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将她的面颊按在自己的怀里,煞有其事道,“嗯,瘦了点,轻了别动,我现在就告诉你,谁在外头拆你们丞相府的台子。”
上官靖羽咬唇,原想挣扎,但此刻……
她半抬起头,长长的羽睫刚好扑在他的脖颈上,让他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了些。
舒一口气,他低眉看着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女子,指尖拂去她脸上被风吹乱的散发,“羊毛出在羊身上,后院的女人太多,果然不是件值得庆幸之事。”
瞳仁陡然缩紧,她的眉头越发蹙起,“你是指……”
“你本就心中有数,不过想让我确定你的猜测罢了!”他一语道破。
她沉默不语。
眉头,有温热的指腹温柔抚过,他道,“若有朝一日,能治好你这蹙眉的毛病,我死而无憾。”
她仲怔。
“若不能。”他继续道,“惟愿以身相代。”
鼻间陡然泛酸,她忽然谩笑两声,悲从心来。曾几何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对萧东离……
可是呢?
算不算因果循环?算不算报应不爽?
她不说话,只是重重的合上了眸子,将滚烫的东西重新融回眼眶里去。却能感觉到,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越发的缩紧。那力道带着他掌心的专属温度,牢牢的烙印在自己的腰间。
温暖的触觉,瞬时蔓延全身。
她不语,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回忆里。
他不语,静静的看她独自哀伤,除了拥着她,他什么都做不了。
远远的,芙蕖瞪大了眸子,惊愕的看见重锡抱着自家小姐。
素颜用牙签剔牙,扭头看一眼重锡,而后打量着芙蕖,“大惊小怪作甚?大师兄还能亏了你家小姐不成?身子都看过了,难道还抱不得?”
芙蕖咬唇,羞红了脸,“小姐未出闺阁,万一教人看见岂非有损小姐闺誉?”
她随即环顾四周,慌乱紧张得身子轻颤。
见状,素颜丢了牙签,站在芙蕖跟前。
两手快速扶住她的双肩,将她身子扶正,“站直了,以后这就是常有的事,别弄得跟见不得人似的。告诉你,两情相悦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堂堂正正的事,别弄得如偷鸡摸狗一般。”
“但小姐乃相府千金,如今已然流言纷飞,要是……”芙蕖捂住了嘴,几乎不敢想象。
“我问你,你觉得现在的流言蜚语是哪儿来的?”素颜问。
芙蕖一怔,“哪儿来的?自然是说出来的!”
“谁说的?”
“人说的!”
素颜一巴掌拍在芙蕖脑门是,“我当然知道是人说的,难不成鬼说的吗?真是活见鬼!”
芙蕖红着眸瞪她,“我……”
“再好好想想!”素颜叉腰。
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摊开来竟是一包葵花籽,顾自嗑起了瓜子。
蓦地,芙蕖陡然抬头盯着素颜,错愕的眸中泛着不敢置信的颜色,“你是说……小姐的簪子其实是……”
“悟到了?很好!”素颜将瓜子递过去,“闲来无事,泰祥阁的瓜子,好吃得紧!”
芙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再没有说话。
“喂,就算是屋里斗,也不关你这小丫头的事,你着什么急发什么火?”素颜笑看重锡与上官靖羽的静态,美滋滋的嗑着瓜子。
“小姐太难了。”这话刚说完,芙蕖已然声线哽咽。
这段时间,她是看着上官靖羽小心谨慎的走过来,生怕行差踏错。她不是不知道上官靖羽的性子,那么骄傲的人,现在却磨得几乎没了脾气。
跟着上官靖羽那么多年,芙蕖第一次觉得,上官靖羽可怜。
看不见,只能靠听、靠摸索、靠数着步子进出房间。从光明一下子堕入黑暗的地狱,所有的苦痛只能独自承受。
素颜迟疑了一下,将怀中的帕子递过去,“喏,既然觉得她不容易,就对她好别藏着掩着,对她对你都好。”
话音刚落,芙蕖瞬时抬头,不敢置信的凝着素颜的脸。
可惜,她没能在素颜平静的脸上,找到过多的情绪。
心,隐隐不安。
下意识的,芙蕖抿紧了唇,眼底的光却寸寸冰冷。
这么说,应是她……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49章 相赠玉牌食为天
风过柳梢,上官靖羽缓缓抬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极为自然的拂落重锡的手,自他的膝上走下来。
她便站在那里,面上一如既往的不起波澜。
“回去吗?”重锡问。
她点了头,转身喊了一声,“芙蕖?”
