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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甘遂也把这个假象维持得很好,一直到她生下孩子的那天,她都以为他是那个在杏花树下冶游的陌上公子,那个时候,她都没有后悔和他相识一场,为他蒙尽愧羞。只是她知道她那样做是错误的,生完孩子,用尽了她的气血,她也就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樊素珍和白薇看到的茵陈,就是这样一个气息奄奄的茵陈。白薇甚至看不出她哪点美。一个刚生完孩子还在月子里的产妇,再美也美不到哪里去。

    何况她本身就是一个美人,美人看美人,眼光更是挑剔。她看见的是一个皮肤浮肿头发蓬乱嘴唇青紫的病人,她想这个女人什么地方好看了,以致让甘遂这样挂心。而樊素珍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个女孩,才是甘遂的梦中情人。

    她不是不知道甘遂在结婚前的风流史,那些女孩她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有的听说过,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温婉娴静的旧时闺阁中的淑女气质。那些女孩,有的有一双柳叶秀眉,有的有一对秋水剪瞳,有的有一张菱角小嘴,但那些不过是一鳞一爪的美。眼前这个病榻上的女孩,就是她们的总和。甘霈用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红楼容斋培养出来的像旧时文人一样的儿子,在找了那么多年后,才找到他的心上人。

    这个心上人是他对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的投射后汇聚在一起的象征体,他会舍得离开她,才让樊素珍觉得奇怪。只能说甘遂还有一点责任感,这么多年正统化的无产阶级教育,规范了他的行为准则,让他知道有的事情,再美好再是心之所向,但无权拥有,还是只能忍痛割爱。

    她怜悯地看一眼白薇,知道她已经输了。就算将来她的儿子会和白薇重归于好,他的心终究是失落了。

    白薇太洋气了,就像她穿的苏联式的布拉吉,剪裁合体,用料考究,再加细腰带一束,衬得她英姿飒爽,细腰丰胸。配上电烫短发时髦亮丽,确实是他们这个阶层公认的美人儿。只是她再美,也不是甘遂要的那一种。

    甘遂把婴儿抱出来给樊素珍看,樊素珍看了一眼,心都化了。她接过来抱着,喔喔啊啊地应着婴儿的咿咿呀呀,逗了好一阵儿,才问取了名字没有。之前在北戴河,她也曾怀疑过这个女人的孩子是不是甘遂的,但只看了一眼,她就不再有一点疑心了。

    血缘这个东西很奇怪,谁家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无可置疑的甘家的孩子,有着和甘遂一样的骨骼和眉眼。虽然目前还是一团软乎乎圆滚滚的肉球,但是她可以想见二十年后,又会是一个甘遂那样的美少年站在她的面前。他会挽着她的胳膊,叫她奶奶。就像在北戴河的沙滩上,甘遂挽着她的胳膊,三十岁的大儿子,跟他撒娇要她出手帮忙。她怎么可能不为他出力?

    甘遂说:“取了,叫甘洲。”

    樊素珍嘤了一声,不说话。白薇一听就火往上蹿,她眼冒火星那样瞪着甘遂,说:“你要是敢用这个名字,我就拿枪打烂你的腿。”

    甘遂看她一眼,求和地说:“不叫就不叫,姓不姓甘有什么要紧?我也没把这个甘字放在眼里。不姓甘就不姓甘,好了好了,那就叫海洲吧。”

    樊素珍瞪他一眼,说“胡说八道”,问:“为什么不姓甘?不叫甘洲,可以叫甘肃嘛。”

    白薇倒被这个名字逗笑了,她故意气他说:“很好,就叫甘肃。”

    甘遂怒视她们一眼说:“什么甘肃青海新疆的,还乌鲁木齐呢!我说了叫海洲就叫海洲。反正老爷子到时候也饶不了我,我索性就不惹他生气,我们就不跟他姓。甘不要了,就叫海洲。”

    樊素珍息事宁人地说:“好了好了别争了。我问你,为什么叫海洲?”

