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督统唇薄眉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朝四周略带了一眼,站在高处,却回头朝来路望去,那边是一路低矮下去的陡坡,延伸向后,继而又高起。阳林山脉不是什么奇峰峻岭,只因千里山脉如海浪般连绵起伏,日照量极长而得名。
这木督统地目光略过几丛山脊,最后落在几度起伏之后的山林阴影处。这些日子他们做苦工伐木,看似将这山林砍的乱七八糟,可其实却有章法,纵横交错间,看似东烧一块西挖一块,其实却是……道路!木督统眼神凝着,嘴边带了笑意,禁不住抬头看了眼明晃晃地天空。
艳阳高照,今夜,必是一个星光满天的好夜晚。
子时三刻,漆黑地曲城一片寂静,城墙楼上,一队巡城士兵正静静地沿着墙楼边行走,其中一个士兵走着走着,忽然停步,后面那个正有些犯困了,收势不住一头撞到他身上“你小子好端端地停什……”
“你看,”停步那人遥遥一指“那是什么?”
几个士兵听到都顺他所指望去,眯了眼看了好一会,才依稀辨出远远地山林深处,似有几点微亮,为数还不少。
“那帮纪崽子弄宵夜呢吧。”犯困的那个摸摸脑袋,还打着哈。
另一个士兵却很警觉,立刻道:“你们守着,我这就去禀报将军。”说罢转身就走,身后士兵却道:“犯的着这么提心吊胆的吗?依老子看那帮崽子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也就烧山的本事……”
他这边唠唠叨叨,那士兵早已经一溜烟跑下城楼,近日副将交待过的,这点火星,可别就是……他正响着,猛然间身后一声巨响,震地地都晃了两晃,他根本不及回头,一股力量极大的气浪已然冲涌而至,就像同时被什么一推,他立刻横飞了出去,身在半空,他终于能回头一顾,却顿时被眼前所见惊的呆了……
片刻前还是城楼中门的位置,此时此刻,却被生生炸出一个大坑,断垣残壁皆已着火,熊熊燃烧中,便听得士兵们嘶声惨呼。而另一则,城楼两端,就在这转眼之间,亦已同时被炸。一时间,火光映天,惨叫声此起彼落。那士兵已经顾不得落下地来地那一身剧痛,他撑着手脚半仰着身子,只顾惊恐万状地抬头看天,朗朗星空下,无数颗硕大地火球拖着火花正从空中嘶鸣着凌空而来……
柏大力在第一声炸响时便已惊起,还未出屋,已经听到有人一叠声地报“大帅,纪军夜……夜袭……”
他立刻推门而出,饶是他作足了心理准备,眼前所见却还是禁不住愣了一愣。他所住的位置是在城中一处征用的客栈,他便睡在二楼,推门出去,便可见半个曲城。也因此,此刻所以惨状,都尽在眼前。
城中火光四起,处处都有哀号惨叫,街面院落,深坑无数,流火四溅,血肉横飞。而夜空上,尚自有灼光逼人的火球不停落下,轰炸声,惨呼声,喊叫声,乱成一片……
“立刻整军。退入南城,”柏大力大喝一声,身边传令官立刻接令而去。
“大帅,那是不是我们也……”一旁副将道。
“立刻去办。”柏大力怒视那火光深处,一个转身匆匆下楼去了,那副将匆匆跟随,二人都是面容肃然。
