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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末南海一千户

    第一章 大梦三百年

    西元1640年,大明崇祯十三年,伶仃洋。

    一艘明军海沧船和一艘渔船近距离对峙着。

    兵船上一个头戴八瓣帽儿盔,穿着齐腰皮罩甲,满脸邪气的年轻明军军官一脚踩在船沿上,将半个身子探出船外,居高临下的对着渔船冷笑道:“你们这些疍户贱民,竟敢贩卖私盐,本将一定要将你们送到新安县衙去治罪。”

    这明军军官叫张鹏飞,出身于大明卫所军,家中世袭大明南海卫大鹏守御千户所千户。前两年,张鹏飞的父亲,也就是前一任千户张荣祖病逝,早已定为舍人的张鹏飞便世袭了千户之职。

    这天张鹏飞正领着部下架船巡海,偶然发现前面有艘渔船,便立刻上前检查,并顺便敲诈勒索一番。其实这渔船破破烂烂,一看就没什么油水,所得之物,不过是一串铜钱,几尾鲜鱼而已,张鹏飞等人也就为图个乐。

    当张鹏飞和属下的军士们拿着战利品回到兵船准备启航继续巡海的时候,渔船上一个特别高大的青年渔民低声骂了句:“狗官兵”

    没想到年轻人耳力极佳,加上又是顺风,张鹏飞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本就年轻气盛那里受得了这个,想起刚才在渔船上搜查时在船舱里发现了半筐粗盐,立刻便拿来当借口发难。其实到了明朝末期法禁松弛,沿海贫苦渔民私下里煮几斤盐卖些银钱贴补家用也算平常,只要不大批贩卖官府一般也不会过问,不过大明律法有明文规定,贩卖私盐者轻则流放重者杀头。

    渔船上那壮汉见张鹏飞分明是故意找茬,心中气愤无比,一双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时一个老年渔民立刻挡在壮汉身前连连向兵船上作揖,谦卑的说道:“各位军爷,犬儿生xing愚鲁,言语中冲撞了军爷还请海涵,小老儿这里还有二两碎银,就当请各位军爷喝酒赔罪了。”

    这时张鹏飞身旁一年轻小校好像心有不忍,小心的劝道:“老大,我看还是算了吧,没必要和这几个臭蛋蛋认真。”

    张鹏飞一转头,向那小校劈头盖脸就骂道:“周泰,你小子行啊,我当恶人你来卖人情,是不是看上哪个渔娘,想当上船女婿了”其时疍户生活艰难,一些自甘堕落者便驾船进入内河充当花船,户主充当龟公拉客令妻女接客,人们戏称光顾的欢客为上船女婿,有点骂人的意思。

    张鹏飞正骂得起劲,不想一阵大风吹来海上泛起了波浪,两艘船本就离得近,这时突然撞在一起一阵摇晃。张鹏飞只觉得头重脚轻一下子就掉下船去,头重重磕在渔船的船沿上然后掉进两船夹角之间的海水里。

    “千户大人”一旁那个叫周泰的小校见状大叫一声也是一头扎进水里,他本是浪里好手,不一会便将已经晕过去的张鹏飞托出了水面。

    这时船上其他军士才反应过来,一个黑脸小校连忙找来绳索将两人拉上船。众人锤胸抹口忙活了半天,张鹏飞才吐出几口水恢复了气息,但顽自昏迷不醒。

    周泰大声叫道:“斗牛崽,马上开船回所城”

    黑脸小校立刻去升帆,他边拉缆绳边看着那四个渔民狠狠对军士道:“把他们也带上,要是老大有什么不测,我要他们陪葬”

    那几个渔民早吓傻了,毫无反抗便被捆成粽子扔进船舱。

    兵船以最快的速度饶过大奚山穿过大亚湾,回到了大鹏所城城南的码头。

    得到消息以后,整个大鹏所城都沸腾了,军户们都聚在路旁,面有忧sè的议论纷纷。张鹏飞年少胡闹,军户们没少吃他的苦头,他曾经故意将千户府的房子点着,让全所城的人半夜起来救火;又将军户们养的猪全部赶到野地里,然后带领全副武装的家丁前去围猎;还将数十名军户子弟半身埋在地里叫做种傻瓜,等他老爹听到消息后带人去刨出来,有几个已经窒息晕过去了。这一切不但让军户们对张鹏飞畏之如虎,也把他老爹气得够呛,如果不是他们老张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根独苗,恐怕早将他打死。

