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郁的肺部随着他咳嗽的动作一片抽痛,就像是有无数的小颗粒吸进了肺里,一吸气,那些颗粒就摩着胸腔的肉,疼得人难以忍受。
不是说他没事吗?不是说他正常吗?正常人会每天每晚咳嗽吗?会疼成这样吗?
沈天郁大踏步走出学校,心情非常复杂。
沈天郁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但是今年是他成年的时候,陈夏生提出要带他去饭店好好吃一顿,不叫别人,只有他们两个。
等沈天郁到的时候,陈夏生已经点好菜了,他点的太多,沈天郁怕吃不了想退两个,被陈夏生拒绝了。
他道:
“一年就吃这么一次,就算剩下了也能打包带回去,没事。”
沈天郁很无奈,两人拼命吃,吃得快撑死了也没吃下去一半,最后一人提着一个袋子慢慢往家走。
沈天郁又带上了口罩,陈夏生没说什么,可是一直走到陈夏生的宿舍里,他也没有摘下来。
陈夏生摸了摸他的耳朵,要给他摘下来,沈天郁微微向后仰,躲开了。
“屋里还戴口罩?热不热啊?”陈夏生疑惑的看着沈天郁。
沈天郁顿了顿,说:“……我最近还是觉得不舒服。怕是什么传染病,怕传染给你。”
不这么说还好,这么说陈夏生一把就将他带着的口罩给拉了下来,说:
“在我面前不用这样。”陈夏生故意凑到他面前,即使沈天郁闪躲了一下,他还是用鼻尖蹭了蹭沈天郁的,然后用力吸气,说,“你怕什么啊?”
“别闹!”沈天郁真的急了,几乎是立刻就推开了陈夏生,说,“离我远点。”
“……”
沈天郁捏了捏眉间,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陈夏生向后退了一步,没说话。
沈天郁说:“我最近状态有点不好。明明上次检查说我没有问题,可是我却一直在咳嗽,有时候咳得连课都上不了。就有点烦躁,我不是故意的……”
陈夏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刚想抱一抱沈天郁就被他躲开了。他皱着眉看沈天郁,道:“那我再陪你去医院看看。至于这样躲着我吗?——我……”
接下来那句话陈夏生没说出来,沈天郁本想说‘我没躲着你’,可是还没说出口,陈夏生就转过头往卧室里走。
陈夏生的宿舍虽然小但是什么都齐全,客厅、卧室、厨房、洗手间都有,最大的不是客厅而是卧室,里面有一张双人床,还有衣柜。
沈天郁还以为他生气了,就跟着往卧室里走,谁想看到的是陈夏生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绒的小饰品盒。
“不说了。”陈夏生笑了,道,“今天你过生日,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着把手里的饰品盒递过来,道:“给你的礼物。”
“呃,你什么时候学会送这个了。”以前他们那边都不过生日,也没有送生日礼物的习惯。
仔细想想,这还是陈夏生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贺礼。
沈天郁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个金色的挂坠,中间镂空,形状是五个瓣的一朵花,骤然一看像是小姑娘的饰品。
沈天郁几乎笑了出来,他拉起吊坠说:“给我的?”
“嗯。”
“像是给小姑娘买的。”
“不是啊,买首饰的人说男人和女人都能戴。”
沈天郁道:“骗你的。他们这是推销产品。”
“没关系啦。”陈夏生道,“你不喜欢吗?如果你不喜欢,我倒是可以退掉……”
沈天郁看了看,说:“这是项链吗?”
“嗯。”
“那你给我戴上吧。”沈天郁说,“反正藏在衣服里,别人看不出来。”
陈夏生高兴的从首饰盒里拿出金链,穿上挂坠,小心地给沈天郁戴上。
沈天郁隔着衣服摸了摸,说:“谢谢你了。”
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沈天郁低头看着地板,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对陈夏生说:
“哥,咱俩该谈谈了。”
陈夏生一愣,手心突然就出汗了。他用手用力蹭了蹭裤子,也低下头,很慌张地说:“行……行啊,你有什么话就说,哥听着呢。”
“……”沈天郁转过头,脖子上露出清晰的线条,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我以前跟你说过,等十八岁,我就和你谈咱俩的事。是吗?”
“啊……对,”陈夏生很慌张,他以为沈天郁是要后悔了。其实很久以前陈夏生就发现了,自从沈天郁有手机以后,他就从未主动给自己发过短信或者打电话,每次都是陈夏生先给他发短信,沈天郁才会回复,高中他忙可以理解,但是上了大学,沈天郁空闲的时间也不少了,平时也会跟同学出去玩,为什么也不主动跟自己联系呢?
以前暗恋沈天郁的小姑娘很多,但是好多长的还没有他本人长的好看呢。自从陈夏生看到了那个名叫温和的女学长,他就明白了,沈天郁这样的人身边不乏比他完美的人。以前沈天郁年龄小,被他告白后也许是因为可怜他、也许是因为那时他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才同意和他在一起。现在呢?花儿是不是后悔了。
陈夏生心里都是苦涩,手指都颤抖了。他是真的喜欢花儿,可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宁可自己难受,也绝对不逼着他。那时候陈夏生想的是如果沈天郁喜欢上了别人,那自己就放手吧。以后可以默默的注视他,即使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
陈夏生拽了拽衣服。他有点难受,就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没事,没关系。你要是想后悔也行。给我点时间,我尽快从北京搬走……”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沈天郁睁大眼睛;口中说道:
“什么?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沈天郁忍不住扯了扯上衣的领口;却又觉得怎么都使不上力气;胸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沈天郁咳嗽一声;道:“我没这么想。我只是觉得……”
沈天郁顿了顿;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尽量委婉地说:“你不觉得我们的进展太快了吗?我今年十八岁,虽然咱们从小就在一起,可是也不能这么快;人家谈恋爱还要二十多岁才结婚;你懂我的意思。”
沈天郁也觉得很不好,自己思路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不知道有没有给陈夏生讲清楚。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也想让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过了今年冬天,如果我能熬得过冬天,我们再……”
沈天郁不停吸气,刚刚他就觉得憋闷,胸口很痛,根本喘不过气来。他转过身打开窗户,几乎趴到外面,沈天郁大口呼吸着,勉强说:“我们再……”
肺好像被一张很有粘性的网给黏住了,沈天郁怎么呼吸都吸不到氧气,他仰着头,眼前好像都有一层黑雾,心跳声大得惊人,让他痛苦不堪。
陈夏生愣了一下,连忙凑上来问:“花儿,你怎么了?”
