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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寥一语——

    “梓昱兄,家中老母已妥善安置,勿念。

    伯嘉上”

    适才还一身傲骨,决定慷慨赴死的周庭,看到这句话,忽然一阵酸楚涌上鼻尖,眼眶就红了。

    周庭拿着这绢薄纸,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夏子凌啊夏子凌,你为何如此聪明,总是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捏在我的软肋之上。

    看到这句话,周庭便忽然想到了有一日与夏子凌的对话。那日二人谈起古时忠烈之士,视妻儿性命于不顾,成就大义的行为。周庭自小受那孔孟礼数教导,自然认为顾大义大节才是君子之道,而夏子凌却不然。

    “顾大义要看是什么样的大义。如若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舍弃小家能求得天下安定,那自然该顾全大义。可是如若木已沉舟,不能改变任何现状,仍要一味舍弃家人、成就名节,那便是愚昧之举,就算能够流芳百世,待到去了地下,又有何面目面对至亲之人!”

    夏子凌的话在周庭看来有些与君子之道相悖了,周庭当时不以为然。然而现下的情形,再联想到夏子凌当时的话,周庭却忽然觉得颇有道理。

    如若他慷慨赴死,自然可以保得一生名节,可是母亲呢?父亲和他都死了的话,母亲可以独活吗?纵然夏子凌说会妥善安置母亲,可是……正因为他如此说了,周庭才想到那是没有可能之事。吃喝用度上,纵然夏子凌有心,可以满足母亲一切所需,但那丧夫失子之痛,母亲挨得过去吗?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如若自己和父亲都走了,母亲也定然会抑郁成疾、不久于人世吧。

    他周庭一贯清高,却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平凡之人,也不可能成得圣人。如若他死了,对国对家、对苍生对黎民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于他连英勇就义之士都算不得。百年之后,后世只会把自己列入私通北元、造反未遂的逆臣名单之中。何其可悲、又何其可笑!

    “本王公务繁忙,若是你没有话要说,本王便回去了。”朱椿说罢起身,衣襟潇洒一甩,人已经向门口走去。

    “等等,王爷,”周庭说罢郑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臣愿意入乐籍,求王爷救臣一命。”

    背对周庭的朱椿顿住了身形,唇角勾出一个弧度。夏子凌,你果然算得很准。

    第81章 京中斗法(九)

    (议定之后,宋同知着人将周庭押回大牢,亲自送朱椿离开了诏狱。

    其实周家父子的案件,未交予刑部会审,直接由锦衣卫上禀皇上,本就判的是——“周兴私通北元,立斩不赦。其子周庭,时年尚幼,念其父乃受胡惟庸所惑,并未参与胡党密谋,赦其子死罪,没入教坊司,以儆效尤。”

    这样的判罚,应该算是比较公正的。之前令狱卒假传死罪,实为夏子凌计策。周庭此人倨傲,只有将其置之死地,而后给予一线生机,才会应允这变通之策。而此法也非蜀王出马,摆出一副爱理不理之态才能成,若是夏子凌亲自前往,哪怕声泪俱下劝说,周庭也必然碍于面子不允。

    周庭回到牢中,告知周兴自己的决定,本以为他那一贯迂腐的父亲必定将他痛斥一顿,却不想周兴经历此事,对在朝为官已经心灰意冷,只想儿子能平安活着,再无所求。周兴当下痛哭流涕,直呼“蜀王是周家的大恩人,周家此后须世世代代效忠蜀王”。

    然而,周庭免了一死,为免横生枝节,周兴的死刑仍是定在了今日午后。幸而周兴本未想着活命,周庭能保得一命,他便一改之前悲戚哭泣之色,眼神明净、面容安详端坐于牢房中,静待死亡,正是无愧于他身为三品侍郎的气度。

    周庭隔着牢栏,为父亲梳了髻、整好衣襟,送老父上路,何等悲壮就不必再提。然而周庭心中暗下决心,今日之后,他已不是从前的周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杀父之仇,来日再算!

    在胡惟庸案全面爆之前,周兴问斩,不久之后周庭也除去官籍,入了贱籍,携老母入了蜀王新近暗中培植的一家象姑馆——醉萧阁。

    夏子凌此后时常会想,如果当时自己在中都没有拉周庭一把,逼他卷入蜀王阵营,是不是周家就不会遭此横祸了?然而已经做下的事情不可能改变。幸而周庭也深知在朝为官如履薄冰的道理,此番纵然逃过,周兴种下的因在那里,下次也不一定能躲过。

    北伐班师之后,短短数月,燕王党与蜀王党就大斗了两把,互胜一局,正好战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如此大的动静,还闹出了不少血案,两个皇子固然本事了得,皇座上那位又岂会看不出些道道。

    夜已经深了,洪武帝手中拿着两封密报,坐在御书房内冷笑了两声。立在一旁伺候的陈锦本已有些睡意,一听皇上出古怪笑意,遂打了个激灵,身子晃了一晃。

    洪武帝侧头看向他,道:“陈锦,你说儿子多好还是少好?”