    甘遂把脖子一扭,说:“我愿意。”

    他真犯了犟脾气,那两人还真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的口,叫那个小婴儿为海洲。而甘遂的私心却是,他和茵陈是在上海认识的,当然得叫海洲。其实这是跟鲁迅先生学的,鲁迅先生的儿子在上海出生就叫海婴,那他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叫海洲?至于姓不姓甘,他还真没放在心上。既然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女儿可以姓李,他的儿子就可以姓海。

    chapter 9 夺子

    那个叫海洲的婴儿如今还在医院的育婴室里住着,由护士照顾,他的母亲病成这样,没法抚养他,王嫂现在全职看护茵陈。她担心茵陈会像她说的那个跳楼的产妇那样,一个不留神就出意外,甘遂把茵陈托付给她,全副精力招呼樊素珍和白薇。

    樊素珍和白薇在自家单位的直系疗养院里住下来,而且命令甘遂也住过来,她们都来了,他怎么还能住在茵陈家里?甘遂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母亲来了正好,她总能替他拿个主意的。

    樊素珍也确实想好了主意,但她没有直接对甘遂说,而是和白薇去商量。她说,你也看到了,这事总要解决,我们抱着解决这件事的态度来处理,千万不要说我才不管这样少盐没油的话。你要是同意,我们往下谈,你要是还没想通,那就等那个女人好起来,算上她一起,三口六而地谈。

    讲资格老道,白薇自然不是樊素珍的对手,她说:“要解决啊,我没不解决。要是不解决,我就不跟你来了。”

    樊素珍说:“既然这样。那找说说我的意见,再听听你的想法,我们比较一下,怎么商量出―个最优化的方案来。”

    白薇嗯一声,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樊素珍换一口气,喝一口龙井茶,接着往下说。“我觉得不能让甘遂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对他一点好处没有,等他父亲知道是这么个事,还不得拿枪打死他?你也知道你公公疼你超过疼他儿子,我的意思,由你出面,把这个孩子抱回去,说是你要养,你公公没有不同意的。”

    白薇吓了一跳,说我为什么要养他的小畜生。

    樊素珍假装没听见这个词,继续说:“你怎么只知道生气,不会为自己打算?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这个孩子就是天赐给你的。甘遂那臭小子的脾气我们都知道,他这一阵子正好心中有愧,对你千依百顺,你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听的。你把这孩子接9回去养,他自然就跟你回去了,不然,这边又是产妇又是婴儿,他一颗心都在这边呢。这要闹到哪一天是个头?”

    白薇还要嘴硬,说:“要我替他养私孩子?我为什么要这么贤惠?他不想回去,我还不想跟他过了呢,大不了我跟他离婚。是他对不起我,我还要想着他?妈妈你也太偏心了。”

    樊素珍好笑地看着她说:“白薇,我是在帮你,你别不领情。这孩子你抱回去养,是你的儿子。至于甘遂,你前脚跟他离了婚,他后脚就会来娶这女人。你这么做,不是正好给她腾地方?就算他不娶这个女人,他还不会娶别的女人?他想要儿子怎么都会有,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儿子。你现在才三十岁,还有大半生要过,你自己想想这里头的关节。”

    白薇疑惑地看着樊素珍,“你为什么这么帮我?照你说,左右都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我前脚离了,她后脚进门,你什么损失都没有,儿子孙子都在你的眼前,没了我这个不会生的儿媳,不是正好?”

    樊素珍怒道:“我的儿子,我当然要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跟个狐狸精跑到杭州来,我恨不得打断他的狗腿。我早看的清清楚楚,他们要是在一起了,甘遂得到杭州来,我要想见儿子,一年也见不到一面。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牺牲了,只剩下这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了,我不心疼他,我心疼哪一个去?再不成器的儿子也是儿子。我要不是有这个儿子,你公公会这么疼你?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你和我们闺女没什么两样。还有,真要是像你说的,甘遂的前途就毁了,组织上最不喜欢生活作风有问题档案上有底子的青年干部。“她的话前半段很有道理,当中半段很没有逻辑,最后却是实话实说。这样真真假假掺在一起的话,白薇根本搞不清她的重点在哪里。白薇这时候已经彻底被她搞乱了脑子,只觉得她说的都对,她已经不会再有儿子了,就算一气之下离了婚,可哪个男人会和一个没有子宫的女人结婚?让她一个人过下半辈子吗?她才三十岁呢,要是活到八十岁,还有五十年要过。将来如果都是她一个人,这日子可有些凄凉。甘遂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是有点爱沾惹桃花,可是如果她大方一下,把这个孩子抱回去养,他就欠她的情,再也不会那么不知好歹了。

