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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想,便要受到审判,那么审判吧……

    ”如果因为我拥有一颗人类的心,一颗会为爱而跳动、而悲伤、而奔腾、而想要保护他人,如果这便是我的错,那么,我便承认我有罪。”

    是的,她不是天使,她也绝非巫师,她是人类,是人类。因为是人类,所以会软弱,会犯错、会自私,有时会狭隘地只看到自己小小的世界。会有软弱的负面的情绪,会想要从一切不愿面对的环境中逃开,会陷入自我悲伤的泥沼。

    她摇了摇头,眼中滑落一抹淡蓝色的泪。深吸了一口气,擦掉眼中的泪,在这个虚伪的法庭中,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此刻,她即是法国。是真正的法国。她想起雷蒙,想起黑发如蓝,傲然如风与烈日也似浑然一体的男子。如果他在这里,他会说些什么呢?她想起为她死去的嘉恩,想起被她连累而死的、在临死前呼唤母亲的英国士兵,想起走过的无人居住的村庄,想起流离失所的人民,想起抱着孩子哭泣的无助的女子,想起天真地问着何时能够回家的少年……她想起这一切的一切,身体中某根一直紧绷着的折磨她的神经骤然断裂,义愤令她的眼睛再次灼灼明亮充满情感的光辉,是的,她想起了有关疼痛的过往,而这疼痛不再是她个人的疼痛,而是整个法国的疼痛,是整个世界关于战争的疼痛。

    就如某个遥远的春天,有个少女挥刀斩断长发时的气势一样,那种感觉,那种一定要说些什么的感觉再次涌至她的心中。

    她望向宣称她种种罪行的老人,发出轻蔑的嘲笑:“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人,你们审判我,但你们又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吗?”

    老人面色不快,紧握的手指发出嘎嘎的声响,

    “我们的审判是绝对公正的。在正义面前你无需狡辩。即使你不承认你的罪恶,我们也会按照事实给你应有的惩处。”

    而贞德轻蔑地看着他,继续说着她想要说的话:

    “你们视面不改色攻占他国土地并宣布自己这样做有道理的人为无罪,你们视参预或纵容奸杀掳掠的人为无罪,你们视那些使别人失去家园流泪哭泣人无罪,视那些因为自己的屋顶少了一块砖头就闹得世界不宁的人为无罪,你们的正义在哪里?又是什么标准?难道只因为那些人、那些国家比我的祖国更为强大吗?

    “他们总有理由伤害、杀戮,而我们不能抵抗,保护吗?

    “我并不是一定要给自己一个正义之名。因为世界上所有的战争不管是什么起因,怎样了结,却都会造成令人悲伤的过程。

    “我只是想要说,明明知道会让人流血流泪却依然要发动战争的人们,不管你们有什么高贵的借口,都不能掩饰你们只是被利益驱动而失去人类本性的事实!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聪明的,可我实在无法忍受与我一样身为人类却失去了人类智慧的你们的愚蠢!以为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打仗就不会有损失!这个世界是一体的啊!

    “有那么多的人在乞求看不见的和平,有那么多的人为了这个理想失去了生命。那是与你我一样,活动的、跳跃的生命。你们不会难过,也没有心,正如此刻,你们坐在黑暗中,望着眼前的烛火,你们除了自己眼前的东西,便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中有人不满地咳嗽,向老人递去眼色,老人皱眉,大声厉喝:“住嘴!贞德!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淮吗?”

    “我当然知道,”贞德给他一个傲睨万物的眼神,“你们是主教、你们是法官、你们是政客,你们是了不起的操纵国家世界走向的大人物!可是你们却不如我,不如我这一个没有念过书的女子!我轻视你们,你们不配坐在现在的位置上。你们不配审判我!你们根本就不配审判任何人!

