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什么人?东秦西月南楚北纪,你是哪国人?”
白韶卿闻言一怔,收回愤怒的视线,她看向窗外,定了许久,才缓缓答道:“我是天下人。只要有天地的地方就是我的故土!”
白眉老人全身一颠,声音中显露出激动的情绪“好一个天下人!好一个天下人!”说罢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远远传出,仿似震动了整片绿林山谷,山脚下十数个白衣人齐齐回望,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白发老妇仰望山脊,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来。
白韶卿略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那老人笑声渐渐停歇,摆手道:“老夫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来!女娃儿,你去那边勺一碗水给老夫吧。”
白韶卿顺他所指,走到小屋一侧的一只青色大缸面前,手拿水勺探头望去,却见深到缸底位置才有她手掌大小地一点儿积水,她略一迟疑,俯身奋力将大缸扶倒一点,伸勺子尽力将那点儿水勺到碗中,勺了几次才总算将水完全勺出,正好一碗。她犹豫着地将碗端到那老人面前:“老先生,这水就剩最后一点,不干净了,我再去外面找些泉水给你好吗?”
老人笑着接过碗去,却道:“干净,这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水更干净的了。”又一指碗底一点儿沉淀:“正因为水清才能见浊物,若水是混的,又分的清什么呢?”说罢看她一眼,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伸手一抹嘴巴,笑道:“老夫终于喝完它啦,也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白韶卿对他的行为怪异满是不解,却又不敢多说什么,此时见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就又想提一提自己离开的事,却见他伸手一拦:“离开的事再过一时三刻说也不迟,眼下,老夫倒是想跟你说点别的。”
白韶卿听他这么说,只得回原处坐下,只听他道:“你听说过向氏吗?”看她摇头,他笑道:“这不奇怪,向氏一族,是为了皇家而存在,从来只有皇室之间一代代秘密传承。换言之,向氏,是身为皇室的守护神而存在的。”
“近百年来,向氏一族却有数十年是选择为秦守护,外人不明就理,猜测风向,以为秦王是向氏测定的真命之君,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向氏代代守在秦宫,为的,却是保护深藏在那里的一件物事罢了。”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一顿,看白韶卿一脸茫然,便道:“那东西与你有缘,将来你自然会知道,此刻天机不可泄露,我却也不方便说的更多。实际上我想说的,却是五年前向氏发生的一件小事。向氏宗族中每代必出一位圣女,这位圣女是天意择定,一经选立再不更改,其它的向氏男女嫁娶无碍,可圣女却是命中注定要孤独一生,以贞洁守护向氏荣誉的人。”
白韶卿一愣,不由得想到了那几个衣着样子都极相似的女子,却听他道:“可是没想到这一族却出了个离经叛道的圣女。”他摇头苦笑,又道:“那孩子叫向天颜,是向氏第三十二代圣女,却不愿遵守族规,在大礼未成之即,偷跑下山去了。”
向天颜?白韶卿蓦然一怔,想到那个姑姑口中的颜儿,原来那个小乞丐竟是向氏圣女。
“这些年族人们四处寻找,每回都只差一点点就要抓到,却又让她跑了,”他无奈笑笑,可笑意里却未见气愤,反而满是宠溺“这孩子天赋极高,又聪明之极,要想抓住她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的举动也许正是因为顺应了天意。”说罢微微一笑,向白韶卿看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老人哈哈大笑,转开头去再道:“就在她出走两年之后,她忽然完全失去了音讯,我们向氏要找门人本来都是有处可询的,可这一回她消失的无影无踪,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老夫为她占了几卦却未有凶相,正为这事奇怪着呢,却有看见纪国平安公主游街的门人飞鸽传书来,说他们看到这公主手上带着本门圣女的玉镯,就认为这回总算是找到了。”
“可是,我不是的!”白韶卿隐隐感觉事态严重,慌忙着急表态。
老人一笑:“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可他们不知道呀,所以才有了这场劫错了人的把戏。”
“既然如此,就请老先生跟族人们解释一番,送我下山去吧。”
“送你下山去做什么?”
“当然是完成我的承诺。”
“是你在游街时对百姓的承诺么?”
“是。我答应过要保护他们一方的平安,不可食言。”
“志向不少,胆子也大,可是你分明有保天下平安的本领,如今却要舍大求小,牺牲自己只为了纪国的百姓吗?”
