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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我就好,别想外头那些事……”

    怎可能不想?“秀爷,我前天去行里时,也顺道回了一趟‘春粟米铺’在米铺那里,我碰巧遇上一个人……”她咬咬唇,抬起脸。

    游岩秀见她欲言又止,刚觉困惑,脑顶陡地一麻,顿时恍然大悟。

    “你遇到穆大少?他又去米铺堵你?!”

    禾良略急道:“穆大哥从铺子前经过,恰见我在店里,才进来说话的。”

    即便如此,游岩秀仍着恼地鼓起双腮,难以被安抚。

    “你以为他恰巧经过,其实不然,他肯定派人天天在米铺前悠晃,见你回娘家,他就火速奔去!”碎碎念。“为商最奸,无商不奸,这种奸人招数休想逃过本大爷的火眼金睛!”诋毁别人时,大爷忘记自己也是“奸人”之一。

    与穆容华遇上,不管是巧遇或者是经过安排,禾良在意的只有一点——

    “秀爷,穆大哥说他愿意帮忙,他说要是‘太川行’真有困难,他能帮的一定尽力去做,我想……秀爷或者可以与他谈谈……”

    “我不谈!”

    “秀爷——”

    “我不谈我不谈我不谈我不谈我不谈我不谈我不谈我不谈——”

    禾良悄叹,抿唇不言语了。

    她家的爷脾气如何,她早也明白,此时跟他提“广丰号”穆家愿意相援之事,并不期望他有多好的反应,仅是想让他心里有个底,若“太川行”状祝当真糟到谷底,至少有穆家那边可用。游大爷还以为依然能一口气撑很久,他忘记自己如今是个病号,嚷到后面,他中气大大不足,突然眼前一花。

    他哀了声,歪歪倒在榻上。

    “怎么了?!”原本窝在他怀里的禾良赶紧爬坐起来,俯身查看他。

    “禾良……我没气了……”声音好可怜。“人一旦没气,就会死了……”

    “别胡说。”她轻声斥责,温柔拨开他覆面的发丝,让他重新躺好,并揽起他的头,将枕子塞在他脑后,再替他盖妥被子。

    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为商最奸”、“无商不奸”,游大爷“哼哼嗯嗯”地呻吟起来,仿佛是重病之人,且久病不愈似的。

    禾良也不紧张,只低柔问:“秀爷哪里不舒服了?”

    “唔……我全身都不舒服啦……”他掀开眼皮,又好快地闭上。

    一只柔软小手抚他的脸、他的颈,还有他的耳和他的胸,游大爷气息略粗,胸口起伏变大,他两眼再次睁开,凝注着妻子无法挪开。

    “秀爷不想谈,那就不谈,让我陪着你,这样就好。”禾良微微扬唇。“这样就很好……”游岩秀浑身一震,觉得高烧似乎又发作了,血液滚烫无比。

    他低吼,再次将妻子拉进怀里搂住。

    十日后,江北下了一场瑞雪。

    禾良吩咐底下人为老太爷的“上颐园”多添了两盆火盆子,午前,她带着孩子在“上颐园”玩,还让老太爷坐在西座松厅赏着满园子的冬景,娃儿在他盖着毯子的膝上赖了些时侯,老人家喜欢这爱笑的胖娃娃,一见到娃儿,精神便好上许多。

    午后,她回了“春粟米铺”,想跟顾大爹讨一些“雪江米”。

    老太爷说他想吃“米香蹄膀”,这道菜原本是顾大爹的拿手菜之一,禾良学会后曾做了几次给老太爷吃,老人家十分喜欢,而“米香蹄膀”的米就得选用“雪江米”来做最为合适。

    外头落雪,天气颇寒冷,她今儿个请人备了马车,带着孩子,身边跟着两丫环,马车拉到“春粟米铺”店门口,她甫下车,都还没站稳,已听到那人道——

    “这不是‘太川行”游家的少夫人吗?真巧。“

    禾良循声看去,米铺里来了一位女客,她看到爹、柳姨、伙计成哥儿也全都在铺头前,俨然如临大敌,她自是一怔,眨眨眸,然甚快便已稳下。

    “钟老板,来买米吗?”禾良淡淡颔首。

    “不买,只是好奇,便进来瞧瞧。”

