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莫盈回家的路上,小楼忍不住开始思索一个问题——白公子身边总是围绕了这么多女孩子,其中到底有无他真正所爱的人?如果有,又到底是谁?
作为白静江的心腹之一,又在鲁三手下历练过一段日子,小楼算是颇了解白静江的私人关系,比如鲁梅是替白公子打理云锦皇宫的得力臂膀,白公子十分器重鲁梅,虽然谁都看得出鲁梅对白公子不仅仅是属下对上司的感情,但白公子始终对鲁梅保留着适度的距离;
又比如英国驻华大使的千金方安琪,是一个具四分之一白俄血统的天生尤物,又主动又火辣,完全是西方女子大胆做派,白公子貌似很喜欢她这份脱离世俗的野性,以前她在巴黎的时候帮过白公子的妹妹不少忙,而白公子每次去巴黎都会寻她做伴,虽说后来因莫盈而与方安琪疏远了,但方安琪却是迄今为止与白公子相交时间最长的一位女友;
还有一位叫廖云珠的,本是穆家大夫人娘家的小姐,自幼在穆府长大,由穆大夫人一手培育,乃是真正严谨家教养成的闺阁名媛,其个性极其矜持高傲,轻易不与人亲近,却偏对白公子青睐有加,听鲁三说,自打三年前,白公子随白老爷子为商酌穆白联姻一事造访穆府,廖小姐便对白公子一见钟情,后廖小姐前往英国留学,期间正逢白公子出国谈生意,两人在剑桥偶遇过一次,也不知白公子施了什么迷魂术,那廖小姐竟将南方大军阀梁定邦的公子梁振华甩在一边,一毕业就立马回国,与白公子重拾旧谊。之前有段日子,白公子对外宣称养病,闭门谢客,廖小姐许是从穆大小姐处听说了白公子受枪伤的真相,急地连礼数都不顾,一个千金小姐只带了一个丫鬟就登门探病来了,若非严叔以公子需静养为由拦着,只怕是劝不走的,后来白公子伤愈,廖小姐又特地来看过白公子几次,虽有一行丫鬟老妈子陪着,举止仍是一贯的端庄矜持,但那股焦虑忧切之情纵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只是白公子待她就如待一般淑女一样绅士而客气,事后偶尔请她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且通常叫上方安琪一起,除此之外却是并未再近一步。
如今白公子与姜敏琪订婚的消息刚传出去,那边廖云珠便病倒了,鲁三闻之笑言,说那位林黛玉似得娇小姐害得的准是相思病;至于姜敏琪,小楼接触不多,听说她一直住在白公子的私宅留芳行馆里,对下人们颐指气使,俨然人未过门,已是白少奶奶的架势,而白静江自从姜敏琪搬到留芳行馆,就常回白府歇息,花倒是每天都送。
而相对以上几位而言,金芙蓉的角色却显然复杂得多,鲁三对这个女人是讳莫如深,只三个字‘不简单’便揭了过去,是以小楼始终拿捏不准,金芙蓉与莫盈在白公子的心里究竟谁上谁下,只因白公子待她二人一般看重、一般花心思、一般百依百顺。也许,白公子对金芙蓉更宠爱一些,只因白公子对莫盈发过脾气,却从未对金芙蓉红过一次脸,但凡是金芙蓉想要的,白公子都会送到她面前去,就像莫小棉出事那会儿,红枫失了一株摇钱树,行情一落千丈,那金芙蓉本是莫小棉的候补,红枫二等旦角,她跟白公子撒了个娇,白公子便将她捧红,真正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一夕之间,金芙蓉便一跃而成为北都新一代名伶,其风头甚至盖过了莫小棉的全盛时期,孰料金芙蓉并不满足这些,说要嫁予白静江,即使为妾也愿,为此白静江求了白老爷子很久,最后终于说动了白老爷子点头,这时金芙蓉又提出,她要一个风光婚礼,且要红枫做她的嫁妆,白公子便买下红枫送给金芙蓉,对她的要求一一答应,毫无二话。
帮里的大哥们常道,衡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情深几许,就看男人在女人身上花得了多少金山银山——以此角度来看,白公子对金芙蓉可算得上是‘情深似海’了。
