亮闪闪的,盯住穆晟不挪开。

    “我让人先送你们回去。”

    “嗯。”小花喜滋滋点头,突然发现有些地方不对,“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还有蒋夫郎,不一起走吗?”

    穆晟看着小花,好一会儿,“这次,顾家主议和,圣上却反其意而行。顾家而今在朝上,势力已经大不如前。穆家依附顾家而生,自然也受到影响。”

    “那。。。。。。”那又怎样,你和蒋夫郎不是已经被逐离穆家了吗?穆家是好,是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贺小花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

    穆晟嘴唇动了动,却摇摇头,“这里的生意还有需要我处理的地方。阿么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我想让阿么多休息几天再回去。”

    小花咬着唇,“穆晟,你会回去吧?”

    “怎么不回!我还等着和你成亲,看小花穿裙子嫁给我。”

    贺小花小脸刷一下红了,一跺脚,头也不回跑开了。

    穆晟看着小花跑回后院,自己慢慢回到书房,从架子上取下佩剑。光亮一闪而过,凄冷的剑光,反射穆晟冰冷的眸子,自有一股慑人的寒冷。

    书桌上,一把匕首插在一张纸条上,“今晚,庆州城外,横山见。”没备注,没下款,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纸条上边缘位置还能看见点点血迹。

    朝廷要收拾顾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穆家和顾家相依存,但以太爷爷的性子,不可能不准备后路。穆家的危险固然有,但不至于令穆晟回不去。更何况,小花话里未尽的意思,穆晟也明白。穆晟不过是故意令小花会错意。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穆晟拿起那张纸条,手指慢慢收拢,纸张成团,继而化成点点沙子,滑落地面。

    夜晚,小柱和杨丽给一家人收拾行李时,从房间里揪出被线团缠满全身的小四。小四嘟着嘴,一脸要哭不哭,扑到小花怀里,死活不愿意出来见人。

    杨丽笑着举起贺小柱的衣服,衣服上各种颜色的线条左一根,右一条,好好一件衣服被针线扎穿了无数个小洞。

    穆晟侧耳听听后院里的笑声,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老掌柜担忧地跟在穆晟身后,穆晟向老掌柜摆摆手,提起佩剑,纵身跃出小院。

    庆州城外,夜凉如水。冷风刮脸而过,穆晟脚下加快,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到了横山山顶。庆州城外无高山,有的多是数百米高的小山丘,又因为在官道附近,多了客商游玩,反而成了庆州城一大特点。横山远离官道,山上只有青葱大树,路途不便,而且又因为少了特色,反而来往的人少。

    山顶,青衣人背向穆晟而立,一根长枪斜点地面,闪亮的枪头,幽暗的光芒。穆晟握住佩剑的手一紧,这枪见过血!

    穆晟脚下刚站稳,青衣人一晃身,长枪化作千点银芒,直扑穆晟面门。穆晟抽剑格挡,左手剑梢往前一点一推,身体反而抽身往后,和青衣人拉开距离。

    青衣人冷笑一声,长枪再次逼近,银芒直逼穆晟咽喉。

    穆晟不退反进,长剑斜挑青衣人咽喉。青衣人暴喝一声,“找死!”手下劲道越大,长枪更快向前推进,眼看就要刺穿穆晟咽喉。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青衣人以长枪之势占尽进攻之优。穆晟除了后退避让,别无他法。但两人决战,一方一让再让,别说体力消耗,就算是心理上,也是落了下风。穆晟要胜出,唯有铤而走险。

    第81章

    长枪点向穆晟咽喉,穆晟以剑梢斜斜击向枪尖。长枪去势极快,剑梢与枪尖相触,未等穆晟发力,枪尖已点上咽喉皮肤,薄薄的一层皮,只需轻轻用力往前一推,穆晟就血溅当场。

    穆晟一手持剑,一手持剑梢,脸色不变,剑梢猛地一震,枪尖被震得往旁边挪了一寸,就在此时,穆晟身体突然向旁边一扭,一转贴着枪尖侧身滑开。

    长枪立即变招,横扫而来。穆晟蛇行向前,长剑横向青衣人颈脖。青衣人不闪不避,肩膀撞向穆晟手腕。穆晟手腕一翻,腕骨正对青衣人肩膀。碰,一声闷响,两人同时脸色一变。穆晟长剑却搭上青衣人脖子。

    “你输了。”

    长枪定在半空,月光下,青衣人淡色的面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牢牢盯着穆晟。

    “穆家长孙出生时,曾有人明言,此子身体有损,活不过三十。穆晟,这话是否当真?”

    穆晟耳朵一动,听见百米处有人走动,似乎有人藏身树后正偷听。

    “当真!”穆晟话音刚落。长枪猛然横向一扫,劲道之大似乎要把穆晟扫落。

    “说这话的人,正是我师傅!”

