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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部分阅读

    “你过来让我抱一下”他坚定的把手臂伸展开,“朋友那种就抱一下”

    普华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以为他是开玩笑。等意识到他是当真了,僵在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他适时的把钥匙拿出来,拎在手里让她看到,镇定自若的问她:“想好没”

    风吹散了普华的头发帘,挡在她眼睛上。十五岁女孩的矜持,游移,对异性的恐惧尽收永道眼底。

    她站在入口很久,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他等这一刻等太久了,久到她每迈出一步,他的手心都在不停冒汗。

    她终于站到了他面前,闭上了眼睛,密密的两排睫毛胆怯的颤动,嘴角要哭似的,咬的一点颜色都没有。

    他收拢了双手把她圈起来,低下头顺着脸颊擦过耳边甚至颈窝。她很白,鼻尖上的小雀斑是粉色的。软软的,肩膀好像禁不住他使劲握。但这还不是他要的那种拥抱,他要去感知她肌肤的温度,感受她的战栗,亲自去探索她身上虚无缥缈的味道是什么。

    在她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他猛地穿过她腋下托着将她举高,像个父亲抱婴儿那样将她全部融入怀里,紧密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没法呼吸,胸口贴着胸口,脸颊贴着脸颊。

    她惊呼了一声,开始慌乱的挣扎,捶他的手臂肩膀,三两下又被他抓牢收在身后。

    “我喜欢你”他像是梦呓一般贴在她耳边说,执着的板过她的下巴,望着她棕黑色的瞳仁。

    “我喜欢你”他觉出她要哭了,放轻了手劲,好好跟她说,“我等着你”

    她不说话,嘴唇抖得厉害。

    在她真要哭出来之前,他不舍地把她放回地上,钥匙送到她手里,揉揉她的头退到一旁。

    “快走吧我不告诉封青”他满足地笑了笑。看着她抹抹眼睛,真像受了莫大委屈,瘪瘪嘴跑走了。

    44

    楼顶的一抱差点把普华吓出病,有两天躲施永道躲到了发指的地步,计算机会考当天在同一个考场,她一进去见他在座就往外跑,好在被监考老师叫住了。

    有多恨他倒也说不上,就是真怕了,他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她信了。

    好在施永道表现的很低调,好像什么没发生过,也不接近她,多是远远的“瞭望”。

    期末考试前,普华把一年的英语笔记借给纪安永复印,又把他拜托的语法速记表誊写整齐放大印好放在他桌上。几天后,那份英语复习资料很快在班里传开,半班男生人手一份,而语法速记表纪安永只和最好的几个朋友分享,自然又少不了施永道。施永道把速记表复印了好几份,包成了各科作业本皮,弄得普华好不尴尬,几次交作业都恨不得把他的作业本抽出来扔掉。他就是有本事在她慌不择路的时候让她进一步心烦意乱。

    娟娟日日与普华同进同出,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逼问普华讲细节,她也是避重就轻,至于那个拥抱,她是誓死也不会开口提,几乎成了人生的一大耻辱。

    计算机会考的成绩很快就下来了,普华给纪安永的信却是杳无音信,在文理科取舍最迟疑的当口,她只好求教即将毕业的广播站长孔谦。

    普华和孔谦也算得上有前后辈共事的情谊在,又和他弟弟同届同班,所以孔谦特意带了些大学的介绍资料给普华,很乐意帮忙。

    他们约在建一见面,孔谦拿着志愿草表一一给普华讲解文理科的利弊和选科依据。后来碰到放学的孔让,也坐在一起聊选科这些事。

    虽然孔家兄弟是外人,但普华很庆幸能听听他们的意见。每次这样的问题问娟娟,皮球又会踢回脚边。娟娟从不替她拿主意,她自己的主意都懒得拿,至理名言至今都是那句:听天由命。也因此,中考去了外校的虞世南,成了一段翻过去的历史。

    普华不敢把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一次带有偶然性的考试,她也试图和父母沟通,但效果不好,妈妈反而因学习上的小偏差求全责备,让她更没了继续学理的信心。

    跟孔家兄弟谈完从建一出来,普华心里大致有了方向。问起孔谦即将参加的高考,他还没谈,普华就看见街对面走过来施永道和“四人帮”的兄弟。她身体里的雷达瞬时启动,当成没见到他,缩在孔家哥俩中间战战兢兢的走路。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后面哗啦啦一排自行车倒在地上。

