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了,穆梁两家之间的事儿,无论如何收场她都不闻不问了,她现在只求我和二哥能好好地。。。”四少眼眶一涩,叹口气不说了,转身下楼,手搭在扶梯上,走了两步又停住,低声道:“三哥,你这是何苦呢,我不能娶她,难道你就能娶她么。。。她若是个不介意名分的,当初何必与我闹翻,后来又何用与白静江分手。。。且不说白静江是个何等难缠的角色,未必就如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易放过了她。。。便是退一步讲,哪怕真如你所愿,彻底拆散了她与白静江又如何,她心中牵念的人,毕竟不是。。。”
四少背对三少,看不见三少的脸色,此刻蓦然回首,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三少垂头站在那里,走廊柔黄铯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那一半不曾没入阴影的面庞,竟是泛着从未有过的惨淡之色。
第85章 谋中谋(一)
漆黑的夜,茫茫无际,像是一只巨大的黑手罩在头顶,狠狠压抑着人类内心深处真正的欲~望。
这一夜,过得很是漫长。
每个人都是满腹心事,每个人,都是柔肠百折。
“三哥,我已决定忘记过去,与辛颦重新开始。”四少望着三少半晌,终于转身,长长叹口气,道:“待我走后,父帅就有劳三哥多照顾了,三哥你也。。。好自珍重吧。”他每站得久了,截肢便有些麻痹,走起来一瘸一拐,并不雅观,但他仍挺直了背脊,每一步都踏地很稳,那一份果决坚定的力量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驱散了原先的阴郁灰暗。
三少默默凝视四少远去的背影。
就在今晚之前,他的四弟仍处于消沉自责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然而,他见到了她,也不知她对他说了什么,他似是顿悟,脱胎换骨一般地重新振作起来。
那个女孩子,何等聪颖灵慧,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总是能够洞穿虚假的伪装,看清真相,看透人心。
这样的她,叫他如何舍得放下。
三少立在门外,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板,突然不愿继续被阻隔在外,或者说被阻隔在她的视野之外,他伸手推门,举步迈了进去。
然后,他便看见了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
穆世棠正紧紧抱着莫盈,俯首亲吻,莫盈没有反抗,闭着眼睛,依偎在穆世棠的怀里,柔顺而安静。
“你们——”在理智运转之前,本能已做出反应,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从穆世棠怀里拽出来,并将穆世棠狠狠推向一边,声色俱厉地斥道:“二哥,你胡闹够了!都说了她不是莫小棉!我不许你再碰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步伐极快,拽地莫盈一路踉踉跄跄,连高跟鞋都掉了。
穆世棠被穆世勋突如其来的一下猛力,后脑勺撞上墙,顿时一阵头晕眼花,待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穆世勋和莫盈的身影,这时窗外闪过一片光亮,穆世棠拉开窗帘往下望去,只见穆世勋将莫盈拖上车,绝尘而去。
穆世棠第一反应便是追上前将穆世勋狠揍一顿,但下一秒便想起莫盈说的话,又不得不止住脚步。
方才情形根本解释不清,现在追上去只是火上浇油,于她有害无益,且正如她所言,如今的他是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的了,倒不如退一步还她一片清净,好在他知穆世勋性子虽冷厉,但还不至于迁怒一个弱女子,而她又是最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无论如何总能妥善应对。
只可惜,很多东西一旦生根发芽,便再也无法消灭,尤其是人的执念——这一次,穆世棠却是料错了。
穆世勋一上车,郑副官马上跟过来,只听得穆世勋令道:“去小公馆!”莫盈奋力甩开穆世勋的手,想要推门下车,却被穆世勋拦腰抱住,捉回车内,莫盈握着自己已然红肿的手腕,忿道:“你弄疼我了!放手!”穆世勋冷冷地看她一眼:“这样就疼了?那这样呢?”说罢一掌掐住她的后颈,送到自己唇边,狠狠吻了下去。
莫盈先是吓一跳,跟着立马拳打脚踢起来,但她纵学得十□□手,又哪能敌得过穆世勋这个名师,不过三两招,便败下阵来,双腕被反剪身后,仰倒在车座上。
“你可是以为,我会感激你挺身而出替我顶罪,然后就此放过了你?莫盈,如果你打得是这个主意,那你就错了。”穆世勋压着莫盈,反复舌~齿纠缠,又吻又咬,毫无技术可言,但却极其强势,不容抗拒。莫盈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好容易得了空隙,抽出一只手来奋力挥向穆世勋的脸,穆世勋头一偏避过,冲司机老李喊:“开快点!”莫盈看着穆世勋铁青面孔,心中涌上一阵寒颤,忍不住尖叫:“穆世勋,你混蛋!让我下车!我要回家!”穆世勋狠狠瞪着莫盈,咬牙道:“之前是我太纵容你,才由你为所欲为。。。你听好,从现在开始,你就住在小公馆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见二哥!”