然而这话到了鲁三跟前,鲁三却只是冷笑。
当时小楼在鲁三家里喝酒,横竖就兄弟俩人,小楼喝高了便多嘴几句:“白公子既然要跟姜敏琪结婚,又那么心爱金芙蓉,干嘛还不肯放了莫小姐?莫小姐被蒙在鼓里,多可怜。”
“小鬼头,你懂啥?”鲁三眯着眼,酒气乱喷:“这话你自个儿记着就好——白公子对莫盈,才是真正心头肉眼中珠,旁的那些都是虚幻。”说着叹口气,落寞道:“鲁梅若能得莫盈一半待遇,鲁梅就不至于夜夜酩酊借酒消愁。。。”小楼知道鲁三心里有鲁梅,但鲁梅心里只有白公子,而白公子对莫盈又太好——之前白公子为了治莫盈的病,不知疏通了多少关节花了多少钱,后又将她接到白府,亲自衣不解带地照顾。
白公子从不曾带任何女人回白府。
更甚,白公子不惜白老爷子怪罪,狠狠治了白凤殊一顿,父子俩因此生了嫌隙,以至于后来白凤殊捅了穆世棠一刀,白老爷子还迁怒白公子,说是白公子将白凤殊逼得太紧之故。。。若是从头到尾细想一遍,凡与莫盈有关,白公子都有点反常。
记得那段时候,莫盈已住在白府,白公子每逢晚归,头一件事总是去探莫盈,替她盖一盖被子,只因她有半夜踢被子的习惯,跟着没多久,小楼就被白公子指派,专门保护莫盈,小楼曾私下问过鲁三,白公子何故要将莫盈软禁在清凉居里,鲁三说那是白公子为了莫盈好,莫盈在外头有敌人,而白公子在外头的敌人更多,让她一个人住,公子不放心。
然而到了最后,公子仍不得不放了莫盈,牛大说是莫盈跟公子闹了一场,公子拗不过她才勉强同意让她回家,但小楼知道,就在前一日,金芙蓉找过白公子,跟着白公子就松口让莫盈回家了;就像今天,本来白公子是要亲自接莫盈上学的,人都准备出门了,结果临时一个电话,又被金芙蓉叫了去。
若说这么多女人之中,白公子最顺谁的意,那头名还真非金芙蓉莫属,但就是因为白公子太顺金芙蓉的意,简直顺过了头,就显得特别古怪,尤其白公子绝不是一个会对女人俯首帖耳的男人。
小楼在白帮混了几年,起先受尽打压,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喽啰,还险些因为帮派纷争背了黑锅,若不是白静江那时拉他一把,只怕他到今天仍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命,人一旦经历的多,心智就成熟地早,他年纪虽小,但帮里谁人好谁人不好谁人面前说什么话自有一本帐,只不过他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儿还不够老道,尚且分不清什么是宠,什么是爱,是以纵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金芙蓉与莫盈在白静江心中的分量孰高孰低,倘若换做鲁三,一眼就看得清,白公子待金芙蓉是宠,待莫盈是爱,更何况金芙蓉这角色还包含了不少蹊跷,小楼也是到后来才知,白静江曾叫鲁三私下查过金芙蓉,对于她的出身历史、亲朋好友、生活规律全摸得一清二楚,就连她喜欢什么花什么香什么茶什么牌子的胭脂水粉也了如指掌。
平心而论,小楼很反感金芙蓉,鲁梅虽也是风尘里混的,却与金芙蓉不同,鲁梅可没有金芙蓉身上那股邪气,小楼与鲁三推心置腹,就把这话直说了,言下之意是以白公子的眼光,何以对这样的女人费心,鲁三干笑两声,却没再说下去。
鲁三不说,小楼懂得规矩,不敢追问,只能在心底疑惑——金芙蓉虽是白公子身边的大红人,但白公子对金芙蓉却不如对方安琪之流那般轻松随意,有时甚至是有些提防和揣摩的味道,这是个什么意思?白公子娶姜敏琪倒也罢了,那摆明就是冲着姜厅长的支持去的,但金芙蓉算什么?娶她能有什么好处?不错她是生得貌美,但白公子身边的女子哪个不貌美?鲁三说金芙蓉‘不简单’。。。又是个什么意思?
