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大杨氏方颓然的坐到靠窗的榻 上,深吸了一口气,又再吐了出来,然后便单手托腮,闭目养起神来,实则是在回响之前太夫人说的每一句话及其说那些话时的每一个表情。
不多一会儿,平妈妈送罢杨氏回来了,见大杨氏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忙摆手令外间服侍的人都退下后,方轻手轻脚走进屋里,拿起一块半旧的鹅羽缎毯,轻轻给大杨氏搭在了膝上。
只是她才刚将毯子搭好,大杨氏便已睁开了眼睛,依然语气不好的问道:“人已送走了”
平妈妈点头应了一声“是”,本想劝大杨氏几句的,见她心情实在不佳,到底没敢多说,只是动手斟了一杯热茶奉上,待大杨氏接过吃了几口,神色稍缓后,方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我瞧夫人午间坐席时便没吃多少东西,之后便一直折腾到现在,要不,我让人做几样清淡的小菜来,夫人先填填肚子”
大杨氏摆摆手,“我没胃口,不用白折腾了,还是先说正事要紧,外院的一应蛛丝马迹可都已清除干净了你先前不在,没瞧见太夫人的态度,竟是打算护着那个浪荡子到底了,听那个浪荡子叫了几句事情不是他做的,便是打死他也不能认,便说什么若果真事情不是他做的,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我怕太夫人已动了疑,真起了心要将此事彻查到底,若真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对咱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平妈妈闻言,忙肃色应道:“夫人放心,一应蛛丝马迹都是清理干净了的,管保太夫人查不出什么来。不过”说着面露迟疑,半晌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不过什么”大杨氏不由急了,忙道:“你倒是说呀,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成心让我悬心是不是”
平妈妈不敢再迟疑,忙说道:“不过当时三爷知道那个贱婢死了以后,好半晌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老奴瞧着三爷的神情不对,问了他一句三爷,您没事儿罢,三爷方笑得有些古怪的说了一句有娘这样一个好母亲,我能有什么事儿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然后便去了侯爷跟前儿。我因不放心,便使了一个小子寸步不离的侯在一旁,据那小子说,三爷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还因帮着大爷屡屡苦劝三爷,挨了侯爷一鞭子,得了二老爷和三老爷的赞,我方松了一口气,却不想,三爷今晚上并没有回晨光院去,而是传话进来,歇在了外书房,让三奶奶不必等他了,夫人看,三爷会不会怨上咱们了”
她不敢直说容潜只怕已因问棋的死怨上了大杨氏,于是改成了咱们。
“不过就是一个贱婢罢了,”大杨氏听罢平妈妈的话,当即气得横眉怒目,“我可是他的亲娘,他若因这样一件小事便怨上了我,那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话说回来,他倒还有脸来怨我,也不想想他做的都是什么事,要是让人知道了,今日被打得半死的就不是那个浪荡子,而是他了,还有他媳妇,只怕这会儿早吵着要跟他一拍两散了,他竟还敢怨我,难道在他心里,我连那样一个贱婢并她腹中的贱种都比不上了早知如此,当初他该生下来时,我便该一把掐死了他的,也省得如今被他气死”
只是骂归骂,骂完以后,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对了,他的伤怎么样了我当时在外院时,只顾着要护着那个浪荡子,也没顾上看他一眼,问他一句。他这会儿又在做什么都有谁伺候在跟前儿你让素绢亲自走一趟,看看他的伤,送点药去,另外再传我的话,今晚他歇在外书房也就罢了,明晚上可不能再如此,他也已是当爹的人了,也该肩负起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了,可别因为一点小事,便乱了方寸,因小失大”
她说一句,平妈妈便应一句,待她说完后,又重复了一遍,方去外面叫了素绢来吩咐。
等素绢领命去后,平妈妈才又道:“太夫人难道真已对夫人起了疑可之前太夫人不是不管这些琐事的吗,若真如此,侯爷那里夫人可万万要越发拿捏住了,不能再叫侯爷也动了疑,说到底,侯爷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只要侯爷还信任夫人,夫人便不会有事。”