    期末考试结束当天,父母带普华吃了顿必胜客,算是高一结束的庆功宴。对于母亲下岗后生活捉襟见肘的叶家来说,这顿洋快餐已经相当奢侈。

    悬而未决的选科问题依然困扰着普华,但她还是经历了久违的快乐。在几乎一整年时间里,她没有跟父母好好吃过一顿饭,父母也很久没在她面前露出过笑容。叶爸爸以茶代酒,普华和妈妈举杯,祝愿她能进入高二重点班。

    这顿饭过后,叶家三个人达成了初步的意向,普华学理,之后由父母签字确认,普华填了自己的文理科意向表。

    期末考试成绩和排名下来得很快,同一天班里的三好学生优秀干部人选也确定了,但这些都与普华无关。拿到排名她一时有些惊诧,比预估的要低上很多,竟然和裘因同分,排在班级的最后几名。班主任找到普华,在几科老师商议的情况下,建议她重新考虑选择理科的事。

    这样大的落差是普华措手不及的。中午,她和娟娟在楼顶商量也是无果。晚上,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抓阄,八选五中,有四个都是文科。她算着成绩单上不理想的分数,用铅笔模仿了妈妈的签字,后又擦掉,躺在床上拿不定主意。

    交意向表截止的那天,普华放学在学校门口意外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妈妈。从小学开始,除了一年级时,妈妈从来没有接送过普华。她难得换了一身很正式的衣服,裙子是过去厂里开表彰会普华才见她拿出来穿的。最不一样的是妈妈的面容,隐隐的藏着事情。

    妈妈带她回了爸爸那里,爸爸早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其中有几道是普华特别喜欢却要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爸爸甚至还包了饺子,煮了一碗摆在饭桌中央。

    三人按照过去的位置围坐在桌边,普华镇定情绪,挤出一些微笑,握筷子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除了客厅里的电视机播着晚间新闻,三口人什么都没聊。妈妈爸爸轮番给她夹菜,盛汤,等晚间新闻播完时,屋里就只剩下筷子碰到碗边的声响。

    八点整,收拾好厨房,爸爸把普华叫到客厅里。妈妈坐在以往她的位置,普华就站在他们两个中间。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推到普华面前。

    “华华,这个给你。”

    普华走上前打开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她不明白这钱是什么,也不敢要,怯怯地背着手站好。

    “华华,如今,文理科也选好了,后面两年还有很长的路,你自己要努力,爸爸妈妈能帮你的不多,我们实在没赶上好时候。现在你也快十六岁了,开学高二算是大孩子了,有些事情爸爸妈妈不准备再瞒着你,只是希望不影响你的成绩和以后的学习。”妈妈看了眼爸爸,把信封又往前推推,“华华,妈妈和爸爸决定分开了,今天正式告诉你。以后,你跟着妈妈住姥爷那里,想爸爸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马上要放假了,你自己也收拾收拾,把平时常用的衣服和书都搬过去。”

    普华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晃了晃,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爸爸拿起信封塞进普华手里,拍拍她的手背,“拿着吧,有事就回来,爸爸”说到一半,终于哽咽着离开了客厅。爸爸孤零零站在阳台上没有回来,他的背影不再是她熟悉而依赖的那样强健,看起来显得老了,不止头发白了那么简单。

    妈妈走过来拍着普华的头,把她搂在怀里,她傻傻站着听妈妈千篇一律安慰的话。手里的信封和钱都掉在了地上。

    当晚,普华和妈妈挤在自己的小床上,关了灯以后,妈妈在黑暗里拉着她的手,她隐约听见妈妈的哽咽,松开手翻过身背对着妈妈,闭上眼也无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父母还没起来普华就收拾了书包出门,骑车去姥姥家,把平时留在那边的衣服和书都装在一个包里,临出门时又跟姥爷要了二十块钱。

    她没去上学,而是带着一包衣服和书,从姥爷家骑回自己家的巷子,再从自己家骑回姥爷家的胡同口。中午她骑累了,回到学校用二十块钱在建一买了二十杯奶酪拿到护城河边,对着一池死水,流着眼泪大口大口喝下去。

    人生本该像奶酪一样酸甜,而她的却变了味,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只能吞咽着酸甜,品尝着自己的泪水。