听得小姐的喊声,芙蕖快速跑向上官靖羽。
“随时来食为天找我。”他亦转动了车轴,朝着素颜而去,“我若不想教人找到,全东都城的人都找不着我。”
语罢,他扭头望着她。
阳光中,精致的女子半垂着眉睫,静静听他说着话,而后微微扬起迷人的唇角,笑得何其静美。
“但我只等你来找我。”重锡笑了笑,“你若不来,传个信,我也可以去找你。”
“相府大门,进得去吗?”她摇头。
闻言,重锡轻笑,“若有心为之,一道墙而已,又有何难?”
她一怔。
相府可不单单只有一道墙!重兵防守,岂容轻易翻越?
“若然不信,让师兄今儿个就去爬墙。”素颜收了瓜子,煞有其事道。
重锡睨了素颜一眼。
“师兄,你不会连爬墙都不会吧?”素颜不明就里,继续道,“爬过墙,去了上官姑娘房里,等到明年这个时候,许是娃娃也能满地爬了!哈哈哈哈……”
哪知她这厢刚说完,芙蕖快速搀着上官靖羽离去。
芙蕖想着,这样的笑话,还是不听为妙,听得人耳根子发烫,赶紧走才是!这素颜像极了市井之徒,什么话都说得出。说其言语间不经过大脑,偏偏说的话教人无可反驳。
“怎么走了?”素颜无趣的撇撇嘴。
重锡缓缓转动车轴,“就你这副嘴脸,不管是男是女,见着你都要躲一躲。将来嫁不出去,怕是连尼姑庵都不敢收你。”
“那我去当媒婆。”她推着轮椅往前走。
“恩,那替我说一说吧!”他淡笑。
素颜笑得合不蚂,“我可不会爬墙,上官凤那老头可是凶得很!我还怕被他一棍子赶出来,不去不去!”
重锡摇头,“他哪敢动你,就你这身份地位往明处一摆,他不得磕头行礼?”
闻言,素颜轻嗤,“不稀罕。”
继而,沉默不语。
*
上官靖羽回去的时候途经长街,刻意让芙蕖留意一下。如今随处可见府尹衙门的人,那些流言蜚语也跟着压制下去,渐渐退了声音。
不过……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治标不治本。
悄悄从后门溜回去,上官靖羽略显心事重重。芙蕖也不敢说话,只想尽快带着上官靖羽回鸿羽阁。
殊不知身后,一双幽冷的眸,将二人看的一清二楚。
“小姐不舒服吗?”芙蕖蹙眉,“小姐的脸色不太好。”她想着,定是重锡轻薄了小姐,是故小姐如今不是滋味。
但要安慰,却也是无从说起。
“芙蕖,那你知道,是谁在外头嚼舌根吗?”上官靖羽坐定。
芙蕖关了门,在门口稍稍迟滞,“小姐是说三姨娘?”
长长吐出一口气,上官靖羽苦笑两声,“我的梳妆盒,是不是少了什么。”
闻言,芙蕖快速去了梳妆台,刻意将簪盒都翻了一遍。终于……
她听着芙蕖的脚步声何其急促,几乎是跑着到了自己的跟前。上官靖羽半垂着眉眼,冷蔑轻笑,“如何,少了什么?”
“小姐,是相爷送的白玉蔷薇簪子。”芙蕖打开空荡荡的木盒子,眼底的光瞬时黯淡失色。
下一刻,上官靖羽的眉睫陡然扬起,“你说什么?”
芙蕖咬唇,“小姐,丢了。”
心,霎时沉入深渊。
若是旁的簪子或者首饰倒也罢了,偏生得这个……
她刻意将簪子放在最普通的簪盒内,而后将普通的玉簪放在上好的紫檀木盒子里。为的就是避免有人生了觊觎之心,行盗窃之事。
“小姐,要不告诉相爷,说簪子丢了。”芙蕖忙道。
上官靖羽面色微白,苦笑道,“就算爹信了,别人会信吗?说出去,反倒欲盖弥彰,坐实了我与三皇子的不实之名。”
“那怎么办?”芙蕖关好盒子,焦灼而六神无主。
想了想,上官靖羽道,“静观其变,让我好好想想。”语罢,却是轻叹一声,“芙蕖,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
近来格外疲乏,整个人都精神不济,倦怠不已。似乎自施针服药一来,总是犯困。她也说不出是怎么了,又不能随意找个人看病,到底自己现在是非常之身,轻易不敢教人靠近。
“奴婢伺候小姐休憩。”芙蕖将盒子放回原位,已经事发,再焦急也没用。
哪知刚刚解开上官靖羽的腰封,便听得“咣当”一声脆响,好似玉石器物落在了地上。上官靖羽愕然,自己身上没有这些装饰物,哪来的东西?