“穆世勋,你发什么神经?!”莫盈又惊又怒:“你究竟想干什么?!”穆世勋盯着莫盈却不说话,但那眸子里的决然之意却让莫盈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穆世勋,我会恨你的。”莫盈怔了半晌,重复道:“我会恨你的。”穆世勋嘴角一抿,淡淡道:“随你。”
车上的气氛忽而剑拔弩张忽而奇诡莫测,郑副官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心里七上八下犹如打翻了水桶,他从不曾见过三少像现在这样如此不顾一切的。。。冲动?是,二少会冲动,四少会冲动,甚至大小姐也有冲动的时候,但三少?三少是从不冲动的,无论内心真正想法为何,三少永远克己自制,永远不会流露真实情绪,也不会被任何人意志左右,就像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入鞘时纹风不动,坚如磐石;出鞘时锋利果敢,当机立断,至于儿女情长——三少何曾要过、想要过那种云里雾里的东西?
然而,最不可能发生在三少身上的东西,却偏偏,在眼前,发生了。
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大雨倾盆而下,天地被流水汇聚的帘幕所覆盖,模糊得难以视清前方,车轮经过的坑洼飞溅起泥浆甩向车身,莫盈脸色煞白,愣愣地盯着小臂内侧处几滴泥印子,那是先前被穆世勋拖进车里时沾上的,她蓦地掏出绢帕,猛擦一阵,直擦得皮肤都红了,眼眶也红了。
穆世勋冷眼旁观,由得她去,只道:“老李,再开快点!”
禁不住三少的催促,老李捏把冷汗,将油门一脚踩到底,大半夜冒雨飞驰,硬是半个钟不到就抵达了小公馆。
车门打开的时候,一阵寒风迎面扑来,莫盈禁不住打哆嗦,缩起了肩膀,穆世勋不等郑副官撑伞过来,就已打横抱起莫盈,冲入雨幕之中。
莫盈被雨水兜头兜脑地浇了个透心凉,脑子里已乱成一团无章,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方才在大公馆,穆世棠说要带她远走高飞、说从此要代替她母亲照顾她给她幸福的时候,自己何等不屑一顾,将他痛骂一顿,言辞极尽刻薄:
“你带我走?你凭什么带我走?你有什么值得我信任托付的?难道我母亲还不是眼前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就因为你一句肯带她远走高飞,她连命都赔上了,但你为她做过什么?她生前,你许的是空妄诺言;她逝后,你整日醉生梦死。。。你什么都不曾做过!不用我说你都该有自知之明——穆家三位少爷中,三少能力卓绝功勋卓越,乃大将之才;四少冲锋陷阵勇猛刚强,虽出师未捷,但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而你——二少,你除了风花雪月、借酒消愁、推卸责任、私奔潜逃之外你还会什么?难为你经历了那么多,到现在还是一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担负不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穆世棠当时的脸色要有多白就有多白,一张俊逸的面孔几乎变形,莫盈看着这张与前世男友一模一样的脸孔,心中再无一丝涟漪,毫不留情地斥道:“你缠我就算了吧,像你这样的男人只能骗骗白凤殊那样的女人,其实你们俩挺配,一般无能无知无用,我母亲当初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我若是她,绝不会为了你撇下自己的女儿一个人在世上。。。多不值啊,就你这种窝囊的男人!”