    “不要以为你们现在所做的不会受到惩处,总有—天,报复之日会来临。我并不希望那是另一场战争,而是你们的心给予自己的一个残酷的裁决。在走过那扇每个人都必经的生死门时,你们会自问,你这一生做了些什么,伤害了多少人。然而那时,眼泪与悔恨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话,不能令你们动容半分,因为你们的心有我所不能了解的冷酷残忍。我宁愿被你们杀死,也不想成为你们的伙伴。如果生为和你们一样的人,纵然给我再多的物质,我也只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无耻无知的人们啊,你们来给我判罪吧。在你们的眼中,所有为了自由与和平而战的战争都只是带给你们统制不便的破坏者。你无需向我宣

    读什么,也无需用你手中的权力威胁我,我知道,在这样的审判中,我怎么可能会被判与无罪?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说我是危险分子,说我是女妖,都随便你们吧。在千百年过后,当所有的历史成为后人眼中的尘沙时,那个时候被审判的,就是你们。”

    “太放肆了!”

    怒喝声自旁边的席位上爆发,如利箭般的恶毒眼神密集地射向中间的少女。

    少女倔强地昂头而立,眼中已不再有空洞黯然,而是清灼明亮的光辉。

    “妖女!”

    “异端!”

    “不可救药!”

    在声声讨伐声中,她昂头而立,漠然以对。那由壁顷洒下的光影逐渐明亮了起来,或许,是那场下了很久的雾终于消散了吧……

    是谁在用被气得发颤的声音狠狠地说:火、火刑!

    可她的心、她的眼、她的耳朵、她的意识都已飞升,飞升到她心中的彼方,她仰望着那道光,那明亮的光,炽热的光,她所追逐的光,缓缓露出浅浅的美丽笑容。

    第七章 他是烈火

    爱与恨的距离并不遥远,纠葛只在一线之间。

    若能做到对一个人完全漠然,才是真正的无爱无怨。

    时光慢慢流转,缓缓走向四季最后的一站。

    艳美的夏花,茂盛的春草,都已一一逝去。然而为何心中的记忆却不曾褪色?反犹如沾染初霜的红叶,依旧鲜明的亮眼。

    摆在案上的书停留在同一页已经很久,手指因心事停滞,无力往下翻,他终于起身,走至半开的窗边,窗外落叶飘零,如冬天写给秋日的信笺。

    呆滞地望向满园残梗,倚窗而立面貌清瘦的青年任一头金发被风吹乱。

    丝丝缕缕在风中纠缠,迷乱地掩映住他秀美却苍白的容颜。

    时间与记忆背道而弛,那些他不愿再想起、他极力要消弭的往事,挥之不去,徘徊辗转,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就在昨天。每当他回过神来,总发现,他又已陷落其中,无力自勉。

    他并非一定要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正如他从不想知道爱与恨相隔多远……

    恨意如汹涌的潮水,来时曾那般猛烈,拍打着幽深晦暗的怒涛,挑动内心最不可碰触的柔软。而时间抽丝剥茧,层层剥开表面,当憎恨也被抽离,便只剩下一腔茫然。

    情不自禁想起她曾经张着可爱的大眼,无邪仰望他时的纯美,想起她可恶地挣脱他的手,绝情而去的残忍,想起听她说我爱你时内心有过的甜蜜,想起她说我爱法国时他心中那种终于被抛弃了的绝望感,想起她的温柔、想起她的迷糊、想起她曾如小鸟依人般紧贴着他的亲热无间,想起她终于扬起翅膀飞离了他的身边……

    从最初到最后,包括每一个细小的画面,每一个因她而起,与她有关的思想的残片,关于她全部的全部,他不可抑制,无法停止,近乎发狂地一遍遍地想起……

    他张着空洞的眼,心被虚无的幻影填满,双眼却总是空洞得黯然。所望之处,无不是黯淡,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光,窗外的阳光再美,也与他全然无干……

    “咚咚——”

    象征性的叩门声响起,在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时却已经推门进入。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却还是望着窗外,望着远方,望着他也不知为何总想凝望的虚无的某点,并没有回头。

    将他无神的样子尽收眼底,赛瑞雅五味杂陈地轻咳了一声才说道:“陛下,天气转凉了,不要总开着窗子。不然的话,多加件衣裳吧。”

    “你来干什么?”他没有理会他的话,径自问道,依旧头也不回。

    “……是有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冷淡地回答。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经死了似的,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挂念的,有时只觉四周为何喧嚣不止,不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平静,恨不得能够立刻消失。

    “陛下……”身后的人困难地吐字,他不耐地咬住薄唇,几乎想要放声大吼,却在回头间,撞人对方张得大大的担心的眼。

    “……你下去吧……我没事……”他勉强压制怒意,疲惫地挥手示意让赛瑞雅离开。而赛瑞雅欲言又止。

    “说吧,”他双肩环臂,冷冽地讽刺自己的臣子,“你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吗?如果你一定要说些什么才能离我远点,就快点说完好消失吧。”

    刻薄冷诮的话并没有让赛瑞雅生气,他只是失落地抿了抿嘴角,努力想要微笑,却还是失败了“我听到一个消息,想要向您禀报。”

    ”呵……”查理冷笑了一声,“随便你……或者是谢谢你?”