大杨氏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之前我不是说打算使人去一趟扬州吗明儿一早你便使人去,尽快将人买回来,我白日里在外院时,可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过,要赔侯爷一个好丫头的,自然不能失言。另外,让人炖一盅滋补的汤,明儿一早我亲自送去照妆堂,也好让太夫人亲眼瞧瞧,我可是真将湛儿视若亲生的。”
平妈妈忙应了,说起另一件事来,“那之前咱们计划的让人将大爷逼淫父妾的消息透露出去,如今还这样做吗”
大杨氏想了想,摇头道:“暂且先别轻举妄动,不过之前许氏那个贱人在太夫人面前说什么听说那个死了的丫头是侯爷的通房,许氏是怎么知道的”许氏便是二夫人。
平妈妈就笑了起来,道:“是老奴让人传开的,想着先前夫人的话一再被太夫人和小贱人打断,根本来不及说出来,不过若太夫人与小贱人以为这样便可以将事情遮掩过去了,那她们也未免想得太轻松。”
大杨氏便也笑了起来,“我就说嘛。你做得很好,如此一来,根本不必咱们再费力气使人将事情透露出去,自有人会替咱们代劳了。”
半夜时分,容湛忽然发起了热。
彼时君璃正坐在他床前打盹儿,半睡半醒间,还止不住的在心里后悔,早知道她先前就不该听太夫人的话,该执意让人将容湛抬回迎晖院的,那里毕竟是她的地盘儿,众伺候之人不是她的陪嫁,便是早已被她收服了的,她完全可以让丫头婆子守着容湛,她自己则睡大头觉的,如今可好,在太夫人的地盘上,她做什么太夫人都能轻而易举的知道,之前给容湛清洗伤口时,她还可以借口自己不忍心看而推给下人,这会子总不能连守着容湛这样的事也推给下人罢,可不就只能苦哈哈的亲自守着容湛了真是失算啊
君璃是被容湛低低的申吟声惊醒的,“好冷,好冷啊”,她怔了一下后,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当即便被手上传来的热度唬了一大跳,忙高声叫道:“来人”
片刻过后,便见菊香慌慌张张走了进来,屈膝问道:“大奶奶,您有何吩咐”
君璃不等她把话说完,已急声道:“大爷发热了,快去准备热水和酒来”想了想,又道,“另外,再让人准备一些干净的清水来,记得在里面洒上一点盐。”现代的人发烧去医院时,医生一般都会给挂生理盐水,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病人输了水后,一般都能很快退烧,想来也应该适用于古人才是。
菊香听得容湛发热了,先唬了一跳,但她既能做到迎晖院一等大丫鬟的位子,自然也是有其过人之处的,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道:“大奶奶别着急,奴婢这便让人去准备大奶奶需要的东西,只不知道,要不要去禀告太夫人一声”
君璃想也不想便道:“不用了,祖母上了年纪,且本来身体就还没痊愈,还是别惊动她老人家了,省得她白跟着担心,你记得让人准备东西时,动静都小一些。”
菊香忙应了,自下去安排去了。
这里君璃方折回床前,继续守起容湛来,见他面色潮红,眉头紧蹙,上下牙关直打颤,嘴里还哆哆嗦嗦的小声叫着:“好冷,好冷”,不由同情之心大起,因见床上还堆了两床被褥,想起发热之人最要紧的便是要体内的热都发出来,忙动手将那两床被褥都盖到了容湛身上,随即俯下身柔声说道:“很快就不冷了,很快就不冷了啊”
容湛却仍是哆嗦个不停,不过这次不叫冷了,而是口齿不清的说着:“我没有做不是我做的,父亲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认母亲,为什么连您也不肯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显然还对白日的事耿耿于怀,以致这会子都神志不清了,依然不忘为自己辩解。
君璃就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没有亲娘的孩子的悲哀啊,要是秦夫人如今还活着,容湛又怎么会挨今日这顿打又怎么会被大杨氏养成如今这副模样,宁平侯自然也不会那般对他了,果然“有了后娘便有后爹”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因着这几分同情甚至可以说是怜惜之心,待菊香领着人送来君璃要的热水等物后,君璃便没有假丫鬟之手,无论是用帕子给容湛擦汗,用酒给他擦拭额头、太阳穴并手心,还是喂他喝盐水,她都是自己动手。
在此期间,容湛一直在喃喃说着:“父亲,真的不是我做的母亲,您自来便疼我,若您都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会相信我我没有做过的事,便是打死了我也不能认为什么就没人肯相信我”
听得一旁侍立的菊香与锁儿心里亦是酸酸的,然即便如此,菊香心里也是不怎么相信白日之事与容湛无关的,毕竟自家这位爷以前与府中的丫鬟又不是没有过首尾,只不过并没有闹得像这次这般大罢了,自家这位爷也真是胆大包天,竟连侯爷的人也敢碰,也就难怪侯爷会气成那样了。