不觉问道,“什么东西?”
芙蕖快速捡起,“小姐,是个玉牌。”
“什么玉牌?”她不解。
芙蕖将玉牌放在她的掌心。
她的指尖慢慢抚过上头的纹路,好似有字,有花纹。手中的玉牌温润至极,是上等的材质,绝非常人可有。这雕工,即便她用指尖去抚摸,亦是精细至绝。
“小姐,上头写着字。”芙蕖道。
眉睫徐徐扬起,微光中,羽睫若染了斑斓霞彩,泛着迷人的流光。唇角微微牵起,“那这个图案是什么?”
她依稀觉得是个“食”字。
在“食”字正中,似乎不是笔画,不知刻了什么图案。
“是蔷薇,是小姐最喜欢的蔷薇花。”芙蕖道。
指尖微微颤了一下,上官靖羽仲怔了片刻,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去。抚过玉牌的流苏,而后静静的将玉牌握在掌心,她失神良久,始终没有说话。
“小姐?”芙蕖略带担忧。
她终于明白,重锡为何会说:我只等你来找我。
也不知他是何时,将玉牌塞在她身上的,如此悄无声息。许是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又或者她离开的时候。
他这人,惯来不理她答不答应,要做的就一定会做。
只是他……真的只是鬼医徒弟那么简单吗?跟食为天有关的,来头小吧!
见上官靖羽安然休憩,芙蕖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快速离开鸿羽阁。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50章 犹忆当年一饭恩
幽冷的假山洞中,传来女子的声音。
是芙蕖的声音,“外头的流言蜚语已然败坏了小姐的名声,到底是不是你?”
“小姐?叫的可真亲切。”那女子道,“你当她是小姐,那你永远都是奴才。”
芙蕖似乎一怔,声音断了少许。
不多时又道,“这个不用你管,你只管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这样大呼小叫?我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绝不会忍你。”那女子显然是生了气,话语格外冷厉,“你最好放聪明一点,否则这辈子别想见到那个人。”
“你!”芙蕖音色切齿,“你们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小姐。”
“嚷什么?上官靖羽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那人冷笑,“怎么,她最近不太好?”
芙蕖缄口,没有吭声。
“对了,我倒是忘了,她染了风寒。那风寒,要紧吗?会不会要了她的命?”
“小姐静养一段时日便好。”蓦地,芙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终于知道,你的合欢和迷迭香是用来作甚的。你是为了害小姐,才故意那么做的。”
“废话少说,把这个放在上官靖羽的饮食中。”那人开口。
芙蕖惊愕,“你们要杀了小姐?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小姐!”
“杀她作甚?好戏才刚刚上场,怎舍得让她就这样死了。堂堂二皇妃,也该尝尝被人践踏的滋味。”
“这是什么?”芙蕖心惊肉跳。
“别问那么多,让你去你就去,否则的话……只要那件事捅出去,你要找的那人,恐怕只能是一具尸体。”
音落,四下一片寂静无音。
芙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鸿羽阁的,只是掌心捏着那包东西,呆呆的坐在上官靖羽的房门外头。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她明白,后果定然会不堪设想。
不会死,那么会怎样?
她不知道。
可是……她也有自己想要在乎,想要维护的人。
眸子微微抬起,她定定的望着紧闭的房门。
上官靖羽待她不薄,一饭之恩尚且不算,凭她跟着上官靖羽这么多年,上官靖羽就算平素也打骂过她,但从未亏待过。
吃好的穿好的,赏赐什么的,也从不吝啬。
如今上官靖羽看不见,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她。可她却要对上官靖羽下手,芙蕖觉得自己猪狗不如。
从上官靖羽醒来之后,对她如同变了一个人,何等的温和温婉,没有半点训斥。就连平日里说话,也都是软声软语,哪有半点小姐的架子。
若她此刻做了这样的勾当,芙蕖觉得自己……真的与牲畜无异。
夜幕降临,房内传来上官靖羽的低唤。
芙蕖愕然回过神来,快速朝着房内走去。
“芙蕖,你在哪?”上官靖羽端坐床沿,听得熟悉的脚步声,瞬时笑了笑,“如今什么时辰?”