    但自从两年前张鹏飞继任千户以后军户们的地租减轻了,拖欠张家的债务也免除了不少,再加上张鹏飞无人管束以后就迷上了行船,一年倒有大半时间飘在海上,相应祸害军户们的次数也少了。现在看到张鹏飞生死未卜,军户们便又念起他的好来,都希望他别出什么事才好。

    “少爷,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死后如何向老爷交代啊”千户府里的老管家张福迎出来,看到躺在担架上不省人事的张鹏飞便捶胸顿足的哭喊着:“周泰,我早说叫你们别窜唆着大人胡闹,你们就是不听,你等会自己去你爹那里领二十下军棍”周泰的父亲周恭礼乃是千户所的镇抚,专管军法。

    “是,福伯”周泰口里答应着,心下却十分不服气,心想到底是谁窜唆谁啊。

    担架抬进千户府,张鹏飞被移到他卧室的床上,几个丫鬟小厮给他换衣打水清洗。

    这时听到消息的副千户康伯冲、张俊,镇抚周恭礼、林福山,百户牛双奇、薛古训、刘圭、张哲善,掾属吏目谭斌,以及卫所中一些和张鹏飞从小玩到大的军户子弟都到千户府中查看,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吏目谭斌粗通些医理,在查看张鹏飞的伤势并询问落水经过后,指着张鹏飞额头上肿起的大包说道:“按理说人若溺水只要回复气息便可大半无恙,千户大人之所以昏迷不醒,应该是落水时撞伤头部所致,所以还要延请名医诊治才好。”

    管家张福听了立刻回头对着门口喊道:“斗牛崽,你立刻骑上快马去东莞城将叶神医请来。”

    “哦”门口一个不高但浑身黑腱子肉,身材有些横向发展的少年应了一声。这少年便是百户牛双奇的独生子牛斗,虽今年才十七岁但天生神力,兵器弓马都十分娴熟,寻常三五条大汉根本近不了身,只是应了他那名字,脾气有些暴躁,不过这时自觉闯祸的他却有些焉头焉脑。

    “慢着”牛斗得了张福的吩咐就要出去,却见副千户张俊发话道:“我听说叶神医今早到了上水坝给欧阳老爷子看病,现下应该还没走。”

    “还不快去”张福听了立刻对发愣的牛斗大喝一声,后者转身跑出了门。

    “好了,大家都散了”这时一脸yin郁的副千户康伯冲沉声道:“鹏飞新近受伤也要好好休息。”

    康伯冲此人素有能力,在千户所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特别是前任千户死后,张鹏飞年记尚轻加之生xing顽劣喜欢胡闹,所以现在千户所里实际上的主事人却是这个康副千户,连同为副千户的张俊都被他压得死死的,而且从他直呼张鹏飞之名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千户大人也没有多少尊敬之心。

    众人都知道康伯冲面和心狠,违了他的话绝没有好果子吃,于是连忙散去,只留下康伯冲、张俊、周泰和几个百户留了下来。又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牛斗拉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头冲进卧室,那一身灰布长袍面容清翌的老头嘴里念叨着:“慢点,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没见过这么请医的。”原来牛斗去到上水坝见到叶神医面心急火燎的说明原委,尚不等对方同意便一把将其抱上马背掳了来。

    张福一见这叶神医便如同见到救星一样,冲过来抓住叶神医的手,用带着哭腔的语调说道:“叶神医啊,你可来了,快救救你这干儿子吧”

    “福伯不用担心,本人自会料理。”叶神医在马背上颠得够呛,过来好一会才平复心神,他走到床边侧身坐下给张鹏飞把了把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微一沉吟便打开药箱取出银针给他扎针。这叶神医果然有些门道,用针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张鹏飞的手动了动,睁开眼来。