“……先生说笑了,我哪有那个能耐。就连……在纪国对百姓说的话也是一时激昂才做的表示,只不过既然说了,我总会尽全力去做。”
“你可知秦王嘲风是个怎样的人?秦国的后宫又是怎样?妃嫔入宫从此便与外界永远相隔,秦国百年严训后宫不可参政,那怕你宠冠后宫,皇恩独享。可是就凭你这异于寻常女子的行为举止,一旦你的真性情暴露,便是秦王也保你不得。既然不能发挥你的所长,那么你去秦国,难道真是只想做一个以美色诱惑秦皇,终身在宫闱之间和女人们相斗,见识短浅的女人么?”
是非岂因逢乱世\长歌怎奈曲无名
026 天颜
白韶卿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她毕竟年少,对此事虽然带有五分天生的直觉,却还有五分是凭空想象,而老人说的一切,她果然是确确实实没有想到过。这时听他徐徐道来,全都在情在理,不由得愁肠百结。
她并不在乎秦帝是怎样的人,也不惧怕后宫的争斗,可是如果老人所言属实,她拼上自己的一切,却可能只是秦王后宫中可有可无的一道风景,就算名动一时,可时间久了,也渐被尘埃蒙蔽,这却是她决不甘心的结果。她还有大仇要报,还有许多许多未完的心愿呢。
那老人静静打量她神情变化,眉目间隐隐然有着一抹欣慰之意,声音轻柔,说道:“但是,如果你换一个身份入宫,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换一个身份?”白韶卿立刻回过神来。
“不错,以向氏圣女的身份入宫,你可以明正言顺的过问一切朝政,遇到大事,秦皇大臣们还要询问你的意见,以观天向吉凶。你有大把伸展拳脚的机会,别说是查出令尊的冤案,就算你想知道其他三国的不传之密,也是手到摛来。”
看白韶卿呆呆听着,他又道:“其实你和向氏的缘份早就已经定下了,你手上的那只玉镯,是我们的氏族之宝,共有一对。其中一只由上代圣女在交任前五年,而本族已寻得下一任圣女的情形下才能取下,平时便是再利的利器也不能动它分毫。另一只则在圣女回山完全交付下代圣女时脱下。可是天颜却将自己的那只轻易带在了你的手上,这又说明什么呢?”
他微笑道:“天颜是用本门密令选出来的圣女,她的慧根比前几任圣女都要高的多,孩子,回想一下与她相识的经过,我相信你也能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你来接任圣女之位了。”
白韶卿静静回忆和那向天颜结识的过往,她好像总是在睡觉,却又总是观察着自己;她好像什么也不在意,却对自己提出了不止一次的见意,帮助自己脱离困境。她用那样笑笑的口吻说她是仙人时,黑黑的眼睛笑的那般坦诚,她留在自己脸颊的亲吻,难怪自己当时不以为异,原来是小姐妹间出自真心喜欢的亲昵而已。
可是,代替她吗?做向氏孤独一生的圣女?白韶卿忍不住暗自嘲笑自己,这有什么分别吗?自己是注定孤独的人,这一点倒真没什么分别!但……
“那向天颜呢?她会怎样?”
“她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向氏门人,能毅然放下一切,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也属不易,也亏得她能找到你,要不然她这一身责任可是不容易卸下。如今既然她已放下了,就不再是向氏中人,不过以她的智慧,我相信,她会过的很好的。”
想到她从此孑然一身,在江湖上飘泊,白韶卿不由得有片刻的伤神,老人却道:“你不用为她担心难过,她无法承继是对她自己的明了;她能交付给你,是对你的信任。她即信你,你也要有信她的心才好。”
白韶卿深思片刻,点了点头,问道:“那请问老先生,向氏圣女的职责都是什么呢?”
“主持皇室大典、皇位登基、立太子、祭宗庙、战事占卜、预言吉凶,都是圣女的职责所在,一国安危乃至天下去势都系彼一身。”
“这……我自问没这样的本事,担当不起。”
老人哈哈一笑:“现在没有不表示永远没有,圣女回山还有五年,在这五年里,你尽可学到一切。孩子,你过来,”说罢朝她伸出手来,直视她的眼睛,苍老的脸颊上隐现红光“现在就做一个选择吧,你是要保一国平安嫁入秦国?还是留下学成向艺,五年之后,以圣女之身进入秦国,保天下太平?”