“小姐,酉时三刻。”芙蕖替她穿好衣服,“都过了晚膳时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饿了。”上官靖羽起身,“备膳吧!”
芙蕖颔首,慎慎的看了上官靖羽一眼,而后小心翼翼的退下。饭菜都是现做的,皆是上官靖羽最喜欢的素肴。
“好了,我自己拿过去吧!”芙蕖不看厨子们一眼,快速拎了食盒就走。
厨房里的人,也都知道上官靖羽的性子,饮食不愿经过旁人之手,任由芙蕖一人带走。
及至回廊僻静处,环顾四下无人。
芙蕖小心的打开了食盒,从怀中掏出那包粉末。
粉末在掌心停留了很久,始终犹豫着不肯落下。
要知道,一旦……后果如何,将无可预料。而她,就不会有回头之路。
芙蕖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对付上官靖羽。
但……
手,止不住的颤抖。
昏黄的灯光下,芙蕖看着泛着光亮的汤碗,整颗心都跟着战栗。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将粉末倒了少许在鱼汤中。
心,噗噗的乱跳。
“小姐。”芙蕖快速拎着食盒进门,将菜肴一一摆好,而后搀了上官靖羽坐在圆桌前,“奴婢给您布菜。如今天气开始转凉,饭菜凉得更快了些。”
睡了一觉,上官靖羽觉得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小姐,有你最喜欢的鱼汤。”芙蕖盛了一碗汤置于上官靖羽的手边。
“芙蕖,你吃了没有?”她问。
芙蕖一怔,“没、没有。”
“坐下一块吃吧,我估摸着一个人也吃不完。横竖这儿也没有外人,你把门关上,咱们一道吃。”上官靖羽不作他想。
闻言,芙蕖身子一震,一颗心随即提到了嗓子眼,“小姐?”
“怎的?”她笑道,“小姐有命,奴才听命,你敢不从?”
“奴婢不敢。”芙蕖转身去关门,却在房门合上的瞬间,红了眼眶。及至回到上官靖羽身边,芙蕖才道,“奴婢卑微,不敢与小姐同桌而食,怕坏了府里的规矩。”
上官靖羽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什么敢不敢的,这是鸿羽阁,自然我说了算。但凡有人看见,只管来与我评说。若然说到爹那里,有我在,你怕什么?坐吧!”
芙蕖抿唇,缓缓落座,瞥一眼那碗鱼汤,沉默不语。
上官靖羽看不见,只能将自己手边的饭碗推到芙蕖跟前,“吃吧!”
“小姐?”芙蕖忽然哽咽了一下。
她轻笑,“还记得那年下雪,你险些冻死饿死在后院。那些老厨娘欺负你,打你,不给你饭吃,如今想想真是可恶。”
芙蕖红着眼眶,噙着泪,“是小姐见我可怜,给我一碗饭吃,才让我活到了今时今日。”
说到这儿,上官靖羽低头笑着,“一晃,都那么多年了。”
捧着手中的饭,芙蕖身子止不住颤抖,几次张了张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吃饭吧!”上官靖羽端起鱼汤。
“小姐!”芙蕖陡然惊呼。
上官靖羽一怔,娇眉微蹙,“怎么了?”
“没、没事。”芙蕖呼吸微促,“小心烫。”
“嗯。”她颔首,浅浅抿一口鱼汤笑道,“味道极好。”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51章 喧嚣午夜闯闺门
“小姐。”芙蕖半低着头,“奴婢肚子有些不舒服,想……想……”
“去吧。”上官靖羽点头。
听得这话,芙蕖快速走出房间。
房门合上的瞬间,上官靖羽面上的笑意终于消弭殆尽,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她稍稍侧过脸,朝着一侧的屏风冷道,“出来吧!她走了。”
“我说了饭菜有问题,你为何还要吃?”走出来的是四姨娘刘玉。
闻言,上官靖羽不紧不慢从从自己的嘴里取出一小块吸水性极好的碎布。方才喝下的鱼汤皆被碎布吸收,没有半滴下喉。
将碎布丢在案上,她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四姨娘为何夤夜过来?”