还有大奶奶,好容易这阵子与大爷之间方好了起来,谁知道又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死的那个丫鬟到底怀孕几月了,若是在大奶奶进门前还好,若是在大奶奶进门之后她才有的身孕,可叫大奶奶情何以堪倒是难为大奶奶,在出了这样的事后,竟还能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大爷,大爷以后若还不惜福的话,连她都要看不下去了
容湛的烧一直到天空出现鱼肚白后,方渐渐退了下去,脸和脖子看起来也红得不那么吓人了,君璃见了,紧绷了半夜的那根弦总算松懈了下来,只要烧退了就好,将体内的热毒散出来以后,容湛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随即君璃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累得都快散架了,因命后半夜与菊香轮换着去睡了一个时辰的锁儿:“你在这里守着大爷,我且去榻上打个盹儿,再不休息一会儿,我只怕站着都能睡着了。”
锁儿看着她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大为心疼,不待她话音落下,已急声道:“小姐只管放心去歇着,这里有奴婢服侍即可,横竖大爷的热已经退下去了,想来不会再有什么事儿。”
君璃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一个声音道:“大奶奶,夫人瞧大爷来了,方便进来吗”
依照君璃的本意,自然是不想让大杨氏进来,但这话她却万万不能说出口,因只能应声接出了外间去,屈膝行礼道:“母亲来了,快里边儿请。”
大杨氏看起来一夜没睡好的样子,脸黄黄的,眼睑下一圈青影,打扮得也很是素净,不待君璃屈膝拜下,已一把搀了她起来,急声问道:“湛儿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他觉得身上怎么样,可疼得好些了夜间可有发热药呢,有按时服侍他吃下吗”
连珠带炮般一连问了君璃好几个问题,眼里更是写满了焦急,再配上那满脸的憔悴,瞧在旁人眼里,还当她真视容湛宛若亲生,这会子也是真为容湛着急呢。
只可惜她面对的是人君璃,根本不会受她蒙蔽,只是淡淡答道:“大爷并没有醒过,不知道他疼得好些了没,半夜发了热,所幸儿媳按太医交代的法子,这会子已经退了烧,药也已按时吃过了,母亲不必担心,大爷吉人天相,必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大杨氏就跟听不懂君璃的言外之意似的,做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不然湛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以后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姐姐对了,我昨儿个夜里回去后,便让人炖了八珍汤,打算等湛儿醒来后,打发他吃的,如今湛儿既还没醒,不如你吃了罢,你照顾了湛儿一夜,只怕也累了,正是该好生补补的时候,至于湛儿,等他醒来后,我再让人炖了来给他吃不迟。”
君璃仍是一脸淡淡的,“多谢母亲厚爱,只是儿媳实在吃不下。”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她怕有毒,当然,她也知道大杨氏不会那么蠢。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身体可如何受得住”大杨氏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此番之事,是湛儿伤了你的心,我也不好为他辩白,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便是再生气再伤心,也于事无补了不是况湛儿也已受到惩罚了,被侯爷打成这样,你可能不知道,以前湛儿虽然也经常挨侯爷的打,但都只是小打小闹罢了,还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次被打得这般厉害的,想来他醒来后,也必定会吸取教训,痛改前非,以后绝不再犯的,你不看别的,只看在他如今还人事不省的份儿上,就原谅他这一次罢,啊”
一席话,说得君璃几乎就要忍不住鼓掌击节,以赞大杨氏的好口才了,话说她这么好的口才,若是放到现代,少说也是一代名律或是一代名嘴啊,如今却只能用来小范围内的哄哄人,实在是太屈才了