    放假前,普华背着大人重填了文理科意向表,虽然有违她的初衷,但交上表的最后一刻她觉得不应该后悔。之前的生活都是别人在替她选择,这次她想自己选一次。

    分班表是放假当天发下来的,普华领到表格就独自走出了教室,到楼顶席地而坐,对着炎炎烈日。毒辣的阳光烘烤着周身,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发烫的毛票,一张张数起来,数到后来忘了是多少,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默默的用身体替她挡住了阳光。

    她仰起脸对着太阳,倔强的拒绝那团笼罩在头顶的影子,甚至伸手推开他,示意他离开。

    太阳重新灼烧着她的头顶,他退开了,在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坐下来,陪着她暴晒,把她脚边的毛票展平,一张一张递给她。

    45

    暑假的大部分时间普华都在姑姑介绍的地方打工,爸爸几乎每晚去接她,父女俩相携从打工的地方走回家,有时就在路边摊解决晚饭。妈妈又来和普华谈过几次,试着说动她去姥爷家里同住,都被她拒绝了。

    开学前,普华用打工攒的几百块加上姑姑舅舅给的压岁钱凑了一千块钱给爸爸。叶爸爸摸着女儿的头几度哽咽,他从多年的积蓄里又拿出了一些,趁着开学前两天给家里装上了电话。

    对于那时的叶家,电话真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叶爸爸平时根本用不到,装电话完全是为了让普华开心。他眼瞅着女儿一天天安稳的打工学习,却觉不出她快乐。

    电话着实令普华兴奋了两天,第一个电话她打给了姥爷,在电话里婉转告诉妈妈她想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意思。之后,普华打给了娟娟,至于纪安永,虽然熟记着他家的号码,她最后选择不拨。

    她选文科的事纪安永是支持的,为了表示祝贺他送了一本中英对照的泰戈尔诗选给普华,还在扉页上像模像样地签上他的名字。普华给书包好了书皮,放在随手可以取到的地方,学习累了就打开读上一首泰戈尔的散文诗。

    她最喜欢那首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能背诵每一个段落: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她与安永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是转瞬间无处寻觅没有交汇的轨迹还是注定就无法相聚普华明白,今后不再同班,很多期许过但从未发生的事情终将没有结果。她没有勇气让他知道,也不可能唐突说出口。她能做的,就是等待。诗歌和现实中的感触让她深陷在苦闷的等待中无法自拔,不知这样的日子哪天是个头。

    对她去文科班反弹最大的是施永道。拿成绩单那天他在她身旁坐了几个小时,她不回头看他,不让他看出她哭过,他也不说话,把毛票折成小船,宝塔,相机,衣服,最后是一颗揉皱的心。放学他一路骑车跟她,跟到她只好不回家没方向的沿着马路骑下去,骑到迷路了,在护城河边停下来。

    他隔着一段距离同她坐在河堤上,时刻戒备着,好像以为她要做些愚蠢的事情出来。其实,她只不过捡些石头丢到河里,溅起些水花。他也跟着丢,力气很大,砸到河边钓鱼的陌生人被骂了两句。

    “施永道,你要干嘛”她不解。

    “你干嘛去学文”他把大把石子投向对岸,“我受不了政治和历史怎么办”

    他其实想说的是“如果没有这两门破课,我肯定陪你去学文”,可她理解的是,他讨厌文科。

    “你确实不是学文的料”她很直率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施永道,你是理科天才,以后不用浪费时间等我”

    她如是说,也如是做,骑进最近的巷子七拐八拐把他甩开了。

    之后的假期,他们没有任何联系。除了娟娟,普华和六班的人都疏远了,包括纪安永在内。她也变得更沉默寡言,习惯了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

    当高一六班最后一点东西搬离三楼之后,普华正式和生活了两年的集体告别,拿着通知在楼里寻找新的文科教室。学校的传统历来是高二以后文理班不同层,普华被编进七班还在原来的楼层,而六班因为是重点班调到了顶层。这就意味着见面的机会更少了,无论是她和娟娟,纪安永还是施永道。

    娟娟问她:“舍得吗”

    普华说:“这也许是好事。”

    普华带着一身“光环”走近七班,其实也是带着惶恐与不安走进一个陌生的环境。大多数文科班同学很快接纳了她,也有少部分持着不屑与嫉妒有意孤立她。第一次文科考试,普华在年级是第七,第二次是第三,第三次,她是第一。

