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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部分阅读

    看,灰蒙蒙的空气中,她只看见自己的泪水。她听见一辆出租停在自己跟前,心里出现了短暂的幻觉,大牛赶来,责骂她不辞而别

    他赶不来了,因为他残疾了,残疾到无法再爱的地步。

    “机场。”她告诉司机目的地。丁欣羊所羡慕的,在大丫动身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丫的心再次被凄楚堵得满满的。飞机带着她离开时,她问自己一个突兀的问题:一个人到底能爱几次

    我停止着,其实像死了一样。伴随着类似的思绪,朱大者再次被昆德拉所说的“轻”缠住,无眠,无欲,无求,无为,无不为。

    每天起床就是跟蜕掉的躯壳告别,像蜕皮的动物,无数层皮囊,呼吸停止的那一天将蜕完最后一层。他想这些乱事消磨时间。有一天人们发现这一层层皮囊根本没包裹过所谓的灵魂,我会怎样反应他问自己,但不希望自己回答。

    朱大者给丁欣羊写了一封信:

    欣羊,你好,

    想起一件事,还你日记时,忘了向你道歉,对不不管怎样,很抱歉偷了你的日记,但这行为是不是还有一点积极意义有一天,人们对别人的隐私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我们的日子会更难过。那时,实现的将是萨特的预言而不是马克思的:他人即地狱。

    爱情句号第三十一章2

    近来,闲着无事,决定度一个“遐思假期”。想到一件事,想对你说说。我写出来如何理解就是你的事了。

    对那些理不出头绪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忘记。回忆并不像人们想的那么温顺,谁老是在回忆过去,他当下的生活很可能就是回忆的某种延续。有一天也许会发现,错误的决定跟喜欢回忆有关。这样的人永远也不能真正开始一个新的生活。

    给自己一个机会,向前走,别总跟过去的垃圾纠缠,最后觉得自己跟垃圾一样不新鲜。我不是说你像垃圾,我是说自己。我停留在一个阶段太久,已经是垃圾。以上算是介绍教训。

    看完信,丁欣羊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已经被感动了。接着她在信封里发现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如果你被这样的信感动的话,就没指望了。

    “就太垃圾了。”丁欣羊自言自语地说着,心情轻松很多。她出门替大丫处理一些具体的事情,路上,再一次真切地体会了大丫走时的心境。这是痛楚的自由,但是绝对。

    爱情句号第三十二章1

    从凉爽的初夏到炎热的酷夏一夜间就变化了。燥热延迟了人们睡觉的时间,除了夜市格外兴隆,人似乎更容易烦躁,傍晚透过敞开的窗口,经常听到呵斥和争辩的吵闹声。

    丁欣羊蜷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不停地换台,直到天完全黑透,眼睛发花时,才关上电视。她肚子不饿,也没胃口。她拿过无绳电话,拨了储存的大丫的号码,铃声响了好久,她才意识到大丫已经不在。对自己发出一个嘲弄的微笑,心里更空。接着她拨了朱大者的电话,听见他接电话时,她顿时有安顿下来的感觉。

    难道只有男人才能帮助女人消灭孤独的感觉吗她这么想的时候,也顺口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看来你呆在家里净反省了。”朱大者调侃地说。丁欣羊慌乱地改口,说自己刚才在给自己念杂志,以为他不会接电话,自言自语瞎说来着。

    “就像女人不自觉地说男人头脑简单五肢粗壮。”

    “什么”丁欣羊脸红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时知道自己肯定没听错。

    “没什么,瞎说的,是个病例。怎么样,最近好吗”

    “挺好的。你哪”

    “我也挺好的。”朱大者说完对墙咧咧嘴,好像它是旁边的一个熟人。说完,他转身,另一面墙上的镜子照出他的样子:瘦了很多,半个月没剃胡子,大半个面孔像被藏起来了。恍惚中,海外生活的时光重现了,那时,他更瘦。

    “挺好就好。我没什么事,就是打电话问候一下。”