    呃……皇上这是嫌自己儿子多了吗?但他可不能顺着皇上的意思回答。

    陈锦立刻恭敬答道:“那自然是多好啊,儿孙满堂,乃是福禄之兆。”

    洪武帝冷笑了笑,道:“儿子多了,都想争家产,当如何是好?”

    陈锦觉得自己额上有些冒汗,伺候皇上还真不是个好干的活,皇上时不时来这么几个貌似寻常的问题,却是暗藏玄机,一答不好就要掉脑袋呀。

    陈锦颤颤巍巍答到:“这……大明以孝治国,自然是听从父母的安排。”

    “那若是父母还未想好,儿子们就开始动手争抢了,又当如何?”

    哎哟,皇上这么一问,陈锦觉得腿都软了,这问题,可是万万不能回答的。于是,他垂做沉思状,久久不语。

    片刻后,洪武帝道:“罢了,不用回答了。不早了,摆驾……”

    洪武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几个宠妃都是有儿子的,不管去了谁那里,都要为自己儿子说话,遂觉得厌烦极了,便摆了摆手道:“今日公务繁多,我便宿在御书房吧,你也退下,不必伺候了。”

    “是。”陈锦得了谕旨,赶忙躬身离开了。

    那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宿在御书房着了凉,还未入秋,洪武帝居然病了。虽然洪武帝的身子硬朗得很,再活个十年八载不成问题,一个小小的风寒是决计不可能把他怎么着的。但是皇上圣体抱恙,还是让整个御医院乱上了一把,同样跟着上蹿下跳的,还有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

    蜀王携新晋迎娶的王妃进宫探视了一番,不可厚非。可是那病了的秦王、伤了的燕王,居然也突然无大碍,拖着病体进宫探视了,这便有些好笑了。

    京中的几位藩王轮番探视了一圈,他们走后,洪武帝在龙榻上便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睛了。太子辞世之后,百官时常谏言立太子,他也知东宫之位悬空太久不妥,但却实在是难以决断。

    诸位皇子之中,优秀的不少,他心中也有一两位属意的人选,但是立了这个,那个便要不服,若是他尚在皇位之上,还没什么,一旦自己百年之后,这些个儿子说不定是要大打出手的。新朝初立不足几十年便要内乱,那么他设想中的大明江山将会传至千秋万代,又岂能实现?

    所以,洪武帝内心的纠结,不是那些个整天撺掇着立太子的官员们能够理解的。

    而这次一病,他就更看着这些刻意逢迎拍马屁的儿子们不爽了。当然,他这些儿子内心或许是真心实意关心父皇的,但一想到他们所图的皇位,洪武帝便忍不住要将他们的真心打了折扣。

    现下一病,洪武帝看着最顺眼的反而是宫中的皇长孙——朱允炆。

    朱允炆今年十二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然而,皇长孙的身份和父亲早亡,让他年少早熟。行事稳重、进退得宜,面上几乎找不到小孩子的天真无邪之色。

    朱允炆除了样子长得像父亲,性格也与父亲极像,从小勤奋好学、为人宽厚≡古做祖父的,哪怕对儿子不甚喜爱,也不会不喜欢孙子。洪武帝虽然贵为九五至尊,从内心来说也和普通百姓无异,更别说他一贯还是喜欢朱标的,因此,对朱允炆,也是自小疼爱至极。

    从前但凡洪武帝病了,朱标必定衣不解带在床前伺候、克尽孝道。而现下朱标不在了,小小的朱允炆居然主动承担起了替父亲尽孝的责任。给爷爷端汤送药、床前伺候,都不假他人之手。

    当然,洪武帝现下身子骨还硬朗呢。今年也就年后病了一回,现下又病了一回,每次养个三两日的,也就痊愈了。可就这么两次,朱允炆都乖巧孝顺极了,并且不像他那些个叔叔一样心怀鬼胎,这便让洪武帝感动不已。

    现下,朱允炆刚服侍爷爷喝了药回宫去了,洪武帝躺在龙床上看着孙子那瘦小而挺拔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遂感叹道:“允炆可真像标儿啊。”

    一旁伺候的陈锦接口道:“皇上又思念故太子了呀!”

