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罪名可就大了,谁都担当不起。所以……若这真是个圈套,想出这计谋之人就相当高明了,明知有疑点,还不得不往里钻。
“强行叩关!”对着漆黑的关口,蓝玉终于下了军令。
前锋营的士兵冲向关门,推出四五架攻城车,“哐哐”撞击城门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清晰。而喜峰关内仍是没有任何动静,如此巨响之下,按说有我方士兵在内,早应该登上城楼阻止了。
“放箭!”蓝玉见状,沉声下令道。
一阵箭矢下去,城楼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喜峰关内真的无人?
如此没有防守的关口其实很好攻破,片刻之后,关门被攻城车撞坏,“吱呀”一声,为的军士推开已然破损的第一重关门。
第70章 闯喜峰关(下)
(关门一开,大军扬起火把,瞬间将关内照得如同白昼。整座城楼上果然空无一人,而通往下一关卡的官道上,一个士兵正跌跌撞撞地跑来,细看正是刚才接下大军牒文的那人。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卫所官员。
为的士兵边跑边喊着:“报!通关……牒文查验……无误,恭迎……征虏大将军入关。”
蓝玉等人顿住了脚步,待到跑来的喜峰关守军到了近前,两拨人均是面面相觑。入关的大军看着匆忙赶来的守军,如此气喘吁吁,看起来倒让人连责备一句“怠慢”都不好意思;赶到关门口迎接的守军,看着已然被攻破的关门,心想至于吗,不就慢了点,你们就要破门而入?
僵持了片刻,蓝玉沉声问到:“谁是此关守将?”
一个身着绯色三品武官服的中年汉子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低声道:“末将是喜峰关守将李大虎,迎接大将军来迟,还请恕罪。”
蓝玉眼神一凛,“为何来迟?!”
“末将……末将原是燕山卫调到此处的,适才迎了燕王入关,一时高兴,便将王爷迎入三关之内,着几位将领一同叙了叙旧,想着……想着大军若是到了,定会递上通关牒文,到时再出来相迎。”
夏子凌心中冷笑,这说辞果然编得妙得很啊。见了旧主,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人家也不是没有接通关牒文,查验牒文的时间你蓝玉就耐不住要闯关,与我何干!最多治个守关主将擅离职守之罪,但就算把这主将砍了又如何,你蓝玉一样是骄横跋扈,等上片刻都不愿意就要闯关。
“那么元兵近日可有骚扰过喜峰关?”
李大虎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末将不曾见过元军踪迹。”
很好,这回什么都撇干净了。夏子凌可以想象一会见了燕王,他必定把张玉数落一番,责难他大惊小怪,自己既然敢入关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那又如何,下决定的人毕竟是蓝玉。身为大将军,连真假情报和该等还是该动都拿捏不清,如何当得起大将军的帅印。
洪武帝没有亲临实地,并不知道当时晚一刻燕王就可能遇险的危机关头蓝玉所承担的压力,也不明白所谓查验通关牒文稍慢这个“稍”字究竟是有多久。经人一挑唆渲染,蓝玉的骄横跋扈就坐实了。
这么一番不大不小的栽赃陷害下来,唯一的收获就是,他们终于可以确认燕王狼子野心,欲置蓝玉于死地。然而燕王敢这么做,自然也是决定与蓝玉撕破脸了。
时间回到几日前——
这一日大军扎营之后,张玉与朱能一同在燕王帐中议事。
张玉道:“王爷,京中传来消息,此次北伐蓝玉立了大功,皇上决定封他为国公。”
朱棣面色凝重,道:“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张玉又道:“这对王爷却是大大的不利。蓝玉手握大权,正是得宠之际,现下又封了国公,朝中自此依附他的文臣武将只怕更多了。”
朱能气愤地嚷嚷:“他奶奶的,若是中山王(徐达)尚未过世,这荡平北元的大功岂容蓝玉独吞?这次回朝蜀王大婚之后,他这走马上任的老丈人还不得帮着姑爷造势呀!”