    “是关于贞德的事……”赛瑞雅的眼黯了黯,生怕被打断般越说越快,“我派出的探子说,她被判为巫女,将在开春以后,施以火刑……”

    “这些事你和我说做什么?”

    一个东西伴随着查理愤怒的吼声向赛瑞雅迎面掷来,他躲也不躲,被迎面打中额头,鲜血披面流下,他也只是皱了皱秀丽的眉,确定般看了眼脚下粉碎的物品,然后掏出怀中的手帕,捂住自己的头,慢慢退去,走到门边,他按住门把,停了停,终于说道:“陛下……因为您对赛瑞雅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所以……赛瑞雅不希望您在后悔中度过每一天……”

    “我警告你不要自以为是!”因恐惧的碎片迅速滑落心底,查理勉强撑住桌子的边沿,脸色苍白地驳斥。

    “陛下,”自捂住额头的手帕下不断涌出血的青年徐徐侧身,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我从来就不曾自以为是过,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价值就只是如此?始终以您的幸福为前提,考虑一切,是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门轻轻地扣上,优美飘忽的声音依然在说:“所以,若是您想做什么的话,只要给赛瑞雅一个暗示就可以,我会尽我所能,让一切如您所愿……”

    而查理已无力反驳,他跌坐在宽大柔软的椅子中,撑起他的手肘,痛苦地拧起眉,这是可预见的结果,是自己把贞德推到了敌人的手中,难道他还能指望对方会温柔地对待她吗?

    没错,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他心中的铁则,那句话叫做——背叛者——死……

    那么……

    为何他的手会攥得这样紧,关节发青,骨头几乎要迸碎了。

    为何他感到眼前有如天崩地裂般不断旋转,这痛苦甚至超越了贞德离他而去的那个瞬间。气血翻涌,眼前交错着黑红二色的画面。他想要呕吐。那曾经是他最珍爱的天使,将要在他的敌人手中化为一缕青烟吗……

    而这,竟然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

    吸入寒气,他大声地咳嗽,弯下腰,竟真的吐了起来,却因为从早上就什么也没有吃,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强烈的恶心让他感到一阵昏眩。他捧住脸,闭上眼睛,想用黑暗平缓情绪,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为何会这样?他一直都是那个残忍,任性、自私的男人!他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没错!世界是幻影,只有自己才是真实的。其他的人不过是些小石子。不管是漂亮发光的钻石、路边无用不起眼的青石、因喜欢而收集珍惜的各色宝石,也不过都只是小石子罢了。人,怎么可能爱上石子呢。像堆积积木一样的,把各色石子放到合适的地方去,巩固他的城池,对于他,它们只是这样的用途而已。

    是的,就只是这样的用途!所以危险的、无用的,不听话的通通丢弃毁灭!这才是正确的!他没有错!一直都没有错!

    那么……为什么他的心会疼痛扭曲得像要挤出身体全部的血液?

    他痛苦地摇动着长发,啊——贞德——

    他哭着跪倒在地,那感情深沉猛烈澎湃真挚……

    一去不返。是自己将她变不一样了。变成了不管在不在身边,都令他焦躁、莫名左右着他的存在。变成了让他可以爱、可以恨,却偏偏无法漠然以对的存在。

    ∞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时间是风,流逝于指尖。

    纵然鲜明地感受到它正在身边走过,却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捕捉。

    她望着窗外被分成一道道的天空,从空隙处伸出她瘦弱的手臂,感觉阳光在手心跳跃的温暖。初冬的光薄薄淡淡,明亮而不刺眼。当太阳变换了角度,那光射向她的脸,她便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感到胸腔里漾满了名为喜欢的情感,喜欢阳光、喜欢小鸟、喜欢清风,爱着这生命中早已赐予却一直被忽略了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才会对拥有的一切感到珍惜吗?