    “唉,这大明江山,若是交到标儿手中,朕也可以放心去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啊……”这话说到这里,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洪武帝顿了顿,忽然问到:“陈锦,你觉得朕立谁为太子好呢?”

    “……”陈锦闻言,冷汗瞬间就泌了出来。皇上最近接二连三的问题真是要折腾死人了。这样棘手的问题,皇上若是问百官大臣,他们自然可以说上一套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可是问他一个太监,就算他心中有想 ...

    (法,嘴上也是万万不敢说的呀。

    然而,洪武帝似乎今日就这么与陈锦杠上了,见他久久不语,又说了句:“朕只是与你随便聊聊,但说无妨。”

    “……”他也知道并不是他说什么,洪武帝就会去照做,但是这话一不小心没说好,还是容易掉脑袋的呀。不过无论如何,皇上既然追问了,陈锦便不能再装木头。

    “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子孙俱是龙子龙孙下凡,个个出类拔萃,要奴婢说谁更优秀,还真难以抉择呀。”

    洪武帝冷哼一声,这话分明是实打实的奉承,他的子孙个个出类拔萃?恐怕不见得吧。藩王之中,是有几个优秀的,可是成天只会吃喝玩乐、骄横跋扈的也不在少数。

    “陈锦,最近京中不平静啊,这血案一桩接着一桩,面上看着没什么,其实暗地里都是朕的儿子们在撺掇,他们以为朕久居宫中什么都不知晓,其实朕心里明白得很。”

    “是,这天下之事,自然是瞒不过皇上您的法眼的。”

    “嗯,”洪武帝轻哼一声,继续道:“椿儿在象姑馆遭了暗算,借此端了棣儿的一锅走狗;而棣儿又悄悄放出些端倪,图的还不止是报复椿儿,现下看来定然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最愚蠢的是樉儿,他是个没心机的,哪斗得过那两人,这边有人弹劾椿儿,他就急着也给朕上了一封数落椿儿的奏折;那边有人说棣儿抓了封绩,碍于蓝玉和李善长不敢报予朕,他又赶忙写了一封弹劾棣儿的奏折。真是个猪脑子!”

    其实洪武帝还是挺疼爱朱樉的,若是朱樉是个成气候的,按长幼排序立了他为太子,情理上倒也压得住百官和诸王,偏偏他没一点心眼伎俩,若是真让他坐在了帝位上,洪武帝还真担心不出几年奸佞横行,大明江山就这么给败光了。

    “陈锦,立谁为太子,朕还真是为难啊。”

    这句话倒是洪武帝的肺腑之言,陈锦跟了他这么多年,也确实觉得皇上不是不愿立太子,而是实在难以定夺。

    “皇上,您身子骨还健朗着呢,其实也不急于一时,”陈锦说罢顿了顿,“不过……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朕恕你无罪。”陈锦伺候他多年,一贯谨言慎行,口风也很紧,因此洪武帝也习惯了在他面前议论些朝政之事,只是陈锦会顺着他的话主动说些什么,倒是不常见。

    “奴婢觉得立谁为太子并不是当下最紧急之事,几位成年藩王久居京中,却着实不妥。”

    洪武帝点了点头,陈锦此话没错,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之前没出手干预,不过是想看看这些儿子在京中能干出些什么,再者,当然也有痛失太子,突然舍不得几个儿子离开身边的意味。不过……此时再这么放着他们呆在京中不管,却是不能够了。

    “陈锦,你所言极是。”洪武帝轻轻一笑,对陈锦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陈锦赶忙俯道:“奴婢不过是跟着皇上耳濡目染多了,这些事情,其实皇上心中都有数,是奴婢多嘴了。”

    皇上既然这么说,但愿听了他今日一言,能有些行动。等那些成年藩王都走了,他效忠的那位主子才好进一步博得圣宠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大家都懂。

    洪武帝的风寒,不日之后便痊愈了。而他痊愈后上朝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所有成年藩王即日就藩,不管任何原因,不许再滞留京中。包括刚刚大婚的蜀王,也须即日动身赶赴成都。

    第82章 蜀王就藩(上)

    (诸位藩王接到圣旨之时都有些错愕,然而细想之下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秦王、燕王这些已经就藩多年的,回封地就是回家,提脚就走了。

    而蜀王初初就藩,倚仗、车马、金印、文书都需要准备,甚至于光是要把蜀王府中那几车典籍整理带走,也得花不少时间。况且藩王就藩,很有讲究,一般都定在正月初一,扣除此去巴蜀的路途时间,蜀王还需在京中呆上个两月左右。

    然圣旨一下,就藩已成定局。朱椿拿到一纸诏书没多久,尚不等他细想,惠妃就把他召进了宫。

    侍女奉上两杯清茶,惠妃优雅地端起抿了一口,而后道:“椿儿,皇上让你就藩,你怎么想?”