他的白眉下,一双长挑的眼睛闪闪发光,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女,只见她的脸上一丝怅然一晃而过,神色随即平静下来,口吻也是自然而然:“我愿留下。”说罢将她的小手放到那老人掌中。
老人哈哈大笑,抬头却不知对谁说道:“给秦宫传话,纪国平安公主逢应天劫,半途亡故,为纪国消了一灾,劝秦皇打消要纪国选妃的念头吧。”窗外有人郎声应是,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老人对上白韶卿一双妙目,笑道:“咱们使个小小的计谋,让秦宫的圣女跟那秦嘲风说了这些话,他就不敢再向纪国要什么劳什子的妃子了,这样一来,你要保全的人一个也不会有事。”
白韶卿顿时高兴起来,转念一想,却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紧跟着再瞟一眼,老人忍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向氏的权力岂非比秦国还大?”
老人笑的好不开怀,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却是长身玉立,虽然白发飘飘,却没有半风老态龙钟的模样“这话有理,可值得好好想想。哈哈哈哈!”说罢牵着她朝屋外走去。
打开房门,却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林中此时竟跪了密密麻麻近百位白衣人,男女老幼,皆在其中。老人长声笑道:“老夫玄慎子闭关四十年,今日终于要出关啦。从今以后,老夫要亲自做天颜的授业之师,颜儿,你叩拜吧。”
白韶卿一愣,立刻松开他手,端正站立,恭恭敬敬地向老人大拜三次。
向天颜。
从今日起,白韶卿开始了她人生当中第二个化名的生涯。
无情却道痴心苦\有爱方知恨艰难
001 试秦
这年,向氏神山的樱花开地特别好。
一簇簇一团团,汇聚成漫山遍野的花海连绵不尽,远远望去,宛如峰峦叠聚的几重雪山屹立在清山尽处。走的近了,更见漫天雪白的花瓣迎风飘扬,便如同下着一场花雨。
盘旋地山路上,十数骑俊马停在山前,当先一人仰头朝这纷纷扬扬地花雨看了片刻,笑道:“这地方不错。”
这人双目深邃,肤色是健康地棕榈色,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他身着华丽地黑袍,袍身镶有细密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极宽地双肩下越缩越窄,直至腰部,成就一个倒三角的形状,虽然坐在马上看不出身高体量,可只这一瞥之间,却也是英伟非常。
他身后一人四下张望,策马上前道:“陛下,这就是神山了,依臣之见,我们是不是在山下先驻扎休息,待陛下的护卫队赶到了再进山?”
黑衣人满不在乎:“向氏历来护秦,难道还会加害朕不成?”
“万事防患于未然总是必要的。向氏素来不涉世事,这次却忽然大张其鼓宣扬此届圣女的非凡之处,招摇地行事和往年大不相同。这几日有消息陆续传来,纪楚两国国君果然都已亲临神山,月国虽然还没音讯,只怕也十有八九已经秘密动身了。”
“那不是更好!若是能借这机会会一会他们,也算得上是一件美事。”
“既然是国君出访,想必他们都是有备而来,唯独陛下您……是忽然决定来的,至少也要等护卫队赶到才行呀。”
秦王嘲风瞟他一眼,笑道:“严林呀,朕不是早就说了嘛,这一次就算是微服出巡,万事你拿主意就好。我们这阵势和往年来神山求见的使者队越是没有差别,自然越是不会引人注意,朕混在其中,还能乐的逍遥自在呢。”
严林叹了口气,不敢再驳,待秦嘲风又欣赏了片刻花雨,这才跟在他后面朝山路缓缓而上,再走一会,便见远近都是亭亭如盖的撑天大树,弯曲地山路在山岩边辗转片刻,渐渐导向幽静地密林中,倾斜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落在林荫小道上,遍地星星点点,明媚却又透着几分不安。