    “少爷醒了”张福几乎喜极而泣。

    其他人也围上前来一看究竟,那一张张表情怪异的脸上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失望。

    没想到张鹏飞醒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他抬眼四处打量了一番,用奇怪的语调说道:“你们穿成这样,是在拍电影吗”接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腾的一下坐起,摸了摸自己的手脚和全身,大笑道:“原来我还没死啊”笑着笑着,突然又流起泪来。

    “少爷,你别吓我”张福见他又笑又哭,不禁担心的说道。

    张鹏飞两眼茫然的看着张福,疑惑的问道:“你是谁”

    张福一下子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激动的说道:“老奴是从小看少爷长大的老阿福啊,少爷连我也不认识了。”

    一旁百户陈进忠的儿子陈大钱也瞪大一双牛眼道,“莫非千户大人得了失心疯又或者被海里的水鬼夺了舍”这陈大钱也是张鹏飞的死党之一,平常好赌,对鬼神之事也颇为上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百户张择善年龄只比他大几岁,平时也是从小到大玩熟了的,所以两人喜欢抬杠,“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懂不懂”

    “别吵”康伯冲喝道:“大家看叶大夫怎么说。”

    那叶神医捋了捋下巴上一缕长须,缓缓说道:“鹏飞这种情况老夫以前也遇到过,有人出意外伤了头部,醒来以后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如何是好”康伯冲听了一皱眉,“鹏飞毕竟是一所主官,如果不能视事可兹事体大。”

    听了这话现场诸人心中对康伯冲都是一阵鄙视,心想你康伯冲何时将张鹏飞这个千户看在眼里过,这所城大小事务你又何时问过他

    张福已是六神无主,只是不住喃喃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叶神医,你要想想办法啊,少爷可是你干儿子”

    “鹏飞之事我自当尽心。”叶神医肃声道:“但此症着急也是无用,只能慢慢调理,待会老夫开几副安神醒脑的药剂给他煎服,看看效果如何。”

    这时再看那床上的张鹏飞,倒像是清醒了些,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突然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鹏飞,你怎么连这都忘了”康伯冲有些不悦道:“现下当然是大明崇祯十三年”

    听到这个回答,张鹏飞突然瞪大了眼睛,脸上出现惊赫之极的表情,心神激荡之下又晕了过去。

    第二章 怎么办

    张鹏飞斜坐在卧室床上,手里拿着一面西洋玻璃镜,看着镜子里那张黑瘦但还算清秀的脸,不禁感慨万分。这时张鹏飞已经不是原来的张鹏飞了,他的躯体里已经换上了一个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灵魂。

    这个灵魂叫张华,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的小小公务员,刚考上公务员那一阵他想着要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但混迹zhèng fu机关数年以后他便绝望的认清了现实,于是彻底蜕化成了上班拿工资混吃等死的蛀虫。只有在下班以后,他才会混迹于一些军事网站和强国论坛,发表一些慷慨激昂的言论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但他毕竟热血未冷,终于在一桩国有巨资产流失案中对于上司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法忍受,于是便偷偷整理了一些资料准备向有关部门反应,但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还没等到采取行动,他就在单位门口被一辆飞驰而来的货车撞飞,等到恢复意识,灵魂已经到了这具躯体里。

    现在张华不禁后悔万分,心想人人都不管,你管个什么劲,这不,不得好死了吧。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一对普通的工薪族夫妇,辛辛苦苦供儿子上大学,眼看着儿子考上了公务员,他们也该退休享福了,儿子却出车祸死了,他们该是如何伤心啊。

    不过张华庆幸自己还有个弟弟,这样父母虽然伤心但还不至于绝望,再说他出车祸应该还有些赔偿吧,也算让二老以后的生活有了些保障。

    想到这里,张华不禁感到一阵无力,他想上辈子的事情再怎么担心也是徒劳,还是考虑一下现实问题吧。

    由于这具躯体前主人的记忆苏醒,他对于现在的境况也算有了些了解。

    这副躯体原主人张鹏飞是大明南海卫大鹏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正五品,虽然在大明朝武官的品级不值钱,但大小也是个官,家里土地财产也还有不少,这让张华非常庆幸,如果是附身到一个一穷二白的普通军户身上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除了那些基本情况以外,他还了解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要说这个张鹏飞是个奇葩,命格有点像华英雄,简单的来说就是个天煞孤星。