小楼想不通这些,但鲁三曾经关照过小楼,千万不能让莫盈与金芙蓉碰上,然而天底下的事儿便是如此,你越想它发生它就越不发生,你越不想它发生它迟早一定发生,这两个冤家今日终于正面交锋,按理小楼该立刻通报鲁三,但今夜帮会非同小可,乃是与近来白帮内部传出的诋毁白公子的谣言有关,各位叔公齐聚白帮开三堂会审,其结果孰轻孰重直接影响到白公子将来在白帮的地位,刚见白公子匆匆离去,必是赶着上暮云山接老爷子,小楼知这节骨眼上白公子无暇顾及这边,便思忖着押后再说。
小楼心中祈祷,但愿白公子能顺利过了三堂会审,最近的麻烦事儿,可着实太多了。
第79章 道是无情(一)
汽车一路开到莫宅门口,小楼未及替莫盈开车门,莫盈已先一步跳了下来,接过小楼手里的书袋:“今天谢谢你了,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休息了,你明儿下午再来接我,我要去学校听个讲座。”小楼愣了一愣,他总是不太习惯莫盈说‘谢谢’,但莫盈对任何人都一般客气且保持距离,即使是遇上了像今天这种情景,她的神色仍然平静如旧,说完便转身进屋去了。
小楼想了想,一时也不知上哪里,眼下帮里白静江最信得过的,一个是鲁三,一个是严叔,但前者跟着白静江去了暮云山,后者升级坐了堂主之后,工作重心便移到帮务上,很少再掺和白静江的私事,小楼想来想去,还是把车子停到小巷里,跑到小饭馆里叫了一碗卤肉饭填饱五脏庙,正准备叫两个兄弟来接班,却见莫宅门一开,莫盈又出来了。
小楼揉一揉眼睛,此女若非是从莫宅里走出来的,他差点没认出那就是莫盈,只见她将头发高高梳起,挽作一个略微有些松散的髻,挑了几缕碎发垂在鬓旁,身上穿一件鹅黄铯乔其纱蓬蓬连衣短裙配钩花镂空小坎肩,黑□□鞋,脸上也化了妆,涂了粉晶chun膏,既俏皮可爱,同时又透着少女独有的性感。
莫盈招了一部黄包车离去,小楼不敢懈怠,悄悄尾随其后,跟着莫盈穿过忠民北路,按方才原路返回,小楼正担心莫盈要回红枫戏院找金芙蓉麻烦,却见黄包车停在了‘云锦皇宫’的门口。
时值晚上七点半,‘云锦皇宫’四个霓虹大字刚刚点亮,因夜市未是时候,宾客只得三两,莫盈打赏了车夫,在那气派堂皇的罗马拱门前下车,一脚踏上金丝织绘的红地毯。
上次由穆世勋陪同来此买醉,情绪烦躁恶劣,只道一醉解千愁,根本无心留意云锦皇宫的布置究竟是何等富丽奢华,今夜留神观赏,但见粉晶珠帘垂落两旁,墙柱上的五彩马赛克在灯火照映下散发着一层朦胧的近乎梦幻的光晕,欧洲宫廷式繁复雕花的门廊仿佛是一口充满魔力的井,通向那深不可测的纸醉金迷,温柔旖旎。
莫盈跟在几个年轻人后头进了大门,舞池的设计与西餐厅二楼相像,但更为宽敞华丽,台上布景是罗马殿堂,直立话筒前,一个盛装女子款款摇曳,束身裙摆长拖在地,婉婉开口,唱起一首意大利民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一双双人儿如比翼鸟般旋来转去,形影不离,大厅里,白衬衫黑领带的侍者耳聪目明,及时而周到地为新来的客人引路,递上鸡尾酒与香槟,陪舞的小姐们胸前都别有一枚金色胸针,虽面貌各有不同,但都一般如花的年纪窈窕的身段,尤为难得的是每一个都那么气质清新,不沾一丝俗世风尘味,她们或站或坐或翩翩起舞,经过身旁时,带起一缕缕香氛,芬芳淡雅,沁萦肺腑,正是法国著名艳星所使用的那款香水。
这就是白静江的世界——那么多的鬓雾环绕,那么多的觥筹交错,那么多的美丽鲜活的女子,个个衣香鬓影,浑身散发着令人情不自禁的诱惑。
然而白静江却选择了她,为什么?
正如金芙蓉所言,她有什么?除了迟早衰退殆尽、每个女孩都有的美貌和青春,她还有什么?
