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发丝凌乱的雷樱只穿了件低胸的水粉色丝绸吊带睡裙,光着脚,超短裙式的裙摆才堪堪遮住了大腿根,两条笔直纤瘦、毫无瑕疵的长腿没有一丝遮掩地尽收眼底,顾昔都怀疑她稍稍挺胸就会露出裙底的风光,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就不受控制向上攀升……
阳光透过窗子在楼梯口形成了一个断裂带,雷樱站在那里,上半身正迎着强烈的光线,顾昔的眼睛一扫就瞧见了那两座雪峰似的高耸透过薄薄的丝绸隐约显出的肉色,顺滑的睡裙上两点凸起格外明显,胸口v字型大开襟露出的白生生的嫩肉晃得他眼晕。
没有了束缚,雷樱本就资本雄厚的高傲愈发显得汹涌澎湃。
雷樱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走了光,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朝楼上奔去,迈上了两级台阶忍不住回头看,顾昔的眼睛射线般紧追着她,只觉得脸颊跟火烧似烫得人心慌意乱,羞恼地啐了一口,“还看!看瞎你的狗眼!”
顾昔讪讪地移开了视线,心里却觉得这顿骂挨得不亏,到底让他看清了睡裙下的颜色……
002 惊喜
许是被雷樱给吓到了,婧瑜也跟着跑上了楼,顾昔低着脑袋喝粥,都不好意思看林瑶。
刚才他回头到底在看哪里,从林瑶的角度倒是看不见,可雷樱那一骂却把泄露了天机,林瑶又不是傻子,总不会认为雷樱是在骂她。
“婧瑜都有五天没出过房门了……”林瑶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顾昔,她好像是在看你呢!”
“大概是对陌生人感到好奇吧?”
顾昔飞快地瞥了林瑶一眼,也不知道她是真没有听清雷樱的话还是伪装的本领炉火纯青,除了惊奇,倒是看不出其他的东西,偷偷松了口气。
“不会的,平时家里也有陌生人出入,从没见婧瑜对他们好奇过!”林瑶莫名其妙地说。
顾昔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婧瑜好像对自己很感兴趣。
他思忖着说:“离魂症我也听说过,很罕见的一种病,患病者神气不宁、惊悸多魇,和你说过的婧瑜的症状的确符合,按照中医的说法是心肾两伤,现代医学认为这是人类在心理上逃避痛苦和恐惧的自我保护。”
“你懂得医术?!”林瑶惊诧极了,给他夹的包子都掉在了桌子上犹未察觉。
顾昔笑了笑,他在说出这番话时就想好了解释,“我外祖父家在山区,小时候去那里玩认识了个乡下郎中,他闲着没事的时候常给我讲些稀奇古怪的奇闻异事,我多少记住了些。”
林瑶在雷家服务了将近三年,几乎是看着婧瑜从牙牙学语慢慢长大,对婧瑜的感情很深,听到顾昔的话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顾昔,能不能请那位医生给婧瑜看一看?”
顾昔微微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林瑶,“林姐不说我也准备这么做的,只是那位老中医常常四处游走行医,也不知道在不在家,他住的又偏远,没有电话可以联系,眼下我在江州还有点事情离不开,等这边事情解决了我马上就去找他。”
“林姐你也不要着急,我估计不会耽搁多久的,婧瑜看起来暂时也不会有事。”
林瑶连连点头,她现在的心情就是在无尽的漆黑里突然看到了一线光亮,哪怕是很虚无缥缈却也能让已经绝望的人生出无穷的希望,“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丁教授!”说着就要去打电话给丁雅茹。(
顾昔连忙拦住她,“先不着急,总要等有几分把握能治疗婧瑜的时候再告诉他们,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林姐不会不懂吧?丁阿姨和雷伯伯可再也经受不起打击了!”
林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收获冲击的一时失去了镇定,被顾昔一说就逐渐恢复了冷静,明白他的想法的确是最稳妥的选择,不禁对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大男孩刮目相看,真想不到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人考虑问题居然能如此老成持重。
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跑到雷书记、丁教授面前邀功了吧?