    “多谢你。那你多保重。”朱大者要挂断电话。

    “等一下。”丁欣羊违背自己的意志,“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趋赶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说说看。”

    “我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孤独,但有时候还是能被这东西击倒。估计你能理解,因为你曾经阻止过我。”丁欣羊想起那个晚上,朱大者疯狂的举动。“也许我不该这么直接说,这差不多等于告诉你,我在抓你的稻草。”

    朱大者没说什么。他能理解,因为他自己眼前的状态也很类似。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他没有记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能结束这样的状态:自己总是找不到自己。

    “你还在吗”丁欣羊问他,他好像刚刚醒来。这不是他的排解方法,他也曾阻止丁欣羊类似的行为,现在他想,他不该那样绝对地看待她。在那样的状态下,她自己也未必好过。

    “当然,当然,坦率地说,你刚才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丁欣羊从没想到一贯调侃讽刺挖苦的朱大者会说这样的话,吃惊不小。

    “你在讽刺我吧”

    “怎么会我讽刺过你吗”丁欣羊正在想怎样回答,她的手机响了。

    “你不光讽刺过我”

    “讽刺别人我知道,你,我好像没讽刺过。”

    “你刺我还少啊”这么说委屈被勾起来了。

    “刺跟讽刺两回事,你不觉得吗”朱大者说完多少有些后悔。他已经决定不再试图改变他和丁欣羊的朋友关系,他对自己能否让一个女人幸福越来越没有把握。而丁欣羊又是个内心经历太多痛苦又过于认真敏感的女人。她的生活态度跟他的差距太大,他觉得这狗屁生活不值得认真对待。

    “你想说什么”她的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

    “没什么,你的手机响了。”朱大者想转移话题方向。

    “对不起,我看一眼,估计有什么急事。”丁欣羊打开落地灯,从皮包里掏出手机,是姐夫白中的电话,她立刻就接了。

    “喂”她听对方说完,“还是那个医院我马上就去。”丁欣羊掐断手机,哭了起来。当她发现自己另一只手还握着无绳话筒时,哭得更厉害同时掐断了电话。在出租车里,她哭着好不容易才说清楚了地址,司机不说话,飞快地开车,好像这是对这个难过女人的最好安慰。

    爱情句号第三十二章2

    丁欣羊赶到医院没多久,朱大者也到了。看见白中像死人一样坐在急诊室的走廊上,他证实了自己的预感。

    丁欣羊对朱大者点点头,他无声地在她旁边坐下。她看着白中的双手悬在膝上,时间久了已经失去血色。

    白中在电话里只说,你姐又自杀了,现在他们等待着丁冰生死的消息。丁欣羊心堵得慌,忽然问白中,她要不要给父母打个电话。白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朱大者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安定。

    医生终于出来了。

    他是个中年医生,也是个外表漂亮的男人,像电视连续剧中扮演医生的演员。他低声对白中说,患者死了。

    丁欣羊没有哭,但泪水流了下来。

    爱情句号第三十三章1

    我觉得他人永远都不能像你期望的那样,所以你不能对别人抱有期望。这世界是冷酷的,人们必须为自己拼搏。我无法证实我的感觉,我怀疑它是错的,是我的某种病态造成的,但是我仍然怀疑。这简直是魔鬼的圈套,我好像被两种均衡的力量拉扯着。

    昨天,我梦见跟一群认识的人在田野上散步,但他们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跟任何人打招呼,他们都像没听见一样,只顾跟其他人说话。

    当我看见白中和蒙蒙在人群中时,便惊醒了。我讨厌类似的梦境,但我只有类似的。此外的一切像空谈一样。

    丁欣羊看丁冰这篇日记时,哭了。她写出的心境抓住了她。她想起自己的生活状态,也充满了丁冰写到的灰色感觉。越来越经常的迷惘和胆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拥有什么。高兴和昂扬的感觉要么短暂要么少见。她的某种感觉和丁冰的融合了,在丁冰变成死人之后。假如,她早一点体会到这些,会不会改变丁冰的生活也许丁冰的死让她明白了这一切,这么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一个寻常的初秋的早上,树上变得稀疏的叶子,使地上的阳光斑驳。