“王爷,”张玉顿了顿,道:“现下已到了用道衍大师拟定的计策的时候了。”
朱棣皱了皱眉,“此计会不会阴了”
张玉道:“我们之前在军中诸多布置,散布谣言,却未收到成效,此番再不狠,眼看回到朝中机会就更少了。”
见朱棣有些动摇,张玉继续说到:“王爷难道忘了,之前蓝玉与故太子说的话,就算不考虑蜀王,蓝玉此人也断然留不得。”
张玉说的是几年前,有一次蓝玉私下与太子朱标说到:“燕王不是一般人,迟早是要造反的,我找过人望他的气,有天子气象,你一定要小心。”朱标当即大笑反驳“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但朱标不信也就罢了,几日后兄弟间聚在一起喝酒,他还把蓝玉所说当做笑话讲给朱棣听了,从此朱棣便将蓝玉划入了敌人阵营之中。由此可见,朱标此人,老实得太过头,害了蓝玉还不自知。
张玉此时提起这事,倒是坚定了燕王要除蓝玉之心。
“好,那就按道衍大师拟定的计策去做。几日后大军将要到达喜峰关,那守将正是朱能的旧部,朱能,你去布置一切。”
“是。”
朱能领命后,朱棣继续对张玉说到:“之前买通王弼副将留下的私吞金银财物的证据,回京后你找个与我们面上不相干,但务必靠得住的人递给都察院。”
“是,”张玉终于面露笑意,“有了这两样罪证,就算暂时还动不了蓝玉,也能让皇上对他心生些嫌隙。”
朱棣道:“不可大意,我看蜀王身边那个夏子凌心机多得很,虽不比道衍大师,也相去不远,有机会,此人也得一并除了。”
是以,这一切计策的幕后策划,其实都是待在北平燕王府中,谋划全局,一心撺掇燕王造反的道衍大师。
入了喜峰关三关之内,朱棣出来相迎,果然狠狠骂了张玉一顿。蓝玉心知朱棣是在作态,面上却是不显,二人依然做一副恭谦友爱的样子,相携而坐。
出了喜峰关,一路再无波折,六月,大军终于返回应天。
收到大捷战报的时候,洪武帝便激动地在金銮大殿上说出了“蓝玉就是我的仲卿、药师啊”这样的赞誉之辞。大军入应天之时,洪武帝更是亲自出城十里,御驾亲临迎接蓝玉。能享如此殊荣的,放眼洪武朝,独蓝玉一人。
洪武年间的第六次北伐,是一次真正划时代的胜利之举。不久之后,“北元”二字从历史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鞑靼”,真正应了洪武帝出征前所说的“肃清沙漠、在此一举”。蓝玉,也终于可以在常遇春坟前说上一句——“伯仁,终平矣,不负此生”。
看到洪武帝与蓝玉君臣二人热泪盈眶,“朕与将军解战袍”的一幕再次上演,众人只觉得蓝玉得到了一个武将至高无上的荣誉,从此将开创属于他蓝玉的时代。
夏子凌却是心下唏嘘。洪武帝通常把一个人捧上天之后,此人的死期也不远了。这就是所谓君臣博弈之道吧,过犹不及,急流勇退才是正道。
不过,蓝玉却是不能退的,因为他身上还有未完的重任。其实,这段时间与蓝玉相处下来,夏子凌现蓝玉并不像史书上所言嚣张狂傲,胸怀大将之才、却也能够礼贤下士,这样的一个人,真按正史上那样被定下七条罪状,冤枉赴死,未免可惜。
大胜归来,封赏还未定下之际,歌颂蓝玉功德和弹劾蓝玉的奏折一分为二,各自像小山一样堆到了洪武帝圣前。但凡有人当红,总是有人捧有人摔,这都是自古的定律了,当皇帝的心中自有一杆秤,该怎么抉择,并不会随便受这些个人左右。
但这弹劾的事情里有两件,却让洪武帝觉得不能释怀。其一,蓝玉过喜峰关时,等不急守卫查验通关牒文,下令闯 ...
(关损毁喜峰关第一道关卡,现下工部还呈上修缮预算,等候洪武帝拨下银两重修关门呢。如此骄横跋扈,损毁自家财产,简直是岂有此理!