结果手还没碰到他的手臂,沈天郁就直接跪在了地上,他的手扼住自己的脖子,身体抽搐起来。
陈夏生吓得也跪在地上,拍沈天郁的后背,道:“我……我去给你打电话叫人来,你等我!”
沈天郁被他拍了一下,猛地咳嗽,脸都红了。陈夏生听着沈天郁声嘶力竭的咳嗽声,慌张的手足无措,几乎是爬到茶几上拿起手机,打了急救电话,好不容易对方接听了,陈夏生用吼得音量对那边说:
“我弟弟喘不过气来!你们快来我宿舍!”
对方连忙说:“先生千万不要挂断!你别急,请告诉我你的详细地址,我们马上就到。”
陈夏生大脑一片空白,却还能说出准确的地址,只是挂断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像是中风了一样,现在连手机都拿不住了。
沈天郁跪坐在地上,深深弯着腰,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他又咳了几声,喘过气来,脸色骤然变回苍白。
“咳咳……”沈天郁的手也在抖,声音咳得沙哑,但是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喘不过气。”
“你这是没事的样吗?!”陈夏生心疼得窒息,“你总是这样咳吗?你怎么不和我说啊!我……”陈夏生全身颤抖,他用力吸了口气,保持冷静,道:“一会儿去医院好好检查。你这不可能是没病。”
说完,陈夏生扶起沈天郁,将他弄到沙发上,摸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这一咳几乎把沈天郁的力气全都耗完。以前他能咳一宿,可那都是断断续续的咳,像是普通人感冒一样。他的体力能撑上一段时间。可是这次沈天郁却从心里感觉不妙,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沈天郁头痛欲裂,他伸手揉了揉额头,一呼吸肺就疼得缩一下。只这么一会儿,沈天郁的后背的衣服就都被冷汗浸透了。
陈夏生慌张地跑到厨房,拿着杯子倒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所以水洒了一地。不过现在也没时间管这个了,他小跑着回来,把水杯抵到沈天郁唇边,示意他润一润嗓子。
沈天郁肺疼得厉害,胸闷,一口水都喝不下去。疼痛让他不停流着冷汗,有一滴顺着睫毛流到眼睛里,因为胸太痛,所以沈天郁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那滴汗。
陈夏生抽出纸巾给他擦汗,没等多久他就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了。
陈夏生问:“要不我背着你下楼?是不是会快一点?”
“别碰我。”沈天郁声音压得很低,他说,“我胸口疼得厉害,你别背我……”
沈天郁这么说了,陈夏生哪里还敢碰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简直是度秒如年。
被抬到救护车上,护士熟练的给沈天郁带上了鼻导管。他太疼了,几乎躺不下去,陈夏生只能托着沈天郁的头,把他慢慢放到病床上。
沈天郁拼命呼吸,又因为疼痛而止住,呼吸的频率很快很急促,他只感觉一直有汗顺着脸侧流下来,很快的他就累的闭上眼睛,意识模糊。
沈天郁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因为他的心跳声太大了。他只能自己思考,想着: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难道真的和前世一样,他熬不过冬天了吗?
鼻腔里有鼻导管呼呼吹过来的氧气,沈天郁吞一下口水都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他很快就被送到了医院,进行了更细致的检查,但是医院还是说,沈天郁的肺部是正常的,没有任何病变状况。
听到了这个结果,陈夏生都快疯了,他焦躁地对医生说:“正常?正常人能和他似的咳得喘不过气来吗?你到底会不会看病?!”
陈夏生是急坏了,上次就说他没事,这次也说他没事,难道真的要等沈天郁病死了,他们才能查到沈天郁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幸好医生见识广,素质挺高,不跟陈夏生斤斤计较,只是说道:
“病人有咳血现象吗?”
陈夏生一愣,连忙说:“没有,他就是不停咳嗽,喘不过气,脸都憋红了。”
医生说:“那应该没事。病人刚上大学吧?如果压力特别大,也许就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心理状态不好。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带着他到大医院看看,做更详细的检查。”
陈夏生问:“压力大?压力大会喘不过气吗?”
“嗯,病人可能有些抑郁。建议换个环境,平时让患者多听听音乐,放松一下。”
沈天郁在观察室的病床上躺着,医院里很乱,来来往往都是人,可是观察室里只有他一个。他鼻下带着鼻导管,脸色惨白,紧紧闭着眼睛,头发凌乱,看起来又脆弱又无辜。
陈夏生忙了半天,总算坐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沈天郁额前的头发,顺到一边,动作很轻,却还是把沈天郁给吵醒了。
沈天郁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晕得天花板都在转动,半天他才看到陈夏生在哪里。沈天郁不敢咳嗽,呼吸的时候肺里都有那种颗粒摩擦的‘沙沙’声。
沈天郁没说话,陈夏生就开始说:
“查了个遍,还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夏生眼圈有点红,他说:“医生说你这是抑郁。花儿,你心情不好吗?你上大学不开心吗?还是说……”
还是说我逼你逼得太紧,你觉得紧张了,不舒服了,压力大了?
