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灰尘像下雪一样瑟瑟而落,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熏得众人只皱眉头。待霉味稍散,众人才缓步进了库房,只见大量冷兵器到处随意堆放在一起。长枪木柄烂成了木渣,只剩下锈成疙瘩的枪头散落一地;腰刀也是锈迹斑斑,锋刃处缺口卷口密布;藤牌看上去还算完整,但随手一拿便散成了碎藤条。
张鹏飞从倒在地上的武器架上取下一张弓臂却找不到弓弦,他抓住弓臂的两头轻轻一弯,弓臂便“啪“的一声断成两节。他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们再去看看铠甲吧。”
于是众人来到二进右侧的库房,同样也是一片狼藉,大量铠甲随处堆放,也不见头盔。这些铠甲都是一个样式,全是整体的板甲,但这铠甲上居然布满了虫洞。
铠甲上居然长虫子,这让张鹏飞十分费解。还算完好的铠甲上全是灰尘和虫斑,也不知何种材质。随手一拿,这看似厚重的铠甲却是轻飘飘的。
见张鹏飞一脸疑惑,张择善解释道:“这里全是纸甲,保养不善长虫是难免的。”
“纸也能做铠甲”张鹏知道明末军备不整,但这用纸做铠甲,弄虚作假也太过分了吧。
谭斌好像看出张鹏飞心中所想,捋须微笑道:“千户大人有所不知,这用纸作甲本是古法,早在唐宋之时便已有之,本朝也大量制作纸甲,特别是南方之军和水军中都大量装备,铁甲如不妥善保养,有时还不如这纸甲呢。”
“这道是。”张择善补充道:“这纸甲防御弓箭火铳比铁甲一点都不差,但对刀枪的劈刺却是不行。”
对于纸甲能好过铁甲张鹏飞一点也不信,心想这些纸甲虽不是他先前所想冒充铁甲的假货,但应该也是一种廉价低效的装备。他随手一扔,纸甲跌在地上烂成了几块,方知其早已经腐朽不堪使用了。
看了几个库房,却没有发现一样可以使用的兵器,但张鹏飞还未死心。对于从现代社会来的穿越众,张鹏飞对火器有着特殊的感情,而且他上辈子泡历史论坛的时候听说明朝火器种类齐全威力不俗,便拍拍手上的灰尘,对谭斌道:“谭吏目,走,我们去看看火器。”
进入火器库房,张鹏飞倒是大开眼界。这里的军械摆放较有条理,只见一把把鸟铳、手铳、三眼铳整齐的摆放在木架上,数量有数百之多。张鹏飞兴奋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但不一会便冷下心来。
鸟铳火门都锈死了,扳机早已不知去向;手铳和三眼铳也差不多的情况。只有几把青铜手铳还算完好,一看上面的铭文,分明刻着洪武一十九年的字样,恐怕比这大鹏所城的年龄还老。
还好另一间库房中的两门青铜碗口铳让张鹏飞跌落到谷底的心情有了一丝安慰。这碗口铳长约一尺半,整体像个大喇叭。虽然也是铜锈斑斑,但由于结构简单粗陋,所以整体还算完整,经过打磨抛光以后应该还能使用。
“不是还有将军炮、虎蹲炮和佛郎机吗这些火炮在哪里”把玩了一会张鹏飞又问。
谭斌上前道:“这些火炮都布防在城墙上,大人要看的话请去城楼。”
张鹏飞本来还想去四进库房去看看火药,但转念一想,这火器都成这样了,库房里还有火药那就有鬼了,便道:“我们去城楼”
从库房出来,张鹏飞心情有些沉重,突然一阵平平碰碰的铁器敲击声惹得他心烦,于是便问身旁众人:“那是何处”
张择善答道:“大人,那里是修械所,可能有匠户在里面打铁,所以才发出声响。”
这倒引起了张鹏飞一些兴趣,因为他知道所库的兵器已经无法使用只能重新打造,这修械所便显得十分重要了。于是他收住脚步,对着修械所方向说道:“匠户们是在打制兵器吗”说着不等其他人回答,径直走进了修械所的院子。
修械所里面这时正是烟熏火燎,三个匠户正围着火炉打铁。其中两个年轻的匠户一个用铁钳将烧红的坯料放在铁砧上,另一人抡起大锤拼命捶打。在火炉的烘烤下,两人古铜sè的脸上和臂膀上布满了汗珠。
那老年匠户年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蓬乱的头发和短须像铁渣一样,他手里拿个小茶壶围着两人踱着步,不时将壶嘴放进嘴里嘬上一口,大声道:“记着打铁别光用臂力,要用腰力才能持久,将腰摆起来对就这样”
