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证据——证据在哪里?他尽量予我优待,还叫世子救我一命。用刑是太后的旨意,他那时又被停了职,此前又有我的遗书为证,皇帝治罪也不能空口无凭。”
“朕气不过!”轰然起身,咬牙切齿的叫嚣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朕说的是‘万无一失’。。。。。。”
“莫赌气。为了我,不值得。绾思统领大贺之众,朝野上下自是无人能及,我受点委屈没什么。想想云珠公主。。。。。。唉,这都怪我当初未能劝说茶花手下留情。”
“错也是茶花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
“您偏心茶花,令云珠惨死法场,不是因为爱屋及乌么?”
“可。。。。。。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论咽得下咽不下,都要从长计议。大贺部的祖辈对先皇有知遇之恩,其实力之强足以撼动社稷的根基。陛下心里有数,这个人您得罪不起。”
耶律尧骨摇头苦笑,“呵呵,朕还以为胜了太后从此就天下太平了呢!朝廷内外藏龙卧虎,随便拉出一个朕都惹不起。”
“陛下可别忘了,您下的不是双陆,是天地大棋。”
“不是厮杀,是牵制——朕懂!可朕就是憋屈,觉得不过瘾!”坐回榻边,扶起她倚在他肩头,伸手提起搁在炕沿上的纸包,“成天不吃不喝,朕心里着急。回来的时候买了些零嘴儿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
荣辱相随
大木落望着一摞捆扎在一起的草纸包,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脸难色,“心意我领了,吃不下,没有胃口。”猜不出那里面包着什么东西,想必是些点心。
耶律尧骨扬手抚过她脑后的秀发,扶着瘦削的脊背靠在枕上,轻松笑道,“朕醒来的时候,街市上的店铺已经打烊了。看见一名货郎在‘醉杏楼’门前叫卖,就命人买了些来。”
女人抬眼注视了他片刻,挑眉探问道,“会班?青楼?”
“呃。。。。。。是,烟花之所。”回避提起那个,惟愿她忘却曾经。
攥着帕子掩口坏笑,假意白了他一眼,口气酸溜溜的,“哦——原来是醉在花前月下了,害我白白担心了半宿!”
“没!哪有?朕只是路过。”一边拆纸包,一边解释,“朕恨死那地方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去了那里!”
“遇上我,后悔了?毁了你一世清名?”嘟起小嘴,娇嗔地质问道。
“嗯,悔了!朕乃一正人君子,遇见你之前一向不苟言笑。原本有望做个治世仁君,如今却成了荒滛昏聩的轻浮之人。”
“仁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真这么觉得么?穷兵黩武,横征暴敛的仁君?”
“放肆!”敛眉呵斥,极不受用对方这翻混账话。谁给她的胆子,纵然果真如此,也不能说出来啊。她该说点什么讨他的欢心。
“我不过说了句实话。。。。。。”闷闷不乐地背过身,低喃一句,“累了,想睡了。”
男人坐在榻边沉默了半晌,揽过她的肩膀好言哄顺道,“行了行了,不过说你一句,又恼了?就算是民间的夫妇,拌几句嘴也是常事。你就不能说几句中听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过就事论事,又没说你不好。瞧你这又急又恼的德行!你纵有千般不好,是你累世的业障,怨不得你,刀山火海我陪着你去!”