其二,王弼副将密告蓝玉与王弼暗中勾结,捕鱼儿海大捷之后私占掠获的珍宝、驼马,并将降将士卒仆役等收归己用。
纠结于这第二桩罪状,就不能不说洪武帝久居军中,已经理论脱离实际太远了。当年朱元璋率军打天下的时候,大明朝还未建立,军中上下艰苦朴素惯了,尚能不拿百姓分毫,况且被攻占的城池经历元朝的横征暴敛,实在也搜刮不出什么膏脂来。
而现下的情况却大有不同,明朝治下二十年,虽谈不上国富民强,也算是休养生息小有成效。军中士兵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要求也更高了,再者与蒙古鞑子作战,士兵总有非我族类、不必客气的观念。
平日里各位将军率军攻下元朝地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手下要揣点金银入怀,或是顺手牵只羊,乃至占个俘虏什么的,也不会怪罪。毕竟手下弟兄都是提着脑袋打战的,不犒劳好了怎会为自己卖命?就凭他老朱每月的那半石米,自己吃都不够,更别说养活家中老小了。
远的不说,就去年年初冯胜率军取得的金山大捷,军士们也没少往自己腰包里揣东西。
但这虽是不成文的规矩,以往大家私自拿了就算了,并未往洪武帝那里告。现下不知是哪个有心人一报,洪武帝向来最恨贪污之事,再对比自己当年带兵打战的实际情况,顿时觉得蓝玉伙同下属做下这等事情,实在是品德败坏。
不过洪武帝在宫里踱来踱去,想了一夜,这两桩事虽然有不妥之处,蓝玉毕竟功大于过,最后还是大笔一挥,写下“封蓝玉为梁国公”的谕旨。
听说蓝玉晋封为梁国公的消息时,夏子凌总算是松了口气。历史上捕鱼儿海归来,蓝玉因为犯下三桩过错,洪武帝出于警示,将本欲封赏的“梁国公”头衔,改成了“凉国公”。这么看来,自己帮他掩去了最严重的一桩,倒是挽回些许颓势。以后再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不知道能不能救得蓝玉一命。
不过,蓝玉这厢事情告一段落,朱椿那厢却又有件大事不得不办了。那便是——
拖了两年有余的蜀王大婚之事,洪武帝下旨“即日完婚,不得有误”,于是,整个蜀王府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蜀王的婚礼来了。
第71章 蜀王大婚(上)
(洪武二十一年夏天,蜀王朱椿已经十八岁有余,在古代这个年龄不少人已经儿子都好几个了,更别说蜀王现下才结婚,这绝对是大大的晚婚。
因此,朱椿要结婚了,很好、很好……不久之后有了子嗣,对于争夺帝位来说,这显然也是洪武帝会看重的一条。万一挑选了个不孕不育的继承人,这朱家的江山就要易主,无后为大,在古人的观念里,尤其是对于皇室成员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夏子凌本应该满心欢喜地祝福蜀王大婚,并且殷殷叮嘱他早生贵子才是,但是……他此刻却在醉仙楼的角落中与彭齐一道喝着闷酒。或许……应该去掉“闷”字,只是喝酒而已。蜀王大婚绝对是一件好事不是吗?自己有什么值得郁闷的呢?
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夏子凌心里还是不怎么愿意提起蜀王大婚这件事的,但是彭齐这家伙却是个不懂他心意之人——
“哎,伯嘉,蜀王不是马上要大婚了吗?你怎么不去王府帮忙,还有时间来这与我喝酒?”
说起来,夏子凌平日总是躲酒,自己要抓他喝个酒好生麻烦,这几日却是自觉得紧,常常凑上来央着自己一起喝酒呢。
这一句话正中夏子凌痛处。
“蜀王大婚与我何干。蜀王府那么多人养着吃白饭吗?就算人手不够皇宫里大把的人也可以差使,我为什么要去帮忙?!我好歹也是后军都督府同知了,从三品,知道吗?我为何要屈尊降贵,去给蜀王当仆役使!”
夏子凌此番北伐回来,由于表现突出,又献计破了百眼井元军装神弄鬼的把戏,已经累功擢升至后军都督府从三品同知。
彭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只是随便问了一句,夏子凌为何要火气如此之大。
“呃……那个,我以为蜀王大婚你应当是极高兴的,莫非你不乐意?”
“……”对呀,他也以为他应当是极高兴的。朱椿早就应该结婚了,这一点他心里清楚得很。而且说起结婚对象,蓝玉的独女蓝嫣,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于夏子凌对这个姑娘还有几分好感,蓝嫣至少比大明朝寻常刻板女子要有趣多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还是朱椿的梦中情人!
不过,想到这一点,夏子凌心里更加不舒服。所以……他这是中了魔障吗?或者……是有点家长情结,舍不得孩子结了婚长翅膀飞了?这个解释也很牵强。他虽然比朱椿年长个七八岁,却只把朱椿当作辅佐对象,何曾将他视作自己孩子般,生出了护犊的心思?
总之,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何最近心思烦闷。但话说他夏子凌乐意不乐意又能如何,横竖结婚的当事人都不是他,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结这秦晋之好,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旁人罢了!