莫盈怔怔地望着眼前迷离景色,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白静江不肯带她来这些地方,果然是为了她好,须知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希冀知道更多,以至于烦恼接踵而至,无穷无尽,方才发觉,原来知道的越多,心思就越重,也就越不快乐,然而,她已厌倦了逃避,与其做一只懦弱的鸵鸟,她宁可做一只燃烧的火鸟,从容坦荡,始终无惧。
一个侍者经过,莫盈将一沓钞票塞进他的兜里:“我叫莫盈,找鲁妈妈有点事,劳烦你给我通报一下,她认得我是谁。”年轻侍者不曾见过莫盈,只因是生面孔便多看了两眼,说:“请等一等。”侍者走去与领班说了几句,领班认出莫盈,转到角落里打了个电话,这才qin自过来,彬彬有礼道:“夜市未是时候,鲁妈妈这会儿还在休憩,莫小姐如不嫌弃,就让我带您上楼去,那里清静,坐着也舒服些。”莫盈颔首,由领班引路,走的却不是从前白静江带她走过的那条隐秘的小楼梯,而是穿过大厅,转到后台,从歌手们专用的化妆室外的楼梯上楼,楼道两旁各有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把手,领班在这里止步,之后莫盈便由其中一个保镖引上楼,带到一间屋子里。
“莫小姐请便,鲁妈妈稍后就到。”保镖退了出去,莫盈环顾四周,只见是一间普通待客室,远不如白静江的专用套房布置精美,但还过得去,一个丫鬟进来替她添茶水,莫盈瞅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其指针已指向八点,便问丫鬟:“鲁妈妈一般什么时候起身?”丫鬟笑一笑:“妈妈一般都是睡到自然醒的,要知道这儿的夜市十点以后才开始真正热闹呢。”莫盈点点头,没说什么,丫鬟退下,只留莫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鲁梅。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鲁梅还没有来,楼下的喧闹已经步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荼靡乐曲不绝于耳,莫盈终于坐不住,站了起来,正在这时,房门开了,鲁梅倚在门口,睡眼惺忪,姿态慵懒,伸手抚chun打个哈欠:“莫小姐,真是稀客呀,不知今儿晚上吹地什么风。。。”
“你让我干等三个多小时,我也等了,你该满意了。”莫盈打断鲁梅,单刀直入:“现在是不是可以跟我谈一谈?我话不多,说完就走。”
“你想要跟我谈什么?莫小姐,我不明白。”鲁梅困倦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看着莫盈冷笑:“你一个应有尽有年轻漂亮的姑娘,跟我一个混迹风尘徐娘半老的俗世女子,有什么可谈的?你想要什么,只管与白公子说便是,相信就是天上的月亮,只要你莫小姐一句话,白公子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你摘下来。”
鲁梅说完,径直走进屋内,点了一支烟,悠然自得地抽着,一圈圈烟雾在室内弥漫开来。莫盈见状,不由自主走开两步,白静江基本不在莫盈跟前抽烟,因知她不喜烟味,然而鲁梅看着莫盈蹙眉的样子,反倒抽地更凶,斜睨着莫盈,笑得轻蔑:“莫小姐,这灯红酒绿的地方可不适合像你一般矜贵端正的小姐,楼下的男人们若非存了别样的心思也不会在云锦皇宫里一掷千金,坦白说,我们这里乃是顾客至上的销金窝,只要顾客出得起价钱,他们想带几个小姐,想玩什么样的游戏,只要不出人命,在既定的风险范围之内,我们负责满足顾客一切需求。。。”
鲁梅看着莫盈半是惊讶半是惋惜的脸色,吐出一圈烟雾,冷笑道:“莫小姐秉性清高,心底大约看不起那些出来讨生活不惜出卖自己的女孩子,但我要告诉你,那些女孩子虽境遇可怜,却也不是被逼作贱,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是出于自愿,云锦皇宫不留强颜欢笑的职员,哪怕是半分勉强都不会允许,这就是白公子的规矩。”
“鲁梅,我从未这样想过那些女孩子,也从未这样想过你。”莫盈的回答却是出乎鲁梅的意料:“凭借自身资本赚取酬劳乃是天经地义,我并没有任何看不起她们的意思,若论出身,我亦不比她们高出多少,如果不是遇到白静江,很可能有一天我为了生计也不得不跟她们一样。。。至于白公子,他是什么人,做着什么样的生意,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心知肚明,怎可能因为他开了这样一个场所就对他产生不满的想法,莫盈虽年少无知阅历浅薄,但还不见得不知世道不识世事,也没有鲁妈妈想的那般虚伪矫揉、故作清高。”