顾昔稳住了林瑶,心里琢磨着也不晓得脑子里闪现的那个秘方到底会不会有效果,找个精通中医的大夫咨询一下,至少要确定了药性的安全才敢用。
安子明一案到了眼前这一步,能不能及早洗脱冤情的关键在于能否抓住季然,他留在江州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既然来了,总要等到了好消息才能安心,最重要的是他放心不下田宁。
顾昔对田宁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对田宁生出如此强烈的怜惜和保护的*?
昨夜才是第一次见面,而两人的生命却早在九年前因为一封信产生了交汇,如果没有安子明的案子,或许两个人就会如同两条交叉而过的直线,渐行渐远,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交集。
可命运从来不是笔直的线条,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转弯。
“喂!栾波找你,你手机打不通,打到我电话上了!”已经收拾妥当的雷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饭厅,穿了条纯白色滚着蕾丝边的小洋裙,裙摆及膝,而且还向里收了边,领口也是小翻领,关键部位都遮得严严实实,显然是吸收了方才的教训。
乌黑亮丽的长发瀑布似的披在肩头,素面朝天看不出画过妆的痕迹,青春逼人,怎么看都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想起那一幕几乎让人喷血的风景,顾昔的嘴角就忍不住勾了勾,雷樱本来还有些红晕未消的俏脸登时又开始发热,趁着林瑶转身进厨房给她拿餐具,往顾昔的腿上踢了一脚,压着嗓子骂道:“年纪不大,花花肠子真不少!不许胡思乱想!”
羞恼之下,雷樱这一脚就有点失了轻重,顾昔再次被雷樱纤纤娇柔的表象迷惑,挨个正着。
“啊!”顾昔吃痛,呲牙咧嘴地嘶嘶吸气,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委屈的分辨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栾波找我会有什么事!”
“信你才怪!”雷樱白了他一眼,娇嗔地哼了声,心下却有些动摇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他,瞧着好像很疼的样子,便有些后悔下脚太重,想要说句软话却又难以启齿,稍一犹豫就瞥见林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连忙拉开两人的距离,做出危襟正坐的姿态。
“栾波本来想带你游览江州,听说晚上要来这边吃饭,就要把晚上那一顿改到中午,请你和顾叔叔去天水阁吃午饭。”雷樱做出淡淡的表情说。
顾昔苦笑着说:“都不知道案情进展的情况,我哪有心情游玩?我老爸的心理素质还不如我,就算请他吃熊掌猴脑估计也难以下咽。”
“邢云山这个人你不了解,要说我爸像石头,他就是钢块,季然被他盯上就肯定跑不掉的,不过假如安子明真有问题的话,估计会很惨。”
听着雷樱说起这位现任的东平省委书记时带了些调侃的语气,顾昔就不禁想起了一句话,“英雄见惯亦常人”,普通人眼里神秘威严的省委书记,在雷樱看来大概就是个有偏执倾向的倔老头吧?
“我相信安伯伯经得起检验,否则那些人也不必处心积虑陷害他了。”顾昔很平静的说。
林瑶听不懂两人的对话,恪守着身份并不打听,听到有人敲门连忙跑过去开门。
雷樱小口地喝着牛奶,很文雅秀美的姿态,问顾昔,“栾波那边怎么答复他啊?”
顾昔想了想,栾波是栾清明的儿子,以老爸芝麻大小的官职短时间内无法借力,但能和栾波拉近些关系总不是坏事,“游江州现在是真没这个闲情逸致,可昨天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就借中午的机会郑重感谢一下吧?”
“谢倒不必,不过栾波这人不错,认识一下也没坏处。”雷樱点头说:“那我等下打电话告诉他一声……”
“我给雷书记取换洗的衣服……”
两人听出是箫峄山的声音,有些奇怪的对视了一眼,放下手里的食物站起身走出了饭厅。
箫峄山看到穿戴整齐的两人也有些讶然,“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顾昔见箫峄山脸色黯淡,眉眼间流露出浓浓的疲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们好歹睡了五个小时,箫哥这一夜也没合过眼吧?”
雷樱朝外边张望了一眼,问箫峄山:“我爸怎么没回来?”