    白中,丁欣羊,丁欣羊父母,蒙蒙依次站丁冰的遗体旁。哀乐盖过了一切,人们陆续进来。白中呜咽地哭着,丁欣羊不停地流泪。她站在父亲身边,听见了他的哭声。

    生活给继续活着的人提供了活着的理由,给另外的人提供的是离开的理由。

    哀乐响了起来,丁欣羊告诫自己不要哭,朦胧中她觉得丁冰一直希望的是平静。一切终究沉寂下来,哪怕是通过死亡。

    人们,熟悉的,不熟悉的,流泪和没有流泪的,缓缓地走过来,然后走过去,对白中说点什么,或者直接离开了。灵堂有两个门,一个让人进来,离开必须走另一扇门。有人问为什么,有人回答说,因为这里没有回头路可走。丁冰的父母哭了,白中哭了,蒙蒙流泪时,脸依然是紧绷着。丁欣羊没哭,她看着为丁冰哭泣的人,像看着陌生人。她看见朱大者,刘岸,田如一个接着一个走过来,最后一个走进来的居然是大丫这时,丁欣羊哭了。

    她像一个走在长长的黑暗地道中的孩子,因为惊恐忘记了哭泣,忽然看见获救的稻草,于是,坚持的紧张和痉挛,都松开了。她哭得那么肆意,那么安全,那么享受,在她瘫软下去之前,被大丫抱住了。朱大者帮助大丫搀扶丁欣羊,让她能自己站稳

    朋友们带走了丁冰的父母和女儿,看着丁冰被推进去火化的人是白中和搀扶丁欣羊的大丫朱大者。丁欣羊哀戚地看着吞下丁冰的那扇门重重地关闭。白中突然嚎啕大哭,不知所措的双手,在空中抓来抓去。丁欣羊哭着拉住姐夫的一只胳膊,他的另一只手仍然在空气中抓挠着。她看着这个伤心欲绝的男人,她丧失了对所有感情的理解,无论爱情还是仇恨,无论理解还是误解,在死亡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最后的意义早已被莎士比亚说出来:活着还是死去。

    丁冰死了。

    丁欣羊走到朋友中间,衰弱的阳光让她觉得刺眼,她心里堵得死死的,丁冰好可怜。她无话可说,一个人朝陵园外走去。她对跟过来的人们说,她想一个人呆会儿;她请求让她一个人呆会儿。人们还要劝阻时,朱大者拦住大家,放丁欣羊一个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他在心里向她告别。

    大丫终于回来了,站到丁欣羊的面前。她说,我回来,完全彻底地回来了。

    “现在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坐稳,别吓坏了。”

    丁欣羊皱皱眉头。

    “两个星期后的星期六晚上,在升起酒吧,我有个演唱会”

    “你有个什么”丁欣羊仍然坐着,但很惊奇。

    “演唱会。”大丫认真地说。“该通知的我都通知了。八点开始,但你得早来。之前我得排练,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反正我们打电话联系,如果你有空就过来,先和艾录认识认识。”

    爱情句号第三十三章2

    “好的。”丁欣羊的应诺带出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她似乎看见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几乎每个人都有改变,但只有大丫一个人往高处去了。活的面貌清新昂扬。她为那些留在原地的人沮丧,主要是为自己。

    “有需要我帮忙的,你肯定不会客气。”丁欣羊说着,把大丫的银行存折交给她。“不够我还有。”

    “肯定够了,我在厦门时,帮人打工,教吉他,有积蓄的。”

    “大丫,我这么说,你别笑我。我真的为你高兴。一方面,我嫉妒你的勇气,另一方面,我高兴你是我的朋友,这样我可以为什么人骄傲一把。”

    “别光看我现在的这一面,时间长着呐,你很快会看见另外的阴暗面。人很难真正地改变,能做点样式的改变已经不容易。”