鲁梅摁灭烟头,看向莫盈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半晌哼了一声:“莫小姐既是个明白人,那就早些回去吧,您是贵客,要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到时候白公子又该心疼了,我劝你早点儿回家,看看书写写字画画花草,等白公子忙完了手头事儿,自会去哄你开心,我还有一堆客人要招呼,不送了。”说罢转身要走,莫盈忙上前一步:“鲁妈妈,我今天来没有任何挑衅的意思,只因鲁妈妈与白公子相识多年,白公子待鲁妈妈又极其信任,莫盈想请鲁妈妈帮个忙,还请鲁妈妈行个方便,莫盈万分感激。”
从方才到现在,鲁梅的态度一直十分轻慢,莫盈却始终不恼,此刻更是言辞恳切,鲁梅不免好奇,忍不住道:“你若有所求,只管找白公子就是,找我做什么?”莫盈微笑:“白公子帮务繁忙,我不想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让他费神。”
“哦,是么?”鲁梅上下打量莫盈,玩味一笑:“不知莫小姐想要我帮什么忙?”
第80章 道是无情(二)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买醉,不仅是想暂时忘记忧愁,更是为了能够暂时作回自己。
每个人喝醉之后的形态各有不同,比如鲁梅喝醉之后就呼呼大睡,而莫盈则喜欢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远处的天空燃起烟火,五道流星幻彩划过天际,照亮了整个漆黑夜空,也照亮了少女明媚的容颜。
“曾经的我幻想重新来过/却发现这世上的魔与天使一样多/轮回的翻覆是神秘的漩涡/诱惑着你我/曾经的我幻想将束缚打破/却发现折翼的翅膀是何等的脆弱/被推下泥淖被卷入风波/究竟该怎样做/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摆脱~~~这两败俱伤的结果。。。”
唱到高音处,她兴致大发,踢掉鞋子,站上阳台栏杆,望见楼下彩灯琉璃,人影憧憧,模糊又遥远,一阵风吹来,她的身子不由跟着晃了一晃,正在这时一股大力从背后圈住她的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她一转头,便见到了那张秀雅的面孔: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白静江的胳膊把她的腰勒得死紧,声音却透着一丝厌恶:“别告诉我,你也开始学旁的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你知我最烦这一套了。”
“你干嘛凶我?”莫盈看看自己,又看看房里已然醉过去的鲁梅,吃吃笑道:“是鲁梅要与我比酒的,她说只要我赢了她就答应我的要求。。。所以我们就喝了几杯。。。我的酒量居然好得赢过云锦皇宫的鲁妈妈了。。。白公子。。。”莫盈抓着白静江的衣襟,嬉皮笑脸:“不如我来云锦上班好不好?你知道我有本事招揽客人的。。。尤其是像你这样有钱的客人。。。”话未说完,白静江一把扛起莫盈,快步走出房间,经过候在门口的鲁三身旁,抛下一句:“等阿梅脑子清楚了,叫她来见我。”鲁三无奈称是。
白静江扛着莫盈回到自己的套房,一路上,莫盈又踢又蹬,双拳狠狠捶打他的肩膀,叫道:“你放我下来!白静江你个大混蛋!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白静江一声不吭,关门上锁,将莫盈往chuang上一扔,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冷冷道:“就是你恨死我,你又能拿我怎样?!”
“我是不能拿你怎样。”莫盈嘻嘻道:“但我已经不爱你了,我已经爱上别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你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白静江的眼里蓦地射出两道利刃,一字字咬牙道:“你。。。爱上别人了。。。那个别人是谁?”白静江抓住莫盈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到眼前,喝道:“是不是穆世勋?!”