    长枪又是一顿。青衣人晃了晃,似乎站不稳。

    “师傅所言属实,但我自幼随师傅练武,亦服用师傅调配的药物,早在五年前,师傅诊断后,确认身体所损,已经弥补完好。日后,我穆晟与常人无异。”

    “你敢发誓?”

    “有何不敢?”穆晟反问,反手收剑入梢,右手两指并拢,朝天举起,“我穆晟对天发誓,假若今日所言,有半句不真实,就让我穆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哼!你天打雷劈,还不是害了……穆晟,你好自为知。”青衣人收起长枪,转身大步下山而去。

    穆晟站在山上,等了一会儿,四周只有沙沙风声。百米处的人屏住呼吸,似在等待。穆晟慢慢转身,顺山道下山,直至回到庆州城内,身后依然毫无动静。

    穆晟站在院子外,回想今晚的一幕,事情透露出几分怪异,青衣人虽然戴了面具,但是身形看着熟悉,还有那个躲在树后,却始终不出现的人。两人关注的似乎是自己,而非穆家。为什么关注自己?脑海中突然闪过某日清晨,青衣少年离开的景象,联系青衣人的问题,穆晟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推开院门,穆晟就看见,贺小花揉着眼睛,从书房走出来,“大夜晚的,你上哪里去了?怎么还拿了剑?”声音突然提高八度,眼睛睁得大大的,快走两步冲过来,拉了穆晟到灯火明亮处,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舒了一口气,“还好,没受伤。”柳眉一竖,“你给我解释清楚,大夜晚提把剑要去做什么?”

    穆晟眼睛扫过躲在书房门后,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老掌柜,“睡不着,出去走走,顺道练练剑。多日没练,手生疏了许多。”

    贺小花眯眯眼睛,盯住穆晟,穆晟大方站在院子中,神色自如,任由小花观察。小花终归找不出半分疑点,唯有点点头,“以后夜晚别出去了,白天在院子里也能练剑。”大夜晚出去,也不知道有人担心你的。

    穆晟听话地点点头,“我听夫郎的。”

    小花脸一红,小小声哼了一声,“肚子饿不饿,要饿了,我去给你下碗面。”

    穆晟拉过小花,紧紧搂在怀里,怀中人淡淡的体温令穆晟痴迷,“小花回去后,我们就成亲。”

    小花别扭地转转身子,想挣扎,但穆晟两手抱得紧,小花挣扎不开,“有人看着呢,你,”咬咬唇,“你要抱,等回到房间再抱啊。”

    穆晟轻笑,嘴唇磨蹭小花耳侧,“小花,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你说,喜欢我。小花。。。。。。”湿热的气体喷洒在小花颈脖,小花不由自主缩缩脖子,“小花,说一句,就说一句,好吗?”

    “说,说什么啊?”小花红透了脸,装作不知道。

    “说你喜欢我,好吗?小花。”穆晟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坚持,小花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很暧昧,朦胧,说是不喜欢,但是小花的性子,不喜欢就会直接说出来,说是喜欢,小花又从来不说一句。说是哥儿脸子薄,怕说,但是已经订下亲事的人了,说一句,又有什么好怕的。

    在这个月色朦胧的夜晚,经历过一场激战,发现了一些事情的穆晟,突然变得坚持,一定要小花说一句,喜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令心安定下来。

    “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贺小花伏在穆晟怀里,小手微微弯曲,半捉着穆晟衣服。喜欢吗?小花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的。喜欢和穆晟待在一起,那种感觉仿佛是天生就该如此,没半分违和,没半分不习惯。两个人平平淡淡,细水和缓一般走到一起,没有激烈地如同烟火般绚丽的爱情,也没曲折的追逐,一切就这样顺利成章。

    小花想,大概这就是他们的缘分吧。

    “嗯,喜欢。”咬着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穆晟双臂猛然收紧,胸膛急速起伏,一股猛火从腹腔瞬间窜到胸口,“小,小花,你,你再说一次。。。。。。”

    小花把脸埋在穆晟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句,“喜欢!”

    “小花。。。。。。”穆晟昂起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明天,立即起程回南河村。小花,回去后,我们立即成亲。”

    “你不是说要我们先回去吗?”小花艰难地昂起头,反问一句。

    穆晟语塞。

    “你这里的生意先处理好,蒋夫郎的身体还要好好调养。成亲的事不急的。”反正我不急,早了就得生娃,这么早生娃,不是摧残身体嘛。小花心里默默念叨。

    穆晟终于体会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

    入秋,南河村村民涌上小路,小孩子们蹦蹦跳跳,闹着要看穿裙子的新夫郎。

    贺家小院,贺老大拉着杨燕儿坐在堂屋正中,受了穆晟和小花三下磕头。杨燕儿拉着小花交待了要听从丈夫和么么的话,贺老大笑呵呵地看着穆晟,不住点头。

    众人拥着一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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