莫盈说这些话的时候,穆世棠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受伤,他看着她,彻底呆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是他这辈子,女人见了他无不为他风采所迷,即使抛却家世,凭他的样貌谈吐,红粉知己如过江之鲫,就是清高如莫小棉,最后不也在他的攻势下失了一颗芳心——但此时此刻,眼前的少女,却将他踩在脚底任意唾弃羞辱,看向他的目光尽是鄙夷轻蔑。
世界像是颠倒过来,又颠倒过去,穆世棠呆愣半晌,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像是鼓足了所有勇气一般,一字一顿道:“我以后不会再缠你,不会再见你。。。所以,你可不可以,再让我。。。抱你一次,吻你一次?最后一次。”莫盈闻言蹙眉,流露出一丝厌恶神情,穆世棠不由苦笑:“我从不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但我纵是再不济,我毕竟是穆家子弟,身上流着穆家的血。。。小盈,现在你或许觉得我纨绔、没出息,瞧不起我,但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我。。。我一定会做给你看。。。我。。。”穆世棠没有把话说完就抱住了莫盈,不等她反抗,便俯首吻住她的唇,纠葛间低低喃了一句,莫盈闻言一怔,慢慢放下了砍向穆世棠后颈的手刀。
穆世棠最后那句话,莫盈隐约察觉出他要做的是什么,而若是她想得没错,很可能这一次相见即是诀别。
可偏就在那个时候,穆世勋推门而入,盯着他们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莫盈的心,刹那漏跳一拍。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穆世勋。
认识穆世勋到现在,他永远都是一块冰,冷淡、冷漠,鲜少流露真实情绪。
这样沉默沉闷的一个男人,很难让人猜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而她也并不关心他会想些什么。
耳边传来哗哗水声,但已不再是冰冷的雨水,而是蒸汽弥漫的热水,莫盈蓦地睁眼,只见穆世勋抱着她坐在一方浴池里,正抬手,解她的衣襟。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使劲力气想要远离他,自然是徒劳无功的,他的气力和身手都远远在她之上,且她手边,也没有枪。
衣服一层一层地被剥落下来,他精壮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强大。
他把她扳过身来,面对自己,迎上自己。
“穆世勋,你会后悔的。”她咬牙,恨恨道:“我不会原谅你的。。。一辈子。”
“我知道。”他毫不意外,像是早就等着她这句一般:“就像我知道,你一辈子也不会爱我一样。”
莫盈瞪大了眼睛。穆世勋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约莫吓傻了表情,不由淡淡一笑:“怎么?像我这样的男人居然也有爱情。。。让你觉得很匪夷所思?”莫盈沉默片刻,颤着嗓子,开口道:“如果。。。你说得是真的。。。那就放过我,行么?”
“莫盈,扪心自问,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心思么?你以为,我忍到现在,是为了什么?”穆世勋脸上点滴的笑意消失了,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你和白静江不会有结果,四弟也已回到辛颦身边,至于二弟,我们都很清楚你于他不过是个替代品。”
莫盈伸手甩了穆世勋一个巴掌,穆世勋这次没躲,生受了,脸颊上的五指印立马泛红,汗水顺着指印滴落在莫盈的胸前,顺着一条沟壑,蜿蜒而下。
“就算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也不会向你屈服的。。。”莫盈只觉整个人从心底凉透了,整个人都在颤抖,紧咬的下唇已是一排血印:“穆世勋,你会后悔的!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将来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叫你后悔!”