    大丫离开后,丁欣羊想,哪怕只是样式的改变,她仍然不知道,哪些样式真正适合自己。她没有动力。她甚至羡慕大丫曾经经历的剧烈的痛苦,连这么负面的动力她也没有。她的生活既不是水也不是火,是一团说不清楚的模糊。

    爱情句号第三十四章1

    妈妈,你教了我太多做人的道理

    忘了告诉我爱情是什么

    妈妈,现在爱情已经无所谓

    我不再有永恒的感觉

    妈妈,你没有告诉我爱情是什么

    因为你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妈妈,哪一天我真正离开了你

    那天里开始了我的孤独

    妈妈,我再也找不到一个人

    那人像你,带给我永恒的感觉

    妈妈,我走在路上,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

    长大像强盗,回忆像稻草

    活着,偶尔这样,偶尔那样

    妈妈,我好久才想念你一次,知道你不会怪我

    可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妈妈

    妈妈,你没告诉我爱情是什么

    妈妈,当我拥有爱情时,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妈妈,当我安宁的时候,我失去了爱情

    妈妈,你知道我不是责备你

    妈妈,这是只能跟你说的话

    妈妈,我明白得太早

    路还很长时常这样,时常那样

    大丫唱完这首歌的时候,“升起”酒吧里的几十号人没发出一点声音。抱着吉他的大丫坐着,看着她的前面,眼神虚无。艾录在她旁边,吉他横在腿上,目光里没有含义。刚才的歌声平静,绝望,动人的原因是产生这两者之间的无所谓。掌声疏落响起,接着热烈,然后持续。中间地带的掌声格外响亮,那里坐着丁欣羊,朱大者,大牛,车展,白中;刘岸和妻子田如。唯一收到邀请来不了的是丁冰。丁欣羊把一份精美的请柬在中午阳光尚好的时候,放到了丁冰的墓碑前。

    掌声停止后,大丫说:

    “感谢我的朋友们,让今天变成现实。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演出或者演唱会,我需要的也许就是这样的形式,来的都是老朋友,大家像聊天一样坐在一起。该说的都说了以后,就不再有那么多负担。如果必须说,这是一场演出,那我希望它是最后一场。写歌词跟说话一样,好话不用说第二遍。”大丫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她调整了一下,转换成轻松的语调接着说:

    “我曾经怀疑人只能爱一次的说法。现在我只想这么认为。幸运的是,我经历了这一次,虽然短暂得令人绝望。”大丫说到这里,眼睛往上看,轻轻地说,“我想你也会同意我的说法,我们真正明白对方明白我们之间发生的爱情明白我们再也不会伤害彼此明白怎样让彼此幸福明白一切时,已经迟了。”