    近来,她已经不再沉浸在痛苦的记忆里了,相反她会时常想起家乡的云,想起当自己只是小女孩儿时,跑过芒草摇动的大片草地,身边的羊群就像天边洁白连片的云朵,白云之下是远方袅袅升腾的炊烟和灰色的小屋。

    虽然她感觉此生无悔,然而每当黑暗来临,每当闭合双眼,她就会忍不住去描绘那个早已与她无缘的人生。

    若真的可以再选择一次,走上平凡的道路,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一如万千女子,有一份平实的幸福,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变老,体会人世间的种种起伏,嫁一个憨厚敦儒的丈夫,有几个活泼调皮的孩子……啊,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呢?

    她已没有机会去体验,去经历了。

    短短十九年不到的时间,她的人生波澜动荡。走过寂寞、哀伤、哭泣、期盼、希望、绝望、憎恨……

    而最终,她发现那些负面的感情渐渐地变化了,稀薄得有如冬日的云。而温柔的、美好的、充满光明与爱恋的记忆却清晰得仿若时间划下的刻痕。

    恨意如潮水,激烈却不能持久。它们汹涌而来,散去后却只遗留下一些美丽的贝壳,便无影无踪。她已不想再恨,心中已没有了恨。只余下一腔柔柔怅怅的牵念……偶尔,令她的双眼依旧感到涩然……

    她仰起脸,仰得高高的,让小巧的下颌与脖子成为直角,这样眼泪就没有办法流下来,唇边轻轻地发颤,有个名字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吐不出也无法将之融化。

    若是……若是……还可以让她许个愿,她发现她还想要再见查理一面……

    她仰起脸,泪落腮边。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地从门外的甬道传来,她听到有人打开牢门并且走到她的身后,她听到……低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她被猛地抱进—个怀抱里……

    熟悉的臂膀,熟悉的气味在身后涌来,他紧紧地拥着她,像是要将她捏碎嵌入自身血肉……

    她没有挣扎,只是眼泪更加滚滚地落下,那个疑是梦境的声音认输了般在耳畔低喃,他说:“贞德,我来救你了……”

    她转身看到了那张她魂牵梦萦的脸,看到一双深邃得仿若幽远天空的眼。她被结结实实地拥抱着,这再也不是幻影,而她直觉这却是在梦中。

    在这被拥住的一刻,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好像又回到很久之前的花园,他们身着礼服,翩然共舞的瞬间。

    在这被拥住的一刻,她忘记了与他的爱恨纠缠,脑中惟一清晰涌上的是不可置信的充满酸楚的喜欢……

    “查理?查理?”她不敢确定,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是我……”淡金色的刘海下,深海般的眼中滴下脆弱的泪来,他伸手抚*着怀中女孩仰起的脸,沿着她削瘦的轮廓,*上她淡淡的眉眼,她怎么瘦得如此厉害?他难过得想哭,喉咙却被像被堵住了一般,因为将她变成这样的不正是自己吗?是他将她拒之门外……

    “是我啊,不要怕,我来了……”他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将她紧抱着,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贞德不要怕,查理来了!来救你了!”

    眼泪从他的眼中直直滴落,落到她仰起的光洁的额角,落到她无邪的蓝眼中,她像是无措的精灵般,唇瓣微张着,仰望这样近却又这样远的男子,这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这是谁?这是谁?是查理?可是查理恨她,恨她到千生万世,怎么可能来这里救她呢?这是梦境吧……是一席温柔地醒来之后一定会害她哭泣的梦境吧……因为查理不可能出现的,这里是敌人的权力范围之内,查理是法国的国君,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幻影吗?”她快要窒息般地问着。

    “不是,不是……”他痛苦地低下头,用紧握的拳挡住自己的眼,“不是……我只是一个为爱一败涂地的男人,一个为你而来的傻瓜……”

    “查理!”

    她抱紧了他,眼泪是心底的碎片,所以残缺越多,眼泪便越发无法停止。

    “陛下……”灵巧的身影自后面闪出,一身狱卒装扮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一个麻袋进来,紧张地提醒他,“动作要快!”