    他还没出世母亲便难产而死,要不是道滘郎中叶承山破开他母亲的肚子将他取出来,他根本就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就为此,张鹏飞的父亲张荣祖感激之下还让儿子拜叶郎中当了义父。

    张鹏飞的母亲只是张荣祖的一个小妾,张荣祖的原配夫人无所出,当听到张鹏飞出世但他母亲却身亡的消息后这女人欣喜若狂,本来还担心自己大妇地位不保,现在倒好,白捡了一个儿子。但她还没高兴几天便得急病而死。

    到张鹏飞十四五岁时,他父亲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女方同样出生军户,乃是南海卫从化千户所千户的小女儿。可没想到定亲才半年,这小妮子也病死了。到了此时,已经有人在背后说张鹏飞是扫把星了。

    张鹏飞的父亲老千户张心下也是忐忑,于是便请了广州城里有名的王半仙给张鹏飞算命。那算命先生看过张鹏飞的面相八字以后立刻便给出了六字评语:“克父、克母、克妻。”还说等到张鹏飞十六岁时,他们父子二人中必有一人亡故,而根据此前的情形判断,死的多半便是他张荣祖。

    张荣祖听了自是吓得半死,忙跪下向王半仙问计,看有无方法可以避过此劫。

    那王半仙倒也有趣,他居然建议张荣祖先下手为强,果断将张鹏飞除去,这样他自己便可活命。

    张荣祖听了王半仙的话不禁仰天长叹,其实他心中对王半仙的话已经信了九成,但他年过五旬就这么一个儿,如果将张鹏飞除去那他岂不是要断子绝孙,就算不考虑传宗接代,这亲生儿子也下不去手啊。

    于是张荣祖将王半仙当成骗子一阵暴打赶了出去,接下来也不知他使了多少银钱用了什么方法,硬是让当时还没成年的张鹏飞替了职。

    做完这些准备,张荣祖便即回家等死,但眼看着张鹏飞就要十七,他一点事也没有。张荣祖大喜过望,心想那王半仙果然是个骗子,也不枉给他一顿好打。心情舒爽之下他便想出海兜个风,没想到却遇上一阵暴风雨,虽然船没事他却受风寒病倒了,没撑到张鹏飞生ri便归了西。张荣祖死后,他的另一个妾侍也被吓得大归宁了。

    这便是张华这个新身份所面临的状况,却是孤家寡人一个,虽说所城中还有一些张氏本家,比如副千户张俊、百户张择善等,但都是出了五服之人。他最亲的亲人便是他母亲娘家的外婆、舅母和一个表哥,还有个老管家张福虽无亲戚关系,但感情却是极好。

    张华心想这样也好,太亲近的人住在一起说不定会看出什么破绽,而且让他认其他人为父母感情上也无法接受。

    情况似乎不错,年少多金,身体不赖,长相不难看,文化武功也凑和,还有个世袭的官职,接下来似乎只需要娶几房妻妾,生一窝孩子,没事出海打打鱼,有事全部手下干,一生也就算了。

    但他知道这都是美好的幻想,因为这个年代,西元1640年,大明崇祯十三年,上辈子喜欢泡历史论坛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现在这个南海边上的小所城还算安宁祥和,但在中原和关外早已是烽火连天,接着再过四年,便是李闯进京,清兵入关,又过一年,清兵不费吹灰之力便渡过长江灭掉无能的南明小朝廷,然后便是席卷江南,清将李成栋仅派数百士兵便攻下偌大的广州城。而伴随这这一系列征服的便是剃发易服的暴政和扬州十ri、嘉定三屠、湘yin屠城、广州屠城这些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不要说什么民族融合、天下一统,对于这时的大明百姓来说,清兵就像小鬼子一个样,不是比小鬼子更凶残的恶魔。再后来,便是文字狱、变相焚书、思想钳制,华夏文明几乎毁于一旦,流毒直至张华上辈子所处的那个时代。