沈天郁‘啧’了一声,想摇摇头。可是一动头就晕得厉害。他想吐。
沈天郁嘶哑地说:“不是。我心理没问题。”
陈夏生哪里会信他。他只看到沈天郁咳嗽这么一次,没见过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的模样,只觉得这是抑郁症,心疼的要死,根本不想反驳他,生怕再给他增加一点的压力。
沈天郁一看陈夏生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了,当即无奈地揉了揉眉间。他伸手对陈夏生说:“把化验的单子给我看看。”
那些数据医生看了都说没问题,沈天郁自然也看不出问题。他叹了口气,用手背搭着额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想。
难道真的是心理问题?沈天郁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太娇贵了?不就是咳嗽吗,医生说他正常,那就是正常吧。
因为沈天郁身体不舒服,那天晚上他就住在陈夏生的宿舍里。半夜的他频繁起身,在洗手池那边呕吐,他把一天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到后来什么都吐不出来,连水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干呕完了,就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咳嗽。沈天郁咳得声嘶力竭,几次都要窒息了,不过沈天郁坚决不去医院。折腾了整整一晚上,直到天亮的时候沈天郁才安静下来。
只是咳嗽的话还没那么严重,感冒的人或者有气管炎的人都有咳嗽很长时间的经历。可是沈天郁的各项指标都正常,找不到病因,这才是最可怕的。
陈夏生认为沈天郁这是心理压力过大,想让沈天郁请几天的假,但是被沈天郁拒绝了。那时陈夏生就想,难道沈天郁不是因为学校的事抑郁,而是因为自己?
陈夏生本人不拘小节,非常豁达,可那是对自己。对他这个表弟,他是一百个在意,脑海里瞬间想起许多画面,比如长大后沈天郁不会再在外人面前牵他的手;比如沈天郁从不主动给自己发短信。今天如果不是花儿突然发病,肯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什么话?
陈夏生觉得自己都能猜出个大概。嘴里苦的发涩,不过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学课程不紧张,但是要自习的东西太多。沈天郁本来喜欢泡图书馆,但是自从开始咳嗽,他就尽量不去了,省的声音大影响别人。
他总是到操场看书,有的时候还慢跑。不是说他是正常的吗?以前军训的时候被逼着跑一万米都没事,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跑一圈就觉得眼前发黑,胸口疼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呢。
沈天郁戴上口罩。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他总觉得自己最近像是活在梦里一样,或者说重生后的事情都像是一个梦,尤金莲、陈夏生……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实际上他还是那个不被人喜欢,死了只有自己为自己流一滴眼泪的可怜虫。
沈天郁有点想哭,特别想见陈夏生。可是他不敢,他害怕自己会传染给他不好的东西。最害怕的当然是那个‘十八岁的约定’。如果陈夏生现在恳求沈天郁和他在一起,沈天郁当然会同意,因为他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沈天郁心里清楚,这件事现在绝对不能答应。万一沈天郁快死了呢?
沈天郁的预感没错,因为不到一个星期,他就真出事了。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那天早上沈天郁醒来的时候便感觉不是很好;头晕得想吐,北方的秋天凉的快,昼夜温差也大;可是他竟然被生生冻醒;牙齿都在打颤。
沈天郁抬头看了看闹钟;现在是清晨五点钟;早上八点有早课,现在起床还早了点。
因为太冷了,所以沈天郁把头埋到了被子里;顿时感觉喘不过气。他把手交叉抱住;想,自己不会是发烧了吧?
其实他抽屉里就有体温计,可他太冷了;没办法下床拿体温计。宿舍的人都在睡觉,也不好意思叫醒他们。沈天郁闭上眼睛,牙齿‘咯咯’作响。他是睡不着的,只能在被子里苦苦挣扎。
六点钟的时候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从床上爬下来,哆哆嗦嗦的穿上衣服,刷了牙,脸都没有洗就出了门。
沈天郁慢慢的走向医务室。医务室离宿舍有点远,要跨越操场。明明是秋天,可是沈天郁穿着厚厚的大衣,幸好现在时间早,也没人看到。
沈天郁抽出腋下夹住的体温计,眼睛有些模糊,但是上面明显的‘三十八度七’还是能看见的。沈天郁咳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脚有点发软,沈天郁准备到医务室的时候给陈夏生打电话。现在他光是走路就有点累了,不想腾出额外的精力再去跟陈夏生说话。
因为沈天郁的病,陈夏生简直是风声鹤唳了,不敢主动给他联系,如果沈天郁给他打电话,陈夏生就以为他病情加重,会变得非常紧张,弄得沈天郁都不愿意再跟他说了。
沈天郁沉重得向前走,有个人在他身后跟他打招呼:
“嗨,你还是这么早。”
沈天郁抬起眼皮,看出那人是温和。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
“是啊,早安。”
说完,他就侧了一下身,准备从她身边离开。
“哎,你别走啊。”女孩扬手挡住他,说,“你今天不跑步了吗?”
以前沈天郁都会早起来跑步,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想来温和也不是故意要在这里待着的,应该是刻意要找沈天郁,有事要和他说。
沈天郁揉揉额头,强压住要吐的感觉,问:
“学姐有事吗?”
温和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她拽着自己超短裙的裙角——这种天气她还穿着裙子。
她说:
“沈……沈……天郁。”温和别过脸,很害羞的说,“我想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沈天郁头晕得厉害,也没听到她说什么,因为看不清楚,所以他摇了摇头。
女孩心跳如小鹿,她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不过沈天郁没听到她的告白,因为他腿软的站不住,眼前一黑,最后看到的一个画面就是女孩惊恐的脸。沈天郁自嘲的想,我现在要是倒下来,岂不是要让一个姑娘照顾我?还不如刚才就给陈夏生打电话呢。
周围的声音全都慢慢淡去,沈天郁沉重的喘气,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垂死的流浪狗——
然后天旋地转,‘咚’的一声,沈天郁躺到了塑胶跑道上,面色惨白,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沈天郁醒的时候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医院,因为他被盖上了氧气面罩,不用那么费力的呼吸,他觉得好受多了。
见他睁开眼睛,旁边的人立刻俯身凑到沈天郁身边,小声问着什么,不过他耳鸣的厉害,也听不清楚。
沈天郁舔了舔上唇,轻轻咳了一声。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看清旁边那人是陈夏生。
陈夏生着急的不得了,接到医院的电话就赶了过来,什么都没带,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没去上班,连请假的时间都没有,陈夏生就这么守在沈天郁的身边,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一看沈天郁醒了,陈夏生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轻轻蹭,声音都沙哑了:
“花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看你瘦的……”
沈天郁发烧发到三十九度,手心烫得吓人。现在的陈夏生再也不信他是‘心理有问题’这些鬼话了。花芽心理健康的很,他这次是真的病了。
沈天郁轻咳一声,觉得肺部的疼痛有所缓解,他转过头看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才发现他已搬到病房。这是一间可乘纳三人的病房,有个厕所。
旁边还有一个病人,年龄很小,因为疼痛而一直大声哭泣,闹得大人筋疲力尽。
陈夏生一直在注视着沈天郁的一举一动,他凑到表弟耳边,问:
“你要喝水吗?”