    “儿臣能怎么想,自然只有从命。”

    “从命是自然,但那并不等于我们就放弃了。此番皇上对所有藩王一视同仁,并不只是针对你一人,因此,你亦用不着灰心失意。”

    朱椿道:“这些儿臣知道。”

    惠妃点了点头,道:“此后你虽远在蜀地,但须切记不可放松经营名声,京中母妃自有安排,但……”

    惠妃顿了顿,继续说到:“时机到了,你该动则须动,切不可优柔寡断,记住了吗?”

    这样的话,她本不想叮嘱,椿儿一直很优秀,她相信他懂的。但是上次椿儿莫名其妙莽撞从中都回京一事,让惠妃心头蒙上了些许阴影,是以她今天还是出于担心,将椿儿叫过来耳提面命了一番。

    “……是。”走上这条争夺东宫的道路,朱椿就知道躲不了各种权谋、暗算之事。从他的内心来说,他还是很怀念几年前什么都不想,只知舞文弄墨的日子,当个闲散王爷多好,可惜……世事身不由己啊。

    “必要时可以让蓝嫣多回京省亲。”

    “是。”按照礼仪,藩王每三年才能入京述职一次,平时没有诏令是不得回京的。所以入藩之后,他与母妃的交流自然就少了,虽然可以派人书信往来,但有些事情,总是不易说清的,再者书信也有外泄的风险。

    蓝玉是母妃最倚重的人,也是目前蜀王党中权位最高之人,蓝嫣作为他的独女,又是蜀王妃,自然是可以信任的。而王妃回娘家省亲并没有规定三年才准一次,这便是钻了个空子。

    一切交代妥当,惠妃挥了挥手,道:“好了,母妃要说的就是这些,没什么事你就出宫去吧,就藩之前,除了皇上设宴送行那日,也不要进宫来了。”

    看着母妃淡然的脸,朱椿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这两年经历了许多,他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冷酷藩王,可是……那些个冷硬面孔是在别人面前,在自己母亲面前,他还是本能地渴望着亲情。

    他就要远走蜀地了,这一别或许要三年后才能相见,可是母妃似乎对他没有一丝不舍。难道……他就只是母妃争夺皇位的一颗棋子吗?

    “不,母妃,儿臣想在你这里用了晚膳再走。”心中有些不快,朱椿索性闹了个别扭。

    惠妃皱了皱眉,“不行,现下是何等关键时刻,我这么急急召你来已有不妥,幸而今日郭宁妃(1)得了消息,也是急急召秦王入宫,我与她一道,倒是可以掩人耳目。”

    母妃所言,无不是从形势而谈,没有夹带半点私情,朱椿更觉不快,遂道:“母妃难道连留儿臣用一顿饭都不肯吗?”

    惠妃看着面前表情别扭的儿子,忽然觉得孩子大了她是越来越不懂了,怎的今日椿儿居然和桂儿一般耍起赖来了。

    “你就藩前父皇自会设宴为你送行,母妃到时也会出席。现下不是任性的时候,母妃与你两个弟弟的将来都维系在你一人身上,快快出宫去吧。”

    “……”朱椿冷冷地看着惠妃,不过是儿子想和母亲一起用顿晚膳罢了,便被说成是任性。这深宫之中,果然是亲情淡漠啊。

    “那儿臣便告退了。”朱椿说罢,转身离开了长阳宫。

    看着俊逸的儿子略显僵硬的背影,惠妃忽然陷入了沉思——她是不是对待椿儿太过严厉了?可是这个儿子从小便什么都一学就会,比同龄人优秀许多,是以……自己这个母亲似乎从椿儿六七岁起就不把他当做小孩子看了。

    出了宫回到府中,下人来报,说夏子凌过来了。朱椿握了握拳,起身来到堂屋,刚好遇到走进来的夏子凌。

    “王爷……”

    夏子凌刚开口,便被朱椿打断了,“有什么事用了晚膳再说!”

    朱椿说罢就快步往花厅走去,夏子凌无奈也只好跟上了。真是的,这家伙有那么饿吗?话都不让说上一句就要赶着要去吃饭。

    席间,蓝嫣看到夏子凌也在,便兴致勃勃地道:“伯嘉,我最近苦练厨艺,大有长进,下次你教我糖醋里脊的做法吧,沐晟不是说那是你的拿手菜吗?”