“呃。。。。。。”两颊微微泛红,摸了摸后脑,想不到她竟如此直白。敷衍一笑,掀开纸包推到她眼前,“话梅。。。。。。开胃的。。。。。。”不敢直视她的眼,闷头拆开其他几个纸包,“榛果、芝麻糖,还有。。。。。。松子。”
“少时在忽汗城,时常有人往宫里送些山珍,白山盛产榛果松仁,小时候贪嘴,吃得太多常常误了用膳。”执起一枚榛果,捻在指尖,“只是这皮壳太硬,拨不开就指使一帮宫女宦官们帮忙。几个人剥供不上我一个人吃。木末就懂事得多,从不贪嘴,也不需母后操心。就我,总是被数落的那个。”
耶律尧骨满眼宠溺,抓起两颗榛果攥在掌心。只听“啪啪”几声脆响,坚硬的皮壳就裂成了几瓣儿。拨去碎壳儿,凑近嘴边吹净了果皮,一转身塞进了微抿的小嘴,“想吃就跟朕说,只要你想吃,只要能快点好起来。”
“切!我要你的心尖做药引,你就拿这个糊弄我?”媚眼流盼,婉转低下头。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兀自凝神,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无话可说了?“与他四目相对,故意挑衅似的。
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大手抚过如瀑的青丝,“快快好起来吧!朕整个人都是你的。。。。。。”
生死相从
大木落凝神望了他许久,小手紧圈着挺拔的腰身,沉默了半晌,鼓足勇气问道,“真的?是真心话还是为了哄我开心?”
“当然是真话!”扬手扳起纤秀的下巴,挑眉反问道,“朕说过假话么?”
“我只当是在梦里。”娇声埋怨,“前儿还说要建国,选妃呢。。。。。。”
耶律尧骨无可奈何地攒起浓眉,轻轻捏了下娇俏的鼻尖,“说真话你就不信,说几句气话你倒当真了!”
“契丹男子个个妻妾成群,你就甘愿守着一个人?”
“朕该怎么回答你呢?朕不立皇后,纳妃肯定是免不了的。为了联合各部,最好的办法就是迎娶他们的女人。”
“这个,我懂。”
恣意打了个哈欠,扬手摩挲着下巴上青涩的胡茬,“朕不能纳你为妃,为了天德,以免他成为众矢之的。如果那样做,不要说满朝文武,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术律珲。温儿留下了术律和罨撒戈,朕纵使偏爱天德亦要等待时机。。。。。。”
颓然轻叹,“哎!怪我管教不当。那娃儿不知轻重,险些伤了你。”短暂沉默,直言心中的顾虑,“此时年纪尚幼便如此的心狠手辣,我担心他日后不成气候,反倒成了祸害!”
“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睚眦必报且无所顾忌,像朕!”
“是,像你!拿活人当箭靶,我实在不敢想象,他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这草原上个个都是狼,想要生存,就得做最凶悍的那一只!他是朕的儿子,朕是有意给他机会,唯恐他心慈手软。”
“我该说什么呢?那箭若真射中了你的脑袋,你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么?”
“那是朕的时运不济,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上,有时候也是一种幸运。朕另外的两个儿子,术律凶悍有余,却天赋不足。罨撒戈温顺得像只小羊,难成大器。朕喜欢隆先,有胆有谋,可惜他非朕所生。天德太像朕。。。。。。”若有所思,起身走向窗边,“朕暂时还不能给你承诺。”
“我情愿天德也是一只小羊,可他偏偏就不是。我害怕,害怕想未来。会厮杀,会流血,我害怕会失去他。。。。。。”
“你也会失去朕——”转头望着她,烛光映着坚毅的俊脸,眼底隐约闪过一丝凄凉,“总有一天。。。。。。朕不会寿终正寝,就像朕从前对你说的那样:做个逆风而行的骑手,最终在某一段无人的小路上蹒跚落马。。。。。。这就是朕——朕的选择,朕的归宿!”
怔了半晌,唇角微微上扬,“我从没想过将一头狼教化成羊,我知道,你不会为我而改变什么。也许,我所执爱的就是这样一往无前的你,直到那一天,我的尘缘就真的尽了。。。。。。”
王者释然一笑,欣然坐回了榻边,“好了!人生固有一死,离别只是早晚的事。好容易在一起了,该珍惜,朕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霎时意会了他的心思,婉转垂眸,不怀好意地挖苦道,“死不了就算好。不敢指望皇帝陛下怜香惜玉。一走就是一整天,备不住又跑去哪家会班儿醉得不省人事了呢!”