沈天郁晃动了一下眼球,示意不用。面罩里很湿润,他又在输液,现在是一点水都喝不下去。
陈夏生想了想,又说:
“我给我姑打电话了。说了你的事,她说她明天就到,让你好好的。”
陈夏生表情很惊恐。他被吓坏了,现在说话声音都忍不住提高,就怕沈天郁在他面前没了。
听到尤金莲要来,沈天郁皱了皱眉,其实不想让她那么辛苦。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回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要是真的走了,也想看她一眼。
这么想,沈天郁就特别舍不得陈夏生。他的手被陈夏生握着,本来无力的做出蜷缩的姿态,又转而微微用力,便换成抚摸的姿态,一下子摸到了陈夏生的侧脸。
陈夏生早上六点多就被叫出来,没来得及刮胡子,现在侧脸都是硬硬的胡茬。
沈天郁用眼睛盯着他,示意自己有话要对他说,等陈夏生弯腰凑过来时,沈天郁就开口,用气流支撑着说话:
“你……也要,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沈天郁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他并不难过,并不伤心,只是有一点舍不得。
氧气面罩的气流声太大,陈夏生只听到一个字,那就是‘好’,其余的都没听到,他抬起头迟疑地看着沈天郁,只见他疲惫的闭上眼,似乎不想多说,于是他就不问了。
陈夏生用手帮沈天郁擦脸。他还在发烧,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全身是汗。几番下来,头发都湿了,身上也像水洗了一样,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
而且陈夏生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沈天郁哭,自然不会往那边联想,便拿着毛巾擦沈天郁的额头、手心,帮他降温。
沈天郁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几次恶心头疼想吐都吐不出东西,而且干呕的时候肺里疼得要命,就算有想吐的感觉也要拼命往下咽。
下午的时候有医生过来看沈天郁,听了听他的心跳,然后对陈夏生说:
“情况不太好……他一直发烧,可是暂时还查不出病因。一会儿让他去隔离病房,家属有意见吗?”
陈夏生愣了一下,他用力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说:
“什么是隔离病房?”
“就是防止交叉感染,患者可以在无菌的情况下诊治。”医生带着口罩,眼神冷静到有些冰冷,“但是住院费稍微贵一些,能接受吗?”【纯属瞎掰,勿信】
“能能能。”陈夏生说,“没问题,那您快点吧,我们现在就能搬走。”
后来沈天郁就被推到隔离病房了。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连陈夏生都不让进。在医院里陈夏生不敢违抗医生和护士的建议,可怜巴巴的坐在外面守着沈天郁。沈天郁知道很可能是自己的病有传染性,不然为什么把自己单独放到一个病房里,连陈夏生都不让进来呢?
虽然查不出沈天郁的病因,但是他的病确实是有传染性的。和沈天郁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位医生已经病倒,有发热状况,胸闷气短。
一时间医院只能想出把沈天郁暂时隔离的办法,连陈夏生的体温都量了许多次,直到确认他没问题,才让他守在沈天郁的病房边。
有一台仪器在不停测试着沈天郁的心跳,住院前他就做过心电图,现在心脏上还贴着几张硬硬的东西,不用力抠抠不下来。
有这么个东西贴在身上肯定不好受,不过沈天郁现在没心情抠他,就放任这些东西黏在自己的胸口上。
陈夏生隔着透明的窗户看沈天郁。他以为自己身上有细菌,进入病房后会干扰沈天郁的治疗,却不知道沈天郁才是有传染性的病源,医院是不会告诉他的,因为这样有传染性的病会引起骚乱。
比如,陈夏生根本不怕沈天郁传染给他。生命何其宝贵,可是如果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离他而去,那么还不如跟他一起去了。
第二天清晨,尤金莲赶到了北京,还没下火车她就给陈夏生打电话,本想让陈夏生来接她,可是转念一想狗蛋来了,花芽那边就没人照应了,便拒绝了,打听着、摸索着,也找到了这家医院。
隔着透明的玻璃,尤金莲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沈天郁。沈天郁带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病服松松垮垮的罩在他的身上,露出他的锁骨。因为瘦,锁骨清晰可见。沈天郁输液的右手纤细,青色的血管很是明显,之前抽血化疗的时候用得也是他的右手,所以内侧有明显的血痕。
尤金莲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在她看来,带着这个氧气面罩就是重病的标志,都说母子连心,看到沈天郁这样,她这个当妈的,心如刀绞。
她忍不住哭出声音来,跪趴在玻璃上。陈夏生连忙扶起她,声音也哽咽了,说:
“姑,姑,别这样,这里是医院,你别哭了……”
可是自己的声音也很大,说话的时候都是哭腔。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下午;沈天郁被转送到其他的医院。他的体温一再突破四十度,烧得昏天暗地;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这是白天还是黑天;呼吸都像是能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陈夏生和尤金莲跟着担架向下走;可是他都感觉不到他们两人;陈夏生张着嘴,似乎在大声和自己说着什么,可是耳鸣得厉害;沈天郁一个字都听不到。
被抬着担架放到救护车上;周围喧闹的声音被车门隔开;沈天郁的耳鸣才好了一些。他吞了吞口水,费力地转动头部,看到了坐在旁边的陈夏生。
陈夏生也带着口罩,他紧紧握住沈天郁没输液的手,说:
“花儿,咱们现在要去一家更好的医院。医生说你可能是肺炎,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别怕……”
那时陈夏生并不知道肺炎也分很多种类,只觉得肺炎肯定没有肺癌严重。现在很多得了癌症的人都能坚持很长时间,肺炎似乎没有那么可怕。
沈天郁闭上眼睛。虽然听不清他说得是什么,但是还是被安慰了。他烧得浑身发抖,忍不住乱动,输液的细管里都回血了。
尤金莲哭得眼睛都肿了,不知道对谁说着:
“我的花芽啊!怎么病成这样了,不就是出来读书吗,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呜呜……”
因为没有人回答她,尤金莲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家儿子得病!为什么这么倒霉就是花芽啊……我从来没想过……”
旁边的护士听不下去尤金莲的哭声了,可能也有点怜悯,就说:
“哎呀大姐,谁没得过病呢?你随便在大街上拽一个人,问问哪个人没去过医院。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您家儿子是大学生吧?好多大学生不注意饮食卫生,送来看急诊真是太多了。总吃方便面的那些人,因为肠胃病送命的也不少。这小伙子是肺病吧?”