君璃微微勾了勾唇,道:“回母亲,儿媳并没有生气,只是心疼大爷,心疼他好好儿的待在家里,祸事竟也能砸到他头上,害他受此不白之冤,不但被父亲打得人事不省,还被自己最亲的人怀疑,真正是伤身又伤心,委实也太可怜了一些,所以才会吃不下东西的。母亲自来疼爱大爷,待他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如今见他被打成这样,想来只有比儿媳更心疼更伤心的,母亲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儿媳毕竟年轻,几顿不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母亲可就不行了,终究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万一饿出个什么好歹来,待大爷醒来后知道了,岂非要心疼得慌”
这个牙尖嘴利,惯会装腔作势的小贱人,她倒要看看,她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大杨氏被噎得半死,猛地攥紧了拳头,忍了又忍,方忍住没有口出恶言,而是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我知道这样的事放到哪个女人身上,一时半会儿间都是接受不了的,况你与湛儿才成亲两个月,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可事情终究已经发生了,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湛儿这阵子以来对你如何,我们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想来当时他只是一时糊涂,你就看在他已改过自新了的份儿上,原谅他这一次罢你放心,等他醒来以后,我会好生教训他一顿,让他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的,他以后若是胆敢再犯,不必你开口,我也一定会狠狠责罚他,为你做主撑腰的,你别生他的气了,可好啊”
“母亲到底是哪里瞧出我在生大爷气的”君璃实在受不了大杨氏了,于是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道:“为何我都再三再四的说了我并没有生大爷的气后,母亲仍是觉得我在生气呢,难道母亲心里竟是希望我生大爷气的不成这又是什么缘故,旁人家的婆婆,不都是希望看见儿子与儿媳和和美美,便是有什么矛盾,也很快揭过去的吗,怎么母亲竟与别家的婆婆大不一样”
一连几个问题,问得大杨氏脸都绿了,却发作不得,只得勉强笑道:“我这不是怕你表面看起来没事儿一样,实在心里存下疙瘩,以后每想起一次,便生湛儿一次气,与他闹矛盾吗湛儿虽不是我生的,我心里却自来比你三弟还要看重他,这门亲事又是我一力促成的,若是你们因此而成了怨偶,岂非全是我的罪过倒不如一开始便把话说透,也好过强压在心里,将来不知道何时再爆发出来的好不是”
君璃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缓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我还当母亲心里其实巴不得我生大爷的气呢,敢情竟是我误会母亲了”有意将那个“哦”字拖得极长,非身临其境的人不能体会到她话虽是如此说,其实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大杨氏闻言,便知道今日要自口头上讨得君璃的便宜去,当是再不能够了,不过她心里虽恼怒,却并不怎么慌张,只因昨儿夜里她已想到,就算君璃并没有因此番之事生容湛的气又如何这种事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等君璃出了事后,她偏要说其心里其实一直是记恨着容湛的,旁人也不见得就能找到话来反驳于她,而君璃既已记恨容湛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与他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惹得容湛对她日益不满,怀恨于心,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至多到时候她再制造几个“证人”出来便是,什么大不了之事
适逢太夫人过来瞧容湛,大杨氏便就势岔开了话题,问候起太夫人来,又侧面将自己大早便炖了汤来瞧容湛之事提了提,好叫太夫人知道她这个母亲之于容湛,虽不敢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只是大杨氏不知道的是,她方才与君璃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辗转传到了太夫人耳朵里去,当下嘴上虽未说什么,心里对她的观感,却是又下降了几分。
容湛是在这日傍晚醒过来的,方醒来时,他一时间还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感觉,还是伺候在一旁的秀巧满脸惊喜问他:“大爷,您醒了可要喝水伤口还疼不疼奴婢这便告诉大奶奶这个好消息去”