    娟娟为她的扬眉吐气感到高兴,同时又惋惜她放弃了理科。

    普华撇撇嘴角,不是哭,也不是笑,只说:“我不后悔。”

    这么说多了,她自己也信了。学文学理,日子照旧。

    几周后,娟娟带来了一条出人意料的流言,纪安永“再次”恋爱了,而这次的主角,竟是裘因。

    在文理班交锋的篮球比赛间隙知道这样的消息,普华不可能不吃惊,又要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她在文科班新交的朋友沐海英也在一旁,却好像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事后证明,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中场休息,普华透过观众见到纪安永和裘因在场外说话,裘因亲手捧上矿泉水,纪安永把擦过汗的毛巾搭在她肩上。那年十一学校彩排节目,普华再次印证了娟娟的话。作为舞伴,纪安永与领舞的裘因搭档默契,他们眼神交流的方式,是普华从未尝试过的。

    泰戈尔的散文诗翻厌了,普华换了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是同班的蒋中天借她的。她的年纪还不能完全领悟书中的思想,但手边的日子确实如流水般匆匆走了再未回来。

    沐海英说,整个秋天普华都有些郁郁寡欢,每天不厌其烦拿着钥匙往返信筒和教室。她放着轻松的英语课代表不当,偏又当起了生活委员。每次空着手从校门口回来,她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能独自在走廊里呆呆的站上很长时间。

    娟娟不厌其烦一遍遍捎过来有关六班的事,希望八卦的力量能卷走普华的低迷,比如李城寺恋爱了,尹程和文科班某人好上了,施永道上了校刊可普华总是过耳就忘,她最想知道的是写给纪安永的第三封信他是否收到了。

    随着那封信石沉大海,高二那年的冬天让普华感觉格外冷,不到十二月就下过一场雪。她在上学路上摔伤了右手腕,到圣诞联欢前还缠着固定的绷带。

    各班都在热火朝天的装点着教室沉浸在节日气氛里,普华却拿着收到的贺卡躲到外面。她坐在有暖气的窗台上,在玻璃上画出颗碎成两半的心,等着破碎的心变成水滴。

    习惯一个人以后,她渐渐觉不出什么是寂寞,什么是不寂寞。

    46

    那晚联合结束后普华留下来整理教室,她去了顶层的六班教室,踮着脚从后门的玻璃往里看。黑板上还有粉笔字,角落挂着彩带,桌椅也没摆回上课的样子。门是锁上的,即使没锁普华也无心走进去,毕竟她从这个集体走出来,出来了就意味着不能再回去。

    她站在顶楼的平台上接雪花,冷却心里总还星星不熄的希望。她把身子探到扶梯外,感受冰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化成泪水的感觉。有人从黑暗的柱子后面闪出来,把她探到外面的身子拉了回来。

    “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会怎么样”她从积雪的反光中辨出施永道露在羽绒服外的眼睛。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他无理可讲,说出的话是一团雾气。

    “为什么是你”她等待的等不来,不等的每每都来。

    “为什么不是我”

    他渐渐学着不去死缠烂打,体谅她刚刚进入文科班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她依然躲避,有个不太牢固的壳子,走到哪里背到哪里,他愿意跟,但不愿意见她躲进壳子里。

    他们一起下楼,她突然拿出书包里的贺卡举到他眼前,问他:“这个是不是你给的”

    时隔两年再次收到“至上”的贺卡,她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反问。

    “没怎样”她觉得累,失意,并不是不感动。卡上写着希望她每天都快乐,而她现在每天都不快乐,努力了,依然不快乐。

    “你怎么了”他锲而不舍的追问,她与他并肩站在雪里,摇摇头仰望着天空。

    纷纷落落飘飘摇摇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再久的热度,最终也要冷却。她对纪安永还有热度吗应该是有的吧。

    “你别等我” 她把怀里沾湿的贺卡还给他,“我不喜欢这样”

    他耸耸肩,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我喜欢是我的事。”