〖
不是怕你
西风萧瑟,秋叶飘零,黄花满地,北雁南飞。耶律尧骨在上京与幽州之间匆匆打了个来回,披着一身风尘再一次走进了阔别多日的小院。
在大门外下了马,恍然听到隔墙飘来久违的乐音。是《幽兰》,那叫他牵肠挂肚的人儿貌似已经大好了。
兴冲冲地跨进小院,一抬眼就看见秋风中手握书卷的翩翩少年。落叶荡过温和脸颊,那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久别归来的兄长。。。。。。
耶律隆先疾步迎上前来,恭谨地抱拳一拜,“儿臣叩见叔父皇!叔父皇万寿无疆!”
耶律尧骨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平身,浅笑着问道,“你母亲一切可好?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随朕上朝?”落叶簌簌,忽闻头顶花花作响。抬眼一瞧才看见骑在树中腰的耶律天德以及挂在树尖儿上的纸鸢。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大喊道,“混账!见到朕,还不速速下来见驾?”
“哦。”飞身一跃,“砰”的一声跳落在地下,扭扭捏捏地说道,“孩儿,呃。。。。。。孩儿叩见父皇!”
挑眉打量了娃儿片刻,邪门哼笑起来,“呦呵,几天不见长进了?不打算杀朕了?趁朕进门时没防备,你给朕一箭多好?”
“你以为我不想啊?”瘪着小嘴挤眉弄眼,没大没小地嘟囔,“都是因为我娘。。。。。。”
“天德——”
房内琴声骤停,忽然响起“术律夫人”凶悍无比的呵斥声。门扉吱扭一声闷响,但见“母老虎”一瘸一拐地冲了出来,“你娘跟你说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她脚上的伤得养,非得叫她着急上火地从炕上蹦起来?”看了看主子,赶忙上前见驾,“奴婢给主子请安了!”跪地叩拜,“卓贞忙着出来接驾,叫我给挡了。主子恕罪!”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重赏!术律珲把你那几个秃子也带来了,去看看吧。”
“呀,多谢主子!”
耶律尧骨邪气一笑,低头轻咳,“咳,把他一个人丢在上京,你就那么放心?”不怀好意地挑唆道,“老四自打一生下来就叫奶妈养着。你可得留个心眼。那秃驴可不是省油的灯,身边没个女人,少不了跟奶妈眉来眼去的。”
茶花淡淡一笑,起身回应道,“他呀——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我给他生了四个,大的都顶事儿了。他要敢乱来,几个娃儿就饶不了他!”
扬起大手摸了摸天德光秃秃的后脑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含笑观望的隆先,释然长叹道,“呵呵,是啊!一转眼娃儿们都长大了,朕貌似也得掂量掂量了。。。。。。”
“嗐!主子您自有分寸,压根就不会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我家那‘驴’可不行,那就不是省油的灯,他就是苦于没有机会!”
撇着嘴角,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若想找个机会,就凭你,拦得住他么?你可别忘了,耶律云珠是怎么死的?在一个男人心里,只有想不想,没有敢不敢。所谓‘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畏惧不是因为你泼辣凶悍,那是因为爱。。。。。。”
〖
难得荒唐
房内忽然传出闲淡而柔软的女声,半真半假地调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想不到一凶悍好胜之人也能悟出这番道理——”发自肺腑地感叹,“不容易啊,不容易。。。。。。。”
耶律尧骨猛一转身,倚门而立的女人已轻提莲步迎出了房门,脚步稍显颠跛,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拜,“奴婢萧卓贞叩见契丹大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浓眉赫然一紧,半是心疼半是恼火“不是叫你好生安养么?没朕的旨意怎么就下地了?”目光掠过她身上单薄的翠裙,忍不住暗暗赌气。
女人跪在地上,微敛眉头小声嘟囔,“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几句疼人的话,怎么从他口一出就变了味道呢?”
“知道朕心疼还敢。。。。。。”箭步上前,赶忙将人扶了起来,“脚伤可好利索了。伤口若再裂开,看朕怎么收拾你!”