“是!”莫盈哈哈大笑:“你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我告诉你,我现在心里就只有他,如果你不让我走,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你们背着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趁着我被白帮缠住的时候,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白静江的脸色渐渐苍白:“莫盈,我要听你qin口说。”
“其实也没什么。”莫盈醉眼惺忪,斜睨着白静江:“不过就是说了些做了些你和金芙蓉说惯做惯的事。”白静江的脸色渐渐由白转青,莫盈嘿嘿一笑,一根手指指着白静江的鼻子,又笑道:“你知道么,我今天选了设计专业,不过我大抵永远也设计不出像你送给金芙蓉那件黑蕾丝旗袍一样的衣服——那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白静江闻言一怔,松了手,莫盈顺势倒在枕头上,趴着睡了过去,白静江掏出一盒烟点燃,没抽两口,就听得莫盈开始咳嗽起来,白静江立马摁灭烟头,脱掉西装领结,走过来,坐在chuang边,一把抱住莫盈,莫盈挣不过白静江便任由他抱着,所幸他也只是抱着她,并没有其他举动。
夜已经深了,如钩新月渐渐隐入夜幕,偶尔探个头,洒下一点清辉,白静江关了灯,房里一片漆黑,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莫盈睡了一小会儿,翻个身,借着一丝朦胧月光,看见白静江眉峰紧蹙,似乎十分疲累,她习惯性想要伸手抚平中间那个川字,却又马上打消了念头,她尝试远离他的怀抱,他却用半个身子覆住了她,令她无法动弹,他的臂膀横过她的胸口,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项,chun贴在她的发上,只是他的眼睛,一直闭着。
“盈盈,不要走。”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在她耳畔轻轻道:“我知道你已不会信我,所以无论我再保证什么都只能显得我很可笑很卑鄙。。。但我不想放你走,盈盈,不论你信与不信,这世上这么多人。。。我只爱过你。”他的chun渐渐移到她的chun上,辗转,chun齿纠葛,他的身子滚烫,似要带着她的一起燃烧:“除非你的幸福是与我在一起,如果你要跟别的男人走。。。在别的男人怀里快乐。。。我不会祝福你。。。我做不到。”
新月渐渐消失在夜幕之后,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出奇得温柔,他已许久不曾如此温柔,曾经那个暴戾冷酷的他、凶狠无情的他,仿佛完全是另一个人,低沉的语调、轻柔的嗓音,他望着她的眼睛,黑若曜石的眸子在夜色里褶褶生辉,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之前犹如噩梦的经历记忆犹新,她内心涌起惊惶,想要推开他,却被他以wen封缄,还有那双比女子更秀丽纤长的手,仿佛染了魔力一般,沿着她的曲线,抚平每一处不安和悸动,引领着她,与他融为一体。
不同于过往的霸道跋扈,他待她极其温柔,甚至是小心翼翼地、亦步亦趋地,他不断问她疼不疼,她简直不敢相信素来任意妄为的他竟然也有这样克制的时候,就算在他们发展的最初,他也是一味索取,从不曾将她的感受放在自己之前。。。然而今夜,一宿缱绻,他始终没有弄疼她,而是一直紧紧抱着她,一边热烈地qin、wen着她,一边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直至气力终于倦怠,意识陷入昏沉的那一刻,她觉得脸上有隐约的潮湿,她以为是他的汗水,刚要伸手去抹,却又有更多的汗水滴落下来,她被他抱在怀里,他埋在她的颈间,嗓音近乎呜咽:“盈盈,虽然你不信——但我除了你。。。真的谁也没有。。。真的。”迷迷糊糊间,她还道自己是在做梦,只因骄傲无情如白静江,怎可能流泪?是以翌日一早,当她睁眼,发现身畔躺着的白静江,不由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脑海里掠过昨夜一些片段,却是因喝得太醉而不真切,她扶着沉重的脑袋,本能地拉起被子,往边上一缩,躲开了他伸来的手,他默默看着她的举动,却浑若无事般地微笑道:“上次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现在做早餐给你吃,包管你吃了还想再吃。”
“不用了,我不饿,我今儿得去学校听讲座,已经迟了。”莫盈翻身坐起,避开了白静江揽向她腰际的手,利落地穿好衣服,进了洗漱间打理一番,出来的时候只见白静江倚在门边,头发湿漉漉地,穿一件白色浴袍,刚刚沐浴完毕的他脸上透着一抹异样的血色:“陪我吃了早餐再走。”
这一句,他没有用问句,而是肯定句,不容置疑的语气,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僵持半晌,她率先打破沉默:“我说了,我不饿。。。我先回家了。”说罢转身就走,他一个箭步拦在她跟前,堵住她的去路,将她圈在墙壁与自己的臂弯之间:“但我饿了,如果你实在不饿,也可以陪我吃。”
莫盈冷冷地看着白静江——他永远如此,但凡他想要做的,不管你想不想,他都要你按照他的规矩行动,这种不由分说的霸道与他风度体贴的外表全然不符,几乎是一种融于骨髓的与生俱来,带着唯有征服者才有的盛势凌人。
你跟他来硬的,来软的,都没用。