    夏子凌皱了皱眉,“王妃请勿直接称呼臣的表字,臣已经说过多次了。”当着朱椿的面,蓝嫣还真敢叫。

    “哎,这有什么,你可真小气,”蓝嫣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径自说到:“那糖醋里脊,你到底准备啥时候教我做?”

    “……”这个女人的耳朵是自带过滤功能的吧,“王妃,糖醋里脊是川菜,现下你们就要入蜀了,到了蜀地,多的是比臣出色的厨子,让他们教您,可比臣要做得正宗多了。”

    明初辣椒还未传入中国,因此,川菜的主流还不是辣味,而是以糖醋为主。

    朱椿握着筷子的手狠狠用了一把力,他说的是“你们就要入蜀”,而不是“我们”,他……果然是那个意思吗?

    “哼,行了行了,反正你就是在借故推托!”蓝嫣有些气鼓鼓地别开头,不再搭理夏子凌了。

    夏子凌索性也懒得理她,径自埋头吃饭。一顿饭下来,三人各怀心事,气氛沉闷不已。

    直至席毕,夏子凌道:“王爷……”

    “去书房说。”朱椿说罢蹭的起身,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真是的,他不过准备过来与朱椿讨论下入蜀前的布置,朱椿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开口就打断自己?不过书房就书房吧,他看看这回到了书房,蜀王肯不肯让他讲两句话了。

    入了王府书房,朱椿锦袍一掀,在书桌后方正襟硒,眼神冷冽地看着夏子凌,道:“你说吧。”

    夏子凌若是敢说出不想随自己就藩,他便……但夏子凌若真那么说了,自己纵然满心愤怒,又有何立场要求夏子凌随自己一同赴蜀呢?

    于公,夏子凌留在后军中经营并无不妥,人家一个四品同知,为何要屈尊降贵随约涸蹲甙褪裰兀坑谒剑岵坏孟淖恿枥肟约海庋睦碛杉人挡怀隹冢裁挥腥魏瘟3∷党隹凇

    “王爷,臣今日已经辞去了后军中的职务。”

    “什么?”朱椿尚在纠结,夏子凌就说出了惊人之语。

    “王爷难道觉得臣以后军同知一职,可以申请随王爷一同赴蜀吗?别说现下后军都督已不是景茂,就算他仍担任此职,也断 ...

    (不可能批准的。”

    朱椿当然知道夏子凌身在后军之中无法随自己就藩,他正在纠结的不也是这吗?可是……夏子凌居然如此干脆,主动辞官了?

    “你……后军同知,可是正四品的官职。”正四品在京官中虽不算多大,却也是有的人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

    “臣自然知道,但臣要的不过是辅佐王爷而已,”夏子凌顿了顿,道:“现下京城之中,有惠妃娘娘和梁国公为您经营,多臣一个,并无大用。这是明面上的,私下里醉萧阁内,有周庭与皓月运作,臣也放心得很。”

    “所以,随王爷一同入蜀,治理好蜀地,才是当务之急。治蜀之功,日后皇上定会记在王爷头上,臣自幼居于蜀地,对蜀中情形比较熟悉,入蜀辅佐王爷,臣以为自己当仁不让。”

    “……”这么说,夏子凌还巴之不得随自己入蜀?夏子凌的话忽然让朱椿有些云里雾里、难以置信。那么……他刚才为何要说“你们”?不过,话已至此,夏子凌的意思,朱椿已然明了,自己刚才纠结于那一个小小的用词而黯然神伤,说出来恐怕会被他笑话,是以朱椿决定隐而不言了。

    在母妃那受的冷落,因为夏子凌现下一语,忽然痊愈了。朱椿只觉得胸中盈满暖意,起身直视着夏子凌,坚定地说道:“子凌,你如此待我,本王定不负你所托。安于蜀地只是暂时的,相信我,有一日,本王定会携你一同返京。”

    “是,王爷。”

    朱椿似乎很久没叫自己“子凌”了,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只这么叫过自己两次。面对朱椿灼灼的目光,夏子凌不禁有些心虚。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在骗朱椿。朱椿以为他不计一切,只为了辅佐自己登上皇位,可是他内心深处却一直藏着一个秘密,那便是——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出于一己私欲,而且,那个私欲,是朱椿万万想不到的。

    看着蜀王漂亮的星眸中掩饰不住的情意,虽然……他们之间注定有一日要离别,夏子凌此刻忽然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脱口而出:“王爷,恐怕您有一日登鼎皇位,臣不能陪在您身边了。”

    “你……此话何意?!”夏子凌严重淡淡的悲伤让朱椿忽然紧张起来,一时情急之下,他上前两步,想要抓住夏子凌的肩膀,将他带向自己。

    夏子凌见状,赶忙用上内力,侧身闪开,朱椿的手,只在他的肩头轻触了一下。

    朱椿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眸,将双手收回身侧,却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们两人现下不适合有任何亲密的动作,可是这却不代表朱椿会放任夏子凌刚才的话不管。

    “你刚才所言究竟是何意思?为什么我登鼎皇位之时,你不能陪在我身边?”