    顶多不过五年时间,清兵就会打到这里,到那时张华能剃光头皮绑起金钱鼠尾当汉jiān吗

    想到这里,张华不禁摸了摸头上挽成发髻的长发,虽然感到有些不方便,但他打定主意,就是以后理个短发什么的,那也是他自愿选择,你拿刀来逼就是不行。

    既然不想投靠满清,那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要抵抗吗

    张华搜索着张鹏飞的记忆,将手中拥有的资源理了理。在大明朝一个卫所千户手下顶多上千军士,加上现在是明末,军户逃亡肯定不少,就凭这点人和清兵对抗无异于找死,他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可不想就这么死了,这条路肯定行不通。

    张华又想,貌似手下有几艘兵船,家里还有些银钱,可以利用广东沿海与西方交往频繁的便利条件大力发展海军,如果清兵来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大不了去南洋甚至是大洋洲建立殖民地,为中华文明保留一丝血脉,说不定发展数十年以后还能重回华夏驱逐满清呢。

    “就这么办”打定主意的张华在心中大喊一声,他又举起镜子打量了一番,看着镜子里那还显得陌生的脸,他不禁喃喃自语:“张鹏飞啊张鹏飞,既然我占用了你的身体,那就没有张华这个人了,以后我就叫张鹏飞吧。”

    张华,不,现在应该叫张鹏飞,他正捧着镜子发呆,却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青衣少女端着盘子小碗走了进来,见了张鹏飞便露出一口黄牙羞涩的笑道:“少爷,该喝药了。”

    张鹏飞认得这少女叫珠儿,是他的贴身丫鬟,年龄不过十四五岁。不知是不是审美观的问题,张鹏飞见这丫鬟虽然眉眼也算周正,但表情装束怎么看怎么别扭,这不禁使他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些清末宫廷女子的老照片,那时他就感叹古代没有美女,就是西施貂蝉放到现代可能土得掉渣,估计跟凤姐一个级别的。

    他撇着脑袋回忆了一番,还好以前那个张鹏飞没这么好的口味,否则两人要是发生点什么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到这里,张鹏飞不禁为自己以后的xing福担心起来,难道要买几个小丫头从小按自己的审美观进行调教,又或者干脆去澳门找个洋妞得了。

    张鹏飞端起小碗将里面难闻的黑sè液体一口喝尽,然后赶快拿起一块蜜饯含在嘴里,含糊道:“我干爹呢”

    珠儿答道:“叶神医已经回东莞城去了,好像说医馆又有了新病人。”

    张鹏飞点点头,揭开被子就要起身。珠儿立刻将手里的盘子放在茶几之上,就要过来给他穿衣。

    张鹏飞一摆手制止了小丫头的动作,他现在可还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觉悟,但当他拿起床头的衣服摆弄了半天也无法穿上。珠儿见状便又上前给他打理,这时张鹏飞没有再拒绝,心想古人的生活还真是麻烦,看样子这服饰也得改进啊。

    穿好衣服,珠儿又打来热水端来青盐给他洗漱,直忙活了半天,这才打理停当,张鹏飞便即出门。

    第三章 大鹏所城

    话说张鹏飞起身出屋,在千户宅院中随处转悠。

    这宅院前后三进,前院是厅堂,中院为户主的住所,后院则是家丁丫鬟们的卧房。在宅院各处要紧地点都有全副武装的家丁把守,见张鹏飞过来皆是躬身抱拳行礼,齐道:“小的见过千户大人”

    这武装家丁也是大明军制发展到现在所形成的特sè,由于卫所军早已不堪一战,各级武将便克扣士兵粮饷用来招募一些私兵。这些家丁由于待遇远高于一般士兵,所以战斗力较强,而且他们属于将领的私人财产。

    “不需多礼”张鹏飞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便打量起家丁们的装备。

    只见这些家丁人人头戴红樱小圆笠,一身青布铁罩甲,腰悬乌鞘戚刀,背后还斜挎着杆鸟枪,也算威武齐整。

    在张鹏飞的记忆中,他那个便宜老爹张荣祖与其说是个军人,还不如说是个土财主,一生小心经营的唯有自己的家业,但他总算是知道万贯家财也需要人护卫的道理,所以五十名家丁都是招募的jing壮敢战之人,而且张荣祖多多少少对他们都有些恩惠,这支家丁队伍,便是张荣祖留给儿子守护家业的保障。当看到这群武装家丁以后,张鹏飞心里突然感觉有了依傍,安心不少。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凉,珠儿,赶快给少爷拿件罩衣”这时管家张福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尖声喊道。