“雷书记累了一宿,中午还要听专案组的汇报,就在江州宾馆打个盹。”箫峄山又笑着问顾昔,“记挂着案情,睡不着吧?”
顾昔心头不禁一动,“是不是有进展?”
“突破性进展!要不然雷书记也睡不着。”箫峄山眼中射出掩饰不住的喜悦,沉声说:“季然落网了!”
顾昔大吃一惊,饶是他早有预料季然逃脱的可能性很小,却也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被抓住,登时喜出望外,“在哪抓住的?”
雷樱也满眼好奇地望着箫峄山。
箫峄山笑得神神秘秘,“你猜一猜?”
“是不是在季然的老家?”雷樱抢着答道,箫峄山不置对错,仍旧盯着顾昔,等着他的答案。
顾昔抿了下嘴唇,从箫峄山的反应看季然应该不是在他的原籍被捕,心头闪过一丝明悟,“该不会是在平湖吧?”
“就是平湖!”箫峄山惊诧莫名,得知季然悄悄返回了平湖的家里,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被顾昔一语中的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在自己之前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专案组这边的联络工具都已经上交,那就只可能是平湖方面走漏的消息。
邢云山、雷铭德和郝京生三大巨头再三强调保密纪律,雷铭德亲自坐镇主持,居然还有人敢泄密?
他这么猜疑的时候,雷樱已经嚷了出来,追问顾昔:“你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有人给你打过电话……不对呀,你的电话不是没电了吗?”
顾昔瞥见箫峄山眼中的探究之色,就想到了他在怀疑什么,摊手对雷樱说:“你也知道我的电话没电了,怎么可能有人打电话告诉我?真的是瞎蒙的!”
顾昔整晚都住在雷家,手机又没电,与外界根本联系不上,箫峄山尽管难以置信却不得不相信他的话,觉得这个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少年身上让人看不懂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箫哥,季然交代了吗?”顾昔问出这句话时有些紧张,如果季然负隅顽抗的话,安子明一案就难免还要多经历些曲折。
003 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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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多落网,给平湖的陈书记和袁书记、丁书记马不停蹄亲自送来江州也才刚到没一会儿,虽然开**代了一些情况,但避重就轻,显然还存在侥幸的心理,专案组的同志们正在努力,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大的收获。”箫峄山笑着说,语气很轻松,新组成的专案组都是纪委和检察院抽调的精兵强将,李尚荣在向雷铭德汇报情况时信心十足地表示季然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破绽,彻底崩溃是早晚的事。
倒是罕见的在顾昔的身上看到了一丝急迫和忐忑,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正常情绪。
丁子元出马还好理解,他毕竟兼着平湖的公安局长,袁书记应该就是平湖纪检委书记袁真,可连陈彻都亲自来了?
顾昔转念一想又觉得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平湖发生这么大的案子,陈彻就算是想做缩头乌龟,他的龟壳硬度怕是也抵不住省委书记的震怒,倒不如积极主动些。
或许陈彻亲自押送季然也有表示清白的用意吧?
顾昔张口想要问田宁的情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箫哥,我能我老爸吗?”
顾钧吾被临时抽调进了专案组,他这么说实际上是在问箫峄山自己能不能更深入地了解案情。
“可以!”箫峄山毫不犹豫的回答倒让顾昔怔了下,旁边的雷樱立刻叫道:“我也去!”
“那可不行。”箫峄山扶了下镜架,爱莫能助的对雷樱说:“雷书记说过了,顾昔可以参与到案件的审理,你的身份不合适。”
雷樱出现在专案组,难免会让人对雷铭德如此重视此案的原因产生偏颇的猜测,怀疑其中掺杂了私人的情感。
雷樱的性子直爽,却不是没脑子,稍微想一想就理解了父亲的顾忌,不高兴的撅起小嘴哼哼道:“不让去拉倒,我……”话还没说完,她的手机就响了,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江州本地号码。
接通电话喂了一声,雷樱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冷冰冰地说了句:“对不起,我没时间!”也不管电话里的人还在说话直接按断。
顾昔和箫峄山都有些好奇,雷樱的性格当然谈不上温良淑德,可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比起那些被宠坏的衙内千金们,雷樱绝对算得上平易近人、善解人意。
雷樱皱着鼻子抱怨,“早知道就把车子藏起来了,烦死了……”
箫峄山轻轻笑了笑,大概猜出了打电话的是谁,能让雷樱厌恶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多。
顾昔也不好打听别人的*,对雷樱说:“中午不知道赶不赶得及,栾哥那边你帮我给他打个招呼?”
