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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融,渐渐放轻了吻,轻啄着她的唇。

    她拥紧了他颈子,想着要温热着他总是太冰寒之双唇。

    多年前的那些情爱相思一股脑儿地涌进彼此心里,只是司徒无艳而今已非当年未谙云雨滋味少年,他知道而今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撤去彼此衣裳,在泛着凉意岩壁间,纵情地在她肌肤上寻求着多年求不得之眷恋。

    而段云罗被心爱男子如此抚爱着身子,除了拱起身全心回应之外,再也没法子多想什么。她甚且只能羞愧地听从他的话语,以腿儿盘住他腰间,让他沉入她因为渴求他而疼痛之身子。

    “啊”她痛呼出声,像一匹绢帛被人狠狠撕裂开来。

    “你……为何还是处子”司徒无艳撑着双臂,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眼里泪光。

    “朱紫国皇子见了我面貌之后,便找理由推弃了婚事。我只在朱紫国待了十日……”体内痛楚已渐渐散去,可她揪着他手臂,气息仍是娇喘。

    “他是个傻子”司徒无艳声未落地,精瘦身子便以一种磨人热度,开始于她柔软体内来回焚烧着彼此。

    段云罗拼命咬着唇,感觉自己像蜂蜜一般融化子他身下。她柔弱地攀附着他,由着他像狂风般地结合着彼此,领她到达一处男女绝乐颠峰……

    云雨之后,待得两人气息稍定,她云髻半敞,蜷卧在他胸前,而他及腰长发缠绵地覆盖着两人身子。

    她听着他紊乱心跳,脑子里全还是方才翻云覆雨情景,面颊、耳朵不由得便是飞红一片。

    真和他成了夫妻啊……

    司徒无艳拾起落在地上衣衫,覆住两人。

    “若是现下摄政王是别人,你为了要重返庙堂,也会将你自己给了他吗”他问。

    阒静洞岤里,他没法不清楚听见她倒抽一口气之声音。

    “会。”段云罗悲哀地听见自己这般回答。

    司徒无艳大怒,忿然坐起身,悍然揪住她双臂,推她在一臂之外。

    “你如此行径与青楼女子之待价而沽,又有何差异”他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手指亦深陷她肌肤里而不自觉。

    “无艳……”她不喊疼,小手抚上他冰冷面颊。“今日,你若不是摄政王,我依旧会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给你,因为我想了你太久、太多。只是,我依旧没法放下身后那些期待目光,我不敢自私地与你相守。若复国有望,师傅们要我嫁予他人,我还是得嫁……”

    “甭说了,我不想听。”司徒无艳抓下她的手,侧过身拾起衣裳,速速穿上。

    她望着他单薄后背,拽过自己衣裳覆住自己,嘴里依旧喃喃地说道:“那年,皇弟终于不敌旧有心疾,离开人世时,我足足生了一个月的病。我以为我终于去见爹娘了,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撒手不管了……”

    司徒无艳系带动作微缓,因为听见她的泪水滑落声音。

    “我终究是没走成。师傅、吴嬷嬷、岛民们每日、每日唤我,想尽法子把我又唤了回来。我既回来了,便又欠了他们一份人情。”她低头抚着手上湿润水气,竟浑然不知那是自己落出之泪。

    “总之,我在你心中永远不敌那些国仇家恨。”司徒无艳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失神的她。

    “仇恨倒好放下,无奈我背上全是恩情。”她苦笑,低语道。

    司徒无艳瞪着她在黑暗里亦泛着水光的一双眸,明知摄政王而今是他,不是他人,没啥好去计较。然则他心里只要一忖及自己若不是由着这权位霸住了她,她恐怕又要被那些恩重如山给送进谁谁谁之怀里,他心里便没法子踏实。

    司徒无艳瞪着她蜷着身子,偎在石壁边轻颤模样,他愈瞪,心头那头烈焰也就益发地被她眼里水气给淋熄了。

    罢了,他这股情绪也不是一朝两日便能释怀之事。她如今是他的人,总是不争事实。

    “我现在不想再谈这些,睡吧”他弯下身,长臂直接拥她入怀。

    他很快地合上眼,不想她看出他对她已然宽宥。

    “这里露气重,你别待这里睡。”段云罗推着他肩,替自己穿着衣裳后,便担心地检视起他穿得可够扎实。“你这几日身子还未完全痊愈,别拿身子开玩笑哪。”