    张鹏飞心想这天气还加衣不捂出痱子来才怪,看着张福那张老苦瓜脸他虽然有些厌恶,但见他情真意切也有些感动,于是柔声道:“福伯,我就随处走走,没关系。”

    就在此时,忽听到前院一种喧哗,张鹏飞快步走过去一看,却是他手下四个头号狗腿子张择善、牛斗、陈大钱、周泰过府来看他。这四人中张择善已是百户;牛斗、陈大钱的父亲也都是百户;至于周泰,却是家丁首领,前任家丁首领老成持重,不肯陪着张鹏飞胡闹,张鹏飞一怒之下将其开革,委了这个死党。

    牛斗一见到张鹏飞,便腆着一张黑脸笑嘻嘻的道:“老大,我们哥几个见你这些天憋得难受,今个特意拿壶酒来给你解闷,够意思吧。”

    张鹏飞不禁笑骂道:“你斗牛崽能安个什么好心,提个酒来莫不是惦记你张爷家那几根野猪碲还有折扇子、烂赌鬼,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百户张择善一脸文雅长得像个书生,只见他一脸关切的道:“千户大人,这几天可曾好些”

    陈大钱也道:“老大不在了,我觉得赌钱都没意思。”

    “烂赌鬼你个乌鸦嘴”周泰骂道:“什么叫老大不在了,多不吉利。”

    一阵呼喝怒骂,整个院子里有生气多了。

    周泰在这里算得半个主人,立刻便要吩咐丫鬟小厮摆酒做菜,却一眼暼见张福颤颤微微的赶了过来,脸sè一黯心中大叫晦气。

    张鹏飞知道这几人的想法,便道:“爷这几天关在房里确实憋闷,你们几个陪我到处走走吧。”

    四人自是无不同意,于是一行五人立刻便溜出了千户宅院,只留下张福在后面大喊:“少爷,你伤才好,别到处乱跑”

    大鹏所城,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七年,占地数百亩,是明代南中国海重要的军事要塞。走在大鹏所城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张鹏飞满眼所见皆是青砖麻石建造的城墙和民居,满眼古sè古香,但也许是为防飓风所致,所有的房屋都建得比较低矮,而且房屋之间的距离极近,有的不过一两尺,青砖墙上长满苔藓,显得有些yin森,只有一纵两横三条街道稍微宽阔。这时虽只是初chun,但岭南天气已是颇热,再加上古人不太讲究卫生,这满地垃圾被太阳一蒸,味道确实不太好。

    张鹏飞皱起眉头,心想要了解情况,不如去署衙看看,那里应该有军士、器械的明细帐目,于是便向街对面的千户所署衙走去。

    在署衙大门口摆着张短腿小桌,一中年文士布衫短衣坐于桌旁,右手里拿着个酒壶,左手边放着盘咸鱼,眯着眼睛边吃边喝,一脸惬意状。

    张鹏飞一见便笑道:“谭吏目好兴致啊”原来这中年人便是吏目谭斌,这谭斌早年也读过卫学,但科考上始终没有进学,近几年也绝了念想,补了个吏目混些粮饷度ri。

    对于张鹏飞的到来谭斌感到万分意外,只见他手忙脚乱的放下酒壶站起来,躬身道:“原来是千户大人,这可是稀客啊”没想到他慌乱之中竟将心中一丝不屑表现了出来,话一出口谭斌就感觉不对,想要收回却也不能,只得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

    “老谭,千户大人过来视事,你怎么说话的你”牛斗立刻不满的嚷嚷起来,上前一把抓住谭斌的衣襟,碗大的拳头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张鹏飞立刻制止了牛斗,笑着对谭斌道:“谭吏目无需紧张,我不过是闲极无聊随便过来看看。”

    谭斌感激的看了张鹏飞一眼,恳切的说道:“我为千户大人带路”

    张鹏飞一行人在谭斌的带领下走入署衙大堂,署衙中空荡荡的,也无人办公,大堂当中的主座上布满了蜘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人坐了,主座后方的麒麟屏风也沾满灰尘,不复往昔之威武,一些兵书、帐册丢之一地,弄得无处下脚。