    几天后,换过信封的卡片重新回到普华位子里,旁边多出了三瓶不同牌子的跌打喷雾剂,每个瓶身上都贴着便签,写着“至上”,“至上”,“至上”。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场感情的棋局,无论输赢普华都是累了。她倍感无力的是自己无望的等待和无法实现的拒绝。施永道反而越挫越勇,跌打药,围巾帽子手套,他想到什么做什么,能做多少做多少,乐此不疲。她厌倦了他就偃旗息鼓两天,她情绪好了他就故态复萌。那阵子,普华的成绩就跟着施永道的试探起伏不定,心总没个着落。

    她已经认命的接受了纪安永和裘因的关系,克制自己不要再动容,可见到他们在舞台上搭档雷雨,扮演周冲和四凤,她心里的苦涩还是会像蛀牙那样,隐隐的疼痛。普华得到了戏剧比赛的导演编剧奖,她拍的剧目受到所有老师一致的肯定,施永道带着一身鲁大海的妆扮拉了一众同学到后台为她鼓掌,毫不吝惜对她的赞美,但这些都无法与纪安永牵手裘因获奖时出双入对的背影相提并论。

    人人都有一杯茶,施永道的再浓郁,也不是普华要的,而她不知道如何让他明白这个道理。她希望尝上一口纪安永似的淡薄,他却留给了别人。这是怎样的矛盾想想,普华自己都苦笑。

    她也常劝自己,何必呢,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愫耽误了学习和前程,生活里还要顾念爸爸,放眼将来。可道理再明白,她心里总还是缺失了那么一角,哪怕安永给她只言片语的回复,或者是个明确的态度,她也好把心思放回临近的几门会考上。

    高一的懵懂,高二的躁动,长一岁,普华就学着多一份的沉淀与默然。身边的朋友都感觉出她的变化,似乎那是成长所要付出的必须代价,少了欢乐,多了忧虑,褪去了单纯,用冷漠武装自己。

    除了蒋中天在语文上构成一定的竞争,普华的学业保持在优秀,会考科目相继顺利通过。考后她谢绝了娟娟邀请的“焚书”庆典,也没像其他同学k歌购物慰劳自己,而是用了两天时间把初三以来的所有东西分门别类的整理收纳,把自己过去三年的历史,细细的回顾了一次。

    当初那本化学题集还夹着纪安永丢弃的紫色信封,偷配的钥匙至今压在抽屉里的报纸下面,她写给纪安永三封信的草稿,几乎被她自己翻烂了。

    把存放着回忆的物品封存起来,也就象征着普华对这段无疾而终的友谊彻底放弃。娟娟说她不适合纪安永,纪安永也不适合她,这样的结果很好,两不相干了。沐海英也说,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不做朋友也不会怎样。

    确实,她不在乎多一个朋友,或者少一个。那么施永道呢拿他怎么办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两年过去了,他一如既往的追在她身后,他的热情是否有用完的一天,普华不确定。她但愿朋友们说的都是对的,他能早日看开,早点放手。可她也有某种预感,从施永道站在建一前对她说“我喜欢你”开始,他会一直这样傻傻的“等”下去。

    47

    高三最后半年,就在大家忍受着一轮又一轮总复习时,施永道挨了学校一个警告处分,因为他拆了蒋中天的自行车。在停课,写检查,请家长等一系列措施过后,这件事又在高考倒数百日戛然而止。点名批评的字报被一模成绩红榜遮盖住。施永道拿了全理科班第二名,连训导主任都不同意把警告处分的记录放进他档案里。

    普华自从通过沐海英了解到整个事件,一方面对施永道行事冲动赶到无可奈何,另一方面又希望他能否极泰来,不要因为一时的鲁莽毁了自己的前程。好在,他的成绩战胜了一切。

    一模分析完考卷,普华被施永道堵在了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楼道。

    她次次问他“你要干吗”,弄得他也是次次眉头深锁,老大的不高兴,这次她索性不问了,等着他说话。

    “走,去建一,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他刚脱离苦海,还背着处分,她心软了。

    建一里客人很少,老板给他们盛了奶酪就回后厨做事,最后两个学生走后,小小的奶酪店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普华端着奶酪杯看着店外陌生的路人,永道打开书包窸窸窣窣往外掏东西。他把一厚叠东西推到她面前,翻开了最上面的第一页。

    “这是什么”她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一本复印装订整齐的高招手册,留白的地方写着英语专业,北京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文专业

    “这是去年的统招专业说明,已经把好的文科专业和院校都标出来了,我给你重新整理了一下,每年的都差不多,只不过招生人数不一样,你大概看看选出满意的告诉我。”