那抡锤的匠户已经觉察到张鹏飞等人进来了,不由得愣了一下。那老匠户立刻指着铁砧喝道:“别分心,继续打这到了要紧的时候,一停下来坯料就废了,现在就是你死了老爹也给我继续打下去”那打铁的匠户吃了这一喝立刻又埋头抡锤,直打得坯料砰砰作响火星乱溅。
牛斗和陈大钱正要上前说话,张鹏飞挥手制止了他们,然后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他看这坯料的形状应该是铁犁,再看院子四周墙上挂的也都是锄头、铁锹、钉耙之类的农具。
过了好一会,铁犁才打造完毕,老年匠户满意的点点头,却突然瞥见张鹏飞一群人。他吃了一惊,茶壶都差一点掉道地上,连忙过来跪下道:“匠头王老吉见过千户大人。”又回头对那两个年轻匠户道:“陈驴子、满仓,还不快过来拜见千户大人”两年轻的匠户这才反应过来出来跪下。
在张鹏飞前世那个时代虽然也是有钱人的天下,但是社会上对有技艺的人还是蛮尊敬的。张鹏飞上前两步伸手去扶王老吉,口里说道:“王师傅请起,不必多礼。”
第五章 匠户和城楼鼓
张鹏飞这个举动却是将众人吓了一大跳。王老吉受宠若惊,慌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千户大人叫小的老王头就好”
张鹏飞按前世的习惯叫了老匠户一声王师傅,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大的反应,再看看身后这些人,也是一脸的不解,不知他为何对一个老匠户这么礼遇。还好以前的张鹏飞便是xing格乖张,做事离经叛道,所以众人虽觉得他此举有勃于上下尊卑,但也无人出言指责。
张鹏飞将老匠户扶起,朗声道:“孔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王师傅能我所不能,叫您一声师傅也不为过。”
匠户乃是明朝最底层,地位比之农民军户还有不如,仅比贱民略高,很少有人将他们当人看,所以张鹏飞略微的尊敬就将其感动得热泪盈眶,喃喃说不出话来。
张鹏飞过去看了看那些农具,见都打造的十分jing致,足见这几个匠户技艺还算不错,但他最终没有发现一件兵器,于是转身问王老吉:“王师傅,所库中坏掉的兵器成堆,这修械所不修理,怎么打起农具来了”
这时王老吉心情平复了一些,恭敬道:“回千户大人,老千户还在时修械所便是这种状况,老千户说军户们现下需要的是农具不是刀剑。”接着他又小声道:“这卖农具的钱,小老儿可是按月一文不少交到大人府上。”
张鹏飞心想这便是公器私用了。不过现下大明卫所废驰,军户们就是一群农民,他那便宜老爹的话也有些道理。默然良久,张鹏飞又问:“现下所里有几个匠户”
“就剩下五个。”王老吉答道:“这是我儿子和徒弟,我们三人是铁匠,还有两人是木匠,他们正在张副千户家中打家具。”原来那抡锤的匠户王满仓便是王老吉的儿子,难怪他能张嘴便骂他死老爹。
张鹏飞想了想道:“从今天起,修械所一半时间打制农具,另一半时间修理兵器,王师傅觉得如何”
“大人有命小老儿怎敢不从”王老吉抱拳答道:“不过修理兵器需要费用和铁料……”
张鹏飞大声说道:“费用就用卖农具的钱,至于铁料,所库中那些兵器能修的便修,无法修复的就融了做铁料。”他又想起匠户们收入微薄,每月仅有几斗米粮苟延残喘还经常拖欠,所以匠户们大量逃亡,即使留下的也毫无工作积极xing。眼前这三人虽然看起来境况稍好,但也是衣衫褴褛,便又道:“你们五名匠户,每人每月到我府上支二两银子补贴家用,王匠头,你领五两。”
王老吉三人大喜,虽然明末米价飞涨,但这二两银子还可以买一石上好的大米,这可比他们以前的米粮多太多了。三人喜极而泣,激动的道:“小的们敢不为大人效死”
张鹏飞又问:“王师傅,你会不会制造火器”
王老吉答道:“小老儿只会做手铳和三眼铳,十几年前还为卫里做过两门大将军炮,不过鸟铳不会,那是卫里的工匠才有的技艺。”