    是啊,查理回过神来,他不顾安危来到敌人的牢狱,只为救走他的女孩儿。苦涩令他想要微笑,是的,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若是今日英国人得知法国国王竟出现在他们的牢狱中,将会多么欣喜若狂地前来捕捉。

    他没有办法思考,无法再小心地去衡量一切得失!他只想任性这一次,他只知道他必须来救走他的贞德。有那样一股狂澜在心中激荡令他辗转难安!

    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他后悔了,他已经好后悔、好后悔了……正如赛瑞雅所言,若贞德真的死在这里,他会后悔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深深地牵扯在他与她之间的是爱情,是什么造成的羁绊?他只是流泪,却不懂,也不想问,因为没有答案。

    “为何来救我?”伏在胸前的女孩茫然地张大眼睛,“不是恨我吗?不是恨我到千生万世吗?

    “我也不懂,”他拧起长眉,“你这个坏家伙,你这个背叛者,明明是我的,明明说过只爱我的,却骗我。可是,可是……”

    他猛地抱紧她,眼中一片热辣,“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看你死去,不愿意让你消失,我是大傻瓜,即使这样骂着自己,也还是赶来救你。如何?你一定非常得意吧。想要笑的话,也可以,让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毫无预兆的,他吻上她的唇,辗转吸吮,将藏在舌下的药顶进去……

    她的眼闪过一片慌乱,看在他眼中,只觉更加苦涩莫名,他加深这个吻,让她把药吞下去,“贞德,你只要闭一下眼睛就好了,等你再醒来,你一定会平安的……”

    如果让她知道,麻袋里有一个与她看来相似的女孩子,她一定不会乖乖地听话交换吧,至少这一点他是了解的。

    不舍地、眷恋地望着怀中的少女,他深蓝的眼闪烁起依稀的泪。

    怀中的身体终于安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快速进行了交换,将麻袋掩藏在长长的披风下面,小心地带出这座毫无生息的冰狱。

    雪色奥尔良 尾声 细雪 江雨朵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梦中有幸福也有哀伤,她成为将拯救法国的传说中的少女,遇到了一位有着蓝眼的魔法师,那个人美丽俊逸却又残酷无情。

    在梦里,她似乎一直想问他一个问题,可是还来不及问,她就被敌人抓走,囚禁在一座高高的塔中,就像童活故事里的长发公主一样,然后,他来救走她……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因为自己是个贫穷的牧羊女呀,哪有高贵的国王会爱上牧羊女呢?她并不是长发公主……

    在唇边扬起笑意时,她感到了周身泛起的寒冷,伸手去拉被子,却触到了冰冰凉凉的东西。

    睁开眼帘,只见雪似飞花。

    天空是混沌的白色,白亮的细粉漫舞纷飞,难怪会冷,原来下雪了。

    她伸手去接雪花,猛然发现自己正被某人抱在怀里,愕然地仰头去望,撞上一双幽蓝的眼睛,与梦里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你是谁?”在意识还懵懵懂懂间,她问道。

    他眨了下眼,睫如蝶翼,粘着的霜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他静静地停下马,在这初冬第一场的雪中,俯下头,吻上她的唇。那个吻,冰凉柔软,却让入怅怅落空。

    她的眼角有泪滑落,酸酸涩涩,原来梦境都是真实的,而这现实又仿若在不真实的梦境中。她被他揽在怀中,却觉得那拥抱如此寒冷,再也无法温暖她的身体……

    两颗心早在不知名的地方彼此错失。

    纵然如此拼力地拥抱着她,也没有办法消除竖立在二人之间那道透明的高墙。

    “贞德,”他拥抱着她,像拥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和我回去,好不好?”

    语气带了央求的味道,是的,他在求她呢。自尊,骄傲都可以抛之不要,惟独她,他不能不要……

    “要换一个身份,很容易,我会娶你,娶你做我的王妃,过去的事,让我们不要再互相计较,让我们统统忘掉……”他捧着她的脸,深蓝的眼中有泪。

    他说:“让我们重新开始。”

    他深切地凝望着她,希望她可以说出他想要听到的答案。然后他就可以带着她奔向幸福的终点。

    她回望他,第一次发现那望向自己的蓝眼带有一份残酷的天真。

    重新开始,听起来是很美丽蛊惑的话语,但是,却不现实。就算他真的可以做到,她也做不到……她不想忘掉,那些曾发生的事,曾结识的人,那些眼泪与欢笑,她忘不掉,她丝毫都不想忘掉。不管是幸福的回忆、寂寞的回忆,抑或是悲伤的回忆,她都要紧紧怀抱,所有的经历加之一起,才构成完整的自身。每结识一个人,每走过一段路,都等于建筑了一段人生。她不想也不能将之全部抹去。

    但同时,她亦自问,那么,她能够就这样舍弃掉她的爱情吗?