    谭斌见状脸sè一红,道:“现下署衙公务稀少,是乱了一些,待我马上为千户大人打扫。”

    张鹏飞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现在署衙不是公务稀少,而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公务,就算所城有什么事,大家也是去副千户康伯冲府上商议。

    张鹏飞心想这么大个署衙要谭斌一个人打扫有点不现实,至于牛斗等人,你让他们打扫,拆了署衙还差不多,他略一考虑便肃声道:“周泰,你马上回府里将丫鬟小厮都叫来”

    周泰以前从没见过张鹏飞这么严肃认真,他本能的觉得这千户大人有些不一样了,于是一抱拳:“属下谨尊大人将领”接着便转身去了。

    不多时,周泰便带着十几个丫鬟小厮返回,还带来了洒扫工具,众人忙活了小半天,这署衙才算是重见天ri。

    这署衙大堂是青砖线灰墙面,桌椅、牌匾、屏风皆是硬木黑漆所制,经久则呈现一种暗红之sè,透着历史的厚重。特别是那屏风上的浮雕麒麟,须棕怒张双目如电,就好像要活过来一般,当张鹏飞看向那麒麟灵动的双眼时,他感受到一种穿越时空的凝视。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张鹏飞心中如是想着,他缓步走到那麒麟屏风前,在主位端坐下,不由得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恍惚间他好像端坐于主帅大帐之中,帐内众将林立,帐外千军万马。

    这时整个署衙大堂都被一种奇异的氛围包裹着,谭斌、张择善等人在堂下垂手而立,就连向来一刻不得闲的牛斗也不敢乱说乱动。

    “谭掾属”张鹏飞终于从虚幻中解脱出来,发话道:“你素来掌管帐册,可知本所现下有多少属官、军士、钱粮、器械”

    “回禀大人”谭斌端立堂下,傲然道:“如果大人问的是账面上的数目,属下可以告诉大人,是属官142名、军士1120名、工匠20名、军余759名;钱粮卫里每月补助每名军士谷3斗340石,加上属官钱粮合计514石;器械有腰刀364把、长枪570把、藤牌270个、弓弩58张、鸟铳150杆、三眼铳72个、手铳28个、碗口铳15个、虎蹲炮7门、佛郎机11门、大将军炮5门,铁甲35副、皮甲107副、纸甲640副、鸳鸯战袄1403件;另有军马23匹,战船二号福船1艘、海沧船1艘、开浪船2艘、快船4艘,各按定制配备军械。”他的这番话不再是敷衍,已是正式对上官的对答,所以反而没有那种谦卑,多了一股凌厉。

    “哦”张鹏飞见谭斌将账目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应该有些才干,但见他眉宇间颇有愤愤之sè,便奇道:“那实际数目呢”

    “只有天知道”谭斌继续答道:“所中军士早已不再cāo练点验,所库也有十几年不曾开启,至于上面下发的钱粮,以前是老千户点收,现下都在康副千户在打理。”

    先前张鹏飞听谭斌所报账目心中尚在窃喜,心想这人数武器还不少嘛,这时见了谭斌的抱怨和神sè,不禁脑袋一蒙,猜想那账目估计是糊弄鬼的。他早就听说过明末卫所破败,但这大鹏所城也算战略要地,没想到同样凋零至此。

    事到如今也是无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听谭斌说所库十几年不曾开启,便问:“谭掾属,你能否带我去所库看一下”

    谭斌抱拳道:“敢不从命”

    于是一行人又往城北的所库而去。

    刚出署衙大门,牛斗便重重舒了口气,他伸出拇指对张鹏飞道:“老大,你刚才真像那么回事,连我老牛也被镇住了。”

    陈大钱一撇脑袋,却道:“什么叫像那么回事我们大人本来就是千户,一城之首,有些威势岂不应当。”

    张择善和周泰虽没说话,但看向张鹏飞的神sè也已不同。

    走到城北,张鹏飞见迎面一栋建筑门庭广阔,里面轻烟缭绕,便问一旁的张择善:“折扇子,那是什么地方”话一出口他便觉失言,虽然融合了原来那个张鹏飞的记忆,但很奇怪,他有些事记得很清楚,有些却一无所知。于是又掩饰道:“这几天脑子好了不少,但还是有些事记不清。”