尤金莲擦擦眼睛,吸着鼻子说:
“是肺病。”
护士说:“小时候得过肺炎吗?”
“没有没有,他的肺很健康,五岁之前都没咳嗽过。我们隔壁家的小孩,小时候总是咳嗽,一到晚上十二点准时咳,咳得直吐,瞧了好长时间,过了一年才止住了。”
护士说道:“那就是在学校里感染了。以后你让他出门的时候戴着口罩,注意寝室卫生。”
听到‘以后’这个词,尤金莲才镇静了。也是,不过是一场肺病,花芽肯定能熬过去。
转院后沈天郁还是住在隔离病房。尤金莲和陈夏生一直守在病房外面,在医院里花钱实在是太快了,简直像是流水一样。
如果光靠钱能让沈天郁好转也没问题。但是第二天,沈天郁就出现了咳血状况,他的鼻腔、气管里都是血,混合着痰液,血液变得异常浓稠。
沈天郁躺在床上痛苦地咳嗽,每次咳的时候就感觉脑袋要炸开了一样,明明身体里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还是能颤抖、痉挛。
医生穿着隔离服帮沈天郁吸痰、输氧、镇静,体温计被剧烈咳嗽的沈天郁震了出来,还没夹够时间,上面显示的数字就已经超过四十度了。
在这么烧下去人就要坏了。护士用了整整一大瓶的酒精给他降温,沈天郁只感觉身上的皮肤都快要烧焦了,他口渴难耐,但是这样的剧烈咳嗽让他连喝水的空隙都没有。
太难受了。沈天郁再次咳出血来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涣散,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前世。但是这样剧烈的痛楚是前世都没有尝过的,他觉的还不如死了的好,太痛了,光是疼痛就让他没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
沈天郁这样挣扎的动作也惊呆了病房外的人。陈夏生愣愣的看着沈天郁痛苦的模样,指甲紧紧抠着玻璃,口中无意识地发出类似野兽一样的悲鸣,尤金莲吓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一声比一声大的哀嚎,医院的走廊回荡着他们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隔离病房并不完全隔音,沈天郁甚至也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他口中都是血腥的味道,在专心听他们的声音时,沈天郁短暂的停止了咳嗽。医生凑到他耳边,大喊:
“你还在呼吸吗?觉得喘不上气吗?”
沈天郁勉强转过头,隔着玻璃看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一时间无法做出回应。
医生直起身子,说:“不行,他咳得那么厉害,给他上呼吸机吧。”
沈天郁摇了摇头,又对着医生点了点头,说:
“我还行。”
他三天没有喝水吃饭,都靠输液维持生命,这么三天的功夫,沈天郁的声音都变得虚弱了。
医生弯腰看着他的眼睛,再次确认:
“真的?有没有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
沈天郁摇摇头,紧紧皱眉,拼命忍住咳嗽,都憋出眼泪了。
医生脱下隔离服,消毒后从病房走了出来,对陈夏生和尤金莲说:
“今天再照片子就能看到肺部的阴影了。下午要给病人做个刺穿活检,病人亲属过来签字。你们做好准备。”
陈夏生急了,说:
“做什么准备?!你让我做什么准备!!”
陈夏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好长时间,突然跪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他明白医生是什么意思了。他感觉真像是在做梦。
几天前他还去上课,几周前他还能陪自己一起去吃饭,几个月前他们俩还能去河边玩,花儿就坐在河岸上,那么安静地看着自己。
怎么一瞬间都没了呢?怎么花芽就突然得病了呢?
不可能!
陈夏生咬牙切齿,牙齿都在‘咯吱咯吱’响,他对着医生大吼:
“前几天不是还说没有问题吗?怎么突然有拍到阴影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尤金莲呜呜的小声哭,紧紧拉住陈夏生不让他冲上去,过了一会儿擦干眼泪,跟着护士去签字了。
沈天郁打了一阵镇咳的药剂,在中午的时候停止了要命的咳嗽。医生商量了一下,决定让陈夏生和尤金莲进来看一看沈天郁,和他说说话。
陈夏生和尤金莲穿着厚重的隔离服,脸上带着医用口罩。他们俩蹑手蹑脚的走进病房,生怕吓到沈天郁。
沈天郁已经睁开眼睛了,眼神从来都没有离开他们,直到他们站在自己病床前,眼神才静止不动。
尤金莲先是屏住呼吸,然后小声的抽泣一下,又怕吓到沈天郁,连忙不出声。她用干过许多农活的粗糙的手心抚摸沈天郁的头发,眼泪‘吧嗒’一下掉到他的额头上。
尤金莲说:
“花芽,怎么这样了呢?你疼不疼?”
沈天郁喉头滚动,哽咽着,似乎有无数的委屈。
“……不疼。”
尤金莲抹了抹眼泪,说:“真乖,没事,你很快就会好的。等你好了,跟妈一起回家,中不?”
“不回家。”陈夏生接话,道,“花儿还得上学呢,是不是?”