    她听到有个软弱的自己内心正在哭泣,如果依从心中的软弱,她便回应他的臂膀,投身他的怀抱,像不真实的浪漫童话一样,从此与他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但,她却轻轻地笑了,纵然腮边还挂着晶亮的泪珠。

    两个人生观有着明显裂痕的人,在一起真的能够幸福吗?

    忘掉上一次的争吵,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又是在什么时候?几时发生?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回到最初,已经无法再做那个眼里只有他一人的女孩。虽然她依然爱着他——这是从未改变过的事。但那份爱情再也不是她全部的幸福。

    她想去寻找,寻找除去爱情其他可做的事,寻找在恋爱之外还可能存在,更为博大的情,她认定这世界如此广阔,有太多的事她还没有经历,而她不想做一只被束缚住翅膀的飞鸟。一定要用自由才能交换的幸福,或许存在,但那绝不是她想要的幸福。

    “那么你呢,”她说,“愿意抛弃你的一切,和我一起飞翔,若你能做到的话,我们便可以重新开始。”

    她低头笑了笑,望着自己的指尖,看不到他脸上霎时浮现的雪白,她也知道他心中的答案,她说:“瞧。你根本做不到。所以我们也不可能重新开始。”

    “你在难为我!贞德!”

    “没有。”

    面对他激动的情绪,她只是安静却终于用单手推开他的胸膛,怅然地望向远方。

    周边琼枝霜覆,河面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她思念起她遥远的小屋,她熟悉的邻居,她曾舍弃的身份,是的,有许多事她想要去做,但先要做的是,回那个最初的地方看一看……

    拥有时总是毫不珍惜,失去后才知道可贵,人们总是向往那些过着特别的人生成为获选者的人们,而过着特别人生的命运之子们则向往平凡宁静的生活?

    她此刻想要的就只是一份平凡的幸福。

    那美丽的水蓝眼睛所凝视的方向再也不是他了,查理茫然地立在雪中,看着身前的少女,明显无力地感到了这个悲伤的事实。同时,他也发现,他的视线再也无法自少女的身上移开。

    他所能做的只是抱住她,抱紧她,仿佛这样,她就会同意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惶然地将头蹭着她的脖颈,湿湿冷冷的泪洒落她的肩,“别说你想离开我,我们要在一起,你答应过,你明明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伏在她的肩上,狠狠地咬下重重的一口,痛苦嘶哑地问她:“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为什么你不能和我在一起?!”

    “如果有人可以给我们指出一条相守的道路,我就奔向你,”她柔柔地说着,微笑着却一步步倒退着走开,“可是我的眼睛却看不见那样的道路。”

    有些东西,早已一去不复返。时间无力倒转,关于这点,她很清楚。

    “我们已经不能回到从前,一切无法重新开始,查理,”她凝望着他,忽然又走上前,踮起脚尖,吻去他脸上的泪,“查理,你不要哭……”

    就这样看着他那双深蓝的眼,看着那直直掉落毫不掩饰的泪,她感到莫名的酸楚。依然会为了他的泪而难过……那深蓝的泪……那寂寞的人……那为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将她救出的人……那个她很爱很爱的人……

    “对不起……”

    “不要!”

    他脆弱如孩子般大叫起来,紧紧攥住她的手,感觉那手在掌心中滚热地跳动了一下。这是哪儿?是那条开满花树的命运的街道吗?为何情景如此相似,有人要远走,有人在如孩子般喊着不许走!不同的只是角色的互换。为何他成了那被选择的人?