    “那么您就随意些,尽管瞧。”禾良诚挚道,足底踏过微厚的雪,走上台阶。此时银屏和金绣已护着娃儿跑进铺里,不让雪花落在孩子身上。

    钟翠注视她,忽又道:“少夫人,既然巧遇,不如一块儿聊个几句?”

    禾良也专注看着对方,温驯点头。“好。我们说说话。”

    一刻钟后。

    “春粟米铺”的后院小厅。

    禾良将一杯热茶推在钟翠面前。“这是我爹自制的‘玄米茶”,钟老板请用。“

    茶色成碧,有浓浓米香,钟翠喝着,直到喝完才徐徐吐出气。

    “这间铺子挺好,你爹人也挺好,这茶也挺好的。”她突如其来道。

    “谢谢。”禾良笑了笑,为客人再添茶。

    “我想说,近来‘捻花堂’对‘太川行’所做的事,我对你感到相当抱歉。”

    禾良一时间无法辨别她话中真伪,无法分辨,那就沉静以对,一笑置之。

    屋中好静,静得钟翠竟有些浮动,而这种感觉自从她接管“捻花堂”以来就不曾再出现过了。眼前这位游家少夫人很古怪,不该这么宁谧自持,仿佛事情该如何便如何,一切听天由命,自有定数。

    “你没话要说吗?”

    “钟老板希望禾良说什么?”

    “你不想劝我罢手吗?”

    禾良咬咬唇,叹了声。“太迟了,即便钟老板现下罢手,我家爷也不会善罢干休的。”她顾禾良嫁的这位爷,名号响彻一江南北,除了讲信用、办事牢靠之外,更以性情严峻、手段冷酷兼得理不饶人、有仇必报出名,如今事情都闹到这田地,就算对方肯化干戈为玉帛,他游大爷是绝绝对对不会收手的,尽管他现在明明处下风,情况大不妙,为争一口气,他狠也要狠到底。

    钟翠一怔,倒没想到会是这种答覆。

    禾良深吸口气,忽而表情有丝腼腆“……不过,您对我家米铺感到好奇,我对钟老板其实也挺好奇的。”

    钟翠静了片刻才问:“你听过我以前那些事了?”

    禾良点点头。“我不懂,钟老板为何事隔三十年,直到如今才来与‘太川行’为难?”屋中又是一静,钟翠淡敛眉目,嘴角似有若无扬着。

    “少夫人可知,前天傍晚来阳县的‘丈棱坡”那儿出人命?“她竟不答反问。

    钟翠刻意避开问题,而丢出的话登时攫获禾良所有的注意力。

    “‘丈棱坡’……”

    “是啊。”喝了口茶,她慢条斯理又道:“死的是当地一名大地主,姓鲁,鲁大广。这位鲁爷之前似乎跟‘太川行’闹得不太愉快,后来你家秀爷收了‘丈棱坡’各户的麦子,却独独不收他的,将他害惨了。是我出手帮了这位鲁爷一把,之后又请他替我处理‘丈棱坡’那边的事务,把能收的麦子以高价收买。两天前,他被人发现倒在覆雪的麦田里,喉颈遭人用利刃划了一刀,冒出的血把雪染红一大片。”略顿。“这事,少夫人没听你家爷提及吗?”