这么想着,夏子凌心里有生出了几许酸酸涩涩的情愫。唉,这事真他妈烦,这种时候,这个没有烟抽的时代,也只有一醉解千愁了。
“光说别人的事干什么!彭齐,你唧唧歪歪找话题,不会是想躲酒吧,我告诉你,老子今天不把你灌醉不罢休,来来来,干了!”
夏子凌说着抬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彭齐看着豪气云天的夏子凌,有些无语。这京中谁不知道我彭齐千杯不醉,你那破酒量也想和我拼酒?!好吧,你既然找醉,别怪我彭齐不手下留情。
一顿饭吃到一半,彭齐才刚开始喝呢,夏子凌却已经倒下了☆后,悲催的彭齐还是不得不把醉倒的夏子凌扛回家,嘱托家丁好生照看之后,才离去了。
明月当空,夏夜的京城不时传来几声蛙啼。万籁寂静,众人安睡之时,却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跃入了夏子凌院中。
朱椿很少穿黑色的衣服,但这并不代表这个颜色不适合他。黑衣墨,月华勾勒出他线条完美的面庞,一双星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这样的蜀王,正如暗夜星君一般,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夏子凌无福欣赏这一美景。彭齐把他背回来,适才又吐了一阵,家仆给他换了干净衣衫,现在夏子凌正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呢。
朱椿坐在夏子凌床榻边上,看着仅着单衣,卦熟睡的夏子凌呆。这几日他没来找夏子凌,并不等于他就把这个人忘了,夏子凌的一举一动他都派人盯着呢。
夏子凌不是一贯冷静自持吗?这么频频买醉究竟为何?是为了自己吗?朱椿不敢这么想,但潜意识里却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朱椿知道自己不该对夏子凌生出那些奇怪的想法,但是却总是控制不了。比如此时面对熟睡中的男人,他的第一直觉就是拥他入怀,甚至于,此刻他是用上了十二分的自制力,才勉强制止自己真的将这个想法付诸实际。
如果没有在漠北那一次冲动之后的颠鸾倒凤,也许他真的可以压抑住自己对夏子凌的感情,与蓝嫣好好过日子。但是……那一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日抱着夏子凌的滋味铭刻在脑海深处,他肌肤的触感、他的味道、以及两人唇齿纠缠的热情,就像毒|药一样沁入骨髓。
于是,一想到要娶蓝嫣为妃,要拥她入怀,与她做那等亲密之事,朱椿便忍不住觉得恶心。
这样的感情让朱椿有些心惊,他对夏子凌,竟是动了真情吗?
但……现实却又容不得他任性。他是皇子,是藩王,不管日后能不能更进一步,他都必须结婚,必须诞下子嗣。这样日日陷于纠结之中,让朱椿内心压抑极了。
今日听闻夏子凌喝醉了被人背回家,他准备再见他一见。然而这么一见,却现思念更甚,完全不由内心控制。
蜀王正在纠结之际,夏子凌臆梦之中喃喃地翻了个身,衣襟滑开些许。朱椿眸色沉了沉,终于控制不住,倾身将床上的人揽入怀中,吻了下去。
思念多日的味道和触感让朱椿疯似得狠狠吮|吻着夏子凌的唇,混入了浓浓酒味的唇,却更让朱椿动情,不如就两个人这么一起醉下去,该多好。
一阵粗暴的热吻之后,饶是夏子凌睡得再沉,也被弄醒了,况且刚才的酒劲已经过了不少。夏子凌睁开朦胧的睡眼,头还有些昏沉,眼前的景象有些天旋地转,艰难地对了对焦距之后,他现……朱椿的俊颜近在咫尺,而自己正被他抱在怀中,就如那日在漠北一样。
相拥的两人都有些微喘,而朱椿的唇上还有些湿濡,他们分明是……接吻了吧?这是什么情况?做梦吗?他自然没有断袖之癖,为何独独对朱椿没有抵抗力呢?连做个春梦都要与他一起。
不对,朱椿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情意,就如同自己是他最心爱之人一样。他……不是喜欢蓝嫣的吗?怎么会这么看着自己?果然这只是一个梦境啊。
夏子凌自嘲一笑,低声说到:“我不是蓝嫣。”
朱椿用低沉好听的声音答道:“我知道你是夏子凌。”
夏子凌错愕地抬眼,朱椿竟然知道他不是蓝嫣,却还与他亲密相拥?
夏子凌正不知是梦是醒之际,朱椿喃喃说出一句“你 ...