“这家伙好不容易大方一回,真是便宜他了!”雷樱恹恹地嘟囔着,心里明白顾昔忙的是正事,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会表露出来惹他讨厌。(
偏在这时刚刚挂断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雷樱登时就恼了,“姓曹的!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说过不可能!别说你才不过当个分局的副局长,就算你有一天坐上公安部长的位置也还是这三个字……不!可!能!啊?栾波!”
雷樱飞快地瞥了眼目瞪口呆的顾昔和箫峄山,俏脸绯红,转过身捂着话筒小声和栾波道歉:“对不起啊,还以为是那个讨厌鬼呢……是啊,他那两把刷子能上副局长?孟广福眼睛瞎了吧?”
孟广福是江州市公安局的局长。
顾昔心想指名道姓诋毁一位堂堂副厅级干部,传出去不定引起什么波澜呢,不晓得雷铭德同意她去平湖工作是不是也因为她这口无遮拦的性格?
栾波的音量很大,隔了两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要不是他老子背后使劲,凭他只配给人擦枪!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正眼看他的!”
顾昔差点笑出声,人以类聚这话说的真是不错,栾波的这张嘴嘴也实在不小……
眼角余光扫见箫峄山正在看自己,故作糊涂的朝他笑了笑。
箫峄山却会错了意,轻声说:“曹小方,追雷樱追的很紧,曹进的儿子。”
顾昔忍不住咧了咧嘴,这个曹进的来头更大,东平省省委常委兼江州市市委书记。
雷樱挂了电话,低着臻首说:“我先去找栾波玩,你忙完再给我打电话吧?”说完偷偷挑眼去看顾昔,明眸流转,不胜娇羞的样子,让人几乎怀疑她刚才掐着腰破口大骂的一幕是幻觉。
箫峄山来时坐的是雷铭德的配车,司机三十出头的样子,相貌朴实,箫峄山给顾昔介绍了一句,说他叫李戡,顾昔就笑着叫了声“李哥”。
箫峄山也只给李戡说了顾昔的名字,李戡笑着称呼他顾先生,顾昔连忙推辞,“李哥可别这么客气,叫我顾昔或者小顾就好了!”
李戡呐呐地挠着头,为难的去看箫峄山。
箫峄山笑了笑,“咱们年纪大就占点便宜,听小顾的,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别弄得太见外了”,他看得明白,顾昔不仅是雷樱的救命恩人,雷铭德和丁雅茹夫妇对这个少年也都喜爱有加,看顾昔的意思也是想着把这份情谊维护下去,以后就少不了打交道。
李戡就憨憨地答应了一声,学着箫峄山叫“小顾”。
车子没有走顾昔来时的正门,而是穿过松林苑走西侧的后门,昨夜心绪烦乱,天色也昏昏暗暗的,完全没有看清松林苑的模样,这回顾昔才算有心情仔细看一看这座笼罩着重重神秘色彩的大院。
苍松翠柏交织,郁郁葱葱,入眼都是一片青翠之色,站在高墙外实在难以想象在钢筋水泥的都市腹心会有这样一处仿佛世外桃源的存在,只是顾昔看在眼里,怎么都觉得因为布置得太过精心,反而流露出几分刻意做作的匠气。
松林苑中央的小广场上耸立着一座假山流瀑,两旁各有一株古杏树,顾昔不禁暗暗咋舌,这两棵杏树怕不有*米高,铺散开来的冠盖如巨伞一般,枝桠遒劲,被繁密如星的杏子坠得向下弯着,六七月正是杏熟的季节,微风拂过,绿叶翻动,无数金灿灿的黄杏摇晃,耀得人目眩神迷,暑气尽消。
“林书记信这个,特意从秦岭那边运过来的,听说树龄都近百年了。”箫峄山轻声说。
顾昔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叹息。
这两株杏树并没有给林志昭带来幸运,林志昭的离开引发了东平省官场的一次大地震,他手下号称八大金刚的几个得力干将全部落马,受牵连的干部不知凡几……
江州宾馆就是之前的东平省宾馆,隶属于省直属机关事务管理局,有五十多年的历史,曾是东平省档次最高的宾馆,新世纪后随着连续几座五星级宾馆酒店的兴起,江州宾馆就有些没落了,但是省里的主要领导还是认这里。
省委省政府大型会议都定点在这里召开,几位常委在宾馆里都有固定的休息地点,私下里被称为“常委楼”。
车上箫峄山简单给顾昔转述了一下夜里的紧急常委会做出的决定,由省纪委和省高检组成联合调查组,原专案组并入其中,实际上原专案组的八名工作人员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杀气腾腾的邢云山拍着桌子问:“十八岁的孩子都能看出这个案子有问题,八个破了一辈子案的侦查员竟然看不出来?他们是失职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干脆就是有意要制造一起冤案?!”