    闻言,禾良脸色白了白,一向宁稳的眉眸终现波动。

    第8章(1)

    “丈棱坡”鲁大广的命案虽发生在来阳县内,与永宁这儿有些距离,两地亦分属不同县衙治理,但在“捻花堂”刻意操弄,拿之前“太川行”与鲁大广之间的纠纷大做文章下,弄得游岩秀仍被小小牵扯进去。

    虽无丝毫明确的证据,衙门对游家也不敢有多大动作,最后仍是派人前去“太川行”问事。只不过,这“问事”此举彻底惹恼游大爷,他愈恼,表情愈寒,寒着脸,却咧嘴笑露白牙,搞得硬着头皮来办差的衙役欲哭无泪。问案明明是县太爷的事,他大老爷不想明着得罪游家,却推底下当差的出来受罪。

    又过两天,“太川行”的二十八铺有三分之一暂时歇业,码头仓库亦显冷情,以往有五班苦力轮番做事,日夜不休,如今偌大地方仅留着几人看守,长长浮桥两旁泊着好几艘空荡荡的货船。

    ……粮油杂货行少了货,哪里能生存?

    游岩秀今日早早便回府,从丫环那儿拎走孩子,直接抱进“渊霞院”寝房里,窝在里边没出来,他大爷没喊人来服侍,没谁敢进去招罪。

    半个时辰过后,禾良结束府内家务走回“渊霞院”。

    银屏和金绣已知会她游大爷回来之事,她踏进房内,里边静悄悄的,丈夫正卧在临窗躺椅上,窗子半敞,脚边有一盆火,孩子趴在他胸前熟睡着,小身子包裹在一件兔毛毯子里。她轻声走近,以为丈夫也睡着,却见他面向窗外的头缓缓调转过来,面庞沉静,两眼幽深。

    “累吗?”禾良斜坐在躺椅边缘,伸手探着他的额,怕他又犯风寒。

    游岩秀摇摇头,方才其实快睡着,妻子一进房,他便睁眼了。

    禾良淡淡笑,倾身抱过孩子,将睡得两颊红通通的小家伙放进摇篮里。

    替孩子盖妥棉被,安置好之后,她抬起脸容,丈夫的目光正深深锁住她。

    她回到他身畔。“秀爷在想什么?”

    游岩秀拉着她的一只手,下意识揉着她的指,他没立即说话,沉吟了好一会儿却问:“那禾良呢?你在想些什么?”

    她定定望着他,唇略动,似欲道出,却仍然无语。

    游岩秀撇撇桃唇,语气似有些闷闷不乐,道:“你前些天回‘春粟米铺’在米铺那里碰上钟翠了,还跟她谈了一会儿话,这事怎么不跟我说?”也不知他大爷从哪儿得知的。

    禾良坦然答:“钟老板那天仅是坐下来喝了杯茶、说了几句话就离开,秀爷近来事情已经够多了,我也就没跟你提,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少夫人,行里人皆知,你家的爷不好惹,性情严峻,有仇必报,鲁大广曾得罪他,如今又在我底下办事,你说,你家那位爷会不会……”

    “钟老板无凭无据,这人命关天的事,不能随意指控。”

    那天在米铺后院的小厅里,禾良难得动怒,她尽管已力持平静,把该驳斥的话全说了,悄悄在袖中交握的双手却仍气得发颤。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在听过老太爷的说明后,她一开始其实颇同情钟翠,但,在那当下,听到钟翠无凭无据的诋毁之言,她真的恨她,既恼又恨啊!

    此时,修长的男性大手轻轻扳起她的下巴,两人相视片刻,游岩秀忽道:“她那时跟你提鲁大广的事了,是不?”

    禾良略抿双唇,深吸了口气。“嗯。”

    “她有意要你知晓,必有其目的。”指腹挲着她的脸肤,他双腮鼓鼓的,郁色略浓。“禾良……她对你说我坏话了,是不是?她一定有意无意地暗示你,说‘丈棱坡’那件事是我干的!”被人用这种小人招数伺侯,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但对方竟把禾良牵扯进来,九死都不足谢罪!

    闻言,禾良心口一紧,喉咙被无形的东西堵得难受。

    她不说话,等同默认了。

    游岩秀接着问:“钟翠几天前就告诉你了,你不说,也不来问我,为什么?”