而在城外,森林中央掏空地一片焦黑土坡上,一字排开地架着近百座样子奇特地“怪臂”。这东西高有丈余,底盘厚重,轴心极高,一支横梁似地东西左高右低,由四周长架拱拖。高的那端略扁微园,像汤匙一般,底下有绳索,此时数十个大汉正一起使力,将它拉下来紧扣在架边,一旁两个士兵便抬起一个硕大地黑色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上面。那东西拖有一条长长地引线,这边士兵点燃之后,立刻火星四溅,窜引而上,火光虽小,却映得四周人面色惨白。这东西个头虽不大,可威力却是惊天动地。方才引爆之后,不及掷出的,立刻便将架子与周围众人都炸成了碎末,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自然惧怕。
而那一头却还有另一个高架子,架上数个士兵等着,这边引线一点,那头立刻往高翘地长杆那头一个巨大地桶中倒入厚土,重沉地湿土兜头倒进,那长杆顿时一沉,而装着黑雷地这头便立刻高高扬起,直如一只巨手,将那黑雷远远扔了出去……
数十架如此“巨臂”都是挥舞不歇,虽然也有有的点迟了或早了,在半空便炸开又或者根本来不及扔出,弄的架毁人亡。可成功者还是占了大半,一时间,巨臂此落彼扬,竟是将森林深处那推地半人高地惊雷扔了一半进去。
那木督始终站在高,岗上注视曲城,眼见着那边火光冲天,惨叫声随风而至,他微微冷笑,伸手一挥。身边传令官立刻传令,幽黑地林深处,顿时大旗飘摇,数千人呐喊着朝山下冲去。
此时曲城城墙这端已经烧地面目全非,城门歪垂着还在烈焰之中,纪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城而入,冲天的呼啸声,却在进入内城之后,忽然停了一停。
百多枚地惊雷炸落,城中处处深坑火光冲天,这并不稀奇,稀奇却是城中此时,竟是败而不乱,并没有想象中四处跳窜地百姓官兵,就连随风而至地呛人浓烟中,也似乎没有浓浓地尸体焦臭味……
四下火光遍地,断壁残垣不尽,可却,极静……没有人声的静,便似这本来就是一座空城。
先锋队长立刻回传讯息,片刻功夫,木督统已到,四下一扫,他冷目微晒:“空城么?”
“绝非空城!”一旁副将道:“每日城楼有换班值勤,城中炊烟亦是准时准点。”
木督统冷笑“要乔装那些会有多难?”被他冷目一扫,副将不敢说话,静了片刻,木督统道:“不管怎样,月军即能舍城逃脱,我军先下曲城便是。”副将应了是,正要转身传令,却听一声轻轻鼓声忽然至东响起。众人愣间,南面亦传来同样地声音。
木督统反映极快,立刻挥手示意军队后撤,但已不及。东南两面忽然蓝旗飘摇,与此同时,几座高墙忽然轰然倒塌下来,月光之下,看的分明,高墙后显于人前的,竟然是与那夜袭曲城一色一样地“巨臂”。众纪军都见识过它的厉害,此时离的这么近赫然出现,都是吓的手足颤抖,一动也不敢动。
“穆遥!久违了。”火光闪闪下,一个魁梧男子开口说话。
木督统面上一冷“柏将军使得好空城记。”
“那只能怪你手脚太慢,挖山烧林太久,想不让人生疑都难。”
“所以你故意撤退城中百姓,只留少数人守在城门。”
“惊雷威力,你我心知肚明。”
“你如今显身,是要瓮中捉鳖罗?”穆遥冷冷一笑:“就凭这么几具惊雷,怕是不能吧。”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柏大力怒视此人,想到颜天,更是狠不得将其生吞活拨,大手一挥,东南两侧顿时便见扬起无数旗帜,旗下阴影重重,一眼望去,难辨藏有多少人,而在这一方寂静中,却听鼓声再响,这一次,却是来自西面,正是纪军入城位置。