“已经不碍事了,正跟茶花念叨着陪天德去骑马呢。”
“胡闹!”狠狠剜了她一眼,强压着脾气好言奉劝道,“几个月没出这小院的门,朕知道你闷,可也不能胡来,还要仔细着身体。朕这就吩咐人备下车马,带你们母子一同出去散散心。”
茶花一听两眼放光,又是拍手又是点头,“好啊好啊——我都快憋疯了!”
“你留下来看家!”狠狠剜了聒噪的女人一眼,不耐烦地轻斥道,“顺便看看你那几个娃儿,好好犒劳一下又当爹又当娘的‘秃驴’!他是契丹的功臣,你就是服侍他的!”
“我也想出去!”严正抗议,转身直奔西厢房,一边跑一边嚷嚷,“死秃驴!你又耍什么花样?我就知道是你的馊主意——你故意的!”
天色青灰,一人多高的荒草接天连地,天籁呼啸,耳边断续响起秋虫凄切而无力的哀鸣。
大木落一袭翠裙外裹着厚重的貂裘,闭目枕在王者的胸口小憩。娃儿们成帮拉伙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耳边只剩下稳健的心跳和萧瑟的风声。。。。。。
“在想什么?”耶律尧骨终于将视线从窗外辽阔的原野上拉了回来,低头望着女人倦淡的小脸,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很低很低。
“命运。。。。。。”珠唇微启,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是啊,一晃十几年,日子过得可真快啊!朕想起自己小时候跟随先皇出游,就像那些娃儿一样,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也有过。”媚眼微睁,打量着那张“折磨了她半生”的脸。
扬手提起纤秀的下颌,久久注视着那双叫他爱恨不得的美眸,柔情似水,他无力抗拒,“朕的前半生一帆风顺。自从遇见了你。。。。。。”
“这话该我说才是。”娇嗔地低下头,轻轻推离他的怀抱。
“呵,朕想一想都会头疼,当初,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头儿。跳墙去汗王府会你,乔装进山,冰天雪地的。。。。。。唉!不会再有了,人一辈子也就荒唐一次。”
“有时候会后悔,当初不该离开闾山,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任自己随你去了。”
“舍不得他么?”脸色微微一沉,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还是忍不住憋屈。
“若舍不得他,汗王府就是最后一次。哪还有往后的一来二去?”
“那是为什么?”看似一脸茫然。
“就像你说的,人是做出来的。做什么事就表明你是什么样的人。当日我随你一去,便真成了人尽可夫的轻浮女子。我不愿你猜忌,你却偏偏猜忌,以至于生出了之后那么多的苦。”
“你总是闷着不说。。。。。。”心里有些怨她。
“事情做成了那样,辩解有什么用呢?”掩口娇笑,“您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活阎王’。您心里认定的事,我就是再呆再傻也不会去跟阎王说理!”
〖
命运之子
“呵呵,”耶律尧骨一脸嘲讽地摇了摇头,愤愤哼笑,“说到底,又是朕的不是!”
“你看你看,只一句玩笑,又恼了。”大木落一脸无辜地打量着他。
“朕认定什么了?朕若把你当做那样的女人,会这么想着你,依着你,疼着你么?”满心委屈的辩解道。
“那你为何许久才来?纠结于我与耶律李胡有染,不是么?”
“没有么?”虽然她设计盗取兵符有功,他却情愿两人心照不宣,从此淡忘此事。
“有。”坦然相对,泰然自若地轻笑道,“我承认了。我本就是清楼楚馆倚门卖笑的烟花女子。我二人在妓院里相识,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
“你——”狼眼微眯,紧握着铁拳,恨不能甩她两巴掌。
“我不认,你心里就笃定如此。我认了,你又咬牙切齿。。。。。。”眼泪霎时涌上眼眶,别开脸望向远方,“这就是我只想一个人生活的原因。我几次三番离你而去,就是不想被你当做那种人,我也不指望辩解会有用,根本就解释不清。”回头注视着他,恳切地问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开口、不开口一样是错,我不闷着还能做什么?”