    双手合握丈夫的一只大掌,她紧紧抓着,想给他很多、很多力量,亦想从他身上得到很多、很多力量那般用力握紧。

    眸中渐热,鼻中发酸,禾良暗暗逼退想哭的感觉。

    至于为何想哭?

    她……她或许是在紧张吧,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必定不爱听,她若说,他必定要发脾气,但不说不行。

    “秀爷,我要说的事,你肯定不爱听的,我知道你不要我提这些,但……但‘广丰号’那边确实可以和他们谈谈。穆夫人待我向来亲好,穆大哥他也愿意帮忙,只要秀爷点头——”

    “所以,你真认为‘丈棱坡’那件事是我让人去干的?”他蓦地问,两眼直勾勾,一瞬也不瞬,瞳,已仿佛收缩着,那模样有几分教人心惊。

    “我没这么认为!”禾良紧声道。“秀爷说过,我不爱你做的事,你不会做,既已承诺,我就信你……虽然你以前曾使手段对付过‘广丰号’,但这次不一样,‘丈棱坡’的事人命关天,秀爷再恼、再烦,也不会愤而杀人。”

    “那可不一定!”

    游大爷八成听到禾良又想劝他“投诚”穆容华,一时间脑中大波动,属于理智的那几根脑筋断得快要半条不剩。外人面前,他冷静严峻,禾良面前,他一整个感情用事、一整个不可理喻!

    俊颊鼓得更严重,下颚抽紧,他口气略恶,紧接着道:“我也说过,就算非干坏事不可,我也会偷偷去干,不让你知道!说不定……说不定我其实做了很多坏事,坏到你无祛想像的地步,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禾良瞪着他,眸里有一层薄雾。

    总是如此,她一不说话,游岩秀就更沉不住气。

    沉不住气,俊颜便会急得微微扭曲,他胸口鼓伏变大,登时有满腔委屈,嘴却饶不了别人也不饶自己。

    “对!没错!那件事就是我游大爷唆使别人干的!我早就看那个姓鲁的不顺眼,大爷我收遍‘丈棱坡’的麦子,偏就不收他的,他跟‘捻花堂’合起来跟我过不去,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的命!”

    啪!

    伴随厉响,男人的俊颜被打得偏向一边。

    静。

    房中好静、好静、好静。

    然后,是呼息声。

    像快要喘不过气来,禾良鼻翼歙张,双唇轻启,胸中急遽鼓动。

    泪滚落下来,她张大眸子,泪珠一颗颗滚出眼眶,她根本没意会到自己在哭。

    有一瞬间,她甚至有些迷惑他的脸为何偏向一边,直到手心的热痛传到心窝、传到脑中,她才弄明白了——她狠狠掴了他一记耳光。

    那一下,她打得好用力,因为很气、很气,又心急如焚,气恨他说那些话。

    她不想听、不要听,那些话都是假的,他在用言语作践自己,那让她心痛如绞。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寻到声音,她沙哑又艰涩道:“你没有……你没做那件事……你那么说只是为了气我,秀爷要恼我就恼我,不要说那样的话让我……让我……”真是心痛如绞啊!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会动手打他?!

    她打了他!

    噢,天啊……她从没打过谁,却是动手打他!

    那张被扫歪的面庞慢慢转回,他半张俊脸变得般红如血,禾良想道歉,真的,她想跟他道歉,但不知为何,她竟难过得不忍看他的眼,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晓得自己眼泪流不停。

    游岩秀一样被那记掌掴震得一时间无法动弹,脑中空白。

    挨了那一下的瞬间,并未立即感觉到那股辣疼,他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直到脸上的刺痛爆开,他甚至尝到自己的血味,内颊破了,口腔中漫开腥甜,他喉结蠕动,咽下那滋味,僵硬的意识才见松动。

    禾良打他。

    禾良哭了。

    禾良讨厌他说那些赌气的话。

    禾良真哭了,而且哭得很凄惨。

    他也好想哭。

    真的、真的好想哭。

    为什么总是他惹得禾良伤心难过?为什么?