    “我不要听什么对不起!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离开我……”但那样也无所谓了,只要她选择他,正如他曾经选择了她一样。金发青年在雪中用燃烧着深蓝火焰般的眼,灼灼地凝望着她,若是眼睛能够施展魔法,就请再一次让她中下他的魔法吧……

    “可是,让你和我一起走,就如同让你抛弃你的人生是一样不可能的啊。”

    她却只是这样静静地回答,一双大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让他清楚地看到在那清澈眼瞳中倒映出来的只是自己孤单的身影。

    “这是一场梦,我想回到现实去,回到我应有的世界中去,”她仰头,用张开的双手去拥抱飘飘降下的今冬的第一场雪,“你看,天地间如此苍茫,鸿野荒凉,若你是个凡人,我们便可以这样一直走向幸福的结局。但是你是国王,我是牧羊女。我们眼前的道路不可能重合为一。”

    他咬住唇,鲜红的血点滴流下,滴落纯白的大地。因无法反驳,因力不从心。

    他只能握着她的手,像握着生命中惟一的依凭。

    他重复说道:“我们重新开始!”

    她没有说话,却缓缓垂头,摘下了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那已经破旧的绸缎包裹,在风雪中被吹散,露出的是那枚他送给她的金币。那时,他其实只是很随便地将它丢给一个穷女孩,却没想到开始了两个人一段斩不断的情缘。

    她捏着那枚金币,用尽浑身力气。然后,无比轻柔地放入他的手心,再一次,从那大大的掌中抽出了她的手指……

    他望着她,在不断落下的雪花中,这个女子的容颜,她的眉、她的眼、她唇边的微笑,都似闪烁的光源,而她将挟带着这光芒离去,留他于永久无边的黑暗……

    “我要走了,查理。”她说着,却感觉要转过肩膀是那样的困难,她已作出抉择,为何一幕幕的情伤过往还要在眼前似雪纷飞?她究竟还在留恋着什么?

    强迫白己向后倒退,就这样用凝望着他的姿势慢慢地向后倒退……

    涩涩的东西阡陌纵横,划过他清瘦俊美的脸庞。他感到两腮一片冰凉,不知道是雪花还是眼泪。手心—松,那枚金币便掉落在雪地上……

    细雪纷飞,一片一片,接连不断,遮挡他的视线,视野渐渐模糊,那纤细的女孩子正一步步远离他的世界。他应该怎么办?

    冲上去抱住她、捆住她、强迫她、命令她哪里都不许去吗?

    或许那样才是正确的选择,却无法成为两个人幸福的圆满。他清楚地知道,所以脚步无法移动,她是他的幸福,而他能否成为她的幸福?他没有自信,因而无法阻止。

    如她所言,他也在一遍遍自问:为何我无法抛下一切,随她而去?明明是真的爱她,但若抛舍一切选择所爱,真的就会幸福了吗?他不知道。

    惟一明白的是,当她消失,他的幸福也会一并消失……

    抛弃一切选择她,固然不一定会幸福,但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幸福这两个字就是不存在的。

    眼泪如直线划过冰冷的脸庞,他凝视那小小的人影,那仿佛要被雪花带走的人影,滚烫的视线让眼睛都要冒出火花,希望时光能够就此定格。

    而那个人,那个步步远走的人,也忽然落泪,她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不管在梦中在现实,她都没有问过的问题,一个一直不敢去问的问题,一句他从未正面肯切地对她讲过的话。眼泪落下,融化掉她脸上的冰雪,她终于问他,在想要告别的这刹那。

    她问:“查理,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那声音在初冬菲薄的雪花中异样凄冷。

    他望着她,她也正望着他,两个人,彼此凝望,间隔着那不断落下的细碎的雪花。

    她已决定要离他而去,为何还要在意那个一直盘桓在心中的问题?

    他凝视着她,深深的,用尽一生一世的柔情。用那双魔法师般的眼睛给予她最诚挚的回应。

    细雪正从四面八方降下,悄然温柔地包围住他们,用那冰冷柔软的屏障,将他们困在圆心。在两个人对望的视线里,不舍地纠缠中,谁能否认,那让整个世界为之停止运转的眼神不是在诉说亘古流传的那句话,那句强大得让时间就此停止的咒语——我、爱、你!

    深蓝的眼睛凝望水蓝的眼睛,他有可能选择迈步追上去……

    那走远的身影,还有没有可能选择留下来……

    小说到此停止!而那两个人的人生还将继续……

    【全文完】

    雪色奥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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