他方后知后觉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因神色颇为复杂的问秀巧道:“我昏迷的这一日一夜,都是大奶奶在照顾我吗”
秀巧点头道:“是,都是大奶奶在照顾您,昨儿夜里您发热时,更是大奶奶亲自守着您,用酒给您擦拭了额头和手心一整夜,今儿个大奶奶又守了您大半日,若非是实在支撑不住了,这会子您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该是大奶奶了。”
容湛闻言,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秀巧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秀巧,你在我院里服侍也有几年了,我来问你,昨儿个之事,你相信是我做的吗”
秀巧没想到容湛会问她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才支支吾吾的道:“这个,这个回大爷,奴婢不知道”实则心里在想,如果昨儿之事不是大爷做的,那还会是谁做的呢
不知道是假,不相信他才是真罢容湛当即变了颜色,冷声对秀巧道:“出去爷不想再看见你”心里不无悲凉,看罢,连一个须仰仗他鼻息过活的丫鬟都不愿意相信他,他又怎么能再指望别人相信他呢
秀巧见容湛忽然发起火来,唬了一大跳,要知道她在迎晖院服侍了这么几年,还从没见他对丫鬟们发过这样大的火呢,却什么也不敢说,只得红着眼圈屈膝行了个礼,跑了出去。
余下容湛一个人趴在床上,昨日发生的一幕幕不停在他面前闪过,宁平侯恨不能吃了他的模样,其他人虽在为他求情,却只是说让宁平侯看在父子一场的份儿上,而不是相信事情非他所为,还有大杨氏,他一向最尊敬最爱戴的母亲,竟然也不肯相信他,那这世上还有人会相信他吗
但事情明明就不是他做的啊,他为什么要承认不,他不能承认,就算父亲真要打死他,他也不能承认,他不能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他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一定要让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他是清白的
可是,连服侍他的丫鬟都不肯相信他,他又要如何做,才能让别人相信他呢
容湛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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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七回 相信
章节名:第一百二七回 相信
君璃昨晚照顾了容湛一整夜,早累得不行了,且她对他那几分同情与怜悯,还远不足以让她为他舍身忘我,照顾了一个晚上,就再接着照顾他一个白天,是以在送罢太夫人与大杨氏后,她便去到隔壁的厢房,蒙头大睡起来。
这一睡便直睡到傍晚,君璃才幽幽醒转过来,直觉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
伸了个懒腰,君璃正准备起身,就听得外面廊下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锁儿姐姐,我不想离开迎晖院,我娘因生我小弟弟时亏了身子,根本做不得重活儿,我爹在门房上当差,每月只有八百钱的月钱,两个弟弟又小,全家就指着我那一吊钱的月钱过活儿,我若是真被撵了出去,我们一家人可就没活路了,求姐姐在大奶奶跟前儿替我美言几句,我们全家都不会忘记姐姐的大恩大德。”听起来像是秀巧的声音。
随即是锁儿明显带了几分为难的声音:“这个,大爷都亲自发了话了,大奶奶如何好驳回的,这不是明摆着下大爷的面子吗不过话说回来,大爷才挨了打,正值心情不好之际,你惹他做什么我虽才来不久,却也听不少人说过,大爷待丫头们素来最是好性儿的,八百年也难得发一次火儿,偏你运气不好,就撞上了这八百年里唯一的那一遭,这运气也真真是有够不好的。”
秀巧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哭腔:“我怎么知道我不过就答了一个不知道,便会惹得大爷这般生气啊锁儿姐姐,求您就帮我在大奶奶跟前儿说上几句罢,我真的不能离开迎晖院,不然我们全家上下,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呜呜呜”
君璃听至这里,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容湛已醒过来了,且不知因为什么事,冲秀巧发了脾气,要将秀巧撵出去,所以秀巧才求到了锁儿名下,盼望锁儿能在自己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她想了想,扬声叫道:“谁在外面都进来说话”