十数骑在秦嘲风身后紧紧跟随,再行走一会,前路渐渐狭窄,两旁大树紧靠山壁,中间的小径仅容一人过去。严林顿时不安起来,快马上前想要阻拦,秦嘲风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却已知他用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竟自一拉缰绳,坐下黑马顿时撒开大步朝着那窄道奔了过去,众骑慌忙跟上,策马狂奔了只百米左右,便见两侧渐宽,而秦嘲风也在不远处停缰不前,众人忙赶上去,只见眼前赫然是一条极宽敞的大河。
这大河由东至西,自远处山后环绕而来,硬是在两山之间隔出了一条天然屏障,河身宽约数十丈,水色清绿,水下却可见暗潮涌动,分明深不见底,没有船只,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严林奇道:“往年都有向氏的船只在此等候迎接,这次怎么……”正犯着难左右张望时,却听一个苍老地声音远远传来,细听竟是在唱歌:
“一年老一年,
一日没一日,
一秋又一秋,
一辈催一辈,
一榻一身卧,
一生一梦里,
寻一颗相识,他一会咱一会,
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歌声悠扬,待唱到最后一字时,众人终于在山坳那边看到一只乌蓬船顺水而来,船头立着一个老翁,远远可见他白须飘飘,雪白的长衫随风而动。船尾一个青壮船夫撑起长杆,缓缓掠过眼前。
看他这船在众人面前露了个照面,就要东去,严林忙高声叫道:“船家,可能渡我们过河么?必有重谢。”
那船减速下来,船夫叫道:“人太多了,可得分几趟才行。”
严林回头看秦嘲风一眼,得他点头答应,才道:“不妨不妨,劳驾了。”
那船夫将船慢慢摇过来,严林走近细瞧,看这船身不大,船中蓬里似乎还有一人正在煮茶,果然是载不了几个人的。他点了几名护卫跟随秦嘲风,连同自己一共六人上了船,让其余人带马等待下一趟。
船夫再度摇起船来,严林将秦嘲风往蓬中让进,蓬内一个青衫少女正垂头将茶煮好了,送到船头的老者手上,自始自终,那二人对船上众人都没有看过一眼。
严林终究不放心,走到那老翁身后道:“方才听老先生唱的曲儿,词调独特,意味深远,老先生可是向氏一族的么?”
那老者头也不回,却道:“向氏一族?那是个什么东西!”
严林一愣,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了,倒是一边秦嘲风笑道:“老先生仙风道骨,能让您老看在眼里的‘东西’想必不多。”
那老者听他说话,倒认真转头将他打量了片刻,点头道:“还是你这后生说话有些意思。”说着又瞧了他一会,道:“看你是个有见识的人,老头子这里正为一事犯愁呢,不知年青人可能帮着出出点子?”
秦嘲风笑道:“但说不妨,有能帮到的,是在下的荣幸。”他认定这人是向氏中人,也想借机会探探他的底,是以一味谦恭。
只听老者道:“我有三儿三女,三个儿子打理家业,三个女婿也都是有才能的人,如今我眼看着就老啦,家财死不带走,却不知要如何分配才好?”
“这有何难?三儿平分不就是了?”
“问题是三个女婿也都是入赘,这些年也算的上尽心尽力。”
“那就分做六份即可。”
“可儿子们不愿意呀,女婿们毕竟是外姓。”
“既然如此,那就分出厚薄来,依旧是六份。”
“可是当初女婿们入赘时,老头子我说好了要一视同仁,待他们和亲生一般无二的,如今怎么好反悔呢?”
秦嘲风摇头道:“入赘的男子怎么可能和儿子一样对待?这是你当初的承诺有亏了。”
“可是当时儿子们都小,家里没人能够担当,自然要给女婿们施以重诺,才好收罗人心,只是当初说的容易,真要实施起来,却原来是这般困难重重。唉,老夫实在是没有法子可想了,不知你有什么计策能够助我一臂之力么?”
秦嘲风尚自沉吟未答,一边严林已经答道:“唯今之计,既然老先生已经有言在先,总要先兑现自己的承诺要紧。那就将财产在明里分为六份,三子三婿各持一份,暗里再对三子另行贴补,安抚他们也就是了。”
那老翁听了这话,却不吭声,只是静静看着秦嘲风,似在等待他的答复。秦嘲风见老翁的神色异样,却想先听听他对严林所说的看法,是以也没有说话。二人正对持间,却听身后有人轻声一笑,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这法子,可不妥当。”
无情却道痴心苦\有爱方知恨艰难
002 初见
秦严二人回过头来,便见那在一旁煮茶的青衫少女正将茶炉里的水注满一盅,捧到秦嘲风面前来,严林见状立刻要挡,秦嘲风却已伸手接下,还浅茗一口,叹声好茶,问道:“刚才的话,是姑娘说的么?”