    张择善答道:“那当然是武安王庙,大人一次也没来祭拜过,难怪不记得。”

    但凡好赌之人都喜欢求神拜佛,只听见陈大钱道:“老大近ri多有不顺,莫非是不敬这武安王之故,这次老大一定要好好祭拜一番转转手气。”

    第四章 清查所库

    “是武庙吗"张鹏飞听了倒有了些兴致,“不知供奉的是哪一位先贤是姜太公还是岳爷爷”

    “这武安王庙算不上武庙,本朝在洪武年间便废除了武庙。”张择善学识不错,立刻纠正道:“至于这武安王庙供奉的吗,当然是关二爷了。”

    张鹏飞前世是个半吊子伪历史迷,在这便出了个丑。当听说供奉的是关羽以后,他在心中嗤道:“关羽这匹夫,也配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换成岳爷爷”便也没了去祭拜兴致,冷冷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求神拜佛还不如求自己。我们还是快点去所库吧。”

    张择善算是半个书生,牛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自是没什么意见,只有陈大钱好像不以为然,不过嘴巴动了几下终于没出声。于是几人绕过武安王庙继续前往所库。因为所库难免会存放些火药、火油之类的易燃易爆物品,所以就建在武安王庙左侧,是谓借神灵镇压之意。所以几人很快便来到所库之前。

    所库重地门口居然没有军士守卫,张鹏飞见了不禁皱了皱眉。径直走进院子,张鹏飞发现这所库占地极大,前面是并排几间大屋,门口都安着厚重的木门,上面铁将军把门。库房前面摆着一排大水缸,旁边放着木桶,应该是防走水之用。中间有一条通道,从通道里看去,张鹏飞发现这样的大屋还不止一排。

    “千户大人,您怎么来了”这时从通道旁的耳房中才出来一个身穿灰布短衣头上戴个璞头,尖嘴猴腮形貌甚琐的年轻人向张鹏飞行礼。

    张鹏飞记得这人是库丁陈鼠儿,看这样貌,倒真像只大老鼠,让他看库房,岂不是老鼠掉进米缸里,张鹏飞感觉挺荒谬的。

    陈大钱和这人是本家,而且都好赌两手,倒是关系不错,于是上前道:“陈鼠儿,千户大人前来巡查库房,还不快打开库房让大人点验”

    “好嘞小的这就去拿钥匙伺候大人”说着陈鼠儿一溜烟钻进库房,不一会便拿回一大串钥匙,“不知千户大人要从哪里点起”

    张鹏飞见他行事还算机灵,对他的观感倒是改善了一些,微笑着说道:“陈库丁,说说这每间库房中都装的何种军械”

    “这……”陈鼠儿挠挠头,面有难sè道:“千户大人,这小的也不明白呀,自从小的前年当了库丁,这库房门便没打开过,也没人告诉过小的里面是啥。没有上命,小的也不敢私自打开不是。”

    见张鹏飞面sè不渝,张择善连忙道:“他说的是实情,所库本来应该有掌库一名,库丁六名,库房帐目本来应由掌库掌管,而现在就只有一名库丁。”

    跟在后面的谭斌这时上前拱手道:“千户大人,这库房共四进,一进存放粮食布匹;二进刀枪铠甲;三进是火器弹丸;最后一进是火药火油,不知大人先看哪里属下倒是能为大人引路。”

    张鹏飞心想这几年不开门,就算有粮食布匹也被虫子老鼠给啃光了,不用看,这前面一进肯定是空房,略一考虑便道:“先看刀枪铠甲吧。”

    “请大人随小的来。”于是谭斌在前面引路,众人很快便来到二进库房前。

    “打开”张鹏飞一挥手道。

    陈鼠儿立刻拿钥匙去捅那大铁锁的锁眼,但应年久缺乏保养,铁锁上布满了铁锈,连锁眼都锈死了,他捣鼓了半天,硬是打不开。

    “这麻烦”牛斗看不下去了,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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