莫盈无声的抗议令白静江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蓦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说话。”
“我说了,你会听吗?你想听吗?”莫盈看了白静江一眼,又别过头去,笑地自嘲:“你不会的。。。所以,我说了也是白说,何必浪费口舌。”白静江凝视莫盈,欲言又止,半晌轻轻叹口气:“对不起,盈盈,我知道是我不对,让你遇上这些事是我不对,上次上上次也全是我不对。。。但我有我逼不得已的理由,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其实无论是姜敏琪还是金芙蓉,她们和我之间并非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借口,前世听过无数次的男人专属的谎言再一次在耳边打响,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沉到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那里很黑,很冷,很孤单。
也很讽刺。
人犯错不可避免,但若是犯同样的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纯属咎由自取。
“其实,我不过是为了我的将来打算,所以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我也没有责怪你的资格和立场,须知你我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金钱利益交易。”莫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平静:“正如你所言‘我是你买下的女人’,这话听着虽伤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我想过了,我把钱还给你,房契也还你,当然钱我已用掉了一部分,不过相信白公子不会介意给女友一些零花钱,剩下的,全部还你,我们就此两清,这样可以吗?”
白静江的脸色突然难看至极,盯着莫盈的目光,陌生的仿佛是不认识她的样子:“我的钱、我的人,你都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盈盈,我在你心里,究竟就只有这么一点地位。”莫盈一声不吭,白静江自嘲地笑了,表情渐渐冷下来:“即便我这样求你,你仍不愿听我的解释,不愿相信我也有苦衷,不愿承认我对你的感情?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晚上你和谁在一起?你和谁在公园里幽会?你和谁在饭馆里吃面喝酒?深更半夜又是谁抱你回家?!”莫盈咬chun,低声道:“我累了,不想跟你吵架,我现在只想回家。。。你就让我走吧。”白静江看着莫盈好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嗓音有些暗哑,脸色也带了一丝疲惫:“我要是现在让你出了这个门,你的心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静江,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你何必跟我过不去。”莫盈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你已订婚,不日就要结婚,且另纳妾室。。。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算是我求你了。。。。行不行?”这是第一次,莫盈放下自己的倔强,收起所有尖锐的棱角,面对面向白静江恳求,白静江的笑容有着淡淡的勉强,仿佛是早有预料,喃喃道:“我就知道,昨晚对你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是不是?不管我再怎么做怎样努力挽回。。。都挽回不了了,是不是?!”莫盈不出声,只是垂着头,白静江看着她,面上平静如水,只是眼神的波澜仍然出卖了他内心的情绪:“莫盈,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可是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莫盈终于抬起头来,对上白静江的眸子,鼓足毕生勇气凝出一朵无懈可击的微笑:“白静江,我真的已经不再爱你了。”
白静江定定看了莫盈半晌,突然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枪,指着莫盈的脑袋,慢慢地道:“你再说一遍。”莫盈呆住,只听得白静江一字字重复道:“你再说一遍。”
第81章 道是无情(三)
枪声响起的时候,鲁三是反应最快的:“小楼,去叫牛医生来!”小楼慌忙飞也似地冲出大门,鲁三一摞袖子便要冲上楼去,却被鲁梅拦住:“你给我站住!这事儿轮不到你管!”鲁三瞪大眼:“阿梅!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让公子闹事儿?你要吃醋也不挑这会儿!”
鲁梅青了一张脸:“你丫的少在老娘面前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楼上出不了事儿,谁也不许上去!”就在鲁三狐疑的档儿,楼上砰砰砰又响了几声,鲁三一掌摸脑门,叫道:“完了,六发都打完了。”鲁梅却冷笑:“以白公子的枪法,一枪还不足以解决那小丫头?别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