张鹏飞点点头,又道:“你去陈鼠儿,就说是我说的,以后所库你们可以zi you进出,里面所有东西也紧你们用。你们先从最简单的刀枪修起,好好干,如果干得好的话本千户还另有奖赏。”
在王老吉三人的千恩万谢中张鹏飞领着一行人出了修械所直奔城南城楼。
眼前的城楼没有想象的高大,大约两丈高的城墙上城楼仅有一层,不过雕梁画栋,装饰比较华丽。从内侧的台阶上到城楼,就见到跺口上摆着一溜火炮,有大将军炮、佛郎机、还有大名鼎鼎的虎蹲炮。
两名军士手持长枪守卫在这里,见到张鹏飞一行人上来颇感意外,面面相觑好一会以后才跪下道:“小的们见过千户大人”
“起来的吧,不必多礼。”张鹏飞敷衍了他们一句,立刻迫不及待向那些火器跑去,心中激动不已,心想这可都是大杀器啊,以前只见过图片,现在终于见到实物了。这些火器在城墙上ri晒雨淋又无人保养,卖相自然不会太好,上面布满了铁锈,有的地方都锈蚀得坑坑洼洼的。但张鹏飞还是看得兴致勃勃。
大将军炮重约五六百斤,长三尺有余古代计量单位混乱,实在难以确定,本文为了方便取三尺一米,生铁所铸,炮身上还有加装的铁箍,旁边还配有几个三四斤重的铁弹;
佛郎机也是生铁所铸,体积和大将军炮差不多,只是口径略小,炮腹有开口可以填装子炮;
虎蹲炮约重三四十斤,炮首尾长不过一尺,周身加了七道铁箍,炮头由两只铁爪架起,另有铁绊,看起来虎虎势势,煞是威风。
张鹏飞最感兴趣的还是那门佛郎机,这可是第一种有实用价值的后装火炮,装填迅速,是对付骑兵的理想武器。不过他找了半天,却没有发现子炮,而且在城楼上也没有发现火药。
张鹏飞有些纳闷,便问那两个守卫的军士。两人翻找了半天,才在一堆杂物中翻出半桶火药。打开一看,因为有蜡封所以火药还算干燥,但还是粉状火药且分层严重,要使用的话还得重新搅拌。再看看那些锈迹斑斑的火炮,张鹏飞便打消了放一炮的想法。
“防卫这么松弛,要是有敌来攻可怎么办”张鹏飞一脸感慨的说道。
张择善笑着上前说道:“千户大人过虑了,自从戚、俞两位大帅剿灭倭寇以后这海面上还算平静,汪鋐汪大人在屯门击败佛郎机人以后西洋人也老实不少,再加上刘老香死在郑芝龙手里,现下海上虽还有不少海盗,但都是小股,已经没有能力上岸攻击所城了。”
张鹏飞知道这些人眼界所限看不到整体情况,不过他却知道这里数年后将迎来最强大的敌人,抱残守缺无异于束手待毙。张鹏飞走到城墙边将双手撑在跺口的两边向下看去,城门外是个极大的校场,不过显然荒废很久,到处长满了蒿草,颇有些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韵味。他心想:“这大好江山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满州铁骑随意驰骋的跑马场,这一切我真的能改变吗还是只是螳臂挡车般的痴心妄想”他又转身看了看这古sè古香的城楼,“不知它会不会和这华夏文明一起在未来的战火中化为灰烬”
城楼上一件物品引起了张鹏飞的注意,那是一面大鼓,放在架子上显得威风凛凛,旁边还有两个擂鼓的大木锤。
众人见张鹏飞看着大鼓发呆,都纳闷千户大人今ri为何显得心情沉重。张择善走到他身边说道:“这是城楼鼓,有传讯示jing之用。”
“如何传讯示jing”张鹏飞一偏头问道。
张择善答道:“三声急敲表示有敌来袭,全所属官军士必上城墙;四声缓敲,则是集合全体军士来校场校阅。”
“擂鼓”张鹏飞听了立刻道:“集合全体军士来校场校阅”
“我来”牛斗最是好事,听到张鹏飞的命令立刻兴致勃勃的跑过去拿起鼓锤便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牛斗臂力雄强,这鼓点敲得有模有样。一阵雷鸣般的鼓声回荡在所城上空,打破了这午后的沉闷。但鼓声响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校场上一个军士的人影也没有,军户们该干啥干啥,根本不把这鼓声当回事。只有附近的几个军户伸长脖子向城楼上看一眼,心想败家子又在胡闹了,嬉笑着摇摇头走开。
牛斗停下鼓锤,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鹏飞。