    她有点动心,觉得樊素珍这个主意是个好主意。可是要养一个不是她生的儿子,还是有点犯难。

    樊素珍看出她心动,敲边鼓说:“你抱回去,他就是你的儿子。至于怎么养,你就不用操心了,又不用你亲手换一块尿布。可以先放在保育院里,到了两三岁,送全托,上小学就住读。你看军区保育院,有多少婴儿在里面?我们这样的家庭,谁家真的自己哺丨乳丨喂奶换尿布?都是保育员养大的。你以为不亲吗?你看看甘遂,跟我亲不亲?”

    这一下白薇彻底动了心。不用她生不用她养,她就有一个儿子,她的丈夫从此欠她的情,一辈子都会记得她的好。并且她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又切断了他和这个女人的联系。她没儿子又得了个儿子,简直是一举数得。

    樊素珍看她嘴边露一丝笑容,知道事情成了,便说:“这事还得你去说。他欠你的,他该还你。”

    白薇想,是啊,他欠我的。我的孩子没了,全是他害的,他欠我的,该他还我。

    其实樊素珍的如意算盘白薇是不会明白的。

    樊素珍既然已经看清楚这个女人是她儿子的命脉,又知道甘遂这个人嘴硬心软,怎么也不会为了这个女人跟白薇离婚,那将来的事情发展就跟一本书一样摆在她的面前,甘遂人在心不在,失魂落魄,和白薇干耗着混日子政治前途丝毫不去考虑,得过且过破罐破摔。白薇生不了孩子,家里将永远不会有婴儿的哭声。甘遂却不会在意,他反正有个儿子在杭州,他几时想来看几时就来了。而她的家,冷冷湣紲〖,丈夫跟她不亲,儿子儿媳不〗和,没有孙子。她只能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羡慕得咬牙。

    在她知道白薇永远生不了孩子的时候,她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了, 本来她已经灰心了,但是当甘遂从北戴河打电话来求她帮忙的时候,她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这个女人这个孩子是天赐的恩物。于是她马上赶到北戴河,稳住白薇,让甘遂得以脱身,来杭州陪着这一对母子。等到甘遂再次打电话求助,她二话不说,半哄半骗地把白薇哄上飞机,在飞机上就已经算好了怎么做。

    她知道有白薇,这件事才能成功。甘遂自问对白薇有愧,白薇再怎么胡闹,他都只能顺着她。而如果由她出面,甘遂将视她为仇敌,一辈子不和她说一句话都有可能。那样她有儿子等于没儿子,有孙子等于没孙子。孙子抢不到手,儿子也丢了。

    只是她们在面对病床上那个女人时,还是会觉得有愧。那个女人了无生气地躺着,什么人站在她面前都视而不见,只有护士把婴儿抱给她,她才会眼珠子转一下,然后落在婴儿的脸上,不动了。嘴角露出笑容,伸一根手指碰碰他的小脸,冲他哦哦地说话,还会低声哼曲子。

    她们听不懂她哼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婉转好听,有一次白薇忍不住问照顾她的王嫂,她唱的是什么。

    王嫂说,这是我们浙江的越剧呀,你们没听过吗?这是《梁祝》,《梁山伯与祝英台》看过没有?袁雪芬和范瑞娟演的。这一段是《十八相送》。你们要是想听,不用去剧院,早晨到西湖边的六公园去,天天有人在那里练唱。

    杭州人唱越剧,那不是跟北京人说相声一样普遍?那是从小听熟唱惯的,她们知道了,也就没往心里去。唯有甘遂是知道的。她痴痴呆呆这么久了一直不和他说话,像不再认识他,他已经快要崩溃了。当听到她唱“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要摘也不难”时,他的眼泪冲了出来。他跑到草地上去抽烟,悔得肠子都靑了。

    而他们终究是不能这么无休止地在杭州的军区疗养院里住下去的。单位催他上班,他的假期早就过了。白薇嚷着要回家,还要他一起回去。樊素珍倒也不催不劝,每天到医院看一下婴儿就离开,然后在杭州各个景点游玩,她倒是像来度假的。杭州景点那么多,光是到虎跑泉去爬山喝茶,就可以消磨一整天。