    “这……”真正的原因,估计说了朱椿也不会相信,片刻后,夏子凌答道:“臣只是觉得未来险不可测,或许,臣没有命活到看着王爷成就大业……”

    “闭嘴!”朱椿忽然眼中露出暴戾之色,吼到:“本王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死去,你必须呆在本王身边!”如若真有什么致命的危险,他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全夏子凌。

    “是。”朱椿的话,反而让夏子凌心头更觉得沉重。

    这个问题或许还不适合现在摊开,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之时,或许就在他离开朱椿之前,再向朱椿坦白吧。

    入冬之前,一切准备妥当,蜀王携家眷杂役等百人之众,浩浩荡荡的车马倚队从南京出赶赴成都了。明朝入蜀之路,虽然不像汉唐时一样难行,然而由于随行不乏妇孺之辈,行程放慢了不少,没有三四个月,是到不了蜀地的。

    如蓝嫣之类的,倒是对这沿途可以欣赏各地风光的日子欢喜不已,直巴不得入蜀的路没个尽头。

    夏子凌倒是也没什么不喜,只除了一事——那便是每到一地,地方官员便要设宴款待,美食佳肴他倒是来之不拒,但他酒量甚浅,每次必被灌倒,朱椿也忒不仗义,从来都只笑看着他被地方官员们劝酒,还未到成都,他就已经醉倒了七八次。

    腊月时节,车马终于入了成都地界。蜀地冬季多雨,微湿的空气、阴霾的天空混着成都平原的青草香味,忽然让夏子凌心生出几许怀念。其实在远离京城喧嚣千里之外的这个宜人之处,安静地过完一生,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子凌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幕,阴雨绵绵中,远处成都府的城墙若隐若现,而离大队车马不远处,黑压压看不到边的……是人吗?

    这么多人出来相迎?恐怕整个蜀地的官员都倾巢而出了吧?关键是还是在这样的雨天,四川的官员,可真够虔诚。

    第83章 蜀王就藩(下)

    (到了近前,朱椿的马车先停了下来,夏子凌也跟着下了马车,从面前众人的穿着来看,果然是蜀地的官员没错。

    见身着藩王龙袍的朱椿下了马车,为身着绯色锦鸡文官服的中年男子跪地叩,朗声道:“臣四川承宣布政使张景,携四川官员,恭迎蜀王就藩!”

    身后一众官员也跟着张景跪地叩,口中念道:“恭迎蜀王就藩!”

    听这张景的口音,是四川本地人。藩王虽然不是地方官员,但在封地内的权利和威望,却比一个布政使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在分封制度初定,藩王权利未被节制的明初。

    因此,蜀王就藩,四川布政使前来迎接,也是必须的,但是把所有四川的官员都召集起来,而且看这些一个个*如落汤鸡的官员,明显在雨中候了至少得有半个时辰了。这样的行径,是不是有些过了?

    朱椿的想法显然与自己不谋而合,只见他上前两步,扶起张景,道:“张大人快快请起,今日阴雨,让各位父母官在此冒雨等候,岂不是要折煞小王了。”

    张景忙道:“王爷严重了,龙脉降临四川,乃四川之福,亦是我辖内头等大事,官员们都是自前来迎接的。”

    夏子凌在心里嗤笑了一番,这张大人可真会睁眼说瞎话,那么多官员,他没下令,都是自前来的?打死他也不信。

    如今的朱椿,已不是几年前青涩的蜀王了,任心中有任何想法,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张景此话,朱椿亦是知道纯属一派胡言,然而不能初初相见就驳了地方大员的面子,朱椿面上却仍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似是非常满意他的安排,与张景相携走回马车边,并且邀请他共乘,还是张景再三拒绝,惶恐不安,才作罢了。

    然而,官员出城十里迎接也就罢了,入了成都府,入目居然是城中百姓摩肩接踵、出户夹道相迎的场面。

    古时百姓没甚娱乐,城中来了一位贵人,一部分,不,应该说大部分出来看看热闹也正常。但这架势同样看着是倾城而出,,尤其是那黄口小儿和垂垂老矣之辈,亦是主动冒雨相迎,夏子凌着实觉得有些不大可能。莫不是这张大人给城中百姓下了不出门相迎就要杀头的命令吧?