穆遥脸色一变,手下轻挥,身后纪军顿时变换队形,兵分三股,一股反身朝西而去,一股则向着北面方向,另一支队伍由他亲自带队向前突进。分散人力,向三面而行,惊雷及此,威胁便被降到最低,何况惊雷弊病,越是靠近,越是无法施展。
因此穆遥刹时间已经想出对策,兵变形换,各朝着指定方向一冲而就,他快柏大力却是更快,纪军冲入曲城,他根本不打算用惊雷对应,刚刚显示出来,不过是为了起到震慑作用,便于西边人马绕城截断,此时纪军已全然入城,那就只待……
刹时间,杀声震天,月纪两军便在空荡荡地曲中展开街巷大战,远程兵刃发挥不了作用,唯有力博。而穆遥所带这队兵马,人手虽然最少,可举手投足间,却绝非寻常士兵同,所使兵器,更似沾毒,点到之处,立刻倒地。
柏大力始终沉沉注视穆遥,看他们已经冲进已方阵营,这才示意传令官,那人立刻挥动手中一柄红色小旗,不远的地方有人接命而去,而月军的队伍,也与同时悄然后退。穆遥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像,一见情势,心下便觉不妙,正要向前再扑着,就听东南两面同时传来惊天巨响,火光瞬时冲天,竟将这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而稍迟一些,北面一角,随着几声剧响,地面震荡,有士兵满脸带血冲到面前“木督统,我军遇伏……未能……未能出城就……”
穆遥恨恨回头,却见月军已经将西首一面让出一条道来,柏大力声音淡淡“你虽无情,她却有义。这一场,是还你当年川江相救。此场一过,便是生死仇人,你即刻离开,鼓声停歇时还没走尽,就是要留命与我,本将军却之不恭,也只得收了。”话音落下的同时,三面鼓声齐响。
那穆遥沉沉注视他片刻,带着队伍掉头而去,片刻之间,走了个干净。柏大力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皱眉挥手,手下自去安排此战后的事宜,他目光沉重,却是朝西而去。
……
“哼,妇人之仁!”殿上离殊一挥手,将奏折扔到一旁,一旁一个男子下巴尖尖,眼尾细挑,正是那紫风“果然如主上所料,第一战让木风出去,就算真的陷落,那女人终究是会放他一条生路。”
离殊淡笑:“那就继续让他去便是。那边准备的怎样?”
“已经就绪,”紫风偏着头,长发束在脑后晃晃悠悠“这份大礼,怕是她要欢喜好一阵子呢。这一趟曲城之战,虽然损兵折将,可大致也能瞧出些端倪来。柏大力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居然能预知林中伏了惊雷。”
“不是他聪明,是木风那笨蛋动作太拖。”离殊起身离座,朝外走去,大手一挥“让那边立刻行动,勿须再等。”
紫风应是,对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这才转身离去。
……
曲城之战刚刚传到月都不过数日,在一个凌晨时分,白韶卿全没来由地忽然惊醒,宫女忙上前服侍,给她理了装束,这边才出殿,那一头便听脚步声急响而来。
纪军连夜冲破纪月极北边防长清关,长清关离京极远,边防虽从纪军向月进攻以来便已加强,但由于其地已近雪山,又极偏远,而纪军攻打的始终在南线,因此柏大力镇守泱曲六城,那边荒僻之地,只是加重防事。却没想,纪国竟不惜远涉,从雪山进入破月防线。而最令白韶卿震惊地,却是此战主帅,竟是乌行安。
他没有死!