    司徒无艳就着浅浅月光,凝视着她倾身为他拉衣拢襟动作。

    “明知我身子不好,你还忍心让我在外头那样没日没夜地找你”司徒无艳忍不住抱怨出声。

    “如果能够,要我折寿给你,我都愿意。”她捂着他唇,不让他开口。“可我现下明白了,明白我爱着一个人,居然会如此放不下面子。我不在意别人说我面貌平凡,可我不想见着你拂袖而去。我如今知错了,别再怨我了,好吗”

    她的细语,声声似花蕊般娇细,拂入他耳间,心里,他还能怎么着。

    司徒无艳锁着她的眸,忽而倾身重重咬住她的唇,非得听到她痛呼一声,方得罢手。

    “罚你的识人不明日后再也不许对我如此了”

    段云罗懂了他意思,捂着被咬痛双唇,眼眶激动地发红。

    她扶着墙壁缓缓起身,伸手便要去搀他。

    “我没那么孱弱,好歹总也多活了这些年,多长了些骨肉。”司徒无艳自个儿起身,低头看着仅及他耳侧高度的她。

    “你不在我身边时,我自然管不着,可我现在怎么有法子不管呢”段云罗揽着他手臂,让雨人身子在瞬间便又密合在一起。

    月光之下,两个人一只影子,就这么相依相偎地回到她屋子里。

    她迫他先躺上榻,忙着在屋里又烧火又熏香,又是给他添被的。直到他扯过她手臂,吻住她的唇,硬拉她躺到身边为止。

    她挣扎不过他,靠在他肩窝处,却因着倦意而很快入眠了。

    但,司徒无艳没法子入睡。

    他就着桌上一盏烛光,看着双唇微张、睡得正沉之云儿。

    他不知自己瞧得多久,可他总看不倦她比他想象中的娇小一些,样子健康一样,眼睛也更有活力一些。

    今晚要了她,是为这些年来的爱怨做一个开口。

    她总归该是他的

    可真要了她之后,内心一股恶恼却是由不得他做主。

    他这么念念系着她,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若是时空倒转,她当年仍然会选择嫁予朱紫国皇子。她身后的那票亡灵及她身边这票护主之人,每一个都比他容易得到她的未来。

    他没法子接受这般情况

    说他任性也好,说他孩子气也罢,总之他不许她的心里谁都往他前头搁。

    他便要天下人都知道这么一回事

    要下,他便要坏心地让她也尝尝这种不被心爱之人当成一回事之心痛感觉。她才会真正晓得要将心比心,她才知道即便他现在拥她入怀,可心里却仍没法踏实之原因。

    司徒无艳蜷紧双臂,将她搂得更紧、更紧,直到她皱眉低喘了一声,他才不情愿地松开钳制。

    她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隔日,两人相拥睡至日上三竿。

    房内门锁着,谁也不敢进去打扰。

    段云罗先醒来,一如过去几日,先行起身替他打理好一切。

    不同之处是为他今日的发,是由她为他拢束而成的。

    段云罗站在司徒无艳身后,望着黄铜镜里神情气爽的他,她羞得不敢多瞧,总觉得自己像个新嫁娘,正在为夫君理衣整衫。

    她心里这般喜悦,脸上自然便现出了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之极佳面相,瞧起来也真有几分新嫁娘模样了。

    司徒无艳瞧着、瞧着,总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目光,忍不住又搂着她纤腰,与之在长榻边嬉戏许久,这才起身和她正经讨论起待会儿即将宣布之政事。

    他说,她听。

    她面色凝重,泪水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着转,最终还是免不了将泪水全都揉碎于他长袍上。

    又是一桩她累世累劫也还不清之恩情啊

    司徒无艳吻干了她的泪水,唤来副将,要其聚集了岛民及军队列于海滩之上,恭候圣喻。

    半个时辰之后,司徒无艳领着与他穿着同色墨紫长袍且面覆纱罩之段云罗,一同走至众人面前。

    “先皇稚子虽已升天,然长公主聪慧之名,天下尽知。当今天下人心纷乱、国政无绪,为抚人心,为定大局,吾于此宣布恭迎先帝长公主段云罗为我朝女帝,统理国纲,治国以仁、率民以正。”