外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随即便见锁儿先 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笑道:“小姐,您醒了,奴婢这便让人打水来服侍您梳洗。”
君璃摆摆手,“不急。对了,你方才可是与秀巧在外面说话儿我怎么听见有哭声呢,敢是秀巧遇上什么为难事儿了,你让她进来,说与我听听,若是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倒是可以帮她一把。”她这阵子虽将迎晖院的一众丫头婆子都震慑住了,但那些人只是对她口服而已,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可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她正好趁此机会将秀巧收为心腹,秀巧又是家生子,以后她要做点什么事亦或是打听点什么东西,无疑将便宜许多。
锁儿见君璃发了话,本来她自己见秀巧哭得可怜也有几分心软的,自是正中下怀,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去外面,很快便拉着哭得眼睛与鼻子都红红的秀巧进来了。
秀巧一进来便“噗通”一声给君璃跪下了,哭道:“大奶奶,大爷要撵奴婢出去,可奴婢一家五口人就指着奴婢每月那一吊钱的月钱过活儿,若是奴婢出去了,全家老小就没活路了,求大奶奶发发慈悲,救奴婢一救,奴婢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奶奶的恩德。”说着,捣蒜般磕起头来。
君璃虽早已知道了秀巧哭求锁儿的原因,这会子依然装作乍然听说的样子,惊喜道:“大爷醒了,怎么你们也不说叫醒我锁儿,快服侍我更衣。”
待锁儿服侍着穿好衣裳,略整了整妆后,君璃便作势要看容湛去,却在走出几步后,“后知后觉”的想起秀巧还跪着,因顿住脚,问秀巧道:“你一向稳重妥帖,大爷怎么会忽然想到要撵你出去,敢是你做了什么惹得大爷生了气你求我救你一救,总要让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又能不能救你不是”
秀巧见君璃一听得容湛醒了便径自往外走去,根本不理会自己,心里本已绝望了的,不想君璃走出几步后又折了回来,当即又生出几分希望来,忙哽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奴婢若一早知道奴婢回答了那三个字儿不知道会惹来如此大祸,奴婢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求大奶奶救救奴婢,奴婢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奶奶的大恩大德。”说着又要磕头。
却被君璃摆手止住了,命锁儿扶了她起来,方道:“我要你做牛做马来做什么不过这事儿大爷都已亲自发了话,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圜的余地,我只能试试,若是大爷实在要撵你出去,我也没法子,还望你到时候别怨我。”
嘴上与秀巧说着话,心里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秀巧还以为她只要什么都不说,容湛便不会生这一场气,也不会要撵她出去了,却不知道,容湛这会儿最想听的,便是旁人肯定的说相信他,相信昨日之事不是他做的,自然见不得她这似是而非的态度,这不是摆明了在说她不相信他吗也就难怪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了,他也实在是被此番之事打击得狠了。
不过平心而论,此事原也怪不得秀巧,谁让容湛素日里不学无术,五毒俱全,给人的印象太坏,一旦发生了什么坏事,第一反应便是他做的呢旁人如何她不知道,她自己就在第一次来宁平侯府时,撞见过他与人偷会的画面,若非她一早便知道大杨氏对他不怀好意,只怕也要觉得此事是他做的,又如何怪得了秀巧会这般以为呢他不检讨自己也就罢了,倒还有脸对人家秀巧发脾气,沦落到如今阖府上下都不相信他的地步,还不是活该
所以说,不管是人品还是名声,都跟公积金一样,是要靠平日里积累的,一个人平日里的名声好了,就算发生了再坏的事,人家也愿意相信你是一堆坏人里最不坏的那一个;相反,你要是平日里就不学无术,吃喝嫖赌,好色荒淫一样都不曾落下,就譬如容湛,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人家都会想到他头上,除非他能摆出铁一般的证据,不然他就只有背定黑锅的份儿了
秀巧听君璃愿意为她去一试,已是大喜过望了,至少还有希望不是,如何还敢怨她,忙忙道了谢,又要跪下磕头,被君璃制止了,命她就在这边等消息后,领着锁儿一道去了容湛眼下暂住的厢房。