白韶卿加快脚步朝前殿而去,心下挂念地却是柏大力。乌行安未死的讯息传来,对柏大力就是个极为巨大的挑衅,他无时无刻不为柏将军一家的深仇所噬,听到此人未死,他的心里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当时是在穆遥帮助下杀的乌行安,光这一点,乌行安死而复生,便不足以为奇,现在要作的,就是立刻阻止他南下的步伐。长清关即破,他便将直接切入月境,自北而来。
白韶卿一路走一路寻思,这边才出后宫,一个太监已经迎面而来,千里加急。她接过一看,更是快步如飞起来。
楚国果然有了动静,詹灼,这个一度消失地杀人狂魔,再度为楚出兵了。此次他领的是楚军总帅之衔,虽然他此时只是在京中挂帅,是那边田青已得到消息千里飞传,楚军未至月界,可是也正因此,更加难料。詹灼此人,虽噬杀疯狂,可也作战对敌,却是经验极丰。
而月国当下,却是良将奇缺。柏大力驻守曲泱十三关,六城齐守,责任重大,而詹灼将至,纪楚边界地田青更是动弹不得,更何况尚不知他从何处攻月,边防四城,皆需防卫。而此时乌行安自北而来,深入月境,若无人阻拦,势必成为一剂后迫力极强地强军,而此时朝中,却无可独当一面地将领。
白韶卿大步进入正殿,挥手写下两道密旨,千里传送给柏大力与田青二人,听到太监脚步声急急而去,殿内恢复寂静,月光幽然下,她的心,亦渐渐静了下来,端坐于殿中许久不动。
第二日早朝,月后下旨,命柏飒为大将军,北进凌关,迎阻乌行安。此议一起,群臣皆惊,这柏飒不过二十出头,因柏氏平反而回国不过数月,在铁军中历练更是时短,此时却封将位,无奈皇后一力支持,而众臣所推举地其实几个将领,皆已在皇后安排地各赴楚月四城边防的名单上,眼看着朝中无将,众臣这才不得不退让。即日,柏飒带兵出京。与此同时,楚月四城地将领皆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柱国公终于回京,巡灾一行,他整个儿瘦了一圈,从前鼓囊囊地肚子都瘪了下去,看起来轻了好些,走路的步伐都快了。他一回京便入宫见白韶卿,看她神色憔悴,便安慰了几句,反而将瘟疫之事一笔带过,省得再令她愁劳。倒是那远尘,在他眼中极有份量,言谈之中,夸的他天上有地下无,又怪白韶卿不应该让远尘动身去秦,此人虽是出家人,却是腹有经纶,胸藏兵法,若不是在回京半路上收到白韶卿密旨,要他去秦救人,此时此刻,可不又是月国一个可以大派用常的将领!
白韶卿淡淡笑着,看他说个停,知道他是在竭力帮自己分开愁思,心下更是感动,待他歇了一歇,便问起他的身体,护国公表示无碍,她这才屏退下人,将自己的主意慢慢道来。护国公一听,立刻竖了眉头“万万不可。皇后怎可离京!你在京中坐阵,打仗的事交给他们也就是了。穷山恶水,血肉横飞之地,也是皇后能去的!此议绝不可行。”说罢竟也不给她分辨的机会,顾自扭头出宫去了。白韶卿看着他袖袍颤动,也只得无奈摇头。
那詹灼动作极快,七月初封的兵马大元帅,不多时便已在梅岭关现身,根本没有任何先兆地,驻地便打,田青守在延平城,离梅岭关尚有千里,不及回防,而梅岭关主将林孝也算个有肝胆地,跟詹灼苦战两夜一日,城中死伤无数,竟是未让楚军破入。他这里正传捷报去京,笔墨未干,那一头却听一声巨响,关外像是万雷齐发,同时打落在城南一隅,刹那之间,呼声震天,他再带兵堵截,为时已晚,梅岭关地城池被炸开一个大口,楚军源源而入,梅岭关失守。
而数百里之外的襄平城,亦是相同境遇,只是那城将领不及林孝,听闻梅岭关失守,竟然弃城而逃,白白让詹灼捡了个城池,两城相交,詹灼重蹈覆辙,放火烧山,屠杀城民,与这两城相领不远地几个城镇守将吓的魂魄全无,十日之内,又让詹灼再夺三城。
而那一边柏飒迎击乌行安,却也没讨到半点便宜。在长清关之外,柏飒到底年青气盛,竟是不以城池为守,深入雪山追踪乌行安下落,却遭了老谋深算地乌行安埋伏,总算他急中生智,勉力逃出,带着六成队伍逃回定南城。他年纪又青,在军中声威不够,本来就难服众,此次急功近利,害地损兵折将,众将更是对他多般意见。不过又好在柏飒此人,虽意短而志长,弱势之下,却不低头,更没有半丝动摇信念,身先士卒,与众兵士死守城关,这才使得众人虽对他还是不服,可认同之心,却也逐渐增加。
大结局
江山莫待 天下唯卿之中
而那乌行安更是自雪山一战后彻底隐匿踪迹,千里雪山,不知其踪,柏飒吸收教训,不敢再深入寻找,只得苦守定南城,同时与周边几郡通讯不殆,以备突袭。