(在做梦。”而后紧紧抱住他,烫热的唇再次吻了上来。
哦,原来自己真的在做梦。夏子凌忽然放松了身体,任朱椿这么抱着,放肆地沉浸于激吻之中。
宿醉的感觉果然很痛苦,第二日一早,夏子凌醒来之时,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骨头都要碎了一般。直告假在家将养了几天才恢复过来,这么一休息,居然不知不觉就到了蜀王大婚的日子。
之前避而不见,做臣子的总不好真的连主上大婚都不去恭贺一番。于是,这一日,夏子凌纠结了半响,还是换了一身青衣直缀,拎上些许薄礼来到了蜀王府。
想来他也有半月没来这蜀王府,也没与朱椿见面了。大婚的日子选在盛夏,正是不巧得很。蜀王与梁国公的掌上明珠喜结良缘,朝中大臣谁敢不来恭贺,蜀王府的门槛都快给人踏破了。吹吹打打之声烦死个人也就罢了,这人一挤,夏子凌更是心生烦闷。幸得他刚擢升为从三品,还能捞得个角落的位置坐一坐,那些个四五品的官员,要么只能站着,要么便是送了礼便离开了。所送的礼物,还不知道能不能到得了蜀王面前呢。
看着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大红剪纸,处处透出喜庆气氛的蜀王府,夏子凌心下有些低落,其实自己在蜀王面前,说白了也如同这家丁给他看的角落位置一样,谁都可以替代吧。
古代结婚,迎亲的仪式繁复,什么八抬大轿、仪仗开道、花轿迎亲、狮舞引门,总之不搞个大半天新娘迎不进门。夏子凌无心去观赏那结婚的前戏,只挑了个临近傍晚才来到王府,坐在席位上,想着一会露个脸也就算了。
他刚坐下不一会,门口熙熙攘攘之声响起,看来是新娘来了。宾客们多自站起来到府门口观看,夏子凌一个人坐在那里,倒显得有些另类。纠结了片刻,他还是起身隐入了人群之中。
第72章 蜀王大婚(下)
(洪武帝恢复周礼汉制之后,婚礼仪俗都有严格的规定,皇子的婚礼更是马虎不得。夏子凌在人群中,只见朱椿身着藩王龙袍,头戴九旒冕,果然是英俊非凡,只是面上神色有些冷然。
不过藩王自该如此吧,要是娶个亲乐得跟庄稼汉娶老婆一样,岂不是很没品。
到门前三丈之内,朱椿下得马来,接过一旁王府仪仗递过来的喜弓,拿在手中,却久久没有动作,只是朝着夏子凌所在的方向直直看过来。
灼热的视线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与他对视。夏子凌觉得自己已经很没存在感了,不知道朱椿是怎么找到他的所在的。
两人这么隔着人群遥相对视,似乎时间就这样静止了。认识三年有余,十八岁的蜀王已经与当年略带青涩不同,更加成熟稳重,也更有帝王之气了。
而自己的心境,也与初遇时有了很大不同。也许太在意一个人,盯着他看了太久,就会像自己现下的情况一样中了魔障吧。他夏子凌从到了这大明朝,便与蜀王的命运连在一起,十七年来,他将“朱椿”这个名字时时刻刻装在心里,于是此刻……便有些放不开了。
或许,他应该尽快娶妻生子,以免自己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但自己终究要回去不是吗?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坑害无辜的女子。
两人这么对视着,一旁的司仪不知蜀王为何突然呆愣住了,但时间紧迫。终于,片刻后,他耐不住上前两步,凑到朱椿耳边提醒到:“王爷,吉时就快到了。”
夏子凌见状,敛了目光,转身没入了人群之中。
朱椿看着夏子凌消失在人潮中,终于拿起喜弓,搭上包着红布的喜箭,朝着轿楣射了出去。
无意识地在蜀王府外晃荡了不知道多久,回到王府中时不仅错过了新娘跨火盆等步骤,甚至连今日的重头戏——拜堂他都错过了。听说久居深宫的后宫第一美人郭惠妃也与洪武帝一道亲临蜀王府,逗留了片刻,可惜夏子凌无缘目睹倾国美人的风采了。
拜堂之后,新娘入了洞房,酒宴却才刚刚开始。
刚落座不久,沐晟便走到自己身旁,道:“伯嘉,什么时候到的?我一直找你没找到呢。”
“我刚到,前几日醉酒还有些没缓过劲来。”前几日在家将养,他是与沐晟告过假的。
“嗯,一会早些回去吧。”沐晟说得风轻云淡,心下却有些不平静。
适才夏子凌来了又去,根本没逃过他的眼睛,加之看他神色有些郁郁寡欢,根本是对朱椿大婚这件事心存芥蒂吧。
沐晟心中忽觉有些不妙,他原以为只是朱椿对夏子凌单方有些不正常的情愫,现下看来,莫非这两人……竟是心意相通?