他看那女子始终垂着头,可一头乌黑地青丝编作两条油亮地长辫垂在胸前,虽然一身粗布青衫,却依旧显得身材婀娜,不由得有些期盼,借着这一问,唤住了奉茶后正要转身的她。
哪知等这青衫少女闻声转过来,却不由得叫人大失所望。只见她分明是一张娟秀的瓜子小脸,生相却是丑陋无比。眼应大而偏小,鼻应挺而偏平,脸有菜色,唇却灰白,明晃晃地阳光照耀下,和这张面孔面面相对,还是不由得让人心中一凉。
严林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身不由已退了一步,秦嘲风不想在老翁面前失态,借着喝茶低转头去,那青衫少女嘴角带过一丝暗笑,说道:“这公子方才此言,有三处不妥。”
说罢她并不理会他的反应,只是顾自道来“认定入赘的女婿必定不能与儿子地位相同,这就在心里事先存有偏袒,对儿子,是不信任的表现,对女婿,则更是无法宽容。有了这样的心思,又怎么能坦然面对他们呢?即不能坦然,他们自然会有察觉,有了察觉自然也就各有私心,为日后埋下祸端。这是一不妥。”
秦嘲风握盅的手不由得一顿,转身看她,见那少女目光平和,一边将茶具里的剩茶倒在一方小巾帕里包好,又就着船边的河水清洗茶具,一边继续说道:“而先前说出了一视同仁的承诺,却没有尽力在二者之间制造平等,反而想着事后私下弥补。这是不妥之二。更别提那私下的弥补方式更加错上加错了。当初是为了家业才招女婿入赘度过难关,对之有愧的应该是这些女婿们,万不得已要弥补时,对像也无论如何不应该是儿子们呀。”
严林在一旁看她对自己的意见侃侃而谈,大加批评,不由得大是不快“你这丫头,我是在帮这位老翁出主意,你既然在这里奉茶,想来和这老翁是一家,又怎能如此无礼反驳别人的善意?”
那少女起身将茶具放在炉边,笑了笑道:“我听人说,蝇头小事也可见真智慧。而真正有心胸做大事的人,必定也能听取不依附自己的意见。我只是就事论事,公子怎么反倒责备起我来了呢?”
严林一愣,却听那老翁道:“是我家这丫头无礼了,卿儿,还不向这位公子赔礼认错。”那少女薄唇一抿,露出个与这张面孔全然不衬的笑容,看样子虽然心里不服,可也正要施礼,秦嘲风伸手一拂,似有意似无意地握了握她的手腕,随即放开,笑道:“老先生的身边一个奉茶的姑娘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字字句句全在情理之中,确是我这位朋友考虑的不周到了,她又何罪之有呢。”
少女闻言倒抬眸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往蓬里去了,老翁摇头道:“山野丫头,不懂规矩,倒教公子见笑了。只是老生还在等待公子你的主意呢?你是同意你那位同行公子的意见?还是另有主张?”
秦嘲风道:“这问题看似家长理短,实则却好似另有玄机,老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晚辈?但说不妨!”说罢朝他一鞠。
老翁顿了一顿,笑着摇头道:“老头儿多活了几年而已,哪有什么玄机,实实在在是个难题想你帮着解答,你即不愿也就算了,何苦来框我这老头儿。”正说到这里,众人只觉船身一摇,原来船已靠岸了,秦嘲风还想和这老翁再说几句,却见他已经转开头去,对着江面,只得退出船来,走到那青衫少女身边时,脚步停了一停,这才出船去了。
严林陪着秦嘲风在岸边等待,眼看着那船正向对岸转过去,才划出数米,却见江那边又飘来一条大船,这船比乌蓬船大出了几倍,船身涂满了华丽地红漆,船上笔直站立着数个白衣男子,划水如风,朝着对岸飞驰而去,严林叫道:“这就是向氏的船,怎么居然来迟了这么久,害我们好等。”
秦嘲风只瞟了那船一眼,便转开头去,却见那乌蓬船已经与此同时悄无声息地远远荡开,朝着东面顺水而下了,船头上那老翁依旧站在船头,一动不动。
只片刻功夫,大船便将对岸的人悉数接来,严林出示了秦国使者地关贴,几个白衣人恭敬地将他们引上山去,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将他们带到了山腰的一处宅院安顿下来,这才离开。
这院子正在神山中央,白墙黑瓦,小巧精致,加上樱花随风飞舞,别有一番雅致地风景。严林安排了护卫守院,见秦嘲风独自站在院里,似在深思之中,想了一想,便道:“那老翁和丫头故弄玄虚,陛下不用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以免扫了兴致。”
秦嘲风却道:“这二人绝非寻常之辈,他们的话,只怕是对着朕而来的。”
严林一惊“怎么?陛下觉得让这二人猜到了身份么?”