    如果禾良愿意多掴他几下,他心里或者会比较舒坦些。

    所以禾良啊……别哭了呀……我最爱、最爱、最爱的,别哭了,你打我,尽量打吧,打到你开心为止,就是别再哭了,好不好……

    他宽袖动了动,想拉来禾良的手让她继续打他,只是尚未握住她的手,有人也跟着他们一块儿哭了。

    是娃儿。

    孩子原本在宽长的摇篮里睡得香香甜甜,被他们夫妻俩又打又哭的这么一吵,吵得无法安眠了,甚少啼哭的娃儿竟也选在这时凑热闹,放嗓哭个痛快。

    游大爷没来得及握住妻子的柔荑,因为禾良听到孩子大哭,即便自个儿也掉着泪,却已起身赶了过去,把孩子从摇篮里抱起。

    “别哭啊……对不起,是娘不好,别哭……”她合眸,吸着鼻子,童音略浓。“曜儿乖,乖乖的,别哭……没事的、没事的……娘疼疼,没事的,娘惜惜,乖啊……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好……”

    不好的人是他、是他啊!

    游岩秀此时真醒了,看着自己的妻与子,想着方才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可笑话语,他确实该觉羞惭。

    他惹禾良伤心,他是最最不好的人。

    深吸口气,想哭,想对自己饱以老拳。再留下不走,禾良只会更伤心吧……他起身,头也不回,很落寞又很落魄地走出寝房。

    “这位大哥,是说,您……您好好的一张绝世俊脸,非得臭成这模样不可吗?这会不会也太暴殓天物了点儿?”

    “我无颜见你嫂子。”俊美大爷难得垂头又丧气,好似这花花世间已无任何人事物值得他再留连。

    “呃……有这么严重吗?”

    黝黑的年轻汉子想拍拍兄长的肩膀给予安慰,却碍于兄长脸色不佳,非常、十二万分的不对劲,因此迟迟不敢靠得太近。

    “都是你手脚这么慢,拖这么多天才把事情办好,害你嫂子操心,就因为这样,我们夫妻俩也才会闹起来。”哀怨。

    呃……什么时侯变成是他的错了?!“这位大哥,您此次交代下来的活儿,小弟可都是全力以赴、鞠躬尽瘁啊!大哥在明,小弟在暗,明的这招是虚晃,暗的这招才是实打,大哥只需演好商场失利又束手无策的角色,小弟我却得往来奔波,暗中行事,我现在回来……那也不算晚啊!”其实还比他们之前的预期提早将近五日,但俊美兄长正处在“发癫”状态,不能太跟他讲道理。

    见兄长抿唇不语,眉心锁深愁,年轻汉子脊梁骨凉凉的,头顶也麻麻的,看来,事态真的相当严重,也不知他们夫妻俩是怎么闹的?唉,头痛啊!

    “唔……”吞吞口水,抹了把脸,年轻汉子勉强又道:“你一开始就跟嫂子明说,不就啥事都没了吗?”

    “我有说啊!”理直气壮。

    “你怎么说?”

    “我说。我就跟她说,没事,别担心,不会有事,别担心。就都说了呀!”

    这……有说等于没说嘛!年轻汉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吧,既然事情已到这地步,该担心的担心了,不该担心的也担心了,你待如何?”

    俊美大爷突然沉下脸,嘴角一勾,浮出一抹阴恻恻、几近疯魔的笑。

    “我不如何。”

    “嗯?”“对敌”的经验太丰富,年轻汉子边挑眉应声,状若漫聊,另一边则用眼角余光看准逃出之路。

    俊美大爷目中闪动诡光,慢吞吞又道:“我生意照做,该赚便赚,该赔就赔,赚了百贯,输掉三十,一来一往,加加减减的,我还实拿七成,这么美的生意放着不做?我又不是傻子!”是说,都闷上快两个月,也该轮到他发威了吧!