穆世勋默默地看着莫盈,此刻她只剩下一条衬裙,濡湿的薄纱料子紧紧贴着她每一寸曲线,在灯火下玲珑窈窕,似是被一团艳光包围,令人不敢逼视。
“如果我今天再放过你,莫盈,我才会后悔。”穆世勋蓦地叹口气:“你要恨的话,就恨吧,我不在乎。”
“混。。。”莫盈话未出口,穆世勋已将她的黑发缠绕在自己的手心,用力一拽,莫盈痛得惊呼,穆世勋却在她张口的刹那,俯首夺取被那一份嫣红背后的芬芳,一手勒紧了她的纤腰,趁势而入,席卷所有曾在想象中才能得到的柔美甜蜜,就似一个在沙漠中行走许久终于遇见绿洲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生命的源泉。
哗啦啦的水声中,热气腾腾的蒸雾中,穆世勋附在莫盈耳边,哑着嗓子道:“莫盈,你记住,过去如何我全不管,但从此刻起,你便是我穆世勋的女人。”
雷霆之势,如钟鼎锣鼓,他贯穿她的所有,不遗余力地攻占她的一切,完全的、决意的,就像是经过了长久的压抑之后再也压抑不了的临界终于崩溃,凶猛骁烈,无法收拾。
莫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来,拼命挣扎的双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86章 谋中谋(二)
石英钟在墙头敲响五下,客厅寂静如斯,愈显得钟声空旷,前半夜下了一场暴雨,厅前的青石板还在沥水,守夜的军士却如磐石般维持着不变的姿势,手持枪械,如松伫立,直至下一班士兵前来换岗。
郑副官里里外外巡视了一圈,都没见着三少的影子,此刻指针已近六点,若换做平日,三少总是不到五点起床,这会儿都该练完身洗过澡,开始一天的公务了。
也许三少昨儿睡得晚。。。郑副官禁不住望了望楼上飘窗,心里有些安慰,又有些担忧——安慰的是,三少自苦了这么久,终得如愿以偿;担忧的是,三少看上的对象却偏是那一位。。。这几日,兄弟们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不免长吁短叹,虽没人敢明说,但大伙儿都一个意思:三少挑上莫小姐真不合适。尤与中心人物走得近的如韩作校、郑副官,知道得越多就越觉无可奈何,韩作校私底里同郑副官嚼舌根子:‘我都看得出,那莫小姐是个特别的姑娘,既长得漂亮又极有魅力,只可惜背景复杂麻烦大,哪怕她是个身不由己的,但凭她的过往历史,这都跟过四少、白公子了,如今又跟三少。。。那、那你说名声于她,除了‘祸水之嫌’四字,还能剩下啥呀?’郑副官明着骂韩作校嘴贱惹是非,心里却无法百分百否认,只不过,若说莫盈引诱三少却是不尽其实。。。一想到那晚的变故,郑副官就免不了一声长叹。
话说当日,穆大帅替穆小少爷大办满月宴,宾主尽欢,本是高兴喜气的事儿,孰不知张基重千里迢迢从边防驻地赶来,于众目睽睽下挟持莫盈向三少兴师问罪,直指三少杀害其侄张茂,那气势,简直就是要三少血债血偿。
张茂那茬子事儿,郑副官也略知一二,当初大帅将军需的差事交予张基重,三少便大大不悦,偏张茂不识相,名为四少的副官却听大小姐指使,这还不算,那厮竟暗中监视穆府中一举一动,偷偷汇报给张基重知晓,正逢其时莫盈被四少关在小公馆地牢里,三少前去提人,遇上张茂不知死活地阻拦,三少一见张茂便动气,新仇旧恨加上对张基重的不满全发泄在张茂身上,一颗子弹就结果了他。
三少当时确实杀心重了些,毕竟年轻血性,但三少嘴硬,是绝不肯认的,于是大小姐不得不出手,做了一番表面功夫善后。
原以为,张基重并不看重张茂这个吃喝混日子的穷亲戚,然而打狗看主人,主人高兴时则罢了,若是不高兴,你即便拔一根狗毛,也能成为主人跟你拼命的理由,是以满月宴上,但凡擦亮了眼睛的都看得清楚,张基重不过借机找茬,打着为张茂报仇的旗号来寻三少不快,否则若是个真对侄子上心的叔父,哪至于等侄子死得透透得都投了几回胎了,这才巴巴地调查原委,千里追凶?