而此时此刻,楚界詹灼那边,却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詹灼大军自拿下梅岭襄平又再夺三城后,进犯月境地脚步,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地小城池云绫,停了下来。
此城位居月楚相交地边境四城之后,历来就是连通边关内外地必经之地,往年关外战事,所需用具一应由此城输送,这里两面环山,夹与一处险道之中,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地势。守卫此城的,是一个副使令郑道勋,手下不过千余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小武官,竟然不但对詹灼的诸般挑衅视若无睹,死守城门,将楚军日打夜袭之功,化为虚元。更重要的,他甚至令那件世人望风披靡地神器惊雷,在此沦为成了,废物。
原来楚军攻城那日,正逢天降大雨,郑道勋带领士兵守城,却在无意间发现一枚落入城边地惊雷未有爆炸,其实大雨如瀑,打的那枚惊雷边缘竟似慢慢褪出淡黑色水迹来,一端长线上还带着已经熄灭地火痕,看样子这枚惊雷在半空中时已然被雨点浸透,因此未有引燃。
此雷畏水!想到这个关节的郑道勋激动地直打颤,连夜召集城中士兵百姓动手做起水龙与巨大水渠。此城多竹,便专挑最粗最长地老竹,将其中打通了,一头装上活塞,灌水而入后,推动活塞,水线喷射极远。这原是此城用来防火地法子,城中男子大半会作,此时军令在先,外面又是那臭名远扬地杀人狂魔詹灼,为保性命人人拼尽全力。不过一夜,城中已经竖起上百座水龙,城墙上更是做了许多硕大水渠,注满了水,在城楼上下一字排开。只要那惊雷不是在半空开炸,落下来处若是有水渠接受,炸力减弱甚至直接便给淹了也有可能。
第二日楚军依旧攻城,可没想还未靠近,城内忽然水注冲天,百数股长水如游龙般自高而下,齐齐而楚军当头洒来,这些水龙射力即远,喷劲又强,打的楚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詹灼当即命人推巨臂上前,准备进行远攻,却不料忙乱了半天的成果,却是更大打击的来临。
这巨臂体积庞大,推行不宜,行军时自然不能携带,因此都是随军士兵习得此法,到得一处便现场伐木搭建,又因工绪烦乱,一般都是量敌而作,面对云绫这样小城,詹灼进入山谷时便只命人做了四座,四弹齐发,这么大的城池,也经受不了几下。
却没想,惊雷掷出,并无预料中的爆炸声传来,先前城中忽然水龙冲天,众军虽惊乱了一场却也没明白月军这是抽的什么风,喷些水来便想阻人攻势,真正是个笑话。而此时四雷齐出,竟无一作响,众军傻愣间,詹灼却是最快回神的,厉声大喝将余下的惊雷后撤,可还是迟了一步,推到一边的惊雷已经湿了大半,有的更因湿水干脆化出一滩黑水来。
詹灼大悔不迭,不得不挥军后撤,事后查检,所带惊雷果然怕水,经此一淋竟是废了四成。这一场攻城战,便这样在他的懊悔中败下阵来,而那边,云绫城地飞信亦飞传去京。
白韶卿此时正匆匆赶至后宫,柏青在远尘护送下已于三日前回月,一直未醒,因此这会儿听到她苏醒的消息,白韶卿立刻抛下一切,赶至探望。
红肿双眼地小六迎上前来“弱地很,还不能说话,”白韶卿点点头与她携手走进内殿,厢房里远尘身边地床上,躺着瘦地只剩一个骨架子地柏青,面白如纸,眼睛微闭。白韶卿靠近过去轻轻唤了两声,她才睁开眼来,涣散地目光渐渐聚焦,眼中露出一丝欣喜,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白韶卿将手中奏折一举“青儿,终于有人发现那惊雷地纰漏了,咱们的机会已经到来,你的宝贝立刻就要派上用常,你要安心养好身子,这一场仗,我需要有你并肩同行。”
柏青眼泛微红,微微点头,嘴唇开了两开,似是月王二字,白韶卿抚住她脸:“我都明白,什么也不用说了,离殊不会让他死的,他此时必定还活着,我们能救回你,也必能救回他。”看她形容枯槁,此时更是不能再令她伤神,白韶卿不敢多留,转头跟小六叮嘱了一会,匆匆离开。
她急匆匆走出内殿,手中那奏折却是越捏越紧,柏青的模样一直在眼前晃荡,刺地心里一片斑斓,她得到救治,尚且是这个模样,那另一个尚在苦难中的人……不敢放任自己再想,她再度加急脚步,却听身后有人道:“皇后!”