“嗯,一会敬了王爷就走。”他也确实不想在此多呆,但是身为蜀王的近臣,无论品阶,总不好无故离席。偏偏按他排到的这末位,朱椿一桌一桌应承过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这桌。
“今日蜀王大喜,京城各种人员繁杂,加之皇上出宫,兵马指挥司(即后来的五城兵马司)人手不足,从各都督府借了不少人手协防。我本来想让你领兵前去,但你告假,便让黄同知代劳了,若你身体无碍,可否去与他换值?”
夏子凌当即道:“景茂,你怎不早说,这样的冗职,怎好让别人代劳。我这就去与黄同知换防。”
沐晟点了点头,道:“那我与你同去与王爷道明,请他恕你先行离席之罪吧。”
夏子凌的回答完全在沐晟的意料之中,他若介意朱椿的婚事,定然会如坐针毡,巴不得先行离席≡己给他递了这么个梯子,夏子凌正好顺着往下爬。
二人挑了个空档,便端着酒来到朱椿面前。
“王爷,伯嘉今日还要当值,我代他给您告个不是,许他先行离去。”
朱椿未一语,盯着沐晟看了一会,而后才将目光转向夏子凌。
“王爷,臣奉命率人协助兵马指挥司布防,公职在身,恐要先行离去,”夏子凌说着双手举杯,“臣恭祝王爷大喜。”
朱椿唇角扯出一个微讽的弧度,道:“大喜?那不知夏……同知准备何时大喜呢?”
朱椿这样不与自己碰杯,却口出嘲讽之语,实在没有必要。他与他……又不是那旧情人反目,不过是君臣关系而已。
夏子凌收回酒杯,垂道:“臣家徒四壁,大业未成之际,不敢想那娶妻之事。”
其实王爷婚宴,与寻常人总是不同的,百官敬酒,朱椿可饮可不饮,全凭他个人喜好。既然蜀王不愿饮他所敬之酒,他也勉强不得。
“哦,原来如此,”见夏子凌收回酒杯,朱椿却突然将手中的酒杯一扬,薄唇轻启,一饮而尽道:“那么……就恭祝夏同知早成大业了。”
看到二人言语中有些夹枪带棒,沐晟只好打圆场道:“王爷,时间不早了,我送伯嘉先行离府,再来陪座。”
朱椿看了夏子凌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夏子凌与黄同知换值之后,一直忙到下半夜才回到家中。这么一日浑浑噩噩下来,竟然不觉困乏,索性泡了一壶茶,独自在院中小坐。
今日倒是个晴天,明月皎皎、繁星浩瀚,是个绝好的静夜独坐时节。这个时间,朱椿应该正怀抱佳人,享受那洞房花烛的千金一刻吧。这么想着,夏子凌竟然觉得口中的清茶更苦涩了几分。
这简直毫无道理好吧!朱椿结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如弃妇一般,独自在这里自怨自艾呢?!
他这个人,对感情一向有些迟钝,不过好歹也谈过恋爱,不是一窍不通的人,这几日别扭下来,他倒是悟出了自己对朱椿有一点点那么不大正常的情愫。
而今日,在王府门口,朱椿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忽然又领悟到了一点——或许朱椿也对他有点那么不大正常的感情。
两个男人互生情愫是怎么回事?在二十一世纪,这叫同性恋、搞gay,或是搅基,总之都是自己从前非常不齿的事情。他这穿越,不仅遭遇悲催,甚至连性向都穿崩了,让他回去如何有颜面面对江东父老?
但……就算他和朱椿都有那么点不大正常,他们究竟能做什么呢?人家那厢已经结婚了,而他也总归要离开明朝回去的。各走各路,才是明智之举。
“夏同知倒是惬意得很啊。”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夏子凌回头一看,一身黑衣的朱椿正站在自己身后,颀长的身影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眸如黑夜中的星子一样耀眼。
夏子凌今天只喝了一杯,因此,他确认自己并未出现幻觉,那么……蜀王因何出现在此呢?
“*一刻值千金,王爷不在府中享受温柔乡,为何此时造访?”
“赏月。”
“……”看来这家伙果然对月亮情有独钟。不过今天倒是明月高裢跤行酥滤菜埔怖共涣恕
“那么王爷请便吧,臣要去歇息了。”夏子 ...