刘玉迟疑稍瞬,“远儿只说为你去求福源镇药,至今还未回来,我这厢不放心,想过来问问你可有消息?没想到半道上却看见芙蕖对饭菜下药,所以先她一步过来。”
她顿了顿,“我知你不信,然则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在这相府之中,不求闻达,惟求安稳度日。”
语罢,刘玉轻叹着摇头。
“致远快回来了,四姨娘放心便是。”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今夜之事,还望四姨娘保密,莫要声张。”
闻言,刘玉似乎愣住。按照上官靖羽以往的性子,当睚眦必报,怎的今日反倒心慈手软?这……
蓦地,她想起了方才上官靖羽吃饭时的异常。
下一刻,她忽然伸手在上官靖羽跟前晃了晃。
察觉面门有风,上官靖羽低眉谩笑,“被四姨娘看出来了。”
“你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刘玉哑然,死死盯着她没有焦距的双眸。秋水剪眸,没有半点光亮。
“从那日跌下荷池之后,我就已经看不见了。”上官靖羽如释重负,“除了芙蕖,四姨娘是相府之中,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相爷也不知情?”刘玉握住她的手,“阿靖,何苦呢?若然告诉相爷,相爷必当倾尽全力为你诊治。这天下大夫何其多,不乏能人之辈,到时候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她轻笑,“然后全天下人都知道,当朝丞相的女儿是个瞎子。若然治得好便也罢了,若是治不好……”
音落,刘玉沉默。
相府千金,打从一开始就是皇家内定的儿媳,迟早是要许给皇家的。若然成了瞎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不说,连带着相府与皇家的关系,都会受到牵连。
皇家,会要一个瞎子吗?
纵然她不肯嫁入皇家,然这天下人的指指点点,也会压得她喘过气来。
何况相府内也有人虎视眈眈,若然有人知道上官靖羽瞎了,保不齐会下毒手。
这个,刘玉深有体会。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刘玉轻语。
上官靖羽颔首,“多谢四姨娘。”
刘玉喘口气,“说吧,我能帮你什么。”
闻言,上官靖羽扬唇浅笑,虽不再明眸璀璨,却依旧从容淡然。
*
房间里静悄悄的,烛火微暗。
上官靖羽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案上摆着早已凉透的饭菜。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快速闪入房内。这脚步声厚重而急促,呼吸略粗,显然是个男子。
不多时,他便抱着她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光景,便听得外头人声鼎沸,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摇曳的灯火,不断朝着鸿羽阁涌来。
外头聚了不少人。
三姨娘白芷的声音在外头尤为突兀,“别吵了,把门给我打开,把里面的男人给我找出来!还愣着干嘛,死人啊你!打开!”
暮雨拦在门口,“你们疯了?这是小姐的闺房,岂容你们乱闯。相爷还没回来,你们休想胡来。阿靖的房中,不可能有男人。”
“是吗?可是有人亲眼看见男人进去了,你怎么解释?”白芷刻薄冷笑,“你当自己不长眼,当别人也不长眼吗?给我闪开!”
“我看谁敢!”暮雨大声嚷道,“无凭无据,谁敢轻易打开阿靖的房间!要真有什么,也要相爷回来再说!”
“哼!等相爷回来,男人都跑了!”白芷一把推开暮雨,“到时候,谁负责?”她想了想,忽然笑得邪冷,“保不齐你们是一伙的,你早就知道阿靖藏了个男人!”
暮雨娇柔,一下子跌到在地,掌心擦破了皮,瞬时泪落泣道,“你胡说什么?”
“给我撞开!”白芷冷喝。
“怎么回事?”杜怜儿快速走来,继而低咳着,“都入了夜,怎么闹到阿靖这儿了,像什么话?阿靖的闺房,岂容你们这些奴才随意撞开。”
语罢,她又一阵轻咳,环顾四下,灯火摇曳显得极为不正常。
“都来了,那正好,让你们瞧瞧阿靖做的好事。”白芷嗤冷。
下一刻,房门随即被撞开。
房内的门闩当场被撞断,发出砰然巨响。房门打开的瞬间,白芷冷笑两声,趾高气扬的走进房间,视线死死盯着床幔低垂的床榻。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看见了床前的两双鞋子。
一双绣花鞋,一双崭新的男子软底靴,并列排着。
显而易见,这代表着什么。
四下的氛围陡然便得极为诡异,谁都不敢说话,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直勾勾盯着那两双鞋子。
相府嫡女的闺房床榻之上,有男人?