“可。。。。。。”居然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她微微一笑,释然低语道,“如今我想明白了,在一起并不难。我认——承认自己是你认为的那种女人不就完了么?我就是人尽可夫的娼伎,我就是,你打算怎么办?”
“朕不许你胡说八道!”捧起她的双肩,敛眉低咒。
“呵,你这人好奇怪。我不认的时候,你非说我是。我认了,你又怪我胡说八道。说得那么感天动地,无非是想找个继续相处的理由。大可不必,若爱上一名娼伎让你无法同自己、同天下、同江山社稷交代,你大可以带着银子来。换一种方式相处,不必说什么真情假意,或许你心里会舒服一点。”
“朕不是那个意思。。。。。。”以为对方又在赌气。
大木落自说自话,看似并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全当你们兄弟三人跑到‘辛夷坞’一人嫖了我一次,千金买春,别把我放在心里。。。。。。”
“卓贞——”心口莫名一阵酸楚,顶得眼圈微微发红。她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把自己的尊严统统丢在地上,踩得稀烂。
“风尘中人,生是烟花,死是烟花。我就是个烟花女子,你还要我么?”顿了片刻,长长出了一口气,“唉,我发现事情突然间变得简单了。我就是万人鄙视的那种女子,你还打算继续下去吗?”
“朕不准,不准你这样说!”喉间微微抽搐,胸口一阵绞痛,弥散着浓浓的酸楚。
“过去的,铭刻在那里,任谁也改变不了。就算你是皇帝也无能为力。你只要告诉我,将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要逼朕!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扬手压着胀痛的前额,语调貌似有些心虚,“你希望朕怎样?”
“我没有希望,什么希望都没有。你可以带着金银财宝来我的闺阁,或者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老死不相往来。”
“你以为朕舍不得走么?”习惯了嘴硬,心里赌气,亦或是想转移话题。
“呵,舍不得。。。。。。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是‘舍不得’。自那个雪夜之后,再屈辱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被囚禁在地窖里,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名誉、命、心都舍了,还有什么舍不得?
你若见过曾经的我,就会懂得现在的我。
我谨小慎微,因为我挨了太多的鞭子;我曲意逢迎,因为我无从选择。我也喜欢茶花那样直率坦然的性格,可种种经历注定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这就是命运!我是命运之子——如是的命运,造就了如是的我。
而爱一个人就是接受那个不甚完美的她(他),与其费力把我改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何不直接去找你心目中的那个?”
〖
揭开隔膜
“朕还没有接受你么?那朕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跑来,为什么还要跟你在一起呢?”
“慾乐。恕我直言。直言我的感觉,亦不想粉饰什么。也许是我太矫情,原是风尘之人却容不得半点泻渎。可我要说,我的感觉很糟糕。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你却偏偏抗拒不了‘那一点’诱惑。”
邪门哼笑,“呵,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慾乐,他就为了哪个?
“你的话——人是做出来的。‘城府过深’,‘心思诡诈’,‘巧舌如簧’,对于我你从不吝惜‘美誉之辞’。你知道,人所作之业无非‘身口意’,而我一开口,就被你当做‘巧舌绮语’。一沉默就被你怨作‘心有城府’。那还剩下什么?唯有身体所为还称你的心意。”下颌微扬,与他四目相对,“这就是我想要离开你的原因。虽然我爱你至深,却无法容忍一个人只贪慕我的一身皮壳。我之所求无非‘两心相印’,那样的怀抱才值得我为他安身立命。”
耶律尧骨望着她怔了许久。有些委屈,有些无奈,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微微泛红的双眼,“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不就那么点儿事么?贪幕皮壳。。。。。。见鬼!那你告诉朕该贪慕点什么?朕找的是个女人,不是找将军、找谋士,要那么多‘所见略同’干什么?什么‘心有城府’,什么‘巧舌如簧’,朕就觉得你不像个贤良安分的女人,朕就说个事实,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不安分就不安分吧,不贤良也罢,谁让朕喜欢你呢?朕没说巧嘴不好啊?唉——冤枉啊!前时朕还说自己,就爱听你的‘花言巧语’呢!”