顾昔就知道雷铭德把自己给卖了,被省委书记点名,要是传扬出去立时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或许别人会觉得很荣耀,他还真是不愿意出这个风头,说不定就叫谁给记恨上了。
邢云山拍了桌子,雷铭德也红了眼睛,给调查组的指示只有四个字:“一查到底!”
箫峄山叹了口气,“要不是抓住了季然,雷书记都不肯休息。”
“雷伯伯是个好官!”顾昔由衷的说,听见顾昔叫雷铭德做伯伯,李戡从后视镜里飞快的看了他眼。
一进江州宾馆,顾昔就感受到了省里对调查组的高度重视,西江宾馆的西侧裙楼整个三层楼都划给了调查组,门口有武警警戒,进出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离开的人必须有雷铭德的条子,雷铭德都没有回他固定休息的小楼,就在三楼开了个房间。
不仅既然和彭季高在这里,安子明和田宁也都被从省纪委的招待所挪了过来。
顾昔跟着箫峄山走进位于三楼的会议室,里面烟雾缭绕,跟失火现场似的,五六个人围坐在会议桌前,七嘴八舌争论着什么。
还有三个人远远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交头接耳,顾昔扫了一眼就认出是陈彻和他的秘书柳兵还有平湖纪委书记袁真,丁子元没跟他们在一起。
老爸顾钧吾一个人埋头坐在窗旁的沙发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老爸?”顾昔叫了两声,顾钧吾都没有反应,顾昔凑近沉着嗓子喊了句:“钧吾同志!”
顾钧吾猛地抬起头,看见顾昔就愣了下,皱眉问他:“你怎么来了?哎,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昔被老爸的形象吓了一跳,衬衫上满是汗渍和烟灰,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头发乱蓬蓬的揪着、下巴冒出了青森的胡茬、眼睛里透着血丝,脸色灰突突的黯淡无光。
箫峄山把顾昔送进来后就去给雷铭德送换洗的衣服,顾昔见没人注视这边,拉着老爸坐下,低声问:“进展不顺利吗?季然还没突破?”
经过昨夜的事情,顾钧吾彻底认同了儿子平等对话的地位,不敢再把他当成没成年的孩子看待了,闻言狠狠地咬着过滤嘴吸了一口,嘶哑着嗓子说:“季然这家伙很顽固,开始的时候一口咬定他什么都不知道,回老家是因为家里出了急事。”
“那他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请假?”
“他说跟你安伯伯请过假,你也知道这种事没法子证明的……”
“给他看过那段录像了吧?”
顾钧吾眉头猛然一挑,咬牙说:“他说是遵照你安伯伯的吩咐,从田宁那里拿钱,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顾昔摩挲着下巴,也有些踌躇,那段录像里只有两句对话:田宁说:“把钱藏在安子明的办公室里,别被发现了,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季然回了句:“放心吧!”