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一声高喝,“相爷到!”
音落瞬间,暮雨快速冲到床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色素白至极,“阿靖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不会相信,也不会让你们任何人伤害阿靖!”
床榻上,传来上官靖羽低低的嘤咛,似……略显痛苦……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52章 相爷动怒斥白芷
“你给我闪开!”三姨娘白芷快步上前,一把拽开暮雨,伸手就去撩床幔。
却听得身后陡然传来上官凤的厉喝,“放肆!我看谁敢掀帐子!”
白芷的手已然抓住了床幔,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须知,上官凤跟前谁敢造次。
若然她执意掀开床幔,即便坐实了上官靖羽的秽乱之名,那上官凤断然也不会轻饶了自己。如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思及此处,白芷咬牙,恨恨的缩回手,极为不甘的站在床边。
暮雨被白芷这么一拽,直接扑在地上,瞬时泪落连珠。她勉力撑坐起来,痛楚的揉着胳膊肘,抬着一双眼泪汪汪的眸子,委屈而愤怒的望着白芷。
“都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小姐的闺房,也是你们这帮狗奴才可以随意踏入的?”上官凤拂袖跨进门槛,肃冷的眸快速扫过在场的众人,“都给我滚出去!谁再敢放肆,本相就打断谁的狗腿!滚!”
“相爷,阿靖秽乱相府,岂能就此作罢!”白芷算是豁出去了,已然到了这一步,若然就此打住,岂非功亏一篑?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上官凤慢悠悠的转身盯着白芷强装镇定的脸,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浑厚,“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他几近咬牙切齿。
“相爷?”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白芷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难道相爷不曾看见这双男子的靴子吗?若然不给阿靖一个清白交代,传出去,相府千金的闺誉,未来二皇妃的名节,也就全毁了。”
音落,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杜怜儿搀起地上的暮雨,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垂头站在一旁。
不得不说,白芷的话,委实是有道理的。
虽然没看见床上的男人,但床前的靴子,却是赤果果的证明,证明这个男人存在的真实性。与其以讹传讹,不如眼见为实。
上官凤一步一顿走到白芷跟前,双眸锐利得宛若刀刃,狠狠剜过她的脸。唇线紧抿,而后无温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你们也是一样的心思?”
无人敢答。
所有的奴才,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任谁也不敢抬头。
要知道,今夜的事情,若然闹大了,丞相定不会轻饶这里的任何人。不管上官靖羽的床榻之上有没有男人,上官凤的作风就是: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相……”白芷心头大喜,刚要开口。
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落在她脸上。白芷不防备,整个人都扑在地上,唇角有血浅浅溢下。
她跌坐在地,愕然抬头捂着脸,几乎被打懵,愣了很久都没能回过神。
别说是白芷,就连杜怜儿和暮雨都愣了半晌。
上官凤虽说严厉,但对白芷也算宽容,尤其是白芷生下长子上官宁静之后,更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今日……竟然动了手。
“娘!”外头,上官宁静快速跑进来。
白芷跌坐在地,忽然抱着儿子嚎啕大哭。那上官宁静本就是纨绔子弟,谁也不知道今儿个夜里,怎么不留宿眠月楼,反倒回到府里。
如今见着母亲被打,干脆与白芷一道哭得呼天抢地。
“怎么大公子来了?”管家一怔,随即上前想搀起上官宁静,“大公子,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上官宁静一记耳光子打得管家一屁股跌坐在地,“狗奴才,连你都敢管我,你是什么东西,我才是这相府的长子。将来,我定要将你们都……”
“都怎样?”上官凤冷眸,“来人,把大公子带下去。”
“爹!”上官宁静扑通跪在上官凤跟前,“今儿个因为大姐姐的事,爹责打了娘亲,孩儿不服!孩儿不服!”
上官凤冷笑两声,横眉冷对白芷,“看看你教的好儿子!来人,把他带下去,谁敢多说半个字,就从相府滚出去。什么长子,什么姨娘,本相一句话,谁都不是!”