“继续敲”张鹏飞连番失望之下憋出了火气,“一直敲到有人来为止”
牛斗只得转身继续敲鼓,又敲了好一会,街上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只见远处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jing神抖擞的跑步出城,却是周泰怕张鹏飞太难堪,偷偷下城回府将家丁拉了出来。
武装家丁们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两伍为一什,设什长,连周泰一共56人,都在城楼下列队向张鹏飞行礼,但鼓声还在继续。
“谁无事乱敲城楼鼓”
城里一群人沿着街道而来,打头的正是副千户康伯冲,后面跟的是几个他的一些家丁和几个属官。隔着老远,康伯冲便向着城楼上大声呵斥,待爬上城楼看清是何人,他才稍微客气一点说道:“是鹏飞啊,何故如此啊”
张鹏飞心想终于有了点反应,立刻换上笑脸道:“康伯,鹏飞添居本所千户之职,一直任xing胡闹实是惭愧得紧。现下遭逢大变幡然悔悟,明白这食俸禄就得尽忠职守的道理。这所中军士久不cāo练也是我等失职,今ri小子心血来cháo敲响了这城楼鼓,惊扰了各位叔伯还请见谅。”说在向康伯冲等几个年长的属官一拱手。
康伯冲心想这小子一口一个职位这是在提醒我他才是千户啊。不过康伯冲虽然大权独揽,但这大鹏守御千户所毕竟不是du li势力,而是大明军制下的一个单位,在这里官职才是最终极的力量,只要张鹏飞愿意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一切夺去。所以见张鹏飞打官腔他只得低头:“千户大人有命我等自当遵从。”跟着他回头对身后众人道:“还不快去集合军士供千户大人校阅”
几个百户磨磨蹭蹭向城楼下走去,分明有人小声说道:“没事找事,发什么颠”张鹏飞知道不是跟他们计较的时候,只当没听见。
不一会,就如同一滴冷水落进了沸油里,所城中好一阵哭爹喊娘鸡飞狗跳,就见到一群群稀稀拉拉的军户三五成群走出城门,看那样式,既像去赶集,又像去看热闹。还有不少人扛着锄头、牵着牛、背着犁耙从城外远处赶回来,应该是下田劳作的军户。直忙活了个把时辰,所谓的军士们才在校场上排成方阵站定。
第六章 疍民
校场中的军士大约五六百人,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但卖相实在太寒惨。他们有的穿着退sè打满补丁的鸳鸯战袄,有的穿着破旧的纸甲,还有的就穿着平常的布袍短褂。手里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好点的拄根竹竿前面嵌个铁片当长矛,或者腰里别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差的手里干脆就是锄头铁锹一类的农具,最夸张的是有个老汉居然手里拿个粪勺站在人堆中凑数。再仔细一看,这五六百人中大半是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小半是还没长成的孩子,真正的青壮不过百余人。
张鹏飞心想如果真打起来,就凭他城楼下这五十名家丁不用一刻钟便能将这五六百人砍个干干净净。以前看到有记载说明朝有七十名倭寇横行南方数省,杀伤军民数千他还不信,现下他确实信了。要是带着这群人去打仗,他还不如直接抹脖子干脆。
谭斌拿个花名册站在张鹏飞身边问道:“千户大人,是否开始点验”
张鹏飞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团长,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连长,心灰意冷之下见谭斌问来便洒然笑道:“不用了,这大热天站在太阳底下也太辛苦,叫他们都散了吧。”转过身来,见康伯冲张俊等属官或微有怒sè,或一脸鄙夷,便拱拱手笑道:“各位叔伯兄弟也辛苦了,小子今晚在府中略备薄酒以示慰劳,希望各位不要嫌弃。”