    第一日入蜀,对于张景,夏子凌就埋下了几分厌恶之感。不过这都没有什么,有的官员总是喜欢曲意逢迎、拍拍马屁,都是各自的为官之道罢了,如果能为百姓做点实事,也不是不能用。张景此人,还是留待以后慢慢观察吧。

    现下,让夏子凌愕然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朱椿就藩的时间,比史书上早了一年,可是其余一切情形却是无异。车马仪队入了成都,一看那占地近四十公顷,北起东西御河、南到红照壁、东至东华门、西达西华门,有半个成都城那么大的蜀王府,都傻了眼。

    洪武十五年,洪武帝诏令修建蜀王府的时候,确实曾经下过“非壮丽无以示威仪”的诏谕,是以景川侯曹震奉命入蜀修建蜀王府的时候,无论在王府设计还是取材取料上都用了最好的。

    其实严格来说,初代藩王的府邸侵乒婺5牟簧伲醺暇故峭醺晕3说惚曜疾淮蚪簦床荒苷嫘蕹闪嘶食恰

    或许成都本地官员没见过南京皇城长什么样,朱椿与夏子凌等人却是见过的,这成都蜀王府,乍一看,起码有三分之二个南京皇城那么大了。这还是打了折扣的说法,其实在夏子凌看来,这整个就是个南京皇城的翻版呀。

    朱椿长途跋涉刚踏进王府,按说应当好好休整一番,可是现下他却顾不得这许多了,赶忙带着夏子凌、张守等几个亲信,沿着蜀王府逛了一圈。

    这么一逛,足足花了得有小半天时间,及至回到入口处,朱椿的脸色已是黑成了一片。

    整座王府,先说中轴线上的建筑——承运门、承运殿、端礼殿、昭明殿等,修建得金碧辉煌、威严无比;而正门和广场点缀的乐亭、表柱、三桥、石狮等物,俱是雕刻得栩栩如生;整个承运殿和其中的王座,是用西南名贵的楠木制成;三大殿后,共有八百余间房屋,都修建得精致华丽。

    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皇宫啊,而且大逆不道点说,由于南京皇城修建仓促,彼时洪武帝又热衷于修建中都,夏子凌心下觉得——那南京皇城修建得还比不上蜀王府。

    虽然没有去过其他藩王府邸,夏子凌也深信不会再有一处藩王府邸能出蜀王府之右了。而且……由于蜀王府实在太过华丽,成都百姓私下已经把它称作“皇城”了。

    虽然这蜀王府不是朱椿亲自修建的,可是他若是如此安然地入住其中,恐怕也少不得被朝臣非议,更别说让那些有心人士渲染一番,最后还不抵怎么收场呢。

    负责修建蜀王府的景川侯曹震此时正领兵在云南境内平叛少数民族战乱,其实蜀王府修建以来,他由于公务缠身,也鲜少过来视察,修建事务主要交给了一位太监——康公公。

    朱椿此时顾不得休整,即刻召来了康公公询问详情。

    这位康公公,年约四旬,皮肤白皙,长得倒是一副敦厚慈祥之相。

    康公公听闻蜀王传召,立即匆匆赶来,入了承运殿,赶忙三叩九跪,露出一副奴颜婢膝之相,谄媚道:“王爷,听闻您到了蜀地,奴婢可是高兴得三日未睡呀,奴婢本想出城迎接,无奈身份卑微,够不上格,只好在人群中远远瞻仰了王爷的威仪。”

    康公公看着坐在楠木王座上的蜀王,果然是俊逸非凡,贵气逼人之相,心想也唯有他主持修建的这所王府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人物啊。

    “康公公主持修建王府,劳苦功高,快快请起吧。”

    “不敢不敢,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事。”康公公得令后,起身站了起来,有些忐忑地站在殿下。

    夏子凌在朱椿身边,细细地打量了康公公一番,你别说,由于皮肤白皙,他那眼睑的下的青黑还真清晰可见。但夏子凌可不相信那真是兴奋所致,多半是……惶恐不安吧。

    见识了这成都蜀王府的规模,有一件困扰夏子凌已久的小事,豁然间明了了。之前他曾听朱椿提起,蜀王府修建几年来,朝廷拨下的银饷曾经三次用完,又重新向户部申请银两。

    要知道那第一次拨下的银两已是按修建其他藩王府邸的预算拨下的,就算康公公当时提出成都土质松软,修建蜀王府的基土须从汉中运来,那么补了一次经费也应该够了。

    由于蜀王是洪武帝的爱子,洪武帝当年也说出了“非壮丽无以示威仪”的话,对于修建蜀王府,洪武帝丝毫不吝啬,这第二次拨下的银两,比第一次少不了多少,两次加起来够修建两个藩王府邸的银两,这回总该够了吧?