她这才停步回头,见是那远尘,刚刚着急去看柏青,竟是将此人疏忽了“远尘大师,本宫心急柏青,竟将大师怠慢了。”
远尘合什道:“皇后勿须太过担忧。”
“是呀,如今有大师在此,已经为本宫分忧良多。”白韶卿放慢脚步,与他同行“大师信中曾言柏青所中盅毒竟连颜天留下的解药也不能解,可本宫今日看柏青的样子,神色虽差,倒不太像是盅毒未解的样子,大师是想到了奇法么?”
远尘一愣,道:“想不到皇后敏锐至此,不错,柏青盅毒贫僧确是解了。她此时需要的便是调养,这原本就是一个长久地过程,而她体内还有些盅毒留下地遗毒未尽,所以所需时日将要更久,贫僧尽力而为便是。”
“果真已解?”白韶卿有些惊喜交集,当初他来信说柏青毒盅缠身,她立刻便送去颜天留下的那枚丹药,可随即消息传来,这药竟不能解柏青所中盅毒。那几日正逢柏飒兵败,南楚之地又是节节败退,她心力交瘁时,再闻此噩耗,更是日夜难安。却不料时隔一月不到,远尘不但带着柏青安全回国,更已为她解了盅毒。
“大师所能,实在是惊世骇俗!”白韶卿看着这始终神色淡淡地年青男子,感由心生“大师为月国所做的一切,本宫感激涕零,必将铭记于心。”
远尘至此,总算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去,合什道:“救死扶伤,施解危难,是贫僧修为所求,皇后勿须戒怀。”说着停了一停,又道:“国事操劳,贫僧看皇后忧色重重,治国需有强韧魄力,可也要懂得放松心境。目标在前永往不殆没错,可也要记得,偶尔慢行,欣赏沿途的风景。”
白韶卿闻言一愣,脚步亦为之停下。不错,近日来她确是已经将自己逼到极致,不能放松,半刻也不行,因为只要略有停下,思绪便会立刻窜涌而起,那丝丝情柔会软化她的心肠,会令她的心为之更伤。可她却是明白,此时此刻,女子的柔弱正是她要竭力摒弃地东西,她唯有直视前方,多少人在流血,在惊雷下痛哭惨叫,等待死亡。而她只能无视,将一切化作眼前布阵台地各色旗帜,她想到的不应该是死去的人数,而是收复地失地。她看到的,不应该是血流成河,而是尚在等待她救援地月重锦……
她根本不能停下。
前方便是空旷地玉阶,正殿高高在上,此时正逢晚霞初露,映照地朱墙碧瓦,分外妖娆。“我也想看看风景,”她忽然开口说话,甚至不知觉中改变自称“可是眼前的琦丽,在我眼中却是惨淡苍白,我不是为了看风景而站到这里的。”她的目光越过宫闱,更远的地方,山脉与霞光连作一片……
身旁远尘看着她,忽然含笑:“站到这里还能看得风景的,世上又有几个?”白韶卿不由一愣,回头看去,那远尘却不看她,竟是顾自转身走了……
七月中旬,詹灼被阻于云绫城,惊雷弊病传世,人心惶然,几乎一夜之间,四国巧工无一例外地不是失踪便是应召入宫,明地暗地钻研此物。世上皆知,此时此刻,谁能将惊雷瑕疵弥补,就不但是个人名垂千古,更是四国胜败关键。
就连远在纪国地离殊也是眉目不展。