属官们心想这小子这还像句人话,都过来抱拳行礼,大家一团和气,嘻嘻哈哈的散去。康伯冲心中鄙夷,心想果然是三分钟热度,但表面上满脸堆笑道:“那就叨扰了。”说完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在回千户宅的路上张鹏飞满脸沮丧也不说话,张择善见状安慰道:“千户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这大明天下的卫所糜烂ri久,左近的千户所也都是这样。现下朝廷打仗全靠营兵了。”
“那倒是。”这时牛斗接口道:“我们这还算好的,听说北方一些卫所跑得一个人都不剩。”
“卫所糜烂我自是知道,所以有这状况也不意外。”张鹏飞停下脚步疑惑的说道:“我纳闷的是所中青壮都哪去了按理说举家逃亡便也留不下这么多老幼啊。”
“千户大人有所不知。”谭斌上前接过话头:“早年广州城中建营兵,就从本所抽走两百jing壮;后来南头建水寨又抽走两百。现下所中青壮军户多在广州和南头大寨当营兵,所以就剩下这些老幼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鹏飞又问,“那要是万一发生战事,卫里抽调本所军士作战,所中如何交差”
张择善答道:“如果真到那一天,各位副千户、镇抚、百户府上和田庄中还有些家奴、长工,各府也有些兵器,可应一时之急。”
话说到这里张鹏飞有些明白了,所中不是没有青壮,也不是缺乏武器,而是都被各个军官捂在手里,偏偏他还不能以此怪罪那些军官,因为捂得最多的还是他这个千户。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正当众人埋头走路之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呼喝怒骂之声。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署衙方向跑过来一条大汉,在大汉身后有几个军户在追赶,前面有人听到喊声也帮忙拦截,从两旁抓住了壮汉的臂膀。眼看着壮汉就要束手就擒,没想到他双手猛地一甩,抓住他手的两个人便摔了个狗吃屎,壮汉冲出重围继续逃跑。
“去几个人帮忙”周泰见状立刻对跟在后面的家丁下令。
家丁们得令便拦截上去,也不用武器,拉的拉手抱的抱腰转眼间便将壮汉掀翻在地,然后将双手反在背后押到张鹏飞面前跪下。
张鹏飞看这壮汉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那壮汉也不回答,只是梗着脖子对张鹏飞怒目而视,一双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周泰小声提醒道:“千户大人,这人便是害大人落水的疍民之一,一直关在署衙的监牢中,不知怎的跑出来了。”
“哦。”张鹏飞点点头,他对这人毫无恶感,相反还有些感激,如不是这些人他死后魂魄说不定已经消散,又如何穿越到这里,“看你像条好汉,怎么也孬种了居然扔下你父亲和同伴独自逃走。”
“呸”那壮汉刚才倒在地上时擦破了嘴皮,他吐掉口中的血沫狠声道:“我出去找人帮忙总好过一起等死,只恨不认识路又落到你这jiān贼手里”说完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听周泰说这人是疍民,这激起了张鹏飞的好奇,因为他在上辈子看过的一些小说中对户有着夸张的描述,他指着壮汉吩咐道:“周泰,将这人押到署衙,监牢里那几个也一起提出来,本千户要亲自审问”
“得令”
周泰让家丁押上壮汉,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进了署衙。
张鹏飞刚在主位上坐定,家丁们便将六个疍民押进大堂,几人跪在下首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张鹏飞。