    这一住就到了婴儿满月,再放在医院就没什么理由了,而茵陈的病情丝毫不见起色。

    那天白薇又跟了甘遂去疗养院看茵陈,护士抱出婴儿来,王嫂则去洗茵陈换下来的衣服。白薇抱着婴儿,喂他吃了半瓶牛奶,玩了会儿,忽然对甘遂说:“甘遂,你打算在杭州住到什么时候?再不回去,老爷子可要发火了。那时候他拿枪打你,可不会用橡皮子弹,而是真家伙。”

    甘遂把手插在裤袋里,看着窗户外面楼下的草坪说:“你们回去吧,我再待一阵儿,她这个样子,我总不能不管。她家只有她一个人,再没有别的亲戚了。除了一个王嫂,谁来照顾她。王嫂和她非亲非故,能这样子服侍她,也算难得。”

    白薇平静地问:“那她要是半年一年都这个样子呢?你就长驻杭州了?我和我们的家就不在你考虑的范围里?”

    甘遂回头看她一眼,“听你的口气,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不然你不会这么胸有成竹,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白薇冷冷地说:“我想怎么办?我好心替你想办法拿主意,你就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是我欠你的吗?”

    甘遂自觉无颜见她,听她这么说,叹口气说:“对不起,是我心烦,口气太冲,我不是对你有意见,你别往心里去。”

    听他这么低声下气,白薇觉得有三成把握,便继续冷着脸说:“好吧,我不跟你计较。我只问你,你想怎样?”

    甘遂摊摊手,表示没有办法。

    白薇把婴儿换个姿势抱稳了,泰然自若地说:“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就要讲了。听好了,甘遂,我要把海洲带回北京去。你爱留在杭州服侍病人,那是你的事情。但是我要这个孩子。”

    甘遂骞然间听到这个无礼的要求,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白薇望着他说:“你欠我一个儿子,你在和我的婚姻存续期间和别的女人有染,你出轨在先,你对不起我。我可以申请和你离婚,但是我不。我不会离了婚,成全你和她,让你们成为美满的一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儿子了,我要这个儿子。从今天起,这个儿子是我的。我马上带他回北京,至于你回不回,我管不着。我既然管不着你和别的女人生儿子,我也管不着你留不留在她的身边。但人总是要讲点廉耻的,你如果一定要这么无耻,我还真拿你没有办法。但是你欠我的,你要还。”

    她抱紧婴儿,全神戒备,像一只面临强大敌人的猫,颈背上毛发竖起,不惜一战。

    甘遂被她话里透出的恶毒吓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白薇会想要他和茵陈生的儿子。他本来觉得对不起白薇,看着她他就抬不起头,可是他也不能扔下茵陈不管。一天天这么拖着,拖了一个月。他也知道这不是个办法,只是他又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恨不得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不用面对这一切。而白薇的话,不啻是给他当头一棒,让他面对现实。

    他惊惶地说:“你不能抢人家的孩子,这是不对的,这是犯法吧?”

    白薇哈哈笑了两声,问:“婚内通奸是不是犯法?”

    甘遂以手掩面,无言以对。

    白薇抱起婴儿站起来,“我回北京去了,你几时回来,通知一声。还好婴儿室是现成的,东西都在,没扔呢。回去我就找个有奶的奶妈,我才不要我儿子喝一嘴的橡皮奶嘴味儿。我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长成北方男子汉,才不要养一个文弱书生,说话娘里娘气,一说话就”嗦嗦嗦嗦‘,一口齿音。“她抱上孩子就走,甘遂上前阻拦,说你不能这么做,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白薇紧紧抱着婴儿,退得飞快。婴儿被突然夹紧,哭了起来,甘遂怕硬抢伤到孩子,不敢动手,只能跟在她身后劝她,哀求她放下孩子。

    两个人正拉扯着,樊素珍从外面进来,见了这情景,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搞的?怎么把海洲吓成这样?来来来,奶奶抱奶奶抱。〃白薇一看樊素珍来了,知道是来了救兵,马上站到樊素珍身后,说:”我要定了。“甘遂松了一口气,说:“妈,你来劝劝白薇,她要把海洲带回北京去。”