单从这两句话还真证明不了什么,虽然有田宁的供诉,可季然若是铁了心顽抗到底,结果怎样就很难说,顾昔这时才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困难得多。
“那他肯定更不会承认调换了犀角杯吧?”顾昔蹙着眉问,压根就没抱希望。
顾钧吾哼了一声,却是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了。
“徐金海那边呢?有没有问出有用的东西?”
“徐金海更狡猾,除了承认和田宁有……那种关系之外,其他的都推说不知道,犀角杯也只说是从工艺商店买的工艺品,只花了几百块钱!”
彭季高那边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他坦白了是自己的小舅子朱锐求自己调查安子明,信誓旦旦的说安子明肯定有问题,但是彭季高否认了与朱锐有金钱上的往来,朱锐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他也不清楚。
朱锐从金海集团辞职后就去向不明,这一条线索中断了……
顾昔强行压下心里突然翻涌的极不舒服的莫名情绪,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思忖许久,觉得突破点还要放在季然的身上。
“季然被捕前是不是并不知道田宁自首的消息?”顾昔忽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顾钧吾。
顾钧吾愣了下,回忆着说:“应该不知道吧?听说田宁自首他当时很震惊。”
顾昔深吸了口气,被刺鼻的烟雾呛得喉头有些发痒,朝一筹莫展的老爸笑了笑,“我想到了个法子……”
004 风波
至于是什么法子,顾昔没有立刻告诉老爸,能不能有效果不好说,但是可不可行还得调查组的负责人决定,就问顾钧吾,李尚荣人在哪里?
“喏!”顾钧吾朝门口努了努嘴,李尚荣和丁子元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子正站在门外说话,表情都很凝重的样子。
“那个是咱们平湖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丁子元,他旁边年轻的是调查组的副组长,省高检的赵野副检察长。”顾钧吾小声给他介绍。
顾昔径直朝三人走去,顾钧吾不晓得他要唱哪出,赶忙也跟了上去。
“李主任好!赵检察长好!丁书记好!”顾昔含笑和三个人打招呼,李尚荣看见顾昔出现在这里稍稍有些惊讶,不过他是清楚顾昔在这个案子里参与很深的,而且雷书记说起来对这个少年人也赞不绝口,能进来这里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尚荣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丁子元的反应就相当强烈了,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顾昔好一阵儿,才问道:“顾昔,你这是来看你爸?”说完马上反应过来多半不是这么回事,这调查组岂是谁想进就进的来?
顾钧吾奇怪的问丁子元,“丁书记认识顾昔?”
丁子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一口叫出了顾昔的名字,再说不认识显然不可能,可结识的前因后果是决计不能泄露的,那是平湖警界的丑闻。
“以前陪安馨去安伯伯办公室见过丁书记的。”好在顾昔及时替丁子元解了围,丁子元偷偷松了口气,挤出一丝笑意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顾钧吾点了点头也没多想,“季然那边还没有进展?”
李尚荣苦笑着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这家伙的嘴居然这么硬!”
赵野冷眼观瞧顾昔,见他年纪不大,又听到丁子元的话,就猜到顾昔是顾钧吾的儿子,却不知道是怎么进到这里的?
“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让季然开口。”顾昔的手插在裤袋里,格外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语气平静得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
李尚荣心头就微微一动,他之前在雷铭德跟前拍着胸脯打过包票说肯定能撬开季然的嘴,可是连续审讯了这么久却毫无进展,心里就有点不托底了,他知道顾昔不是一般的孩子,想着听一听也好。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旁边的赵野就跳出来了。
赵野瞧着顾昔懒懒散散的姿态,眉头登时就拧紧了,不悦地扫了眼有些局促的顾钧吾,威势十足的重重咳嗽了下,不耐烦的说:“老顾,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有心思把孩子带进来,雷书记一再强调的纪律都忘到脑后了?”
“话是我说的,赵副检察长教训我爸算怎么回事?”顾昔平静地看着赵野,脸上依旧笑着,只是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对这个省高检的副检察长的观感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最厌烦这种拎不清状况的家伙,难道他都不会用脑子想一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听不懂自己是要帮他?便故意在职位前加了个副字恶心人。
从“赵检察长”到“赵副检察长”的变化,赵野怎么能听不出来?本来因为安子明的案子吃了挂落,被邢云山、郝京生和雷铭德三位大佬狠狠教训了一顿,肚子里就一直都憋着股怨气,加上对季然的审讯也很不顺利,心里愈加烦躁,顾昔的话和冷笑就如同溅入热油锅里的火星,顿时火冒三丈。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野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一眼顾昔,又指着顾钧吾大声叫道:“你是怎么教育小孩儿的?真没教养!赶紧把他给我赶出去!”