    丁欣羊用余光瞥了瞥大牛,他笔直地坐着,仿佛已经石化了。

    “我还是唱歌吧。”大丫说完,开始弹吉他。

    没有爱情的时候

    我活着

    得到爱情又失去

    我活着像死去一样

    我困了,却不愿睡下

    睡下不会再醒来

    你要告诉我理由

    为什么活着像死去一样

    这样的生活,积蓄着敌意

    你尊严的代价是我的堕落

    你的爱情不过是所心所欲

    爱情像无底的深渊

    深渊是无底的

    让我的仇恨毁灭你

    让我在地狱路上和你相遇

    没有履行相爱的契约的人都活着

    死去的只是爱情

    假如你死了,爱情便永远生效了

    你活着,亲爱的,就像我也活着一样

    我希望毁灭自己,为了让你难过

    你伤了我,伤到永远好不了的份上

    你的拒绝不可原谅,我永远不会去祝福

    你让我看不见自己,看不见美丽

    难过变成了我永远的底色

    我爱你,你却说,你不愿意

    我说,我爱你,你说,你不愿意

    让我跟你约好再见的时候

    在某一天里,在某一个世界里

    难道你仍然不愿意

    大丫一首接着一首唱了下去,曲调低沉和缓,淡淡恬然之下到处埋伏着撕裂肺腑的难过。丁欣羊想起当年流行的草帽歌,想起迷失,想起孩子,想起妈妈,最后想起爱情歌声掌声交替,大丫的歌声把朋友心底隐埋的东西搅动起来。他们的确是大丫最好的观众,因为她歌唱的是绝望,她的歌在这或多或少绝望的人群中,连成了一片伤感的河流。河水流淌着,如果说绝望是难过的终点,大丫的歌声便像融化,融化了绝望的坚冰,即使只剩伤感,最后仍然让大家心里出现了一种娇嫩的感觉:想珍惜点什么,想宽容点什么,想爱点什么,想憧憬点什么

    爱情句号第三十四章2

    什么

    最后一首歌唱完的时候,大家站起来叫喊着。丁欣羊走到前面久久地拥抱了大丫。大家热烈地鼓掌。

    朱大者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大牛,对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起身,推起大牛的轮椅往外走。朱大者看看前面被人群围拢起来的大丫,便跟着他们离开了喧闹的酒吧。大牛知道朱大者跟着他,但没有回头。

    “你不走不行吗”

    “照你这么说,我连走的权利都没有了”大牛愤怒地说。

    “她就是为你唱的,这个不用我说吧”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走吧。”朱大者突然理解了一切,除了劝大牛走,再也没话了。朱大者轻轻拍拍大牛的肩膀,大牛说:

    “如果大丫现在求我跟她一起生活,像在医院时那样,我会答应的。”他平静得像另外一个人。“因为我一无所有了,包括我的骄傲。可是,她一旦发现这个就不会再爱我了。”大牛的话像一只用力抛过来的球猛击在朱大者的胸口上。“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一件事是不可笑的了。”大牛最后一句话被夜里的寒冷冻僵在空气中,朱大者仿佛看到生活残酷的另一面:倒霉的人居然也躲不开可笑的宿命。

    大牛在朱大者的帮助下坐进车里,离开了。汽车启动后的尾气,冲进朱大者的鼻子,进入了他的脑子。他脚步迟缓地回到酒吧,开始认真考虑把烟戒掉,不是为了健康,而是突然觉得烟很臭。

    酒吧里的气氛因为大牛的离开发生了变化。大丫坐在唱歌的地方,抱着吉他一句话不说。朱大者走近丁欣羊,她立刻低声问他,大牛为什么走了。他反问了一句,难道他不该走吗说完,他走到前面,对大家说:

    “就这样结束吧。认识的人去离这儿不远的红旗饭店,喝点酒庆祝庆祝,管他庆祝什么呐。出门往左走五百米,再往左,走两步就是了。不认识的人就回家吧,或者自由活动。”他说完,有笑声,还有个人问,什么叫认识的人,认识谁算认识啊朱大者说,认识自己算认识。从刚才提问的方向传来鼓掌声。

    大家陆续离开,去红旗饭店或者回家。丁欣羊看着朱大者蹲到大丫身边对她低声说话,感受很复杂。刚才一直无动于衷的大丫开始认真听他的话,很快他们一同站起来。丁欣羊一个人离开,直接去红旗饭店。路上,纷乱的情绪像缠藤一样绕住了她。她想知道朱大者对自己是否仍然有特殊意义;她想知道自己最好女朋友此时的感受;她想知道自己对车展说点什么,才能概括他们的感情如果说大丫的歌声在她心里唤醒了什么,现在她忍受的就是清醒之后的再次失落。

    车展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当他看见丁欣羊一次又一次裹紧大衣时,便快走几步赶上她。她站住,没说话,他解开自己的大衣,却不敢邀请她投入自己的怀抱。他想了想,脱下大衣,被丁欣羊拦住。她走进他的大衣,他紧紧拥抱她。温暖的幻觉变成今夜的一种感情,丁欣羊觉得他们凭这个可以对付整个世界,共渡余生。她在大衣下面用双臂环住他,像孩子抱着一棵树。