音落,上官宁静愕然愣在当场,还不待回神已经被人拖了下去。
白芷低低的啜泣,不敢再放肆,心头扑扑的跳。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已没有退路。上官凤发了狠话,也就是说,到了这地步,不会再有人敢站出来。连她唯一的筹码上官宁静也起不来作用,那么……
暮雨蹙眉,扭头望着低垂的帷幔,眼底的光稍稍冷凝了一下,而后定定的望着神情略显呆滞的白芷。
唇,微抿。
想了想,暮雨上前道,“相爷莫要动怒,到底是一家人,三姐纵然不是,请相爷念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莫要怪罪。”
她蹙眉,依旧揉着自己的胳膊肘。
上官凤睨一眼她手上的擦伤,白皙的肌肤破了皮,还稍稍溢着血。不觉眉头一皱,“去包扎一下。”
暮雨含笑,“无妨,所幸阿靖无恙。”
“你顾着阿靖,也要顾着自己,何必逞强。”上官凤舒一口气,却见暮雨转头望着帷幔,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床榻处。
众目睽睽之下,那双男子的软底靴,何其刺目。
杜怜儿见上官凤的怒气稍减,这才搀了白芷起身。哪知白芷刚起身,便狠狠甩开杜怜儿的手,反倒性子烈得很。
见状,杜怜儿也只是淡然一笑,不置一词。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谁敢在背后嚼舌根,说小姐半个字,本相就拆了谁的骨头。都听明白了吗?”上官凤狠戾低喝。
众人皆磕头,“明白!”
四下的氛围变得格外怪异,一个个都心怀异样。明面上虽然都不敢言语,内里却是魑魅魍魉,各自肚肠。
就这当时,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响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齐刷刷落在床幔处,竟听得上官靖羽低柔的一声轻唤,“爹?”
上官凤霎时凝眸。
白芷心头大喜。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53章 世间有人就有鬼
“阿靖?”上官凤一怔。
哪知白芷便趁着这空档,快步冲向床榻,一把掀开了床幔。这一幕,谁都始料不及,却都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了床榻之上。
红粉香肩,寝衣半耷着,内里半遮半露,恰能看见亵衣上迷人的蔷薇花花纹。
“男人呢?”白芷不敢置信的尖叫,快速掀开上官靖羽的被褥。
惊得上官靖羽厉声疾呼,“你做什么?爹……”
上官靖羽衣着完整,不见半点被人侵犯的模样。不但如此,床榻之上,也没有传说中的苟合男子。
一刹那,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
上官凤勃然大怒,直接拽开白芷,上前就是两记左右开弓的耳光扇了过去,瞬时将白芷打扑在地。他二话不说扯了床幔,遮去上官靖羽的窘态。
当朝丞相嫡女,竟被一个姨娘当场羞辱至此,教他这个丞相颜面何存?
何况……还是他最钟爱的宝贝女儿!
“这相府,到底是谁做主?”上官凤咬牙切齿,耳畔听得帐内上官靖羽的哭声,更是双目通红,“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是本相太惯着你们了,是不是?如今连本家小姐都不放在眼里!”
音落,奴才们跪了一地,一个个直哆嗦。
连带着暮雨和杜怜儿也跟着跪下,不敢吭声。
上官凤是真的动了气。
从上官靖羽出生开始,但凡与她有关的事,他总会抛却朝堂的淡然从容,变得……暴戾,狠辣、易怒,甚至于没有道理可讲。
“爹,让他们都出去!都出去!”上官靖羽在帐内哭着喊。
“滚!”上官凤切齿。却将视线停留在了管家身上,管家跟着上官凤多年,他的行为作风自然是清楚的。
眼神一传递,管家便点了点头,会意的领着所有人退下去。
杜怜儿和暮雨自然也不敢待在房内,看着奴才们将打懵的白芷拖出房间,也跟着在外候着。
房门关上的瞬间,上官凤才缓了口气站在帐子外头道,“阿靖没事了,有爹在。这件事,爹会处理。”
“爹,连你都觉得阿靖的床上,有男人吗?”她问。
闻言,上官凤一怔。
“否则,爹何以那么生气。因为爹看见了阿靖床前的鞋子,也觉得阿靖是个不贞不洁的女子。”她声线哽咽颤抖。
“阿靖别胡思乱想,在爹的心里,阿靖是最好的。”上官凤自知她受了惊吓,也不敢问太多。只是静静的坐在床沿,面色铁青。
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任凭泪水沿着面颊缓缓落下,“爹把脚上的靴子脱了,试试这双靴子,看合不合脚吧!”