沈天郁的喉咙颤抖的无法说话,怪声怪气的‘嗯’了一声,连忙闭上眼睛转过头,眼泪就流下来了。
一看沈天郁都哭了,陈夏生心疼的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咬牙,跪在沈天郁的病床前,对着他的目光。
一时间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三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日后’的期待都是幻想,只有他们流泪的声音。
对这个家庭来说,沈天郁的病倒可以说是山崩地裂的。尤金莲从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当初没和沈健一起走,否则花芽病成这样,身边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有,多可怜啊。
“你们出去吧。”沈天郁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说的话就是这个,氧气面罩下他的声音非常模糊,有些空洞的感觉,说完这句话,他就拼命呼吸,半天才说了第二句,“我的病,会传染。”
陈夏生向前跪了一步,代替了尤金莲的位置,他抚摸着沈天郁的头发,说:“我不怕。”
在医院的时候沈天郁没办法洗澡,头发和身上都很糟糕,可是陈夏生却毫不嫌弃,凑上前用脸蹭沈天郁的头。
沈天郁很怕自己会传染给陈夏生。前世他的肺病没有传染性,不过现在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甚至比以前更糟糕——疼痛、有传染性,还会咳血。
沈天郁向后躲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医生就过来催了:
“马上要给他准备活检了。家属快点离开吧。”
听到这话沈天郁心脏一痛。他舍不得。但是又莫名的轻松,现在他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和他们待在一个病房。这两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他希望他们好好活下去。
陈夏生和尤金莲还是敬畏医生的话的,虽然磨磨蹭蹭,但是也是要回去。
尤金莲拉着沈天郁的手,说:“花芽,我们就在外面看着你,你坚持住,行吗?”
沈天郁点点头,睁开眼看着陈夏生,催促他们快点离开。
陈夏生用力抹了一把脸,顿了一下,弯下腰,虔诚的做出了亲吻沈天郁的姿势。
沈天郁睁开眼睛,隔着氧气面罩和口罩,他离奇的感觉到了那人嘴唇的柔软。沈天郁和陈夏生都没有闭眼睛,他们都知道这并不是开玩笑,这是一个真正的亲吻,包含着痛苦、爱情、死亡、决绝……
可能是一刹那,也可能是一瞬间,陈夏生离开了沈天郁的面罩,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红着眼圈对他说:
“我等你回来。”
尤金莲震惊的看着他们两人,心中可能有一个隐隐的答案呼之欲出,可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硬是一个字都没问。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紧张的治疗仍在持续。
沈天郁分不清现在是自己住院的第几天;他呼吸困难,浑身发烫;思绪长时间处于混沌状态;其间痛楚的经历不必多说。
当他短暂的清醒时;他会艰难地转过头看隔离病房外的人。无论他什么时候转头;陈夏生和尤金莲都在盯着自己,一刻都没有离开。这些天他们两个都憔悴了,尤其是尤金莲;累的眼睛下都出现了黑眼圈。有的时候沈天郁还会看到尤金勤和陈寡妇;似乎是来帮忙的;每当沈天郁扭头看向外面,他们就会朝他招手,做出鼓励的手势。
沈天郁的病情很严重,手术必须要尽快完成,日子就定在了星期五。星期四的中午,沈天郁少有的停止了咳嗽,咳血也止住了,他甚至能直起身子,靠在病床上,安静的看着玻璃外的人。
他从护士手中接过圆珠笔,手指有些颤抖地写道:
陈夏生慌忙从书包里找出笔纸,写了几个字。沈天郁有些近视,躺在病床上就没有带眼镜,眯着眼也看不清那张纸上写得是什么。
陈夏生有些急了,敲着玻璃把医生和护士叫出来,不知道进行了什么样的沟通,反正医生放陈夏生进来了。
尤金莲也想跟着进去,可是医生不允许,说:只能让一个人进去,病人明天就要手术,不能太消耗体力。
陈夏生对尤金莲说:
“姑姑,就让我进去吧。我要给花儿擦擦身子,你不方便。”
尤金莲复杂地看着陈夏生,擦擦眼泪,道:“行,你去吧。”
陈夏生戴上口罩,穿上隔离服,慢慢地走近沈天郁的病床。
他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是坐在病床上的,就那么看着陈夏生走近,一句话都没说,便让陈夏生感觉有些紧张。
陈夏生手心都出汗了,呼吸急促,口罩里迅速湿润了。他觉得有点憋闷,连做了几次深呼吸。
沈天郁看的有些好笑,对着陈夏生招招手,唤:
“你过来。”
陈夏生赶紧小步跑过来,握住他的手。自己的手湿润冰冷,花芽的手干燥温暖。陈夏生忍不住把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好几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把病房的窗帘拉上。
快被挡住视线的尤金莲急了,说:
“狗蛋,你干什么拉窗帘啊?”
陈夏生说:
“我给花儿擦擦身子。你们就别看了。”
这些天他的精神都高度紧绷,从来没对人有个笑脸,眼圈一直是红的。现在见到沈天郁,他才松了口气,跟尤金莲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尤金莲看他笑,长长的叹了口气,和尤金勤夫妇离开病房,先去吃午饭,把这里交给了陈夏生。
蓝色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阳光,给阳光染上了颜色,病房里的光线暗了些。沈天郁静静地坐在床上,呼吸平稳。
沈天郁的病房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供应,陈夏生打了热水,把毛巾泡在脸盆里面,端过来就要给他擦身子。
能靠近沈天郁,他当然开心。但是当他解开沈天郁上衣的扣子时,他又开始心痛,喉咙紧紧的,像是要哭了一样。
沈天郁瘦了。他的胸膛上贴着好多硬片,陈夏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盯着看了好长时间。
沈天郁声音沙哑:
“这是做心电图的时候贴上去的。摘了吧,怪难受的。”
陈夏生小心的给沈天郁一个一个摘了下来,好多硬片粘得牢靠,几乎黏在肉上。陈夏生要用热毛巾捂在上面很久,才能拿下来。
他用毛巾仔细的擦拭沈天郁的身体和头发,等给他擦干净后,就黏在沈天郁身边,时不时亲亲他的脖子和锁骨。
“别闹了。”沈天郁虽然不推开他,却还是抗拒,他扭着头,说,“你赶紧走吧,不然传染给你。”
“不走。”陈夏生言语坚定,“你明天就手术了。让我多陪陪你。”
沈天郁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握住了陈夏生的手。
“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陈夏生就坐在沈天郁的病床上,过了一会儿干脆躺到他身边。现在护士和医生都去吃饭了,不然看到他这样,肯定要骂了。
“你说,我听着。”
沈天郁看着陈夏生的眼睛。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前世没有的祥和,他觉得自己这世过的很幸福,就算下一秒他就要粉身碎骨,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无力,却非常淡然。
“哥。我这次可能撑不住了。”
陈夏生一听这话就愣住了,急得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沈天郁打断了。
沈天郁说:“你听我说。我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可能……”
沈天郁顿了顿,低头看着他,又说:
“除了我,你可不要再喜欢上别的男人。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
沈天郁还想说什么,陈夏生却一概不听,直接说:
“我不。”
沈天郁脸冷下来,皱着眉严肃地看着陈夏生。
陈夏生怕他没听到,一字一顿,非常认真地说:
“我不,我绝对不。”
病房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清。沈天郁看着陈夏生,那眼神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陈夏生声音哽咽着:
“你肯定会好的。万一……如果有万一。”陈夏生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一块走。”
沈天郁突然暴躁起来,他把陈夏生从床上推下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沈天郁猛地咳嗽起来,幸好没见血。他大吼:
“你滚!给我滚!”