而至于张基重何以不高兴,自然是因三少立下卓绝功勋,军威日盛,尤其年轻一批的将士们,都渐渐向三少靠拢,且大帅有意立三少为少帅,前日已上呈中央,如今不过是少一张书面委任状而已。
张基重这会儿当众闹大,便是明着告诉大伙儿,即使三少真的当上少帅又如何,他张基重依然有与之抗衡的能耐和胆魄,就是敢打上门去,叫三少认罪伏法。
自然,有穆大帅在,由不得张基重对三少动手,但三少杀人在前,便是理亏,张基重不好惹,他既然能孤身前来,城内城外甚至公馆周围都布下了接应的亲卫,而离穆公馆最近的驻地北大营,也不能一时三刻赶到,单凭穆府的军备,真打起来,一个弄不好,也是两败俱伤。
所幸那一晚僵持不下的时候,莫盈替三少认下枪杀张茂一事,并指张茂不轨在先,她自卫杀人,按律并无过错,张基重起初也不知怎么想的,一心认定莫盈能指证三少,是以抓了莫盈,谁料临到头反被莫盈倒打一把,加上张茂已是死无对证,即便张基重不信也拿不出反驳的证据,于是这段公案最后不了了之,大帅将张基重留了一夜,也不知两人又说了什么,总之第二天一早,张基重就回了驻地。
然而,同时离开大公馆的,除了张基重,还有二少,吴妈清晨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二少的门开着,桌上留了一封信,说什么要重新开始、找回自我之类,大帅气得险些犯了高血压,扬言再也不认这个老是不务正业的不孝子,二夫人连带受责,成天以泪洗面,眼看着自己辛苦养大的两个儿子,一个出师未捷便成了残废;另一个不务正业总令人失望,不禁心灰意冷,跟着身体也不比从前硬朗了,四少为了让母亲转换环境散散心,索性提前动身,半个月后便带着二夫人、四少奶奶和恕小少爷,一同移居瑞士。
二夫人、二少、四少、四少奶奶、都走了,大公馆骤然冷清下来,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大夫人整日待在佛堂,大小姐要么陪大夫人念经要么在书房陪老爷喝茶,倒是表小姐廖云珠偶尔出去逛街,多是与英国驻华大使的千金方安琪相约,有时方安琪也会造访大公馆,方安琪生性活泼健谈,每逢她在,大公馆才算有了点儿笑声。
至于三少,自从那晚之后,就一直宿在小公馆,只隔三岔五地去大公馆报道,与大帅商议军事办理一些公务,入了夜仍回小公馆歇息,俨然与莫盈正式同居的样子。四少直至临走最后一刻,都未再同三少说过一句话。为此大帅没少骂三少,难听的诸如夺弟妾、捡破鞋也出了口,但三少依旧我行我素,父子兄弟之间就此陷入冷战,然而,大抵为人父母究竟是护短的,在起初的震怒后,大帅尤其责怪莫盈,毁了三少的定力,是个搅得合家不宁的祸水。
倒是大小姐穆心慈帮莫盈说了句公道话:“那莫盈是个好姑娘,只可怜生错人家。。。其实无论是白公子也好、三弟也罢,都不是她主动情愿的。。。父帅,若是抛却门楣,照我看也只有莫盈那样的女人,才能牵制住三弟这样的男人,不过如今他们还年轻着呢,又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父亲也不必太在意,万一压制得狠了,以三弟的倔性,反而不妙呢。”大帅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横竖让莫盈进门是不可能的,若只是养在外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三少闹去了。
于是这一阵子,三少除去处理公文,其余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莫盈房里,不知是不是以前没开过荤,一朝开荤识滋味的关系,三少还要得挺狠的,郑副官曾在晨练时分送过一份文件上楼,请三少签章,结果看见三少搭着件浴袍进了莫盈的房,郑副官便在门外候着,谁知一候就候了四个小时。
负责守卫的卫戎都是青年郎,听着关起的房门也隔不住的动静,个个红了耳根子,但因训练有素只能做面无表情状,几个脸皮子薄的,大秋天里一头热汗往下淌。
郑副官想起以前听周嫂报告白静江与莫盈私生活的时候,只觉得白静江就是个外表风度有加内里荒唐yin邪的假绅士,简直能折腾死人!却没想同样的事儿轮到三少,程度也好不到哪儿去。
‘莫盈就是个男人碰不得的妖精’——郑副官喝醉时同韩作校嘀咕了那么一句,韩作校明明醉眼惺忪立马瞪大了眼珠子:“那莫小姐怪惨的啊,才从白公子那只饿狼手里解放出来,又入了三少这张虎口!还是一张假素真荤的虎口!莫小姐完了!完了啊!”郑副官作势挥了韩作校一拳,笑骂道:“三少一贯自律甚严,哪像白静江混迹粉堆经验丰富,你少胡说八道!”韩作校搔搔后脑勺,又咽了口唾沫,呐呐道:“是你自己说莫小姐一直在讨饶。。。”郑副官醉过去之前嘟囔一句:“那是,换谁谁不讨饶,三少要得那般厉害,大白天的也不管兄弟们听不听得见。。。”
然而酒醒之后,郑副官立马改供,并逼令韩作校立誓如有妄言,自杀谢罪。即使是穆心慈问起来,郑副官也是公式化报道:“三少作息不变,打枪、练兵,偶尔睡个午觉,其他没什么。”穆心慈自然是不信的,只笑了声,道三少近来回大公馆次数越来越少,大帅说了,叫三少今晚回家吃饭。郑副官唯唯诺诺,在大公馆交送完公文,便回小公馆去请三少,却见三少抱着莫盈歇在榻上,正当郑副官犹豫的时候,只听得莫盈低呼一声,随后便传来三少愈渐粗沉的喘息,郑副官脑门一热,赶紧退下。