    司徒无艳执起段云罗的手,将手中以鲜黄铯绸布裹住之开国印玺递至她手里。

    “女帝万岁万万岁”副将依着摄政王眼色,领众下跪。

    司徒无艳低头望向岛民,包括两位将军、吴嬷嬷,全都涕泪纵横地跪倒于地。他们撑着年迈身子,一再地对着女帝叩首,神态激动地让人不得不动容。

    司徒无艳没那么多家国感伤,可眼前这种同仇敌忾感受,他却不陌生。当初众人全心为了扯下败坏帝王,也是这般齐心戮力。

    看来他的云儿承继大统,确实是众望所归啊。司徒无艳玉容浮出淡淡一笑,看向段云罗。

    “诸位请起。”段云罗一启唇说话,天籁般嗓音便已震慑得众人凝神肃敬。

    司徒无艳只庆幸着他今日坚持要她围起面纱她老说她面貌平凡,可他瞧着却总是可爱,总不许谁都任意瞧见。否则若真让这么多人拼命盯着她,他怎有法子不心浮气躁。

    “在下无功无德,无福以堪此大礼。回朝之后,必当心心念念为众生百姓,否则愿遭天谴而无半点怨尤。”段云罗手执印玺,虔心对天起誓。

    “

    司徒无艳怒眸瞪向段云罗,她尽心尽力也就罢了,何以要口出毒誓

    “女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波接着一波欢呼之声,让司徒无艳惊异地没法多想。

    他望着军队及岛民,只觉他们全都群情激昂了起来,那声嘶力竭的呼唤甚且压过了海涛声,长啸于天际,久久不散。

    司徒无艳看向段云罗

    她屈膝行揖,弯身不起。

    “我治国经验或有不足,将来得请各位贤达多方指教。朝廷之间,我也会与摄政王讨论曰后如何广开纳谏之道。”段云罗说道。

    司徒无艳勾唇一笑,不得不为她此时之沉稳气度而在心里喝彩。

    他朝段云罗伸出手,她也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大掌。

    “咱们明日便启程返国。”司徒无艳说道。

    众人一见他们两人手掌这么一握,当下所有人心情便又急转了一回。

    摄政王年少有为,女帝悲心愿力过人,如此不也是佳话一桩吗

    顿时欢呼之声再度不绝于耳,岛民们甚至相互拥抱,嚎啕大哭老天有眼,长公主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两人便一路携手走入段云罗房里。

    段云罗先让司徒无艳在长榻边倚着枕坐下,先给他燃了个手炉,要他暖着手。再把了下他的脉,其后又唤来了吴嬷嬷,要炕房里泡个补气人参茶,再让他们备个补肝血之四逆汤,这才安心地坐在他身边。

    “你不必招呼这些的”司徒无艳揽过她身子,脸颊偎到她颈间,嗅着她衣衫间药草香味儿。

    “我做着高兴呢,你便别拦我。”

    “这倒也是。只怕日后回到国内,你忙于政事,伯也没这么多时间理会我了。”他揽了眉,又不快了起来。

    “怎么这下竟闹起孩子脾气来了”她抚着他眉心,轻笑着问道。

    司徒无艳一迳揽着她,不想说出自己如今拥有她之不安稳感受。

    “当真明日便要启程吗这岛上有太多东西要收拾。”段云罗回首望着这处住了几载之屋房,总不免感伤了起来。

    “国内不可一日无主,你我先行返国。其后,这岛上点滴事物,你爱差人搬回去多少,便载多少。”司徒无艳勾起她的下颚,盯着她眼说道:“倒是国政大事,你这几日返国途问可得好好琢磨一番。国方新政,能早一日上轨道,百姓们便少一日担忧。”

    “我有事想与你商量。灰虎将军与笑脸将军虽已离朝多年,不过爱民之心不变,仍时时刻刻论及社稷军国……”