张鹏飞站起来围着几个疍民走了一圈,突然对家丁下令:“把他们上衣给扒了”
疍民大惊,心想这千户大人一上来便扒衣服不会是有断袖分桃之癖吧,当下拼命挣扎,那壮汉的父亲连声讨饶:“各位军爷,老汉年老来不得这调调”
张鹏飞扒他们衣服当然不是要玩背背,也不是有什么恶趣味,而是想证明一件事。
疍民们奋力挣扎,无奈家丁们如狼似虎,很快便被扒了个jing光。只见壮汉父子和另外一名疍民露出整背的刺青,刺青的内容是碧波万顷的大海上鱼龙在追逐火球,整个刺青显得栩栩如生大气磅礴。一时间署衙大堂中的众人都看呆了。
“果然是鱼龙刺青”张鹏飞会心一笑。在前世的某本小说中就有背刺鱼龙图案的疍民手持利刃下海搏杀鲨鱼的描写;在网上也有后世疍民展示鱼龙刺青的图片;而古书广东新语说:诸蛋以艇为家,是曰蛋家。……昔时称为龙户者,以其入水辄绣面纹身,以象蛟龙之子,行水中三四十里,不遭物害。今止名曰獭家,女为獭而男为龙,以其皆非人类也。这里说的蛋家,便是指疍民。
得到答案,张鹏飞便道:“放开他们,让他们把衣服穿上。”又对几位疍民抱拳道:“这几天委屈了各位,多有冒犯,还望各位海涵。不知几位尊姓大名”
几名疍民刚穿好衣服,搞不明白这军官为何前倨后恭。那壮汉的父亲连忙答道:“回军爷,小老儿名叫麦仲,这是犬子麦守义。”
其他四人也各报上姓名:
“小的麦四。”
“小的麦守坚。”
“小的苏海山。”
“小的梁本分。”
接着麦仲又道:“军爷,既然您得天之佑贵体无恙,可否放我等归家家中老幼恐早已望眼yu穿。”
“这个自然。”张鹏飞笑道:“但各位无船如何去得待本千户过两天亲自送几位归家。”
麦仲还想说些什么,但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口,生怕一不小心又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军爷。
张鹏飞又笑着下令:“来呀,将这几位带下去好生招呼,不可怠慢。”
家丁们将押下去。张鹏飞心中已经有了些计较,他伸伸懒腰,见署衙外天sè渐暗,想起晚上的饭局,突然想起众人都没吃午饭,他现在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心想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便道:“走,随本千户打道回府。”
千户宅院中得了张鹏飞的口信正在置办宴席,张鹏飞让众人喝碗汤垫垫肚子,又派小厮家丁拿上请帖挨户去请,待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各位属官便都到了。计有副千户康伯冲、张俊,镇抚周恭礼、林福山,百户牛双奇、薛古训、陈进忠、张择善、康盛唐、何圭、陈宝、谭世辉,还有几个吏目、总旗。
这时宴席刚好备好,张鹏飞上前见礼并引着众人入席。张鹏飞和康伯冲、张俊、周恭礼、林福山以及几个年长的百户坐了一桌,张鹏飞让康伯冲坐了上位,自己则坐了主位。
饭桌上谈公事是中国人的传统,而且张鹏飞怕这帮老爷饭后喝多了无法说事,于是待酒过三巡他便起身对众人说道:“现下所中军备崩坏至此,小子虚居千户之位实是痛心疾首,有心重整军备无奈年轻识浅不知如何入手,请问各位有无方法教我”说完他向众人做了团揖。
众人鄂然,纷纷放下酒杯停止吃喝,却也无人带头说话,场面一时非常尴尬。张鹏飞将目光看向副千户张俊,心想你怎么也算是我本家长辈,不好不说话吧。
张俊本是个老好人,所以才同为副千户而为康伯冲压制。见康伯冲不说话他本不想冒头,但张鹏飞直视的眼神让他无法躲过,只得道:“千户大人,要想重整军备首在用人。这所中青壮军户悉被抽调,如不大量补充青壮,重整军备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张副千户这话说得在理”张鹏飞见终于有人答话,高兴的说道:“但不知卫所军士如何补充”
镇抚周恭礼答道:“本朝卫所军士来源,最先是随太祖爷打天下的将士,后来又有从征、归附、谪发、投充、垛集之法,不过现下诸法都已废止。当然也可以招募。”