    樊素珍—听大喜说:“这个主意好啊,抱去给你爸爸看看,告诉他他有孙子,那他就不会整天唉声叹气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白薇,你这个孩子有孝心,又大度,不计较甘遂的错误,太难得了。是嘛,人谁不犯点锗误呢?甘遂是不好,做错了事,你能原谅他,宰相肚里能撑船,真是好孩子。”

    白薇得意地看着甘遂,嘴里说:“是的妈妈,我就想把海洲抱回去给爸爸瞧瞧。”

    甘遂面对这么一条心的婆媳两人,心知斗不过她们两个,哀求说:“妈,你看看躺着的那个,你忍心吗?”

    樊素珍长长地唉了一声,掏出手绢抹抹眼泪,说:“可怜的孩子,病成这样,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带海洲啊?”

    甘遂张口结舌,不知从哪儿反驳她才好。

    樊素珍拉了甘遂走到茵陈的床边,俯低身子说:“孩子,孩子?”茵陈转过脸不理她,樊素珍叹口气,拍拍甘遂说:“你这孩子也算有情有义,就留下来多陪陪她吧。我和白薇先回去了。”按着就要狂怒的甘遂,用凌厉的眼神阻止他发火,“你不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她先恢复神志吗?”

    按下甘遂,快步离开了病房。走的时候,还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白薇看樊素珍轻而易举地就安抚好了甘遂,崇拜地说:“妈妈,还是你厉害。可是你看甘遂那样子,像是恨极了我。再说,那女人一天不好,难道就让甘遂一直留在这里?”

    樊素珍看看白薇怀里的婴儿,那孩子哭了两声,噙着大颗的眼泪又睡着了,闭着的眼线很长,睫毛也长,雪白的皮肤,菱角一样的小嘴,天庭饱满,额角方圆,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笑眯眯地说:“他爷爷见了海洲,还不得马上下命令让甘遂回来?再怎么说,甘遂可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基本职责,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组织的命令,他敢不听?”

    chapter 10关雎

    甘遂没想到会在沙河研究所重见茵陈。他在甘肃沙湖边的一个研究所里待了两年多了,除了做实验就是看文献,没有别的事可做。白薇留在北京,不肯跟他来这个干燥寒冷的地方。

    那天本是星期天,他不用去实验室的,但想起前一天的数据留在那里,而他这一整天在宿舍将无聊至死,便还是回去了。上到二楼,他看见有一个女人的身形站在走廊的那一头,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而她就背着光站在那一块窗户光底下,只有一个黑暗的身影。

    他看见这个人影子还在想,这个女人的身形很像茵陈啊。他走近她,想看湣汲志醯媚敲炊19拍吧呐钥床焕衩病k缓靡馑枷缚矗糯铀肀咦吖环判挠只毓防矗朐倏础邸?br />

    他回过头看她,那个像茵陈的女人也那样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眼花乱转。他仍然不敢确定,仍然怀疑,他试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茵?”

    茵陈的眼泪在他的这-声试探下,如珠般不绝掉下。甘遂这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茵陈。他跨上两步走近她身前,抓住她的手,拉住她走得飞快,脑子里转得更快,他在想哪里会没有人,可以容他和茵陈叙叙旧?他想来想去还是把她带进了他的试验室。

    一进试验室,他就把门关上。紧紧抱紧她,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不置信地一连声地问:“茵?茵?是你吗?”

    茵陈泪如泉涌,拼命点头,哽咽着说:“是我是我,你怎么在这里?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甘遂放下心,真是茵陈。他把她按在胸前,只有那样才能抱得更紧,但是这样又看不见她的脸了,他又把她推开一点,贪婪地看她,看得他眼睛痛。他闭上眼睛,去吻她的脸,偏过头,再吻她的唇。她的唇忽冷忽热,紧紧贴着他的唇。

    他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吻他,是他抱着她去医院的路上,她用滚烫的嘴唇和眼泪吻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以后,她就再没有笑过。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那以后,又过了三年。却不想今天能在这沙漠边缘的对外半封闭的研究所里与她重逢。

    过了好一阵,两个人从蓦然重逢的狂喜和惊疑中平静下来,甘遂用手摸她的脸,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茵陈仰头看着他,欢喜不禁地说:“我为我们单位送材料,来这里查一个数据,要借用你们军方的精密仪器,今天刚到。站岗警卫说今天是星期夭,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休息,让我先回招待所,明天再来。我正要走,就看见你上楼。我不知道是你呀,我就想既然是所里的人过来,我可以问一下具体找谁负责,哪里知道是你呀。你怎么到了这里?”