    然而,康公公这里还真是个无底洞,居然还敢第三次向朝廷索要银两。而且奏折中还说,所有建筑都设计好了,也打了地基,此时要减少工程已不可能,银两不到位,他只能给蜀王交出一个烂尾的府邸。

    这完全是霸王式的要钱方法,洪武帝还能怎么着≥然户部怨声载道,说修建蜀王府把整个 ...

    (国库都搬空了,洪武帝也不能让自家儿子去住烂尾楼啊,是以逼着户部强行再补了一次银两,才终于建成了蜀王府。

    但这一次,康公公却是没有好果子吃了。钱虽然拨下了,洪武帝也下了一道诏令——康公公借修建蜀王府中饱私囊,令其戴罪继续完成营建工程,待蜀王就藩后查明原委,再一并落。

    所以,此次朱椿到了成都,还身负另一个任务,便是查明受曹震委托全权负责蜀王府修建的康公公,究竟有没有贪污*、中饱私囊。

    现下看了蜀王府的规模,朱椿与夏子凌心里都有了个底——要修建这么个王府,确实是要那么多钱的,康公公纵然有些中饱私囊之举,也不会拿了太多银子。

    可是朱椿要是上报皇上说康公公秉公办事,没有私吞银两,也是不行的。如若如此说了,那么便是承认蜀王府是大大的了标准修建,除了康公公这个主持修建之人,名义上督建的景川侯曹震也脱不了干系。再者曹震与蓝玉一贯交好,要把蜀王府修得跟皇宫似的,是不是蜀王或是蓝玉私下嘱托的?这其中都大有文章可做。

    所以,当时户部一难,洪武帝人未到成都看上一眼,便拉出个康公公来做替罪羊,不是没有原因的。

    现下蜀王府摆在这,木已成舟,康公公有没有中饱私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这个替罪羊还非做不了,不杀他,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第84章 拜谒望帝(上) 颜小妞

    (朱椿坐在王座上,薄唇轻扬笑了一笑,“康公公,本王今日急着找你来,所为何事,我想你应该心中有数吧?”

    蜀王如春风化雨般温和地说出这一句话,康公公却是突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道:“王爷,奴婢奉圣旨与景川侯重托,主持蜀王府修建一事,八年来一刻不敢怠慢,这图纸规模都是洪武帝钦定下的,要建成这么一座王府,是要花费那么多银两的呀,这修建期间账务册子一应俱全,还请王爷明查上禀,为奴婢洗刷冤屈啊!”

    康公公这么说,朱椿忽然一拍扶手,一改之前和颜悦色的样子,厉声道:“大胆奴才,父皇怎会定下如此出藩王仪制的图纸,再者这等小事父皇也断然不会有闲暇顾及,你为了中饱私囊,居然敢诬陷到父皇头上,就不怕判你个凌迟处死吗?”

    康公公闻言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他一个太监,夷三族、诛九族什么的他倒是不担心,可是凌迟割肉百片而死的味道却不是人受的,遂一边抽泣一边说到:“王爷,真的是皇上交予奴婢的图纸呀,只是那是赴蜀之前皇上私下交予奴婢一人的,而且图纸上也没写什么,是以……”

    朱椿打断康公公道:“这话除了本王,你还对谁说过?”

    “奴婢自知兹事体大,没敢对别人提过,只敢告知王爷一人。”

    “那么……这番话你此后须得烂在肚子里。”如果康公公所言属实,朱椿还真想不通父皇为什么要给自己建这么一所华丽的府邸。但就算确有其事,如此引人非议的事情也是不能让他人知道的。

    “奴婢知道,还请王爷明鉴,奴婢父母双亡,兄弟姐妹也失散了,无妻无子,贪污那银两又能作甚?”

    夏子凌看着跪在殿下的康公公,突然心生几许同情。宦官制度本就是中国古代最残忍的制度之一,辱人身体不说,宦官为皇家卖命,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被捏碎的棋子。说起来这康公公辛辛苦苦督建好了蜀王府,最后却又替人背黑锅,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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