四月末的时候,白韶卿偷袭涤谷,令他多年经营地藏身之处毁于一旦,可是愤怒的同时他亦有所得。那便是她攻涤谷的方法,强掷。原来此雷可以这样利用,纪国大势一定,他立刻召集月影群雄研习此法,后来穆遥领命攻月,在阳林山伐木长达一月,其实也不是他动作拖沓,而是因为巨臂的制作还在一再完善中,他情愿多等,亦不肯操之过急。
当时离殊还暗笑白韶卿为月重锦乱了心绪,用这么好的点子攻打涤谷,让他瞧出端倪来,做出巨臂占领先机。可如今看来,这死丫头分明是有意如此。故意泄露此法,经他手令惊雷空掷成真,也使得惊雷弊病再难隐藏,一遇时机,立刻公然天下。而此时最令离殊不平的,就是此时此刻,若说四国有谁能克服此弊病的,恐怕非她莫属。
离殊冷笑中,挥笔再书急令。七月下旬,隐匿行迹地乌行安忽然现身月北,疾急如狂风,连攻定南城在内三个关卡,待柏飒主力回防,他却又撤换两翼,改变攻打方向,游击之下,加上柏飒毕竟经验不够,疲以应付,到了八月中旬,除了定南城,其余两城尽失。而乌行安占城不过数日,只略为休整纪军,便以夹击之势向定南攻来。
可就在如此凶猛地攻势下,柏军却忽然销声匿迹。也不是弃城而去,城中一应防御井然有序,惊雷空掷,还是会遇到巨大水渠,水龙也是林立,何况月北冰川,伐林着火水源不绝。
倒是纪军那惊雷毛病多多,不但畏水居然还畏寒,受寒之后,外层表皮居然也会变软,扔出去十个,有一个炸响都算喜讯,全无了当初现世时地威风凛凛,弄到后来乌行安嫌它们太难侍候,索性充而不用。何况他行军打仗多年,没这玩意儿,不一样攻城略地。可如今最教他头痛地,却是那姓柏的小子不知玩什么把戏。当初追入雪山时,看他施展战术生涩硬套,自己存了小瞧之心,因此看他逃出也未真的下死劲去追,逗弄这样的后辈小儿,将他玩于股掌之间,不是更加乐趣无穷。
可没想到这小子成长极快,吃一堑长一智之余,更是毫不挫败,此次乌行安施展虚实打法交替,其余两城都是唾手而得,唯独这定南城关,竟是死攻不下。如今更是不知那小子玩什么阴的,整日城上连个士兵也无,可却火把大张,十步一支,照地城楼上亮如白昼,就像张着大嘴等乌行安去钻。副将已经被逼地着急上火,一再请命,就是用人肉堆着往上爬也爬上去了,可乌行安哪里肯应,这分明是空城计,他老谋深算,若是在此轻易中了一个小毛孩子计策,还让不让他活了。
就这样莫名僵持了几日,上边命令催的太急,乌行安终是不能再等,这日黎明时分,先下令两支先锋队分南北两面悄悄摸近主城,正面则以惊雷石火等直击掩护。城中依旧如常应战,虽不见人,可两旁水龙还是撒将下来,只是这日天气忽冷,落水成冰,对两军而言,倒不知是福是祸。
这边正打算挥旗强攻,却见那城墙之上那柏姓大旗忽然落下,攻城帅旗竟然翻落!难道城中不战而败?众人愕然间,却听城中一片鼓声震耳欲聋,正敲地人耳朵发麻,却又忽然停了,随即便听万人高喝“乌行安,纳命来!”声若洪钟,震撼人心!