    甘遂握着她的肩,她的肩头抓在他手里仍然薄薄的,可是精神和脸色都说明她身体很好,她出差来了,那就是又能工作了,也就说明她完全康复了。

    他兀自不放心,还在问:“你都好了?我后来不能再去看你,一直担心你。”

    “我都好了,王嫂一直在照顾我,后来她就不走了,留在我家了。你还记得王嫂吧?”茵陈笑问。

    我当然记得。“甘遂说,”茵,我对不起你。““别说那些了,我们居然能够在这里见面,太神奇了,是老天在眷顾我们。甘洲呢?他在这里吗?”她满怀希冀地问,“我一直想他,我也知道我但是那样子照顾不了他,你把他带在身边,我也放心,就没有到北京去找你。幸好没去,不然去了也是扑个空。”

    看甘遂不说话,她黯然说:“他在北京是吗?不在这里?”

    甘遂叹息一声,重又把她抱紧。茵陈不再说话,他们之间的重重障碍再次隔在他们之间,任是三年过去了,也没有消失。

    她挣了挣,想挣脱甘遂的手臂。既然三年前他们不能在一起,那么只要他还是结着婚还有妻子,她就不能和他做这么亲密的事情。

    甘遂哪里会让她挣脱,他手上加一点劲,牢牢地把她禁锢在他的怀里,茵陈看着他,终究还是放弃了与自己的内心作对抗。那样做太痛苦,并且事后她会后悔。甘遂说:“没用的,怎么都没用。这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开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我是不会真的拒绝你的,你也知道我住在哪里,你也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可是你还是没来不是吗?你甚至抢走了我的孩子,不让我看他。你难道不知道我一个人过得有多艰难?”茵陈回抱住他的腰,吻他说,“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你也别再为难我。”

    甘遂重又抱紧她,无奈地说:“可是我喜欢你,连我自己都拦不住。隔着时间和空间,我能约束我自己,但我不可能看着你却不触碰你。你知不知道国外有一条法律,夫妻分居超过两年,就算自动离婚,而我已经三年没见过我妻子了。我自我放逐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自由地思念你。我不能在她身边思念你,我既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我除了可以惩罚我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才能赎清我的罪?”

    茵陈静静地听着他的自辩,听他说完,流着眼泪笑着说:“这三年就没有看过别的女人?你那神奇的桃花运没有继续罩着你?”

    甘遂哈哈笑了起来,胸膛在笑声中挤压着茵陈的身体。“茵,过去和将来,我都只为你一个人受相思之苦。”

    “那么你就不应该先去私自结婚。”她说“私自”,说完就笑了。“你应该等我,等我出现,就像我等你,此前没有看过任何别的人。既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为什么不为自己去等?这样就不会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等待的时候虽然清冷一点,但可以读书送佛修身养性。如果那个人一直不出现,也不要紧,有书籍佛经陪着,总是安心。我做得到,你也应该做到。这样我们在相遇时,就不会有任何人为的原因错过对方。除了时间好空间。”

    “你在责备我吗?”甘遂问。茵陈在经历了生离死别之后,摒弃了一些儿女痴缠的情态,变得更加通达,但仍然对爱情抱有信仰。这样的女人, 怎么能不为她心动。

    “是的。”茵陈肯定地说。

    “那我会记住,然后在将来教给海洲。”甘遂吻她的嘴角,“好姑娘是好老师。”

    茵陈让开一点脸,看着他的眼睛问:“海洲?你给他改名字了?”