陈夏生吓了一跳,急忙稳住沈天郁,生怕他动静太大把手上的针弄跑了。
陈夏生是怕了他了,大喊:“我错了,花儿,我错了!我说的不是人话,你别信,别生气。”
沈天郁艰难地喘气,心脏‘怦怦’狂跳,他头疼的厉害,恨恨地盯着陈夏生,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沈天郁说:
“你说的容易。我走了,你也不在了,我妈怎么办?你爸妈怎么办?哥,别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陈夏生赔笑着,很快又眼泪汪汪了。他说:
“可我不知道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花儿,你坚持住。我求你了……”
沈天郁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有一瞬间他甚至不明白自己重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死了,最亲爱的人都会痛苦得无法忍受,从这方面来看,他还不如像前世那样,不招人喜欢,孤独的死去。
沈天郁开口说:
“你好好活着。帮我照顾好我妈。你觉得除了我以外不会喜欢上别人,可能是因为你和我相处的时间太长了。”
陈夏生对着他摇头,表情也开始凝重了。
沈天郁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那你更要好好活着了。”沈天郁抬手按住陈夏生的胸口,说,“我就在你这里。你别忘记我。”
陈夏生不说话了。他爬到沈天郁的病床上,靠着他的手臂,眼泪浸湿了他的病号服。
沈天郁反手摸着陈夏生的脸,这些天他一直在医院里待着,一忙起来就忘了洗漱,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脸上都是硬硬的胡茬。
沈天郁低声咳嗽,说:
“其实我已经很幸福了。你和妈对我这么好,我该知足了。就算我明天就咽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陈夏生呜呜的哭出声,时光似乎都扭曲了,他的声音像极了当年受了委屈的小狗蛋,捂着脸用手背擦眼泪,对尤金莲口齿不清的哭诉:
“姑,我不要上学,我要跟我弟弟玩……”
沈天郁捏着他的耳朵,说:“别哭了,不许哭。”
陈夏生忍不住,他跪在床上,紧紧搂住沈天郁的脖子,嚎啕大哭。
沈天郁温柔的拍着他的后背,顿了顿,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明明是平凡无奇的三个字,却止住了这位伤心的成年人的哭声。陈夏生松开沈天郁的脖子,恳求道:
“再说一次。”
沈天郁温润地笑,轻声说:
“我爱你。像你爱我一样。”
沈天郁对陈夏生的感情大部分可以归为‘容忍’,因为容忍他的过失,所以愿意接受他,接受他不被常人认可的爱情。所以陈夏生一直以为沈天郁只是可怜他,所以不和别的女孩谈恋爱。但是‘可怜’能坚持多久?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沈天郁竟然对陈夏生说爱他。这份感情从亲情转到爱情,已经不是简单的‘可怜’与‘容忍’能概括的了。
沈天郁问陈夏生:
“我这句话,是不是说得太晚了?”
“不晚。”陈夏生摇摇头,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你也能喜欢我。你太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属于我。你现在是我的,我太高兴了。你没骗我吧?这不是安慰,对吧?”
沈天郁同意道:“嗯。”
陈夏生一翻身,趴到沈天郁腿上,哭丧着脸,他说:
“要不是你现在还在生病,咱俩就可以……”
“可以?”
陈夏生抬起头,眼神里都是渴望。他凑上去想亲吻沈天郁的面罩,被沈天郁躲开了。
沈天郁心想,自己不碰他,那么他还是正常人。
陈夏生也不沮丧,反正沈天郁已经和他告白了。无论这感情里有多少夹杂着的亲情,这都算是爱情。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缠着沈天郁,等待他的爱抚、以及更亲密的举动。
沈天郁眼神暗了暗,手指轻轻抚摸陈夏生的腰,顿了顿,向下摸到他的屁股上,不含半分欲望地说:
“哥,如果我能撑得住,能活下来,我就和你做。”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然而手术的效果并不是那么好。
从手术室出来;沈天郁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因为高热而出现了抽搐、窒息等状况;隔了一天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过于频繁的手术让病房外的亲人都惊吓不已,第二次的手术时间很长,足足有四五个小时;陈夏生坐在手术室外都要崩溃了,尤金莲哭得声嘶力竭,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可是第二次手术也没有太大的效果。除此之外;最可怕的是他们没有钱了。
医院的花销太大;沈天郁用得镇咳、止痛药很贵。才短短几个星期;他们四个身上的现金都花光了。
无奈之下;尤金勤只得暂时回去拿存折;嘱咐陈寡妇好好照看尤金莲。
陈寡妇说:“好;你回去吧。给小李买点东西,好好谢谢人家。”
他们家的两个双胞胎孩子没人照应,正借住在邻居小李家,沈天郁突然病了,他们肯定要来看看,厂子里的事情一时间没人打理。
尤金勤应了声,匆匆赶回去。他们的厂子收益很好,利润也大,沈天郁看病的钱暂时不急,还不至于沦落到跟别人借钱的地步。
这些天陈寡妇看着花芽受罪,心里也难受。但是让她更难受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儿子似乎有些不对劲。那就是他表现的痛苦太过头了。
看陈夏生的表情,那是完全的崩溃,一看到沈天郁咳血就好像看到了地狱,这几天如果沈天郁的病情好转,他还像是个活人,一旦他持续昏迷,陈夏生就不吃不喝,看起来比尤金莲还要伤心。虽然以前就知道狗蛋和花芽感情好,但似乎也不至于好到这种地步。
加上陈寡妇知道陈夏生喜欢男人,当即就觉得不妙。自己儿子已经不正常了,不能再把沈天郁‘带坏’吧?要是真这样,尤金莲还不气疯了?