    第8章(2)

    “太川行”的码头一夕之间又回复到以前那种大热络状态。

    五班苦力尽数召回,一车车不知打何处拉来的货,不及囤进仓库便直接上船,货以粮作占大多数,另外尚有几批茶叶、药材以及油盐,船一装满货物便启程,走水路分往东边和南边,东至辽东出海,往南则分送到几位大户手中。

    分布于永宁城内外的四行二十八铺也跟着动起来,之前暂歇的铺头全都重新开张,货色与原先相较虽说还不够齐全,但与民生相关的粮、油、糖、盐等等物品,倒是一件不缺。

    至于“太川行”的总行会馆,老掌柜不忘吩咐底下的小伙计们,将烫印在正厅两根大红柱上的金字擦到发亮。

    万商云集,百货风行,满满当当,应有尽有。

    财源广进,利路亨通,战战兢兢,说到办到。

    被伙计们努力擦拭后,两排字当真金光闪闪,灿烂耀眼得很啊!

    经过近两个月的沉寂萧条,会馆内终于活了过来,货样虽然尚有不足,有部分合同也都没能按时履约出货,但能办的就先抓紧时间办,不能办的再急也没办法,对于那些没法履行的合约,上头写明“太川行”该如何赔偿,那就按着合约走,不起争执,该赔多少是多少,绝不手软,讲商誉、重诚信,“太川行”这块招牌仍然立得稳稳的,不倒。

    如此忙上整整五日夜,底下的人忙着,“太川行”的主爷亦忙得腾不出时间回家,夜里累了,都在会馆后头的瓜棚小院凑合着睡下,这情况自主爷成亲后就少见了,也不知这位游大爷究竟是真忙呢?抑或还鼓不足勇气回家见谁去?

    不管怎样,反正游家大爷心里的雪花还继续飘啊飘着。

    他的日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

    他的日阳被他气着了,气到掉泪,所以,他活该被冻死,就让那些雪把他的心都掩了,把他活埋了吧!

    今儿个,日阳仍在云层后,但雪势大收,可以出城走走。

    马车辘辘而行,在雪地上滚出两道轮痕,行至永宁城西郊的一座雪林前,林中白梅无数,马车通过不易,禾良遂下车步行,请马夫老伯在原处暂候。

    她本怕天太冷,欲把备好的一个小怀炉给马夫老伯使用,哪知对方两下轻易已就地燃起火堆,还冲着她笑道:“少夫人尽管去吧,小老儿在这儿烤火,也顺便烤烤带出来的这几条金黄番薯,这番薯种苗当初还是秀爷拨给咱的,咱把种苗往马厩后的小菜圃一栽,长得出奇地好。呵呵,等会儿您跟金绣儿从‘芝兰别苑’走回后,就有番薯吃喽!”

    禾良闻言,淡然一笑。

    今日跟在她身边的仅有金绣一个。

    早上出门,她带着孩子先回“春粟米铺”,将娃儿暂时托给顾大爹和柳姨看顾,也让银屏留在米铺里。

    自嫁进游家,拜见过住在“芝兰别苑”的婆婆,尽管婆婆与丈夫之间并不亲近,她与游大爷每个月仍固定时候到位在梅林深处的“芝兰别苑”探望,向负责照看的大丫环询问婆婆的生活起居。

    这些天,“太川行”生意接续上了,外头的那些事她帮不上忙,但至少还能尽好分内之责,游大爷忙到成天见不着影,那她就自个儿走一趟“芝兰别苑”。

    想到自己的那位爷,唉,她是该跟他道歉的。

    她想好好道个歉,但这些天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忙,没能回来,又或者,他是在避着她。把叹息压在心房里,她带着金绣穿过梅林,来到林中两个相靠的大小湖泊。

    “芝兰别苑”位在大湖湖畔边、一条窄长石径的尽头处。

    她们主仆二人踏出梅林,才想沿着湖绕到石径那端,金绣忽而扬声——

    “少夫人,瞧,有人站在湖边!”