    “就任命他们为左右丞相,如何”司徒无艳接下她的话说道。

    段云罗点头,感激地揪着他的手臂。“日后可要多劳你费心了,我等纵然虽有满腔抱负,无奈也是久居岛上之化外之民,当今天下局势总归还是要有人提醒。”

    “如今天下不过数字可言富豪强占民地,富者益富,贫者益贫。”

    “那得找些查税宫做个普查土地功夫,探知国内而今荒废土地有多少,这得费点时间。在此之前,得先找出空旷农地,让百姓有地可耕。人民生活安定了,能糊了口,这国家才算能平……”段云罗边说,已起身走至书桌前,简单磨了墨,右手拿起毛笔便挥毫而下。

    司徒无艳随之走到她身边,只见她落笔之迹,字字神俊清雅,自然是与不久之前与他所见之绢儿方正笔迹大不相同。

    “你左右手皆能写字。”司徒无艳恍然大悟地说道。

    “是。”

    “我初到岛上时,就是见着了你以左手写字字迹,心里便一下认定绢儿与云儿不是同一人。”

    “我那时就是怕你认出我字迹,因此才改以左手写字。没想到你这一下没认出来,我却以为你是因为我的面貌平凡,便立刻认定我不是长公主,还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呢。”段云罗提起这事,浅浅轻笑,虽则笑意仍微苦,却是已经释怀了。

    “美丑之间,我早看得淡了。”司徒无艳以指尖拂过她蜜色肌肤,在他眼里,她的一颦一笑比任何人都让他动容。

    “你早已看淡美丑,岂不显得我庸俗,一心生怕被你看轻了我这张脸庞”她被他瞧着脸红,忽而俏皮一笑,伸指刮刮他脸皮。

    “美丑本就小事一桩。你我日日相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我必然是不会为了旁人什么恩情而弃你于不顾,你则不同了……”

    “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宁可割肉也不愿离你而去啊。”段云罗捧着他脸孔,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他表情仍是一派不悦,她抚着他手臂,柔声问道:“知道我为何左手也能写字吗”

    “我若知道,早早便认出绢儿是云儿了。”

    “你离开仙人岛后,我以左手、右手互写书信传情,假装你并未完全离我而去,以稍疗对你的相思之情……”她想起那段时日,眼眶不免有些红了。

    “傻云儿”司徒无艳拥着她,吻着她的眼儿。

    他知道她爱他、爱着他,可他实在没法子完全释怀。她的心上有着一座天秤,他一人独坐一方,另一方却承受了太多生者亡魂。要他如何放得下心

    “你待会儿先让士兵们在南边海滩治军,我让岛上居民多拾些翡翠回去。国之新政,需要财力。”段云罗见他表情仍有不悦,只得将话题转移至军国大事上,免得他又不开心。

    “是哪,若我能再娶个有钱有势女王来扶持我国,那才是更称你心之事。”司徒无艳嘴快,又脱口闹出这么一句。

    段云罗这一回也不接话了,她直觉揽住司徒无艳颈子,用温热唇瓣直接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她爱着这个男人之心意,哪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尽。她晓得他心里不满,可她现下什么也说服不了,只得由着时间来抚平他那些旧伤痕哪。或者,等她怀了小娃娃之后,他便会对她更感到放心吧……

    一念及此,段云罗迷蒙着双眼,面颊更形红艳了。

    司徒无艳望着她娇美姿态,心中一动,不由得一个翻身,便将其压制于身下。

    他吻着她双唇,抚着她全身,只眷着要将她往心窝里攒得更深,巴不得将她整个人全都纳入他体内,不许旁人探着一分一毫……

    他的云儿何须担心他嫌弃她容颜,在他心里,再没人比她更能触动他心扉。

    司徒无艳耳间听着云儿动情嘤咛娇喘,一个纵身便结合了彼此而今便该是要长相守了,可他的心里为何总透着一股隐隐不安呢

    即便他家族之男子皆未长寿过四十,他也还有好多年光景可陪伴着她,不是吗

    司徒无艳蓦一甩头,不许自己多想。

    他低头吮住她雪白肌肤,只图尽情骋驰在她软如蜜之身子里,与她一同图着那忘情快活之境到来,直至他什么事也没法子再想……

    第八章

    段云罗回到国内登基后,百姓之欢欣鼓舞自然不在话下。新主新政固是一喜,但这女帝主朝之后,先是后宫财宝尽入国库,继而免了百姓一年赋税,方是他们心中最乐之事啊。

    况且,英明女帝不但迫使豪强豪贵以不法手段夺来之上地,皆还诸于民。并使朝廷开放土地租予农民收租,且广招民兵,选择心术端正者,选入兵营,军饷先给足一年,兼以雇用大量百姓造桥铺路,大大扩张了市朝商机。