张鹏飞点点头说道:“那我们就招募军士,诸位以为如何”
第七章 兵船
康伯冲见众人纷纷答话,心想再不说话今后就没他说话的地了,只得喝了杯水酒润润嗓子,沉声道:“鹏飞用心虽好,但难免异想天开。招募军士,这钱粮从何而来”说到钱粮,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这两年来我掌管所里的钱粮,大家都当我钱山粮山一个人独吞,殊不知这卫里的钱粮哪有这么好拿,从三斗变五升,由一月一发到三月一发,历年来积欠无算。我为了多拿些钱粮腿都快跑断了,给卫里上官送礼不知有多少,如不是怕这些穷军户难以过活,我早就想卸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众人对康伯冲的苦水嗤之以鼻,都想:“怎么不说这些年军户们为了多拿点钱粮,不知帮你白干了多少活。”但都只是腹诽而已,无人敢宣之于口。
“就是有钱粮恐怕这招募也并非易事。”另一个镇抚林福山接着说道:“本朝成规,一入军籍便终身是军户,子孙后代也都是军户,非位极人臣无法脱籍。加之军户土地钱粮ri少而役使ri重,人人视入军籍为畏途,就算出重金也恐无人应募。”
“千户何苦自讨苦吃”百户牛双奇是个浑人,张嘴便嚷道:“大伙家中有钱有粮,要么喝喝茶打打屁,要么没事赌两手,这ri子也就混过去了,这没事找事是何苦来哉”
“爹”领桌的牛斗听了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那大伙岂不是混吃等死”
听到儿子的话,牛双奇本已喝得通红的脸更红了,呵斥道:“小屁孩知道什么大人说话小孩一边去”也不知道他是训牛斗,还是训张鹏飞。
“鹏飞,大家伙难得聚在一起,不要如此扫兴嘛。”这时康伯冲又发话了,“今ri我等只喝酒行乐,不谈正事。”
“是啊是啊,副千户大人说得在理,大家喝”
几名百户连忙附和,于是酒桌上又开始推杯换盏猜枚划拳,将张鹏飞晾在一旁。没到一个时辰,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装,大部分属官都喝得伶仃大醉,纷纷向张鹏飞告辞,没过多久便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满院狼藉。
张鹏飞站在门口看着小厮丫鬟们收拾桌椅碗筷,不禁心中苦笑,心想还真是夏虫不可与语冰,和这帮土财主说什么都白搭,难道能和他们说再过五年满州鞑子就会打过来那样不被认为是妖言惑众才怪。
张鹏飞一发狠,心想只能撇开他们自己干了,而且这样也有好处,不用处处受这些人掣肘。他又想起了那几个疍民,心想他很长时间内不可能与满清陆上交锋,将来打造的抗清队伍还是以水军为主,那些疍民长年漂泊于海上,招他们当水兵还是不错,便起了拉拢之心。于是又命人在书房准备了一桌宴席,让家丁将六名疍民提来亲自招待。
那几个疍民受宠若惊,实不知这千户大人为何对他们如从礼遇。但几人想起自己都是贫苦渔民,除了一条烂命之外别无长物,虽说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但自己确实没什么让对方可图的,便也坦然了。
张鹏飞让周泰、张择善、牛斗、陈大钱作陪不断劝酒,不多时几名疍民便已微醉。
张鹏飞趁机问起了海上的一些情况,特别是关于疍民的状况,麦仲等人都一一回答,这让张鹏飞对广东沿海的疍民有了初步了解。
现下广东沿海的不算那些居住在内河的大约有七千户两三万人,根据姓氏、地域又分为十几个大群落。这些人在海上居无定所,基本靠打渔为生。明朝官府对他们的压榨十分严重,不但征收极重的渔课,还强迫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入深海采取珍珠、珊瑚等物。除了受官府压榨以外,由于是贱民,们也颇受其他良户渔民的欺压和驱赶,总之ri子过得相当艰苦。他同时还了解到这麦仲还是其中一个群落的头人,手下有着数百户渔民。
麦仲也再次提出归家的请求,他苦着脸道:“千户大人,不是我等恋家,实在是未向家中打招呼,再不回去家中妻子以为我等葬身鱼腹而改嫁,岂不糟糕”