    “是,他叫海洲。他不姓甘,他就叫海洲。甘这个姓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不需要为这个姓氏光宗耀祖,他做他自己就可以了。他叫海洲,就跟海婴一样。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茵陈笑了,“我当然明白,在上海出生的婴儿叫海婴,在上海认识的情人,就是海洲。记得外滩上的情人墙吗?外滩就是上海的河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甘遂抱紧她,再抱紧,“来,我带你去河洲。”

    茵陈只说了一个字:“好”。

    甘遂去开了一辆吉普车来,带了茵陈出城去,一直开到很远的沙湖边。湖里的芦苇长得像城墙那么螅敲春瘢嗖痪谒锝岢烧螅宄海杉醇紫侣母ァl衅档穆泶锷欤锏乃癖痪穑傻桨肟招纬梢黄岚蛟疲松戎杏杏鹈湎拢鸪麓映荡袄镆簧焓郑徒拥揭黄<洞k腔粕衬范ド鲜钦坷肚嗵臁:咭桓鋈硕济挥校怂钦饬境担褂芯褪潜痪傻乃瘛?br />

    她惊喜地看着这片沙漠中的河洲,说:“这不仅是河洲,还有蒹葭。怎么给你找到这么美的地方?这样的景致,现在在江南也难得找到了。”

    甘遂停车,跳下吉普,转到茵陈这边。打幵车门,抱她下来。“我在这里五年了,大把的时间,太多的空余,你知道我是个喜欢玩的人‘这周围有什么好地方,我全知道,我还知道这里有一艘船,是这片芦苇荡的主人收苇子杆用的。来,我们’泛彼桕舟‘去。”

    他从吉普车的座位上拿起一床军用毛毯,牵了茵陈的手往水边走。果然在一处河湾里停着一艘小船,他解幵绳子,扶茵陈上去,自己操起桨划了起来。

    茵陈抱着毛毯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太阳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甘遂也笑着看她。茵陈说:“绐我讲讲海洲吧,还有,回去后记得给我一张他的照片。

    甘遂就说给她听:“上幼儿国了,会数到一千,会用英语唱‘伦敦铁桥要垮了’,是他爷爷奶奶的眼珠子,谁都不能碰他一根指头。要是走路跌倒了,肯定是地板不好。白薇,我妻子,他解释,茵陈点点头,表示明白,”说他是数学天才,和他玩牌,从来都玩不过他,他会记牌。她要是藏起一张来,他马上就知道了。“他的描述,让茵陈听得咯咯直笑,甘遂继续说:“白薇说要培养他上少年科技大学。我爸妈说我小时候可比他笨多了,说这孩子这么聪明,简直是神童,他们不知道,他的妈妈就是一个天才少女,十五岁上医学院,比那个什么科技大一点不逊色。”

    茵陈笑得直摇头,“我那是占了考题简单的便宜,三十岁的下乡知青能和十五岁的应届生比吗?放现在不行了,现在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题目比我那时候难一百倍。其实上学上早了不好,我就吃这个苦,没有朋友,大孩子不肯跟你玩,打起架来还打不过他们。”

    “好的,我知道了,不让他早上学,跳级什么的,不许他们提。”甘遂心痛地看着她,“想不想见见他,我来安排。”

    茵陈眼睛里浮起-层水光,过了好-会儿,才摇头说:“虽然我很想他,但他现在已经不是-个婴儿了,我的出现,会造成他的混乱。既然他生活得那么快活,爷爷奶奶和他的妈妈都那么疼他……”

    “茵。”甘遂停下手里的桨,叫她的名字。

    “嗯?”她抬头看他,“怎么?”

    甘遂不说话,他跨下船,把船拉上一处湖里的小沙洲,沙洲边有长得很高的芦苇丛,碧绿的叶子,像青纱帐起连成一片。太阳晒得沙洲上的泥土干干的,空气里是青草的气息。他朝她伸手,示意她下船。她明白他的意思,咬着嘴唇,歪着头,看着他。

    他坚持。

    后来还是茵陈放弃了和内心的自己做对抗。她一手抱起那条军用毛毯,一只手交在甘遂的手上。甘遂拦腰把她抱起,走进青纱帐里,惊起-对水鸟。他放下她,把毛毯抖开铺在泥土上,上前拥吻她。第六部云实如果我明天死去,那也是死于伤心过度,而你,就是那个时间大神。时间是世间万物的凶手。

    【第六部 云实】

    chapter 1文字游戏

    海洲讲完甘遂和茵陈的故事,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想那一湖远离人烟的沙漠里的碧水,还有河洲上的芦苇,碧草上是白色的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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