纪军更是面面相觑间,城楼上再度大旗飘摇,这张比寻常旗帜大了数倍的旗面迎风垂落下来,乌行安瞳孔猛然收缩,竟是不知是怒是惧,忽然浑身颤抖。
此时艳阳初上,掠起苍茫地白光,反射在那高高地旗帜之上,“柏宣阳”三个大字触目惊心。
纪军皆是一怔,却听城楼那边恍若万人开言“乌行安,你忘恩负义,出卖柏将军,外通j徒叛国,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有什么资格带领纪军!”这声音如春雷打鸣般,轰轰而响,众人喊话,却齐整地如出一人之口,那些喊话之人必是用了什么扩音之物,不然声音不会如此宏大轰鸣。定南城位于冰川,四面皆是冷峰绝壁,此时此刻,回音重重,一时间竟似有千万个声音重复着,压将下来。
纪军一时愣怔,却听乌行安怒喝一声:“发什么呆!攻城!”众人一惊,正要依言而起,定南城中忽然鼓声再响,再度停止时,城楼上士兵忽然现身并且一字排开,当中一个白袍男子特别显目,远远地看不真切,只能见到他似乎遥遥举有一物,虽然无法看清,可此时极静,这人的话,一字一句清晰传来,却令众军更是大惊。
“乌行安卖主求荣,认贼作父,你等要奉这样的人号令么?本王纪净,以玉玺为证,誓除j臣!”
众军哗然,此时此刻莫说什么玉玺便连那人也根本看不清楚,可纪净之名,却是众人皆知。七王纪净,当今登基地那位诚王七弟。诚王在京登基时,召五位亲王进京,随后五人再无声息,皇家之事,谁也无权过问。虽然民间猜测议论,各种说法都有,可诚王即已登基,这些亲王的生死,也没人在意。
可此时却忽然冒出这么个净王来,声声斥责,更是如雷击耳,打地纪军晕晕呼呼,再想到那隐晦之极地名字柏宣扬,军中一般士兵便是不知也多少有所听闻,老一些地将领更是对此事烂熟于胸,不过成年旧事,又得罪将军,无人会提罢了。
可是不说,不代表它不存在。
更何况此时让月军这般呼喝出来,再看乌行安脸色难看,浑身颤抖,众将领各怀心思,都是默不出声。
可也只是静了片刻,乌行安重重一哼“雕虫小技!”说话间一挥手,传令军立时三旗齐动“攻!”
军令如山,不论下面人怎么想,此时此刻也唯有从命,一时间兵分三股朝着城楼而去,城上那净王却不隐藏,反而负手而立。眼睁睁看着纪军靠近,城中忽然啸声大作。众军一惊抬头,便见一枚黝黑之物带着尖锐刺耳地声音从头顶飞过,不由都是心下一寒。
这东西见的多了,正是那惊雷,可却从没见过能飞这么高这么远,不知是什么掷出来,才转念间,那惊雷已经炸落,居然不在纪军,而是离着三尺有余地一处雪洼地,这枚惊雷可比他们的强多了,落地便开花“嘭”地一声巨响,震地地面微晃。
纪军呆愣着,那乌行安已经朗声大笑“这点准头也没有还行军打仗!要不要本将军教你如何瞄准准头?”身边几个将领也是嘿嘿连笑。可就在他们笑声之中,城中又飞出三枚一式一样地惊雷,无一例外地,颗颗落在那个雪洼处,直炸地雪花飞溅。
那几个将领地笑声还凝在嘴边,眼中却已露惊惧。就连乌行安,也是神色骤变。
这岂止是没有准头。这准头简直是无人能比。他们纪军也用过巨臂掷雷,可皆知此物方向实难控制,不过是仗着威力惊人,随便打落而已,可似眼前这般三颗同落一处,就是碰巧也是绝无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