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看着傍晚将近,大公馆来电话催人,郑副官一头一脸的汗,徘徊在楼梯边上,正打算拼死敲门,门却突然开了,三少站在门里,显然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郑副官眼尖,瞧见门后帘子下一双绣花拖鞋,缎面上绣得是青葱翠竹,竹叶边凝着一滩水渍,禁不住暗叹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面上则毕恭毕敬地垂首道:“三少,大小姐说了,晚上请您回府里用膳。”三少点点头,没说什么,又转身回房,走到床边,看着那张素面朝天的清丽小脸,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笑意,伸出手去,替她抹平眉间的川字,弯腰在那两片粉嫣上印下一吻。
第87章 谋中谋(三)
等莫盈醒来的时候,穆世勋已经走了。
窗外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莫盈‘唰’地拉下被子,睁眼刹那看见窗台上新搬来的几盆翠竹,不禁有些茫然,顿了良久方才想起——这里不是莫宅,是小公馆。她转头看向床的另一边,他的枕头是很朴素的青色,没有任何绣花点缀,就像他这个人,看似严肃冷漠得不近人情。
只不过如今她总算了解了,在他铁腕的外表下,蕴藏着何等灼烈的火焰。
那晚满月宴,他喝了不少酒,以至于到后来,盯着她的眼几乎是血红的,她只觉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当他克制地时候她尚且安全,而当他不愿再克制的时候,她便无可避免地被那把烈火所伤。
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嘴上不说什么,只是眼底流露着歉意,神情语气比从前温和不少,似乎是想换她一点欢容,她内心嘲讽他惺惺作态,待他一如既往地不咸不淡,他也并不在意,然而每当他靠近,当他的气息盘桓在颈项,当他的怀抱犹如牢笼一样束缚着她,当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融入攻陷她的身体。。。她不是莫小棉,没有经过特殊训练,他又不是白静江,她从没爱过他,面对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的占有,她难以维持平静,渐渐地,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可是,像他这样一个强壮坚毅犹如泰山一般存在的男人,她怎能杀得了他?
忍耐,还是忍耐,她已不知忍耐有没有限度,也许是没有的,否则她不会隐忍至今,尤其,她的理智还没有被愤怒洗劫,她很清楚地知道,他虽然伤害了自己,但他对她还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且她尚不具备反击的实力。
在这个时候,在她这个位子上,她只能低头。
于是,她默默地承受着他的索掠,在漆黑无华的夜里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她在他跟前拿捏分寸,不哭不闹,不过分生气,也不过分欢颜,时而冷淡时而乖顺,而这样恰到好处的情绪表现,只是为了让他对她放下戒心。
直至这天晚上,他给她看了一份文件。
拜中央好消息所赐,少帅头衔正式授下,往后他终于是名正言顺的穆家少帅了,他一早得了消息,整一天心情都挺不错,吃过午饭还执意与她一块儿挤在榻上歇午睡,许是男人得了权都会有所不同,他亦不例外,睡了一会儿没睡着后便磨着她闹了一番,厮缠一下午也不尽兴,只因她软语讨饶,才勉强收手。
跟着郑副官传话,说大公馆那边叫他回去用膳,他走前在她脸上吻了吻,她都知道,却装睡,直到他离去,方安心寐着。
是夜,他回来时已近子时,她正准备睡觉,却听得走廊传来脚步声,她凑着门,听到郑副官说:“三少,张基重最近一直呆在驻地,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他淡淡‘嗯’了声:“派的人继续盯着,别掉以轻心。张基重留的那些人呢?”郑副官道:“查到了,一共十一个,这几天一直徘徊在莫小姐的家宅和学校周围,按三少吩咐的,已经处理了。”顿了顿,又补了句:“处理他们的时候,发现几个白帮的人也在附近,只怕若是我们不动手,白公子那边也是要动的。”
“白静江从头到尾都不差一脚,真能掺和!”他冷哼一声,道:“把人给张基重送回去,不论死活,捎话给他,莫盈现在是我的女人,他若不收爪子,就等着让我砍断了。”郑副官应声而退。
他进屋,见她还没睡,挑了挑眉:“你在等我?”却在看到她的表情后转了语气,带了点自嘲的意味:“是看书看得晚了?”