顾钧吾是雷铭德亲自安排进调查组的,赵野也不敢对他太过分,心里其实早存了几分怨怒:要不是他上蹿下跳给安子明喊冤叫屈,这个案子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他扯着嗓子一喊就把会议室里的众人给惊动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都朝门口张望,躲在角落里的陈彻认出了顾昔,咦了声,“这小子怎么会在这儿?”
袁真没见过顾昔,问陈彻,“陈书记认识那个年轻人?”
陈彻橘子皮似的老脸露出一抹诡异的表情,朝袁真高深莫测的轻轻一笑,“顾钧吾的儿子,千万别因为年纪不大就小看他,这小子不简单!”
他的政治智慧比丁子元和赵野高了不止一筹,作为林志昭提拔起来的人,在林系干部遭到清洗打压的情况下,能在平湖市委书记的位置上安然至今,岂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顾昔救雷樱的时候他就在现场,随后只隔了一天,原本都觉得大局已定的安子明案突然峰回路转,雷铭德的高度关注、亲自督师,再看到顾昔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他要是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干脆跟着林志昭一起钓鱼去好了。
别看顾钧吾平时对顾昔冷眉竖目的,少有给好脸色的时候,可毕竟是父子连心,何况他认为顾昔的确没说错什么,听赵野骂得难听,顾钧吾浓眉一扬就要开口,被李尚荣扯着袖子拉了一把,侧头瞧见李尚荣连使眼色,也觉得这时该以大局为重,哼了一声,强行压下了胸膛里熊熊燃烧的怒火。
李尚荣笑着圆场,“赵组长不要激动,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突破季然的心理防线,集思广益嘛,要不咱们就听一听顾昔的建议?雷书记……”
他想说雷书记也表扬过顾昔多思善虑,年纪虽轻但心智超群,赵野听到这话只要没疯就该想明白顾昔的来头,谁知道赵野都没让他把话说完,“李主任!我明白雷书记给你的压力很大,可是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嘛!他一个丨乳丨臭未干的小孩子懂什么?我倒要问一问,雷书记再三强调保密,可这个叫顾昔的是怎么进来的?他又是从哪里探听到案情进展的?彭季高殷鉴未远,顾钧吾,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
“我当然有!”顾钧吾粗着嗓子顶了一句。
赵野见顾钧吾还敢顶撞自己,怒火更炽,便有些口不择言,“你不要以为在雷书记面前告了御状,就目中无人,为所欲为!连雷书记本人都遵守他强调的纪律,你就敢把自己的小孩领到这里,还敢泄露案情?顾钧吾,你这是在犯罪!你再不把他赶出去我叫警卫了?!”
李尚荣好心好意想点拨提醒一下赵野,反倒被他给吃哒了一顿,心里便有些着恼,随后又被他提起让整个纪检系统丢脸的彭季高,脸色顿时就变了,索性不说话由着他闹,倒要看一看他怎么收场。
会议室里的众人便逐渐围了上来,高检的都是些老资格,也不怕看热闹给赵野记恨,省纪检委的就更不怕了,都不是一个部门。
这些人默默地看着赵野发飙,都以为真的是顾钧吾把自己的儿子领进了调查组,这么做的确违反了纪律,不过赵野的反应也太激烈了,言辞之间也没有一位领导干部应有的素质。
这场交锋里,李尚荣并不看好赵野,同样不看好他的还有躲在人群背后的陈彻,倒是丁子元暗暗着急,他不明就里,和其他人的想法差不多,都以为顾昔是顾钧吾带进来的,他对顾昔的印象很不错,还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吃亏,可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顾昔睨着斗鸡似脸红脖子粗的赵野,不屑地冷笑一声,“赵副检察长这话好笑得很,请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是顾钧吾同志带我进来的?又是哪知耳朵听见是他告诉我案情进展的?”