(凌说罢就要回屋。
朱椿冷着脸,一把抓住夏子凌的左手手腕,道:“你心里就真的只有大业?”
如果说夏子凌之前只是有些猜疑,朱椿大婚之夜来访,又说出这样的话,他就算再迟钝,也当领悟到一二了。
“你觉得我还应当有什么?”
朱椿沉默不语,只盯着夏子凌的眼睛,脸色越来越冷。而后,他突然使了些力,将夏子凌往自己怀里拉。
夏子凌早有防备,加之朱椿手上只使了三分力,夏子凌手腕一翻,向后一跃,已是挣脱朱椿的钳制,离他三尺之远。
现下想来,就算在漠北大帐中,朱椿把他当成了蓝嫣,前几日他酒后梦到朱椿,第二日醒来嘴唇却是红肿的,想来那日夜里也不一定就真的是梦境吧。
蜀王如此大大方方占人便宜,横竖娶妻的是他本人,此刻还跟自己抛弃了他一般来这里撒野,简直好生没有道理。
“王爷,请恕臣僭越,您这番举动究竟寓意为何?臣不懂,臣不是那勾栏小倌,还请您看清楚了。”
夏子凌眼神清明,语气咄咄逼人的样子,忽然让朱椿清醒了几分。他今日虽未醉,但是也有些借着酒劲不管不顾之意,否则也不至于弃了蓝嫣来到这里。
可是……他究竟想干嘛?夏子凌问得好,他也在沉思这个问题。他喜欢夏子凌,这一点似乎已经无疑了,但他想将夏子凌如何?是收做男宠吗?不,那样太委屈了夏子凌。可是,夏子凌身为男儿,他也不可能娶了夏子凌,而身为藩王,他是必须要娶妻生子的。
所以……这么苦苦纠缠,又有何用?
“王爷,在臣的家乡,一夫仅配一妻,是以臣一直没有娶妻,是因为尚未遇到确定心意可以厮守一生的人。王爷既然已经大婚,还请收敛心意,不要做出逾越之事。”
“今日臣就当做王爷未来过此处,以后臣与王爷,还是谨守君臣本分的好。”
朱椿看着夏子凌的唇一开一合,一字一句听着他述说的话。夏子凌的建议,似乎很好,既当如是,也仅能如是。可是……心里却有百般的不愿意。
“不。”朱椿咬牙说到,一步步朝夏子凌走近。
“王爷请不要任性了。”夏子凌蹙眉向后退了两步。
“不!”他知道他很任性,可是他该死的放不下。朱椿挤出这一个字,更加逼近了夏子凌。
“那么恕臣不奉陪了!”夏子凌又退了两步,正好贴近墙边,右手从墙角不知哪里摸出一柄剑,趁朱椿不备便“刷”得袭向朱椿面门。
夏子凌这几日该郁闷的郁闷,该买醉的买醉,现下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这么兢兢业业助蜀王成大业,虽然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但从未做出任何对不起朱椿的事情。蜀王自己不能付出全部,难道想要他向男宠一般毫无尊严,任他予取予求?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理念中,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说到底他才是应该动气的那一方,不是吗?
第73章 京中斗法(一)
(朱椿没有想到夏子凌会突然对自己出手,一时不备,差点被他刺中,狼狈地仰身后倒,才躲过了他这一剑。
当然,其实夏子凌也是算实在了以朱椿的身手定然能躲过,才敢贸然出手的。
“接着,别说我欺负你。”夏子凌说着又捞出一把剑,扔向朱椿。
蜀王抿了抿唇,不知夏子凌是何用意,但仍是接了直抛过来的长剑。
夏子凌知道自己打不过朱椿,不过现下却不论输赢,想和他打上一场。夏子凌度极快,招招不带含糊,直奔朱椿要害而去,但每一招都被朱椿轻巧地化解了。
朱椿武功本来就在夏子凌之上许多,今日虽喝了些酒,却并不妨碍他的挥。只不过比起夏子凌的肆无忌惮,招招力,朱椿担心伤了对方,手下留情,仅以防御为主,百来招下来,面上看着倒是两人旗鼓相当,打得难解难分。
二人从院子里打到屋顶上,复又打到院外荒地处,直到夏子凌觉得有些累了,才把长剑一扔,坐在地上,道:“不打了。”
朱椿将剑往地上一扔,看着径自双手撑地仰视星空的夏子凌,忽然觉得今日的夏子凌率性外露,更加让他移不开眼。
不过这么酣畅淋漓打了一场,两人倒是将内心的烦闷泄了不少,心境豁然开朗。
两人这么并肩而坐了片刻后,夏子凌转头望着朱椿道:“王爷,你为君我为臣,不是很好吗?别再犯糊涂了。”
若是夏子凌刚才同自己说这话,朱椿是百般不愿的。现下将那些烦闷撇净,心中虽然苦涩,却是不再犯别扭。