    百姓们遇此明主,虽则心里也不无担忧这明政能维持多久,不过总是时时谢天谢地、日日拜神以感恩上天福祉了。

    这日,甫回国不久之段云罗与司徒无艳偷得半日闲,微服出宫聆听民间心声。

    司徒无艳一张容颜怕惹来侧目,自然是戴了垂肩宽檐大帽,下头垂着层层薄纱巾,覆去了那绝色容貌。

    倒是段云罗,简朴衣服一穿,发裹一方简单布巾,倒也颇融入市井小民之间。

    这回微服出巡,是段云罗所提议的。

    返国一个月至今,国事不断,无艳能者多劳,自然替她分摊了不少烦忧。可他每回夜里总扰得她喘不过气,像是怕极了失去她一般。

    她知道他心头躁虑,这才特别拨了空,拉着他往皇宫外跑,想让他好好散散心。兴许他散心之后,心胸一舒畅,便愿意同她说说他心里近来之忧闷了。

    此时,京城大街之上,段云罗和司徒无艳坐于茶馆二楼西边厢房内,啥事也不多做,就是听着百姓们茶余饭后闲嗑牙。

    段云罗坐在他身边,偎着他身子,握着他手,如同寻常夫妻一般。

    “客倌,您要的药草茶、上好香片,还有您吩咐的山泉水,全给您送来了这山泉水是一早上才从山溪里取来的,清润可口得紧啊”店小二端着大茶盘,卖力地笑着。

    段云罗让吴嬷嬷给了店小二赏银,待得厢房门一阖,她这才替无艳解开下颚丝带,撤去他那层层包覆,露出他的花容月貌。

    横竖这二楼厢房两侧,坐的都是化成寻常打扮之宫里侍卫,总不会再遭遇什么危险了吧。

    “一路辛苦了,美人儿。”段云罗故意以指尖逗弄他下颚。

    司徒无艳握过她手腕,重重咬住她指尖,乘机便将她揽在怀里。

    吴嬷嬷见两人恩爱,心里虽是开心,却不好意思这么瞧着,只得随口找了个话题。

    “公主今儿个怎么没点茶点”吴嬷嬷问道。

    “今儿个不想吃。”段云罗小声地说道,低首为他倒着他爱喝之沁凉山泉。“山泉水冷,下回还是得煮滚过一回再喝,才不至于冻着胃肠……”

    司徒无艳没理她的话,紧掐着她下颚,脸色一凛问道:“你爱吃茶点”

    “爱极了。从小便是什么澄粉水团、梨条蜜饯、果子馒头,全都爱吃得紧,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吴嬷嬷笑着接了话。

    “我现下不爱吃了嘛。”段云罗侧身捧起热茶,小啜了一口。

    “因为我”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心头一紧。

    “你又不能吃,我一人吃了也无趣啊。”段云罗将装着药草茶之陶杯送到他唇边,催着他多喝几口。

    “你无须因为我身子,而剥夺你喜欢之事物。”他盯着她,烦闷地说道。

    “我只是想如此做而已,哪算得上是什么剥夺呢”

    “我说摄……公子啊咱们小姐对你啊,可真是没话好说了。”吴嬷嬷掩着嘴,看着两人相依偎模样,忍不住掩着嘴笑着。“您还不快快挑个好时日,把咱们小姐迎进门”

    司徒无艳没接话,静静地呷了几口茶。

    “嬷嬷,我待他哪有他待我好呢当今天下大势稍定,都是他一人为我而做之功德呢”