微敛秀美,撅着嘴巴小声嘟囔,“那。。。。。。是我想多了?”
“唉!朕该怎么说你好?就是闲书读得太多了!什么‘两心相映’啊,‘情投意合’啊,男女,不就那点事儿么?称了朕的心意,朕就喜欢你,想着法的讨好你,琢磨你。久而久之,朕便熟知你的脾性。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一皱眉朕就思量你在想什么。这还不算‘两心相映,情投意合’么?”
“说的也是。”微微撇了撇嘴角,“可你总把牢马蚤挂在嘴上,气急了再狠斥几句,我只当你真的嫌弃我呢!”
“唉,朕这性子直,脾气上来管它三七二十一!朕是有口无心,你那心眼儿却偏偏小的像针别儿——”
“你看你看,又来了!”急忙打断他的‘赞美’,“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么?怎么事情到了你自己身上就都是长处,到了我的身上就都成了不是!”
“有么?”不以为然地挠了挠头。细细回味,又好像确实如此。
“有,太有了,句句都是!”
自觉理亏,上前一步殷勤地赔着笑脸,“嘿嘿,朕只会杀人,不会夸人。又不是针对你;对茶花,对术律珲,对天德。。。。。。对谁还不都一样!”
“对有些人就不一样!”挑衅似地高挑着下颌。
“谁?”
“比如,太后,耶律绾思,韩大人。。。。。。甚至,耶律习宁。”
“那些都是外人!朕跟他们藏着心眼儿呢!你们都是自己人,朕怎么想就怎么说。知道你们真心爱朕,由着朕,让着朕。朕就想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被你们哄着,捧着。朕成天嚷嚷着罪该万死,剜过你们的眼睛?割过你们的鼻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处死你们几个,也得朕亲自动手。。。。。。”
冷酷到底
大木落紧皱娥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呀你呀,手一份口一份,你是处处都要高人一头!其实你心里头什么都明白——故意的!”
“嘿嘿。”耶律尧骨但笑不语,抬眼望向窗外,长长抻了个懒腰,“下车!朕带你去透透气。”
“好。”欣然点了点头,像是早已按捺不住了。急急忙忙将小手交予伸向眼前的大手。
王者姿容矫健,飞身跳下马车,伸手将娇娆出仓的女人横抱在胸口,侧目扫了一眼竭力压抑着笑脸的护龙使,沉下嗓音说道,“想笑就笑吧,今儿朕心情大好,懒得同你们计较!”
“呃。。。。。。”对方当下面红耳赤,抱着宝刀,板起吓死人不偿命的面孔。
“怎么?笑够了?”甩开大步径自踏上了草莽间的小路,“娃儿们回来,叫他们预备午膳吧。朕去前面走走,你们几个留下。”
“遵旨。”跪地一拜。
秋风拂过遮天蔽日的荒草,耳边一片沙沙的巨响。大木落本能的有些心慌,紧抱着男人的脖子问道,“去哪儿?”
“宰你!”没正经的回应。
“呃,毁尸灭迹?”看了看两旁过人的荒草,俨然信以为真的表情。
“哈哈!”张狂大笑,“朕要杀人还用毁尸灭迹?朕想杀就杀,朕就是国法!”
“那干嘛这么隐蔽?怪吓人的。”边说边往他怀里缩了缩。
“朕想你了,要你!”直言不讳。
“当着满朝文武都能行云布雨,你就是国法。。。。。。隐蔽?”
“被你说得朕好像没羞没臊的。当着满朝文武,朕是故意的!朕就是要给他们提个醒,朕宠暧你,宁可为你做个昏君。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见你不拜者,杀无赦’。朕不会再立皇后了,你却穿着皇后的吉服,那身衣服还是太后所赐,想必他们能揣摩出朕的心意。”
大木落满心感激,却故意嘟起小嘴埋怨道,“都是你害得!害我为那身衣服吃尽了苦头。”
“好了好了,怪朕思虑不周。朕后来才得知,那身衣服并非太后所赐。是习宁。她担心日后此事被太后所知,潜入狱中毒杀了阿不里。”
“果真如此么,还是为太后鞠躬尽瘁了?”