陈寡妇存了个心眼,让尤金勤一个人回去拿钱,自己找时间和陈夏生单独相处,就想问问他这件事。
没想到问完之后,陈夏生毫不犹豫地回答:
“对,我就是喜欢他。”
陈寡妇气得发抖,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陈夏生的鼻子,骂道:“你疯了?!你喜欢你弟弟?!这事儿要是让你姑姑知道,她不揍死你?”
“那怎么办?”陈夏生吼道,“我一开始就喜欢他,这么多年了我也只爱他一个人。我改不了了,就算我姑姑知道了,要揍我,我也不怕。”
“……”陈寡妇愣了一下,抹了抹眼泪道,“真是作孽啊!如果不是花芽病成这样,你还要照顾他,我先揍你一顿!”
语气间竟然有些缓和的意味。以前知道陈夏生是同性恋,但是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就怕他迷恋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像外面说得似的到处乱搞。可陈寡妇对沈天郁知根知底,明白他是好孩子,顿时就松了口气,心里舒服多了。
不过再一想花芽的病,陈寡妇又皱紧了眉头。她比原先更担心沈天郁了。
这两次手术沈天郁完全没有一点印象。第一次手术是全身麻醉,还没感觉到痛他就睡着了。可手术后他只清醒了一段时间就持续昏迷,因为体内有炎症所以一直高烧,直到第二次手术被推出来,他都没有感觉。
沈天郁的思维一片空白,他没有思考的空间和力气,只剩下最基础的本能,勉强呼吸。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药要吃,输液的吊瓶一直挂在上面,从来没有间歇。沈天郁的手臂上都是针眼,护士来来回回,有时候要给他抽血,沈天郁都没有感觉。
这样糟糕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医生下了很多次病危通知,最开始陈夏生还觉得心脏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心慌的要命,到后来也没感觉了,反而像是看破了,三天后,他平静地对医生说:
“我知道了。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我弟弟?我想最后陪陪他。”
沈天郁的病情虽然一直在恶化,有时候能咳出不少血来,但是传染性倒是很低,除了最开始给他检查的医生发烧咳嗽以外,还没有护士或者医生被传染的现象。医生看惯生死,却也有最基本的同情心,看陈夏生的模样,叹了口气,就同意了,说:
“等他醒了你再进去吧,只能进去一次,不能待超过两个小时。”
没等沈天郁醒,陈夏生就穿着隔离衣,戴上口罩、帽子,走进了病房。沈天郁没有意识,最后只能上呼吸机了。巨大的机器发出很大的噪音,沈天郁的胸口规律但是机械的起伏,看得陈夏生眼睛发酸。
陈夏生的性格和‘坚强’不能挂钩,小时候还因为上学的事哭鼻子。长大后变成了高个子的大男孩,虽然性格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坚强,却也有了男人的自尊心,知道不能再哭了,就算有委屈的事也要理智的去解决。工作了之后更不敢哭了,因为没人会因为男人的眼泪而怜悯你,只会更看不起你,觉得你懦弱。
但是沈天郁住院的这些天,陈夏生几乎把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他宁愿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也不愿意让沈天郁受这份罪。
沈天郁刚做过开胸手术,陈夏生不敢给他擦胸前的皮肤,就用热手巾给他擦头发、手、小腿和脚,动作很轻,生怕弄痛了他。
隔离病房没有细菌,沈天郁整天不动,身上也是干净的,不需要怎么清洁。可是陈夏生就是想帮他擦。沈天郁的手脚冰凉,额头却灼热,陈夏生坐在沈天郁的病床旁边,握住他的手心,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一直握着他的手。
“……”陈夏生静静盯着沈天郁的脸,过了一会儿弯下腰,对着他的耳边说,“你不说你会好吗?”
沈天郁长长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像是马上就会睁开眼,可陈夏生屏息等待了很久,他还是没有醒来。
陈夏生惨笑一声,无限悲凉地说:“花儿,你再不好起来,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我好难受啊……呜……”
“你不说你好了会和我做爱吗?我让你在上面好不好?我喜欢你抱我,我想过很多次……”陈夏生俯下身,亲吻沈天郁的手指。他很想和沈天郁接吻,但是隔着呼吸机,陈夏生根本连碰他的脸都不敢碰,就怕弄疼了他。
沈天郁没有意识,却能小声的咳嗽,陈夏生还没待多长时间,就有护士走进来赶人了。
年轻的护士像是驱赶蚊子一样挥手,朗声道:
“要给病人吸痰了。家属离开吧。”
陈夏生不想走,他说:
“我能在旁边看着吗?”
“不行。”杏眼的护士道,“这个环节最容易感染了,你离得远点,不能在病房里待着。”
陈夏生磨蹭着,急得快哭了,他弯着腰贴近沈天郁的耳朵,说道:
“花儿,花儿,你快点睁开眼睛,我要走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来看你——花儿,我求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沈天郁的睫毛剧烈颤抖,呼吸开始急促,痛苦的拧着眉,心跳加速。
陈夏生睁大眼睛,有些惊喜,话说得更多了:
“花儿,你快醒醒,醒醒……”
但是沈天郁没醒来,直到护士把陈夏生赶出病房,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等护士吸完痰,沈天郁的病房又恢复了平静。病房外只剩下陈夏生一人——尤金莲和陈寡妇回家休息了。沈天郁的病可能是长期斗争,他们必须要保存一定的体力,现在都是一人看着沈天郁一天。
陈夏生呆呆的盯着沈天郁,手掌放到玻璃上,眼神迷茫无助。短短几天,他瘦的比沈天郁还厉害,衣服空荡荡的,看上去像是一堆骨架子。
他就那样看着病床上的人,仿佛能看上一辈子这么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夏生突然看到沈天郁的小手指动了一下。随后他开始慢慢挣扎,动了动右手臂。
沈天郁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要说话,不过咬着呼吸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