    禾良抬睫望去,心中不禁一凛,没料到会在这当口遇到钟翠。后者牵着一匹褐毛大马,静谧谧地面湖而立,听到金绣那声嚷嚷,她亦扬首瞧来。

    上次见面是在“春栗米铺”,那次聊谈的内容并不愉快,尽管如此,禾良步伐略顿了顿,最后仍举步走近。

    “钟老板,这么冷的天,怎么来西郊这儿了?”

    钟翠凝望她,脸色灰白,像是变得更清瘦之因,额纹与两道法令纹也变深了。

    那张灰白脸微微露笑,淡声道:“少爷为她建了一座‘芝兰别苑’我许久以前便听闻了,还听说那处宅子既美又清幽,宛如云中仙境,今天登门拜访,终于能走进那座别苑,确实很美,也终于能近近瞧她……”

    禾良一怔。‘钟老板去过’芝兰别苑‘?“

    钟翠唇一勾,不知为何,加深的笑弧看起来有些惨。

    “‘捻花堂’专做女人家的生意,‘芝兰别苑’里的宁神薰香、香檀粉等等皆出于‘捻花堂’,我今日打着‘捻花堂’旗号,亲自带了些新品薰香上门,里边的丫环们被那香气吸引过来,她也被吸引过来……”略顿。

    “我当年见过她一次,到现下都三十年过去,都三十个年头了……她模样依旧,还是那么美、那么的高高在上,像挂在天上的月亮,怎么都不显老……所以,这世间便是如此吗?生得柔弱美丽的,永远有人疼爱,少爷那时一眼就瞧上她,她虽家道中落,怎么也算出身名门,是真正被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千金,而我……我有什么?我是什么?”

    “少夫人……”金绣紧紧张张地挨近,压低音量。“您别走得太近,她……她瞧起来怪怪的,不太对劲儿啊!”

    禾良安抚地拍拍丫环的手,朝钟翠又靠近一步。

    “钟老板何必执着着过去不肯放?以前的您是个小丫环,如今的您都已掌着‘捻花堂’是堂堂大老板了,这三十年来的日子,您必然活得精彩,即便辛苦,也肯定是精彩的。”

    “你什么也不懂。”她幽幽道。“……之前,你问过我,为何到现在才来与‘太川行’为难,你可知道啊……想回头走这条路,也是要练胆的,三十年了,以为胆子够大、底气够足,不走这一趟,我没法活,如今走了,”她嗤笑一声。“好像也快活不成。”

    这会子,禾良真不明白了。

    她沉静以对,听钟翠接着道——

    “你家的那位秀爷倒是不错的,很沉得住气,游家藏富又藏得特别厉害,真是见识到了呀!嘿,本以为截断他所有大宗粮作的来源,再抢其他大小杂货的供应源头,然后拖上几个月时间,‘太川行”最后即便不倒,也得大伤元气……“

    禾良脸色白了白。

    她轻启的唇瓣和颤动的鼻翼随着加剧的心跳呼出团团白烟。

    钟翠瞟了她一眼,幽然笑道:“哪知啊,‘太川行’在华北、西北和西南等处早已暗暗购山置地,自个儿当起地主老爷,我断他‘丈棱坡’的麦粮,他便从自个儿的麦田拉货,我再断他盐货,他就从自家的高原盐湖里捞盐,这些货有好几批甚至转进我手里,价定得太高,高出寻常价三、四倍,我还是买了,就为了堵掉‘太川行’任何收货的可能……”摇头又笑。“你家那位爷不出面,也不派用行里的任何伙计,看来,‘太川行’在外头也摆了不少暗棋,等着将我这一军,呵呵将得好啊,将得真好……我把一大笔钱花尽,咱家三姑娘明明说过,散了财,就会痛快,怎么我还是不痛快……”说到最后,她声音好低,低低哑哑的,似胡乱呢喃,自个儿跟自个儿说话。