“是啊,我之前通过了跳级考试,选了设计专业,你再不让我去学校,我之前可就白用功了,只好自学成材啦。”她顺着他的话题,闲闲道:“刚才也是无意听见的,既然你已解决了张基重的打手,外头太平了,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了?要知道斋藤的人可不会主动跑到穆府的小公馆来同我接头。”他却答非所问:“四弟来信,已在瑞士安顿下来;至于二哥,探子在漓江跟丢了,不知他接下来到底走陆路还是水路。”漓江是南北分界岭,如果走陆路,便是前往南方政府的管辖地;若是走水路,那么最近的,便是日本。
“这算是刺探?接着你是不是也要跟我报告一下白公子的动静?”她冷冷道:“穆世勋,如今我自顾不暇了,难为你觉得我还能有功夫担心别人。”他看了她一会儿,道:“好,不说了,如果你现在不困,有些事我想你知道一下,你跟我过来。”说罢拉起莫盈的手,穿过走廊,往楼上去。
穆家三兄弟在小公馆各有一层小楼,穆世勋住二楼,四少住三楼,但三楼之上,还建了处小阁楼,却是莫盈第一次踏足。穆世勋掏出一把锁匙,打开房门,只见十几平米的房间,里面除了床椅橱柜等必备家具之外,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摆设,简单朴素到了极致,就似平常百姓家里的模样,靠窗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一只西洋台灯,灯光透过灯罩投在地面下,泛着淡淡的莹光。
穆世勋打开抽屉,拿出一本类似文件的东西,看着杵在门口的莫盈:“把门关上。”莫盈依言关了门,在穆世勋的示意下走到他身边,穆世勋摊开文件,在一堆旧得发黄的信件照片中点划:
“当年英法联军那把连天火,自是烧得干净,但他们并没能抢去多少值钱物件,因末代皇孙倒台之前,肃王从宫里带了不少东西出来,据说一共有五个棺材大的宝箱。”说着抽出其中一张照片,道:“这是肃王的孙女儿玉颜格格,也算是前朝存活到最后的一位皇家格格,战乱期因人在海外而避过一劫,停战三年后方才归国,与丈夫林西棠育有一子一女,但儿子好烟女儿病弱,随着林家家道中落而沦为贫民。。。我们暗中查了这些年,只知皇城被破之日,肃王带着府中妻妾逃出城外之后便分道扬镳,独自运走五箱珍品,至此行踪不明,据闻肃王当时是想将珍品埋葬,未免叫居心叵测的人夺了去,但他的后人竟没有一个知道宝藏的下落。”
莫盈在穆世勋吐出第一句的时候就浑身一个激灵,两眼直直地盯着穆世勋所指的那张玉颜格格的照片几秒钟,方才移开视线,在其他信件上随意浏览,待穆世勋说完,便接道:“想来那五箱珍品,便是斋藤图谋的东西?这些文件情报,便是斋藤令我母亲企图通过二少从穆家获取的东西?”穆世勋的目光流露赞许:“一点即透,你真的很聪敏。”莫盈垂下眼帘,目光忍不住又回到玉颜格格的脖子上,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之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避讳不谈,今儿吹得什么风,竟令你改变心意,居然肯相信我、对我说实话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打算告诉我呢。”
穆世勋把文件锁回抽屉里:“确实,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么多,但如今,你已是我的女人。”莫盈闻言不做声,穆世勋忽然抬头看了莫盈一眼,又道:“据我所知,除了我、还有斋藤之外,另有他人亦在追寻那五箱珍品的下落。”
“哦?”莫盈挑眉:“谁?”
穆世勋凝视莫盈,不答反问:“你猜?”
莫盈心里蓦地一咯噔,笑容有些勉强:“我怎么猜得出来?”
若换做平时,穆世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