    段云罗见他没回应,笑着回了吴嬷嬷这句话,免得场面不自在后,她便假意兴致勃勃地掀起帘子,望着客栈一楼之人来人往。

    她终究是无艳的人,不论他日后娶她与否,她的心总不会改变。现下日子已经够让她满足了,她自然不再奢求什么。

    司徒无艳望着她纤细背影,玉容却是毫无表情。

    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存着几分蓄意,存心要让日子就这么下去的。

    娶了她,他自然能安心地告知天下她段云罗是他无艳之人。

    但他身子如此孱弱,若成亲不到数年,便使她成了寡妇。倒不如现下便让她继续当个未曾婚嫁之女帝。至少无须为他服丧,日后若想再嫁,也少了一层忌讳。

    一忖及此,司徒无艳胸口不禁一阵闷窒,他蓦地拿起山泉水一饮而尽,整个手臂止不住地颤抖着。

    “公……小姐……您听听下头的人,似乎正在夸赞你们呢”吴嬷嬷耳尖,眉飞色舞地便报起讯来。

    “咱们这女皇帝啊,天生就是菩萨好心肠来降世的。”

    “我说那摄政王才真是天上仙人转世哪若不是他迎回了长公主,咱百姓哪有这么好福气。”

    “不是说长公主与摄政王即日便要成亲了吗”

    “当真吗那可真是天下之福啊”

    听见百姓们讨论着她与无艳婚事,段云罗也不多接话,只是在唇边漾出一抹淡淡笑意。看到百姓们而今全都能好好地过日子,她便比得到什么皇位都还开心了。

    即便她对于无艳至今未提过婚事一举,总也有些纳闷。不过,既然都过着夫妻生活了,她总归是不怕无艳变心。况且,人心若真要变,百人大军也挡不住啊。

    她只求安着自己这颗心在他身上,也盼着他身子好些,心情再开朗些,她心愿便已足矣。

    段云罗回头望着他,见他又在拧眉。

    “想出去外头走走吗”段云罗伸手拨他眉心,柔声问道。

    “嘘。”司徒无艳做了个噤声动作,这时反倒侧耳专心聆听了起来。他是不是听见了“左王爷”三个字

    “……没错,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爷是不会错待人的……”客栈里头突然有人大发议论了起来。“方才朱大哥所说的外头那名老乞丐,确实是当年京城里赫赫有名,一连两位皇帝都封为重臣的左王爷啊……这左王爷当年可风光了……”

    果真是左王爷

    司徒无艳闻言,身子倏地一僵,不自觉地紧握住段云罗的手。

    段云罗此时也听见了下头人说的话,她安抚地轻拍着他手背,让他知道有她在身边,他什么也不用担心。

    “……想左王爷,当年强逼天下美男子为宠姬,半年前宅里宠姬争风吃醋,一把火烧了全家,火灼了他眼,成了个老瞎子。王府里头人一见出了大事,大伙夺钱的夺钱,逃走的逃走,根本没人理会左王爷死活,他竟成了老疯子一个……”

    “一世富贵又有何益老了能安享晚年,才是大福报啊”

    后来的人又说了什么,司徒无艳其实也没听得真切,他只知道左王爷而今垮了,病弱残倒在路旁,大快人心了

    “我们走。”司徒无艳霍然起身,拿过垂肩大帽递到段云罗乎里。

    “去哪”段云罗心里一慌,为他绑着帽间颈带时,细细瞧了他一会儿他凛着眼,双唇紧闭着,分明就是有仇必报神色。

    “我还能去哪当然是去瞧瞧那人而今落魄模样。”司徒无艳言毕,脸上噙着一抹冷笑,揽着她偎在身侧后。并肩走出厢房。

    侍卫们一见他们跨出厢房,便前前后后地也紧跟着下了楼。

    段云罗走在司徒无艳身边,目光不曾离开过他,可她心里就是不停地忐忑着,有种不祥预感,恍若有什么恐怖之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别去了,好不好”段云罗紧拽着司徒无艳的手臂,想阻止他走出客栈。