“哈哈哈”
酒桌上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最惨的是牛斗,他刚喝了一大口酒不想喷在桌上又来不及转头,只得一低头全吐在衣襟里。
张鹏飞差点笑叉了气,他没想到这麦仲看起来老实巴交,说话还满幽默,特别是那认真的表情,好像真的担心妻子改嫁似的,非常有喜剧效果。
张鹏飞过了好一会才稳住呼吸,笑着道:“没问题,明天我便架船出海巡视,顺便将你们捎回去。时候不早了,各位去客房好好休息,明天也好上路。”接着便叫小厮带几人去客房。
麦仲等人听到上路二字又是一阵心惊胆战,在确定张鹏飞没有其它意思以后才放下心来,千恩万谢后随小厮去了。
张鹏飞伸伸懒腰对张择善等人道:“你们也下去休息吧,明天和我一起架船出海。”见牛斗胸前一片湿漉漉的,他又转头对屋内喊道:“珠儿,将我的锦袍拿一件过来。”
众人散去以后张鹏飞也回屋睡觉了。次ri他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便带着张择善、陈大钱、牛斗、谭斌四人和大队家丁以及麦仲父子等人,会同另外二十多个和他要好的年轻军户,便向城南不远处的海边码头走去。在这二十名军户中,较重要的人有镇抚林福山的儿子林海生,副千户张俊的侄子张聪,百户薛古训的儿子薛天佑,百户何圭的弟弟何磊,剩下的也大多是军官子弟。
通过这些人张鹏飞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所中老人大多和康伯冲一个鼻孔出气,而小辈们则多依附于他。他感到非常好奇,便问牛斗:“斗牛崽,你每天跟着我你爹不说你吗”
“怎么会”牛斗一脸不解,跟着小声道:“是我爹叫我好好跟着你干。”
张鹏飞愕然,继而恍然大悟。那些老家伙自己跟着康伯冲,而让家中子弟跟着张鹏飞,这样无论两人谁得势他们都有好处。想起牛双奇粗鄙的外貌,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心机。他不禁感慨真是不能小看古人啊,否则被玩死了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城南码头转眼便到了。张鹏飞放眼看去,只见一条小河从校场以西流过汇入大海,带来的泥沙在海面上堆成一道浅浅的沙堤,沙堤和海岸之间便形成一个天然的海港,大鹏千户所的仅余的五艘兵船就停泊在这里。
“这艘最大的是二号福船、稍小的是海沧船、那艘是鸟船,两艘最小的都是快船。”谭斌指着船向张鹏飞介绍着。
说实话,张鹏飞前世看惯了影视作品中那些威武光鲜的水师,再看看这几艘灰不溜秋也不十分高大的战船颇有些失望,而且他还发现这些船大部分年久失修,有的船身开裂,还有的连桅杆都断了,也没有帆浆和武器。只有那艘海沧船和鸟船状况较好,武器航具都还齐备,收拾也算干净,从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他得知两艘兵船是千户所里唯一能出海的船。
家丁和军户们忙着将带来的给养装上两艘战船。张鹏飞也跟着众人爬上了那条海沧船。这艘海沧船长约七丈,宽两丈有余,有两层船舱,上部还用实木板加盖了一层低矮的板舱,在船首尾还有船楼。
按理说这海沧船武器装备有千斤佛郎机4门,碗口铳3个,噜密铳6,喷筒50,烟罐80,火炮10,火砖50,火箭200,药弩6张,弩箭100,但张鹏飞前后左右上下转了一圈,只发现在船首位置有一门青铜千斤佛郎机,船尾有一门生铁大将军炮,板舱和甲板上还有大将军炮两门、八十斤青铜佛郎机两门、碗口铳四门,至于其他装备根本就没影。而鸟船只在船首有一门500斤生铁佛郎机,甲板上有两门碗口铳而已。
海沧船核定乘员53人,其中水手9人,战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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