闻言,上官凤愕然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望着帐子,而后低眉打量着地上的软底靴子。崭新的靴子,连鞋底都是新的,怎么可能是……
他忽然低笑两声,听从的脱了自己的靴子,穿上新靴子。
“不大不小,刚刚好。阿靖何时学会了女红?”他记得,她最不烦这种针线活,不管他请的是制造局的哪位师傅,都被她赶出去。一开始,他也生气,身为女子不会针黹女红怎么可以?
然则当他看见她指尖的针孔,终归亲自下令,不许她学女红。
如今……
他笑,是因为第一次觉得,女儿长大了。
“爹经常不在后院过夜,身边没个可心的人≥然脚上的靴子破损,也无人关心。爹忙于朝政无暇顾及自身,阿靖不忍,就私下里学着。没想到今日,险些酿成大祸。”她泪如雨下,“爹,对不起,我给你惹祸了。”
上官凤红了眼眶,穿着新靴子在房间里试着走了两步,心里窝着疼,“比宫里的针织局做的还好。”
说着,声音竟有些轻颤,“今日之事,爹知道是老三对付你。爹答应你,一定严惩。”
“爹,如果今日女儿的床榻之上真的有男人,你该怎么办?”她隔着帐子,抽泣着问。
闻言,上官凤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有人真的往女儿的床上送了男人,爹会怎样?还会觉得阿靖是最好的吗?”上官靖羽慢慢撩开床幔,寝衣已经服帖穿好。
她坐在床沿,却是半低着头,眼泪顺着面颊不断滑落。
“谁敢送?”上官凤冷然。
“送都送了,还问什么敢不敢的?”上官靖羽嗤笑两声,慢慢拂去脸上的泪,“汤里下药,夜里送人,真是一场好戏。”
音落,床榻旁的墙壁上,偏阁暗门缓缓开启。
上官靖羽的房间与偏阁仅有一道暗门相连,当初这还是上官凤亲自督建的,是故只有极少人知道这道门。
上官凤死死盯着从暗门走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四姨娘刘玉,还有一个则是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男子。该男子只穿着单薄的一条中裤,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恐惧,浑身直哆嗦。
刘玉随手将提溜在手里的男子衣衫丢在地上,而后一脚踹在男子的腿肘处,直接让他跪在上官凤跟前。
“这是怎么回事?”上官凤怒目圆睁。
这个男人的出现,印证了上官靖羽方才的那些话。
“方才我问过,他是街上的市井之徒,成日游手好闲,如今偷入府邸,想要对阿靖行不轨之事。所幸被阿靖和奴家所擒,才没有酿成大祸。”刘玉略显愤慨。
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身为女子,刘玉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上官凤一脚踹在那人的心窝上,“混账东西!本相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那人拼命摇头。
刘玉扯开那人的塞嘴布,却听得那人哭喊道,“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小人什么都没做,只是进来偷东西而已!”
“偷东西需要抱着小姐上榻,需要这副模样吗?”刘玉冷问,“亏你说得出口。若不是我在场,若非阿靖聪慧,此刻早已遭了你的毒手。”
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那就请爹听一听,爹的三姨娘到底做了什么。”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54章 我若恕人谁恕我
“还不说实话?”上官凤嗤冷,“那就别怪本相将你剁碎了喂狗。”
那人一听随即吓得魂不附体,连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贴在上官凤脚前的地面上,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相爷饶命,小的说实话!是、是三姨娘给小的钱,让小的来……可是小的真不知道是小姐!”
“如果知道,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侵犯小姐啊……相爷饶命,小的都说了实话,求相爷饶小的一条狗命,把小的当个屁给放了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刘玉一把塞住那人的嘴巴,“相爷,该如何处置?”
闻言,上官凤扭头望着身子僵直,一语不发的上官靖羽,“阿靖,你说呢?”
“爹,可都听清楚了吗?”她哽咽着问。
上官凤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么,爹信吗?”她复问。
上官凤长叹一声,“信。”
“好!”她泪落,“女儿的清白,就在这里。三姨娘要是想拿,只管来取。女儿的命,也在这里,她若是想要,只管杀了我就是。何必大庭广众,让女儿出丑。爹是知道阿靖的性子,恩怨分明。她自己做的孽,让她自己来偿还。”
“老三是该死,不过宁静还小。”上官凤道。
上官靖羽苦笑两声,“是啊,阿靖已然及笄,早晚是要离开爹的,爹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