    “你若不想去,便在客栈待着。”司徒无艳僵着身子,眼里却燃着火焰,没多瞧她一眼,迳自大跨步走出客栈。

    拜左王爷之赐,他如今才落到这么一个风吹即倒身子。若不是他被云儿救起,三餐以名贵药材供着,现下早就不知在哪处投胎了。

    他与左王爷两人地位而今正是天壤之别,老天让他们碰了面,必然就是要让他有教训左王爷之机会。

    司徒无艳狠着美目,脚步益发快了起来。

    段云罗望着他不顾一切往前疾冲背影,她揪着眉心,拎起裙摆便跟了上去。

    他实在不该再见左王爷的。他近日来胃口不佳,连带气血便稍弱。此时最忌气脉起伏过剧,易导风邪入体啊。

    段云罗匆匆走出客栈,好不容易赶到司徒无艳身边,但见一旁巷弄边早已挤满了好奇群众。

    侍卫替他们开了路,两人目光往内一探

    死巷内蜷曲着一名身着破旧脏衣老者。老者脚边摆着一个钵,钵里还搁了几个银角子、铜板。不过,对着老者批评、咒骂、唾口水之人,显然远比想救济者还多上许多倍。

    段云罗瞧着那老者,一时不忍,别开了头。

    司徒无艳却是目不转睛地瞪着几步之外的疴凄老人,仔细地将这名当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左王爷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回。

    那肮脏清臞脸孔,完全不复当年富贵玉滑,瞎盲之灰白瞳仁看不清楚东西,染着一层淡雾。身上袍子也不知是多久未曾清洗,散着一股浓重腐臭味,酸得旁人也不敢靠得太近。

    这便是他此生最恨之人左王爷吗

    司徒无艳又往前跨了一步,只见左王爷脸色微红,抓着身子痒处,又随意哼起了几首小曲,手足舞蹈地乱笑了起来。

    “这种受苦受难时刻,他竟疯了,真个好福气啊”司徒无艳从齿缝里磨出几个字来,清嗄嗓音竟气得发抖了起来。

    “别再说了。他落得如此下场,算是什么好福气”段云罗揪着他身子,只巴望着他快点离开。再多瞧下去,他的心里依然都是恨意,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

    “你别拦一一”司徒无艳坚持不退,仍死命地瞪着左王爷。

    此时,左王爷突然抓着咽喉,趴在地上挖心掏肺似地大呕特呕了起来,肚肠内腐物全都自嘴里吐倒出来,呛得几十步之内都是让人窒息之腐烂味。

    围观之人见状,自然全都又被逼退了好几大步。

    “咱们走。”司徒无艳面无表情地扯着段云罗的手,转身要离开。

    段云罗此时倒不动了,她站在原地仔细看了老人脸色,总觉得不对劲。

    “他病了。”

    “他当初何曾睬过他人死活。”

    司徒无艳知道她有意要替“那人”看诊,急忙牢牢扣住她的腕,硬是不想让她如意。

    段云罗看他一眼,飞快地拉着他手腕,将他推入另一处空巷里。

    “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先放不对他的怨,你的心便早他一步海阔天空,也因此为自己化去一个恶缘,灭去那些恶因恶果,这样岂不是极好吗”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灼怒眼瞳说道。

    “不要跟我提那些因果,我不信那一套。”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推开她身子,忿忿地说道:“我此生没做过恶事,却得到这样一具破烂身子,有了这种命运若真有因果,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你拥有全天下人都要失神的美貌,却也遭遇比别人更多苦难,如此祸福吉凶因果,我不知道该如何判定。可我们拥有彼此,我们有能力替百姓黎庶努力,这便是我们如今最大福报。”段云罗上前一步,不想他因为往昔怨恨,而让现下日子有所下快。

    “是啊。恐怕就连我于明日死去,你也有一个说法。”司徒无艳恼火双眸一瞪,拂袖侧身不去看她。

    “不许你诅咒自己。”段云罗被他气红了双眼,拳头气得抡在身侧。“我们而今茹素,少了杀戮恶缘,并多为苍生谋福,你今后只会更加福寿绵长我非常确定这点。”

    “福寿绵长吗”司徒无艳忽而冷笑一声,回头看着她。他纤细手腕撩起面纱,一双璀冷黑眸竟激动地泛着水光。

    段云罗胸口蓦地一窒,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已经不自觉地摇着头。

    “福寿绵长个鬼”司徒无艳逼近她一步,细碎呼吸尽喷吐在她面颊上。“我这几年来其实寻过我家人,这才发现司徒本宗男子,全都活不过四十岁便都过世了。大伙说是什么祖上没积德,天才晓得是啥鬼原因……”