夏子凌是该自由翱翔的鸿鹄,又岂容他私自囚禁在囹圄之中呢?身为皇子,身不由己,如若不放手,或许只能将他从身边逼走。
朱椿望着空中的圆月,许久之后,艰难地开口道:“我知道了,如若有一日我能成得大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夏子凌垂下眼眸,落寞一笑,道:“谢王爷。”
这荡平北元之后,举国上下一时再无大事,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平和之下,唯有京中形势有些微妙。
洪武初年,朱元璋便钦定下成年藩王不得无故逗留京中的规矩。但现下京中却待着三位成年藩王——
秦王朱樉,年前奉诏进京朝贺后,便因风寒久不痊愈而留在京中治疗。
燕王朱棣,北伐归来后,便因旧伤复上不得路,逗留京中休养。
蜀王朱椿,刚刚成年,却恰逢大婚,且蜀王府还未修建完毕,是以也是就藩不得的。
规矩说的是不得“无故”逗留京中,这三位看起来似乎都理由挺充分的。但明眼人却看得出来,这三位逗留京中的藩王,正是目前竞争东宫之位最具实力的三位皇子,是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秦王在众皇子中齿序第二,虽然平庸了些,朱标薨了,按顺序排,自然该排到他继承皇位,朝中支持他的大臣不少,多是那些维护朝廷法度、因循守旧的老臣。
燕王是不世的将才,加之为人圆滑,朝中多有口碑。但文化水平稍低了点,文臣学士们不大待见,支持他的多是武将,尤其是中山王徐达旧部。
蜀王最近人气颇望,本就文韬武略非常出色,母妃又是洪武帝宠妃。此次征讨北元归来之后,与新贵将领蓝玉结了姻亲,朝中一批大臣趋之若鹜,蜀王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所以,这么分析下来,这三位算是各有千秋,谁能最终夺得那东宫之位,还真不好说。
秦王和燕王打着养病、养伤的名义,自是不好外出了。而一贯低调的蜀王最近却有些转了性子一般,与王公大臣们往来频繁不说,居然还流连起了之地。
这事的由来还要从朱桂说起。由于蜀王大婚,洪武帝特许在中都阅武的代王朱桂回京。这朱桂,一向是风流成性的,上次在中都被那皓月背叛,萎靡了一段时间,现下复又生龙活虎起来。
京城之中,比起中都,场所可要高级了不少。朱桂听说京中有名的墨青居新近来了一位头牌名唤“青玉”,长相如神仙下凡一般,所接客人,皆由他自己挑选,他若看不上眼,管你是什么王公贵族,一律挡在门外。
有这等妙人,朱桂自然心痒不已,约着他那些猪朋狗友日日前去拜访,掷下千金之后,这一日终于得见青玉公子一面。朱桂大喜之下,得意地在朱椿面前炫耀,却不想朱椿忽然道:“今晚我与你同去。”
朱桂有些错愕,他那哥哥上次不是说过再不去那勾栏之地了吗?怎的现下主动要求同去?
“哥,我要去的地方可是……呃,那男男欢好之地啊。”
朱椿冷冷瞥了朱桂一眼,道:“我知道。”
于是,当晚用了晚膳,朱桂的马车上多了一个板着一张冷脸,活像去赴刑,而不是去温柔乡享受的男人。
朱桂一边偷瞄着自家老哥的臭脸,一边在心里思量着,大哥这刚大婚不久,就跟着上之地快活,究竟是何用意?大嫂看起来长得挺漂亮呀,这时候不正应该是两人如胶似漆的时刻吗?就算要腻味,也没这么快吧!还是说大嫂看起来漂亮,身上却又什么隐疾,不能伺候夫君?
但他这嫂子的后台硬朗得很啊,看样子,本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带着亲哥哥去找小倌,不知道会不会飙。可是……这次明明是他哥自己要跟着去的,他朱桂可是清清白白呀。
“别想些有的没的,墨青居快到了没?”朱椿一语将从上了马车就死死盯着自己看的弟弟唤回了神。朱桂这家伙,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
“呃……就在前面。”
下了马车,两人嘱咐车马仆役在门外等候,直接在小童的引领下入了内院雅间▲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一个身着青衣直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