“十之八九!”秦嘲风双眸一闪“那老翁所说的问题,说是家事倒也不错,可是……若用在我大秦如今正面对的问题上,却也未尝不可。”
“如今面对的问题?”严林灵光一闪,惊道:“陛下是指外臣之争?”
秦嘲风瞥他一眼,道:“连你都会吐露‘外臣’二字,看来朕确有失查的地方。”
严林一不小心说出了秦王最忌讳的话,心里后悔莫及,忙扑地一跪“臣罪该万死!”
秦嘲风扬扬手,示意他起来,转身望向大河的方向,冷笑道:“儿子女婿的争斗么?这老翁分明是在借机评论我秦臣和那些从四国来的贤能之间的争斗呢!想不到千里之外,居然有这样的人物,不知他究竟是谁?”
严林忙道:“臣这就安排人打探消息。”
“哼,晚啦!你就老实呆着吧。”秦嘲风想了一想,又笑道:“向氏毕竟是向着我大秦的,看来这一次微服,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收获,你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无情却道痴心苦\有爱方知恨艰难
003 老妪
山下,乌蓬船终于也靠了岸,船上两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玄慎子接过白韶卿递上的茶:“你觉得秦嘲风这人怎样?”
“昨天先见了楚胜的大队人马,后面纪国虽然只来了个太子,却也是仪仗成群,可今日这秦嘲风居然只带着十几个护卫,可见他是有些意气用事,或是极为自负的。”白韶卿想了一想,仔细回答。
玄慎子抚须微笑“不错,他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也是因为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下,绝不愿在人前示弱。这人,可是自负的紧呀。”
“可他却没能立刻明白师傅您话里的意思,我瞧着这人也和楚胜差不多,不过有个好强的性子而已。”
玄慎子哈哈一笑,道:“秦嘲风和楚胜可不同,他方才没有明白,这时回想起来必定已经明白了几分,能够以这样的装束走出国门的君王,光凭胆量自负,是远远不够的。楚胜虽然也是自负,却是因无知而无畏,视天下没有自己杀不得的人而自负。秦嘲风不同,能够广纳四国贤才的君王,是有着充分自信的,有气魄地自负。”
白韶卿却小嘴一扁,道:“可是招了贤能入秦,却不能将这碗水端平,弄的秦臣和外来的贤臣天天争吵,从朝堂上吵到王府宅地,生出多少事端来?这样毫无准备的广纳贤才,只怕是他当初即位时为了显示君威做的仓促决定,才会落得这样一个难以收拾的局面。”
“这话虽然偏激,也有三分道理。他即位时不过二十出头,满朝文武未必服他,自然要做一点改革的惊世之举才能立威,本来今天我倒是真的想提点他一些,只不过他避而不答我的问题,倒叫我没处下手了。”
白韶卿笑道:“接下来还有一位更年青的君王要见呢,师傅大可留着您的好主意,帮一帮这位十七岁便登上帝位的月帝。”她说着话,伸手抬起,一只白鸽已经停在她的手腕上,她自鸽子的脚部一个细小的园环中抽出一张薄如蚕丝的小纸片,看了一眼,道:“月帝已经进山了,不过他的行径倒和秦嘲风有些相似,也是轻车简行来的。”
玄慎子微微一笑,道:“哦?是吗?那倒要好好会一会这位少年天子,我们走吧。”船夫依言摇起船来,将二人载到对岸,只是这一回,从乌蓬船上走下的却是一个白发老妇人,一身青衫中裹进了一些东西,使得她的身体看起来较为臃肿,面部菜色的染济涂去,不知用什么抹出一脸皱纹来,露出苍白干枯的一张老脸。她弯腰驼背地走到那个山岔口狭窄的位置,等待片刻,听到身后马蹄声响起,这才转身朝着江边的方向慢慢走来。
这里本就狭窄之极,后面奔上的马匹正一鼓做气地冲上来,却不料眼前一个老妇人正在蹒跚行走,顿时马声长鸣,白韶卿装做受惊,吓地倒在地上,那马也立时被人提住缰绳停了下来,几个蓝衣人匆匆下马,当先一位看起来约有四十开外的男子上前扶她,神色间却满是戒备:“老人家可摔到哪里了么?都怪赶路赶的急了,没想到这里竟然会忽然变窄,更没想到这样的地方会有您这样的老人家独自行走。”
白韶卿靠着他的手臂,一点点费力站起,喘气道:“独自行走怎么了?老了就当在家等死?走动走动倒有错了?”