    “嗯”

    普华翻着面前的名册,每一页上都有荧光笔标出的专业,有些地方还有批注。

    “这个我不着急要,都是给你的,而且你最好跟老师商量一下,虽然你英文好,但是英语怎么说呢,只是个工具吧,当成专业学四年除非你以后想做翻译。”永道吃完奶酪,找到折角的一页,“这个我觉得还行,是你的强项。”

    他做标记的一页上写着“汉语言文学”,后面有北京大学,师范大学,本来还有山东大学,复旦大学,后来又被人划掉了。

    “为什么这些划掉了”那些字迹很明显是永道的。

    “这个”他靠过去看,马上翻到另一页,上面也有被划掉的外地学校,“你不用考虑外地学校了,太远了,北京这么多选择呢”

    “为什么”

    “外面怎么可能有家里好,到了那儿容易受欺负,而且你又不会说当地的话,别人一听就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北京肯定能有适合你的”他口气笃定,好像都替她考虑周全了。

    “其实”她要说,“我现在还没考虑这些问题”,谢绝他的好意,他却在桌下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板起面孔。

    “别跟我其实,叶普华,不管你选了哪个一定提前告诉我”

    “你”

    他严肃的继续翻着志愿说明,找到北大。

    “你看这个,我要学生化报北大。这是北大招收的所有文科专业,好的都挑出来了,那的外文系和中文系都是国内最好的,当然,也许你喜欢学别的专业,所以慢慢看,慢慢想,然后挑个好找工作的。” 他不动声色压下她的挣扎,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这是近几年的调档线和分数线,一模成绩出来大概就能确定了。左边是理科,右边是文科。”

    普华终于对他的擅自主张有些光火,甩开手站起来,“施永道,谢谢你找这些给我,我会认真考虑志愿的事,但现在真的没有想过,什么都不能答复。”

    他也跟着站起来,又压着她坐回去,“我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

    “当然有”他预料到她可能装糊涂继续躲下去,有点无奈,可又不能再任她无限的拖延,“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你得告诉我,我们以后怎么办”

    “”

    “说话呀”他殷切期盼,不是一日两日,盼到最后,她无言以对,给他的又是沉默。

    他们默不作声的对坐了二十分钟,他受够了,抓起桌上的东西敛进书包,拉起她往外走。

    “你跟我出来”

    “干吗”

    “出去说话”他气极的拉她,以当初带她跑八百米的速度拉着她往护城河边狂奔,从河边跑进午门广场,最后带她进了黑黢黢的城门洞,才气急败坏的放开她。

    “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个蒋中天是不是那个了”

    他蹭了满额头的汗,鼻孔里呼着粗气,书包扔在地上的狠劲像是头被激起怒气的狮子。

    她因为刚才的奔跑气喘吁吁,心神不定的靠在阴森森的石墙上,牙齿格格打架,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蒋中天,那只是个误会而已。

    “你说什么”

    “到底有没有”他一步步逼近,目眦欲裂的样子让她害怕。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生气,喉结滑动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下去。

    她往后退,退到城门上无处可去了。黑暗投射在他脸上的阴翳暴戾和那只扬起的手臂她不敢往下想象,闭紧眼睛要解释,声音却哽在喉咙里,被两片温热的东西堵住。

    他才不听她说什么,她说什么都不重要,总之就是不行不许绝对不能

    某种意识觉醒之前,门洞里陷入了空前的沉默与黑暗,只有萦绕在鼻端汗的味道和沉闷的呼吸,分不清是谁的。他沙哑着问:“叶普华,你就那么讨厌我”蠕动着贴在她唇上,再次牢牢捕获住两片颤栗中的柔软唇瓣。

    她心里漏跳了一拍,手被抓住压在墙上,贴着冰冷的大理石,整个人缩在墙和门的夹角。她的心往下沉,感受着来自他贪婪的辗转吸吮。

    “不”她呜咽着,被他捏紧下巴顶开了牙关。

    自从那个一点也不友善的拥抱,他不断幻想着再次靠近她碰触她,梦里和清醒的时候,他说不出那种焦躁不安悸动难耐是什么,四年来,他已经挺拔欣长,足以保护她表达他的渴慕。他不许她和别的男生有牵连,尝到她嘴里的奶酪味,他拼命往里钻,恼怒于她不肯回答的那个问题。