    “你与他们不同,你屡屡大难不死,又造福了这么多百姓,你会好好地活过四十岁的……”段云罗气息急促地打断他的话,两行清泪顿时滑下脸庞,涟涟地让她泣不成声。“倒是你……你心里搁着这些难受的事……怎么从不曾告诉过我呢”

    司徒无艳见她哭得让他心疼,以拇指抚去她的泪水,嗄声说道:“我先前只想着要找着你,这条命我原是不当一回事的。谁知道现下有你陪伴在侧了,我反倒是每过一日,都更加地不快活了我怕死我不甘心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不想去个没有你的地方……”

    段云罗整个人撞进他怀里,早顾不得会不会撞痛他了。

    她颤抖双手牢牢钳着他身子,非得让自己与他密密相连,她的心才有法子少痛一丁点。

    在她正欣慰着两人的相知相守时,他却是正在忧心着生离死别。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便不禁恼起了自己她怎么会没多注意到他这些时候之不对劲呢

    “你会比你的家人长寿的”泪水让她视线蒙眬,但她仍然执意要仰头看着他。“修善强顺便是这一念心,心清净了,什么病痛也没了。你即便不信修善积福这些话,你至少得相信,心绪平静与你身子血脉总是相关的……”

    话说到未了,段云罗却是泣不成声了,身子也非得倚着他,否则便要瘫坐在地上了。

    她怎么舍得让他早走呢……

    司徒无艳忍住鼻酸,张开双臂围着她仍哭泣的身子,将他痛苦的低喘尽吐在她的颈间。老天爷既然给了他一个云儿,又为何给了他如此残弱身子呢

    两人就这么相拥而立着,直到她啜泣声渐歇了一会儿后,才有力气缓缓抬头望向他。

    “你身子虽然不好,至少不若我皇弟之先天残疾,除了换心之外,无药可医。我好歹是御医师傅唯一传人,我一定能救回你的。你相信吧”

    司徒无艳看着睁着极红眼眶,呼息仍在哽咽,但仍尽力地对他强颜欢笑的段云罗。“我信了你,日后什么都依你便是了。”他红了眼眶,捧着她脸庞,不住地吻着她脸上泪痕。

    “可我不信你了。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心里若有事,一定得说给我知。”段云罗揪着他手臂说道。

    “说了又如何,说了只是让你忧烦,也无济于事。若我真染上了重病,你也只会轻描淡写地安慰我没事,不是吗”

    司徒无艳拿出一方丝白手巾正要替她拭泪,她却拽住那方手巾,对他摇头。

    “我答应你如果你日后愿意将心里所有不安都告诉我,那么我日后亦绝不隐瞒任何真相。”

    “即便我病危”他问。

    段云罗咬紧牙根,掌间那方手巾很快地被冷汗浸湿。

    “即便你病危,我亦会据实以告。我总得让你知道你还有多少时日能与我相聚。”她抬起下颚,坚强地望着他。

    司徒无艳俯身,拂开她额上乱发,瞬也不瞬地觑着她,一颗慌乱心至此突然安定了下来。

    有她这般执念,阎王要带走他,也要多经一番折磨的。只要多一番折磨时间,他便会尽力让自己留下来。

    司徒无艳轻啄了在她双唇,继而勾起唇,开心地微笑说道:“我因为过去种种恐怖经历,对于未来之事,尤其是突如其来之改变,总是易于慌张。如今你既开了口,允诺了不论好坏,都会告诉我真相。我是生是死,心里既已有谱,我便能提前规划,那便什么也不怕了。”

    段云罗见他笑得这般开怀,她长喟了口气,将脸庞偎在他胸前,抡起拳头轻捶了他一回。

    他吓死她了

    “我们回宫吧。”司徒无艳抚着她发丝,柔声说道。

    “好。”段云罗见他神色如今自在了,便大胆地说道:“不过,你得先等我一会儿。我替他诊脉,再让人拿些银子给他,好吗”

    司徒无艳停下脚步,抿紧双唇。低头看她,她正一副医者父母心之凛然模样,他还能怎么着。

    “我猜想,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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