    “别放开我。”她喃喃地说。

    他更加用力地拥抱她,好像这就是回答。

    “我们就这样,不改变了,永远在一起,行吗”她又说。

    他没有再次更加用力地拥抱她。她也感觉到了。

    “一直到死,就这样,不行吗我们订一个契约,不用了解,不用理解,什么都不用,就是在一起,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她说得那么坚决,像遗言。

    “好的,好的。”他说着像哄小孩儿一样晃动她。“但是,了解也很重要,两个人必须互相理解才能永远在一起。”

    “你说的对啊”她挣开他的拥抱,再次裹紧自己的大衣。“我还没喝酒就醉了,居然把理解这个永恒的真理给忘了。哎,你别介意我这么马虎,不过我知道,理解万岁。”她忽然出现的高昂的情绪,使得车展一时懵懂:他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爱情句号第三十四章3

    丁欣羊拉起他的手,大声说,现在该去喝酒了。车展说好,他们手拉手奔向红旗饭店。

    车展永远是心安理得的,因为他负责任。爱情的世界对他构成巨大的吸引,但是,无论他喝醉多少次,也不会想到,爱情需要责任,但同时也排斥责任,因为爱情需要自由。

    红旗饭店是个怀旧风格的饭店,文革时的装饰渲染出的“政治”气氛并没影响人们的胃口,七层客满。墙上的干大葱假大蒜,文革的标语口号,居然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氛。

    “我们不提谁来了谁走了,喝酒吧。”大丫提议。

    每个人手边都有一个温在热水里的小酒壶,大丫提议后大家分别给自己斟酒。捏在手里的小酒杯被举到高处以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干杯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你给说了,你把我们打击到底了。”朱大者调侃地说。

    “看来今晚喝醉的可能是没有了。”大丫说完,看看大家,气氛被压抑着。她轻声哼唱:

    老朋友怎能忘记掉

    不时刻记心上

    老朋友怎能忘记掉

    那过去的好时光

    大家随着唱了起来,一遍又一遍。

    “不管怎么说,我们保住了友情。”朱大者点上一只烟。“今晚不适合喝酒,改天再喝吧。”他说完,大家都沉默着。

    “欣羊,你情绪好像不对”朱大者说完看看车展,车展微笑着扭头看丁欣羊,大家看着三个人。

    “我有种感觉,大家以后不会常见面了。”大丫说,“欣羊,你要是心里有话,不妨就直说,这里的人不管以后是不是有联系,都还是曾经的朋友,你不用”

    “这话你不说也罢。”丁欣羊不友好地顶了一句,她说出了她内心的一部分感受,但忽视了另一部分:她想对朱大者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关于过去的;她也想对车展说点什么,无论是关于过去的还是关于未来的;她也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她希望说点什么,把所有朦胧的都变得清晰。但是,这点什么,她说不出来,朱大者和车展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把她夹在中间,她说什么,对其中的一方都是不妥的。对自己,她更是无话可说,过去的生活像一块无法辨认的化石,只剩下时间的意义。

    “只有成功和幸运的人才愿意聚会。”朱大者说。

    “我想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丁欣羊说。

    “那就让我告完别再走吧。”朱大者掐灭烟,“也许你们以后还会经常聚会,吃饭聊天,为什么不呐。我参加不了了,我要搬走了。”

    “你去哪里”大丫问。

    “我有个朋友在青海当校长,师范学院。他让我去当老师,我接受了。”

    “那里有很多鸟儿。”丁欣羊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他这是逃避,而且觉得他无处可逃。

    “这也许是我愿意去的原因。跟人相处我有障碍,基本没及格。”朱大者笑着看看大家,“如果我能好点儿,我们过去的好时光可能也会好点儿,对此,我请大家包涵我。过去所发生的伤害,无论有意无意,我都觉得很抱歉。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这很糟糕。到新的地方,我准备改过自新,首先把烟戒了,让鸟们好过些。”