    倏然被放开,他板正她的肩膀,紧得她皱眉挣扎。

    “你和蒋中天这样过吗”她还有些呆滞,未从窒息的羞愤中恢复,他又把她拉到身边猝不及防的审问,他显然不会接受又一次的沉默应对,摇着她的肩,几乎把她压进墙里,“他亲过没”

    她可以撒谎气他,可以负气打他,只要她不说,他永远会猜忌下去,但捂着被吻疼的嘴角,她垂下睫毛,对他眼中的执着不知所措,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

    有几个人能如此过了四年,谁能一直痴心不改的等她纪安永吗

    这么想,她觉得对不住他,尤其,对不住四年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选择了说实话,“我们什么也没有”

    “真的”

    她点头。

    他再一次贴近,轻而易举拨开她要阻挡的手。黑亮的眸子里染上了醉一样的意乱情迷,又是开心又是动容,凑过去舔她的嘴唇,像个得了奖赏偷吃糖果的任性孩子。其实他们都还是孩子,尤其是他,每每执拗,荒唐,偏激,乖张,都是因为心里放不下。

    “施”她的话又被堵住。

    他亲她的嘴唇,鼻尖,睫毛,额头,脸颊,最后又落回嘴角。

    “你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有吗嗯”他问。

    这次她的沉默被当做默认。他板起她尖尖的下巴,把嘴唇虔诚的印在上面。他恨不得能把她揉成一块糖的大小,揣在口袋里,含在嘴里,放在枕边,再不跟别人分享。

    放心了,他傻乎乎的笑出了声,笑声在门洞里有回音,好像好几个傻傻的施永道同时在笑,同时在说:“你早告诉我就好了”

    普华握紧拳头被他搂进怀里。

    天完全黑了施永道才领着她从门洞里出来,她的嘴唇微微肿了,眼圈也是红的,但不是要哭。他确实付出了很多,多到她觉得是一种亏欠,应该回报他些什么。

    他站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冲着空旷的午门广场忘我的大喊:叶普华施永道叶普华

    回声传到很远的地方,哪怕捂起耳朵跑掉也在她背后如影随形。他们沿着护城河走回学校,他牵着她的手,心满意足的欣赏着水中倒影的月光,走着走着停下来对她笑,搔搔头看她的眼睛。

    她眼睛很好看,对他笑的话就更好看。可她没笑,安静的像是一汪幽深的潭水,他看到其中的自己,她也同样在他瞳仁里找到另一个叶普华,一个施永道永远不会了解的叶普华。

    48

    二模施永道考了全校理科第一,化学竟然得了满分,老师们都说有超长发挥的成分在里面,但还是高兴的不得了。连娟娟都说,施永道这厮爆发了

    普华成绩和一模时持平,大体上已经选出了中意的专业和院校,只等父母帮着参谋最后定下来。因为是关系到自己今后的大事,虽然想瞒着,但还是私下里和沐海英娟娟都商量过。

    沐海英和尹程准备报同一所综合大学,力劝普华争取北大,即使不考虑施永道的因素在里面,也不枉六年奋斗得到个实至名归的认可。普华不是没有考虑过,但相比朋友们的意见,她更务实一些。施永道说过一句话她记着,“报个将来好找工作的”,普华更希望,考大学不要给爸爸带来太大的经济负担。

    人生在高三是一个大大的岔路口,走上哪条路可能以后会有完全不同的际遇,普华思量又思量,不像大多数成绩靠前的同学一门心思报北大清华,而是选了最稳妥的一所师范学校填了志愿草表。沐海英和娟娟问起,她拿北大搪塞过去。

    各班志愿的情况一时是年级里最主要的谈论话题,不管有意无意,普华知道了纪安永报了清华,裘因选了北外而施永道义无反顾填了北大生化,并且只有这一个志愿。他说要是考不上来年复读再考。

    交上正式的志愿表以后,普华放下从不离手的复习资料,按照老师们的建议开始了考前放松和自我调适。她需要调适的除了临考的紧张情绪,还有和施永道的关系。

    午门那晚以后,他不再苦苦相逼,也再不为难她,每天送她一瓶补脑口服液,留张小纸条。

    别忘了喝

    明天巨热

    我去打球

    要下雨了

    别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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