稍稍顿了下,见赵野张嘴要说话,顾昔抢先说:“你还说错了一件事,告状的不是我爸,是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野一怔,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感觉自己似乎疏漏了些很重要的信息。
“顾昔也不是顾钧吾同志带进来的,是我派秘书请他来的!”威严低沉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赵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众人听到这声音都怵然一惊,纷纷闪身,露出面沉如水的雷铭德来,跟在他身后的箫峄山脸色也极为难看,没想到自己刚刚走开一会儿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给雷书记看在眼里说不定就会认为是自己办事不稳妥。
雷铭德大步走到面如土色的赵野身前,神情严肃的质问道:“赵野同志,身为一名检察官,你应该比普通人更清楚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用事实说话,你毫无根据的指责顾钧吾同志是不是太过轻率了?你先自己反省一下,我会跟京生书记联系的,我认为你不太适合继续担任调查组的工作了。”
赵野脑子里一片空白,头晕目眩,身体失去了重量似的不由自主的摇晃着,他知道自己完了,雷铭德质疑的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而是他最基本的工作态度和职业操守,自己不是郝京生的嫡系,在省委高度关注的调查组里给郝京生丢了这么大的脸,他会轻饶了自己吗?
“对不起,雷书记,我……”赵野死的心都有,就因为逞一时之气,人家顾昔就是要提个建议,连李尚荣都没开口,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可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是我的错……”他嘴里喃喃着,耷拉着脑袋转身,只觉得腿上灌了铅一般迈不动。
“赵检察长,请留步!”顾昔叫住赵野,对雷铭德笑着说:“雷伯伯,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没有主动说清楚自己进入调查组的途径,才让赵检察长产生了误会,不过从中也能看出来赵检察长的警惕性很高,不愧是搞监督检查工作的。”
赵野彻底傻住了,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顾昔在帮他说话?
围观众人也都神情各异,顾钧吾倒是松了口气,他想的很简单,觉得儿子识大体,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意气之争何必闹得不可开交,断送了赵野的前程?
雷铭德面无表情地撩了顾昔一眼,“哦?那你的意见是?”
“工作中有点争执很正常嘛!”顾昔腆着脸嘿嘿一笑,雷铭德的眼锋锐利,被他一扫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给看得一清二楚,“再说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双方都有些急躁,也不能全叫赵检察长自己承担责任。”
顾昔不等雷铭德说话,向赵野伸出了手,笑眯眯的说:“赵检察长,我年轻,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真要再换个副组长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人,倒不如把赵野留下,有雷铭德压着谅他也不敢玩什么花样,赵野只要没蠢到家就该晓得今后要对顾钧吾父子客气些,否则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他赵野忘恩负义。
“不不不,姑息同志,是我太急躁了,我不该把工作中的情绪发泄到自己的同志身上啊!”赵野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住顾昔的手掌,用力摇晃。
雷铭德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心说这小子真是只小狐狸,恩威并施的手段虽然老套了些,但效果往往都出奇的好,从这一刻开始感恩戴德的赵野还不对他言听计从?
“你承认自己也有错?”雷铭德咳嗽了一声,沉着脸子问顾昔。
顾昔微微一怔,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找个台阶让大家下台,雷铭德不会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那他问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有……一点点吧?”顾昔观察着雷铭德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说。
雷铭德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满脸戒备的顾昔,重重哼了一声,“那就罚你负责撬开季然的嘴!”
一场风波来得突兀,散得也迅疾,“怎么样?”角落里陈彻得意的问还有些愣神的袁真,“顾钧吾的小子不简单吧?”
袁真咂巴着嘴,啧啧道:“这手连打带拉玩得可够真漂亮的,你没看赵野那样子,都恨不得给那小子磕头了……”
“英雄出少年啊!”陈彻低低的慨叹了一句,安子明这一回若是真能逃出生天,这个顾昔就是扭转乾坤的首功之臣,幸亏自己忍住没出手,否则……
陈彻眼神复杂的看着雷铭德身侧顾昔渐渐远去的背影,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