    丁欣羊觉得朱大者的话是针对她说的。这歉意像刀一样划开了过去朦胧的面纱,让她觉得羞愧:即使他在逃避,也跟我没关系了。他用这样的方式松开了我。她这么想的时候,眼泪流了出来。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对朱大者的依恋竟然如此这般。丁欣羊的眼泪把饭桌的气氛搞得紧张,大丫走到她旁边,车展识相地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坐到朱大者旁边。大丫安慰丁欣羊,后者突然笑了,说大家肯定误会她了。

    “我是想起发生的这些事,觉得人生无常才流泪的。”她说完转了话题,“青海风景肯定很好。”她说完举杯,“来,为朱大者的新生活干杯。”所有人都端起杯,为即将远行的朱大者干了杯中酒。

    爱情句号第三十四章4

    “谢谢你给过我的帮助。”丁欣羊坐下后,对朱大者说。

    “我很高兴你刚才的眼泪不是为我而流,不然,我会觉得自己罪加一等。”朱大者调侃地说。丁欣羊看见车展目光中嘲讽的神情。大丫对朱大者说:

    “有一天,你会为你的玩世不恭后悔的。”

    “我玩世但没有不恭吧”朱大者小心地开着玩笑。

    “大者,你该安定下来了。”大丫说。

    “你呐,亲爱的大丫同志”朱大者说。

    “欣羊说的对,明天还得上班,我也该走了。”车展说完站了起来,气氛又变了。

    “我送送你。”丁欣羊站起来。

    “不用了。”车展声音听上去不那么自然,好像在控制自己的某种情感。

    “我有话对你说。”

    “以后。”车展坚定地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他的第二句话多少缓和些。丁欣羊愣在那里,直到车展对她发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她才缓过来。大丫走到他们中间对大家说:

    “我们一起撤吧。”她的建议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丁欣羊觉得在这一刻里,她失去了车展,尽管他的微笑给了她一个关于未来的暗示。与车展分离的疼痛虽然不那么强烈,但它仿佛会滞留下来,变成隐痛,在她今后不如意的日子里泛起。

    “经常打打电话。”车展走近她,小声说。她认真地点头,心里感谢他的安慰,同时知道自己无力再为他们的未来努力。她的心情写到了脸上,因为她看见车展看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她对车展发出一个微笑,像句号那么圆润,那么清楚。

    “你好像选择了他。”车展友好地说。

    “可他选择了鸟。”她笑着说。

    “我知道了。欣羊,我现在理解你的意思了。”

    “那太好了。”

    “可我还想说句话。”他接着说,“我这人太理智,所以什么事我考虑得比你多一点,这些东西传达给你,都变成消化不了的东西。但是,我想提醒你,现实也有现实的力量,命运仍然是最大的悬念。”他停顿一下接着说,“让你失望我也不好过,但估计我改变不了。我的犹豫迟疑怀疑也许跟某些事情的表面状态有关,也许跟我的性格有关,但是,跟我对你的感情没关。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幸福,因为你是个好女人。”

    大丫走过来,把丁欣羊的大衣扔给她。她说,我们走吧。丁欣羊点头。大丫对大家说:

    “再见了,哥们儿。”说完带走了丁欣羊。

    她们走了,像她们进入故事时一样形单影只,也许回家去了,也许挽着手在夜里散步去了。

    “我送你回家吧”车展对朱大者说。

    “不用了,你先走吧。”

    “那我先走了,再见。”车展把再见说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再也没有哪个词值得动感情说。

    朱大者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他好像终于看清了一件事,至于是哪件事,实在是太无所谓了。这时,他对服务员说:

    “买单”

    作为作者,终于无话可说,终于可以退出这个故事。

    作为作者唯一还想补充的是:写这本书像一次艰难的旅行,为了到达终点我尽了全力。途中的种种遗憾和不足,我已无力弥补,因为在完成这本书的同时,我必须战胜生活中其他的困难,身心皆惫。对我来说,这是一段黑暗的时光,也许因为这个,我无法给这本书更多的光亮,因为我也没有。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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