    “少夫人,我们走吧,别理会她了。”金绣头皮发麻。虽然仅是一个老妇,对方神态却让她打心底发寒。

    禾良内心兀自斟酌,事到如今,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太川行”这些天起死回生的事,她从德叔那儿听到一些,但并未深入,此时再听钟翠叙说,她也没多大反应,只觉得行里生意稳下来,这样很好,行里的大伙儿全动起来、各司其职,这样也很好,只觉得她那时为“太川行”的状祝操那份心,实在有些笨,最笨的是,她和丈夫竟这么闹僵了,唉……

    “钟老板,我还有事先走了,请保重。”

    她略福身,带着金绣转身便走,欲上那条通往别苑的石径。

    突然,黑影晃动,钟翠挡在她们面前。

    “喂!你想干什么?!”被吓到,金绣瞪大眼,口气凶巴巴的。“我、我敬老尊贤不跟你计较,你别太过分喔!”

    钟翠不理叫嚣的丫头,直勾勾盯着禾良。“你应该很值钱吧?”

    游家的主仆俩同时一愣,禾良较快回神,困惑道:“钟老板什么意思?”

    “你想,那位游家大爷会花多少银两来赎你?”她笑问,神情诡异。“或者他也不用来赎了,你跟着我,我带你回江南,你一路上陪着我说话解闷,我也就能痛快一些吧?”

    “钟老板……”禾良叹气。

    金绣跳出去挡在主母面前,撩起两袖,按捺不住开骂了——

    “老虎不发威被你当病猫啊!你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年纪,我就不敢动手喔!你敢乱来,我、我就揍你,我个头虽小,但力气很大,打人很痛的!你走开啦,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咦?唔……”

    咚!

    “金绣!”禾良一颗心瞬间提到喉头,都快呕出来了,她脸色刷白,因为金绣突然毫无预警软倒下来。

    她扑去扶住自个儿的丫环。

    就在同一时候,她闻到一股奇异香味,极淡,似含着檀香,钻进她鼻间后,整个冲上脑门,麻感瞬间扩开,她张嘴欲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捻花堂”除了卖各种薰香外,也卖迷魂香吗……

    禾良内心苦笑,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钟翠慢慢倾近的老脸,对方那双深沉眼底,正颤着近乎狂乱的光。

    第9章(1)

    十日后

    “你珍二爷那边有什么消息捎回来?”游岩秀一身风尘仆仆,俊面淡淡蒙尘,长发未冠起,仅随便抓作一把绑在脑后。他快马回到游府,见到几天前随二弟游石珍出门的贴身护卫小范迎门而出,他两眼一膛,翻身下马,双腿尚未落地,已冲着小范沉声询问。

    此时管事德叔亦迎将出来,叹道:“秀爷,有事进屋再说,您都几日没合眼了不是吗?这么下去哪撑得住?”

    游岩秀恍若未闻,面无表情直视着小范。“你二爷追到什么了?”

    “二爷跟‘飞霞楼’那头的人接上了,少夫人被钟翠带走的事,对方也已知晓,但至于钟翠的行踪,目前仍无下落。”见主子脸色陡寒,小范忙补充说道:“不过二爷派人盯梢了,只要钟翠一与‘捻花堂’接触,又或者直接奔回江南‘飞霞楼’老巢,咱们会知道的。”

    小范见主爷抿唇不语,又道:“秀爷,我一回来就听说您今早带人出城了,说是离城十里外的渡头,有位梢公在出事那天见过钟翠和少夫人,您去过了,结果如何?有找到那位梢公吗?”

    找到又如何?

    只查问出禾良如病了般昏沉不醒,由着人把她带走,她们渡了河,身边有马,接下来究竟往哪里走,那名梢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马童看德叔的眼色行事,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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