那人一愕,看她手脚无力,形容苍老,瞧模样只是个普通老人家,倒有些为自己的多疑不好意思,遮掩道:“没碰伤老人家就最好了。还劳烦您让一让道,我们急着要赶路呢。”这山路极窄,老妇人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着,他们要想不碰到她而纵马从她身边掠过,实在有些困难。
白韶卿瞄了他身后的队伍一眼,却道:“有什么好赶的,前面是个渡头,就算赶上了,你们还能飞过去不成?”
那人一愣,身边一个蓝衣人已经会意,当先奔了出去,只片刻功夫就回转来,表示前方确实有大河,并且没见到船只停泊。
中年男子面露愁容:“这可怎么办?眼看着就要天黑。”
白韶卿顾自朝前慢慢走去,一边走一边叹道:“等呗,还能有什么法子。”
“我们有急事要赶在天黑前过河,老人家说一处船家,我们必定会重重酬谢。”
白韶卿回头老大不高兴地一白眼:“既然这么急,就游过去好啦,只听说这神山河冻死过人,倒还没听过淹死的呢。”
那人听她这么说,倒不好接话,只嘿嘿笑笑,向左右吩咐“去周围看下可有人家,河边的船夫一般都住的离河不远,总在左近就会找到的。”那些人应着去了,他又安排“公子就快到了吧,我先去前面探路,请公子放慢速度,不用再赶了。”又有人答应着退下。
他也不再搭理白韶卿,朝前穿过窄道,一条大河果然近在眼前,河面波澜微动,朝西的山边,太阳已经渐渐西移到山峰一侧,眼看着要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他不由得大是焦急,转头见那老妇人也已经走到河边,神色倒是安然,在河边席地坐了,一面捶腿一面自言自语似的说:“这几天来的人还真多,多半是送上一拨的客人去了,哪能这么快回来!”
中年人这才想起这里是神山山脚,这老妇人既然在这里,说不定和向氏有些关系,可不能轻漫了,忙走过去一鞠,道:“刚才多有得罪,老人家看在我们焦急赶路,宽恕则个吧。”
白韶卿这才抬起正眼看他“是呀,对我这老人家说话自然得恭恭敬敬的,我家主人可是无所不能呢,你连尊老敬老都不明白,巴巴地跑向山来做什么?”
中年人看她一个孤老婆子,虽然走起路来体态蹒跚,说话却是中气十足的样子,料定不是一般人,何况向山就在眼前,更加为自己先前的随意后悔了,忙道:“不瞒您老,我们是月国的使者,出发时耽搁了,所以才急急赶路,要在天黑前赶到神山,见到陌生人,自然有些提防,在下这里给您老赔礼了。”
白韶卿看他一本正经,也不再捉弄他了,点头道:“哦,原来是月国的使者,那是老婆子失敬了,这几天倒是才过去什么楚国的秦国的,乱哄哄的好多人呢。”
中年人喜道:“是呀,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你看我们已经迟了,若是再被水拦在这里,神山那边倒要怪罪我们月国不守信用。”
“说的也是!”白韶卿点点头,朝河上看了一眼,自袖口拿出一支极小地烟花来,点在手心,火舌转动,只听得“咻”地一声,那烟花腾空而起,迅速隐没在了渐现夕阳地天空中。“这里的船这几日都是来往送人,想必是歇息去了,我发了信号出去,转眼就会来的。”
那中年人感激不尽,在一旁作揖说着话,身边一个蓝衣人跑来,道:“公子到了。”那中年人这才离开白韶卿,朝着山道迎上,白韶卿自他身后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正自山壁那边显现出来。
无情却道痴心苦\有爱方知恨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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