微微耸了耸肩,“仔细追究还有什么意义?朕能治太后的罪么?也是她时运不济。两位萧美人被扣押,在牢房里刚巧见到了她。否则,要理清这案子,可能还要费一番周折。”
“人呢?收监了?”对耶律习宁那张脸记忆犹新。
“朕离京前,在夷离毕院受审。”
长嘘一口气,即便有怨,还是忍不住怜悯,“何必?那地方。。。。。。倒不如给她个痛快!”
“呵,‘皇帝治罪也不能空口无凭’这不是你说的么?朕要证据!从她伴在太后身边开始,所做的不义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写的清清楚楚。耶律绾思心里有数,朕是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他办事朕放心,定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习宁纵使有错,不过是因为爱你。上天有好生之德,看在她曾经为你出谋出力的情分上。你能宽恕木末,为何不能仁慈地对她呢?”
“木末是你的妹子,更何况她已经削发为尼,弃恶从善了。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朕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想明白的。。。。。。朕不是不想宽恕习宁,可她至今全无悔意!还口口声声说爱朕,是朕辜负了她的一片痴情。在她心里朕的良心早被狗吃了,朕就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好,朕就索性冷酷到底!”
〖
烦恼为乐
风儿吹动湖绿的飘带,荡过他眼前,她的笑脸平添了几分迷幻的色彩。女人长睫低垂,枕在他肩头,看起来好像睡熟了。沉默了许久,忽然娇懒地开了口,“第一次见你,在‘留梦阁’。隔着屏风我便知你是这样一副鱼死网破的性格。你总笑我是只蜗牛,往壳里缩,或是只没手没脚的蝌蚪。若跟你义正言辞地争个输赢,我怕是早已死了一万次了。”
“朕最讨厌较真儿的人,非得逼朕用刀子跟他们说话!”愤愤哼笑,“呵,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你有刀,我不说话。命就一条,我装孙子还不行么?逼急了就走,不跟你玩了,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你么?”
“顺着朕不就完了么?”举重若轻。
“说得轻巧,你怎么不顺着我呢?我也有自己的意愿,每个人都有。换做你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么?可我一想起你当初那么对高云云,我心里就怕,不就是没顺你的意么?”
回想当日的唐突,耶律尧骨尴尬地摸了摸脑门,敷衍了事地回应道,“朕瞧得起她,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轻扬秀眉,不以为然地调侃道,“难道都该像我一样?你没脸没皮地夜入王府,我就得水性杨花地换个恩主?”
“你比她识相。”轻描淡写。
“算了吧!我只庆幸自己喜欢你。要是不喜欢,下场跟高云云一样!这种事怎么可以勉强?我宁可死——等不到被人丢给那些士兵就一头碰死了!”
“呃。。。。。。”撇了撇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当初,她早就认出他了,却把他当做傻瓜一样糊弄。
“人家不顺你的心意,你就想着法的损害人家。你跟耶律习宁又有什么区别呢?真真是报应啊!”
郁闷轻咳,“咳,至少朕知道那不是爱情,只是想占有而已。她却口口声声的以爱为名,叫朕倒尽了胃口!”
“当初对我也是?”轻抚他俊朗如故的脸庞。
抱着她穿过几丛荒草,前方豁然开朗,一块不大的空地,低洼处形成了一方浅浅的池塘。浓云的倒影在如镜的水面上缓缓荡过,就着一块大石坐了下来,释然将她置于膝头,“嗯。最初不过是想要占有,就像你说的——逐鹿游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噩梦一样。。。。。。”
“为什么?”玉臂依旧缠着他的脖颈,微微挑眉,坏坏地打量着他,“谷欠乐?”故意的,一脸调皮的表情。
“呸!”贴在樱唇边,轻轻地啐了她一口,“又胡扯!是‘合得来’,朕喜欢跟你在一起。那个,也不喜欢,朕这辈子从没为谁费过这么多的心。看看——朕的头发都白了!”半真半假,委屈十足的抱怨。
近距离注视着他的眼,嘴唇似有若无地贴着他的鼻尖,恳切地奉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来不及了。。。。。。”痛苦地皱着浓眉。
“什么时候都来得及。继续抱着还得费心费力,放手,当下得自在。”
“朕是契丹之主,是这天底下最最自在的人。世人不自在所以求自在,朕太自在成心找不自在。朕乐意费心,以此证明自己,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有时候朕在想,菩萨入世也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总坐在莲花台上闷得长毛了!”
“哎,你是大菩萨么?专门入世来度化我的?如此说来,‘烦恼’是你的选择?小女子无德,迷糊蛋一个。下次若又叫您老人家劳心劳力,可不许再叫苦叫屈了。。。。。。”
〖
君有戏言
四目相对,爱焰狂燃。双唇贴近,呼吸骤然加剧。耶律尧骨微微有些犹豫,因为那兵符,宛如骨鲠在喉,上不了下不去。
人皇王,他忍了,也算阴差阳错,事出有因。可李胡。。。。。。
魂游太虚的一刹那,耳边忽然传来娃儿的鬼叫,“娘,娘——你在哪儿呢?”
大木落恍然一惊,慌忙起身,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回应道,“哎,在这儿,在这呢!”
荒草哗哗哗一路碎响,但见耶律天德从草丛里探出头来,一揉鼻子,笑嘻嘻地说道,“嘿嘿,娘,我怕您出危险。”
耶律尧骨微微有些扫兴,霎时板起面孔,“跟朕在一起,能出什么危险?”
“我就是怕你欺负她!”愤愤不平地埋怨道,“因为你,她都伤了好几回了!比我长这么大看她受伤的次数都多,每次都剩下半条命了,没你的时候我们母子俩过得可安逸了,自打你出现。。。。。。”
“天德!”大木落无可奈何地低斥道,“不得无礼。还不快跟你父皇赔不是?”
“不!我又没错。”嘟着小嘴,一脸委屈地望着母亲。
耶律尧骨紧皱着浓眉,望着他这混蛋透顶的儿子发愁。压抑了半晌,终于扬声大骂道,“混账东西!赶明儿朕就给你说一门亲,看看哪一部缺女婿,叫人速速把你领走,去宁古塔,要不然就去吐谷浑,打发得远远的,离朕越远越好!”
“娘——”
“娘什么娘?你娘就压在上京!你要是干不出一番大事,就别回来见她了,朕绝不准你见她!”也怪这娃儿来得不是时候,皇帝老子心里堵着一口恶气,全部撒在了他的身上。
一场秋游弄得不欢而散,坐在马车上一路沉默,直到车子驶入了幽州城,大木落方才忧心忡忡地开了口,“你真的要把天德送走么?”
“嗯。”看似心意已决,闭目回应。
“好吧。。。。。。”长长出了口气,没再争辩什么。
“野性难驯!”气急败坏地低咒,“朕得叫他学学规矩。”
“早点一个人生活也好,多一些磨难,多一些历练。只是,人不在上京,我担心他的安全。”
心烦意乱,无可奈何地敛起浓眉,“朕就说句气话,你倒当真了!朕少不了历练他,再过几年吧。朕正在筹划着南下伐晋,要将他带在身边见见世面。将来他还要代朕巡视下国,朕会给他机会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老人家金口玉言,说说就完了?”气话?大木落满心诧异地托着下巴。
“朕说什么了?你听见了?天德听见了?哼,朕什么都没说过。”
“我的天啊。。。。。。”暗暗抚着胸口,无语了。
恍然明白,跟她们母子在一起,他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做皇帝。有火就发,噼里啪啦?br/>shubao2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