就见整间屋子都静悄悄的,也没有丫鬟在外面听差,也没有听见容湛的声音,君璃不由暗忖,难道他醒了那么一会儿,又睡着了毕竟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昨儿夜里又发了一场高热,精神不继也是很正常的,那她说不得只有等到他醒来,再寻机与她说秀巧的事了。
不过君璃依然轻手轻脚走进了内室去,打算看一眼容湛现下的情况后,再出来外间等侯,说话间就该晚饭时分了,只怕太夫人还会来瞧容湛一次,她倒是正好挣挣表现。
不想进到内室后,却见容湛竟然醒着,正将头偏向床的外面,一动不动的趴着在发呆,也不知是没听见君璃进来,还是听见了但不想理会她,反正君璃进来都好一会儿了,他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君璃看了他一眼,见不过才短短一日一夜,他便瘦了不少,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憔悴得不得了,整个人也笼上了一层阴郁的气息,禁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只怕此番之事对他来讲所受的皮肉之苦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亦连他向来敬重有加的所谓母亲大杨氏都不肯相信他罢
却没想过,不是别人,正是他敬重有加,视为亲母的大杨氏害的他,也不知道等他有一日知道真相后,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君璃又等了片刻,见容湛还是一动不动的,只得开口说道:“大爷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说让人去回我一声儿”
这下容湛总算有反应了,他抬起失神的眼睛细细看了君璃一会儿,才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以前骂我蠢,骂我没用,活着都是浪费粮食,我还觉得你可恶,恨不得掐死你,现如今方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没用,也的确蠢,连什么时候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自己以前是多么的猫憎狗嫌,弄得如今阖府上下每一个人相信我,都是我自找的,是我活该”
君璃没想到自己不过问了一句话,便引出他这么一大篇话,且还是反省自己的话,几乎就要忍不住去床边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东边落下了
随即便觉得,若是大杨氏能早几年这般陷害他,惹得宁平侯像此番这般暴打他一顿,指不定他改过自新,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未可知,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准,谁都知道病中的人是最脆弱的,万一他只是眼下知道反省自己,等身体恢复以后,便将自己今日说的话抛到脑后去,又固态重萌呢
念头闪过,又听得容湛哑着声音道:“如果我说昨日那件事,真不是我做的,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会相信我吗”声音里饱含期盼与希冀,显然是想听到君璃回答说相信他的,只是问题问完以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是多么的可笑,连秀巧一个伺候了他几年,须仰仗他鼻息过活,他也自来待其不薄的丫鬟都不肯相信他,更何况君璃自来厌恶他,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他
因自嘲一笑,又说道:“连一向待我宛若亲生的母亲都不肯相信我,更何况是你了,也是我自己犯糊涂了,青天白日的便说起梦话来。”
虽说某人现下这副极有自知之明的样子看得君璃极是顺眼,心下也是大爽,不过君璃心下却是知道此事并非他所为的,正要告诉他,他并非白日做梦,她还真相信他。
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夫人瞧大爷来了。”
君璃闻言,只得暂时将到嘴的话咽回去,迎了出去,果见太夫人扶着如柳的手慢慢走了进来,待君璃屈膝行过礼后,便问道:“湛儿可已醒过来了”
“回祖母,已经醒了。”君璃答道,说完想起容湛这会儿只怕不想见人,正要说他又睡着了的,谁知道太夫人已一边说着:“那我瞧瞧他去。”一边已往内室走去。
君璃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跟了进去。
太夫人见容湛果已醒了,脸上就带出了几分笑来,道:“瞧你这气色还不错,想来再养上个十天半月的,便可以大好了,说来这可都是你媳妇的功劳,你以后可不能再惹她生气伤心了,否则别人我不知道,我第一个就先饶不了你”
又关切的问:“身上疼得可好些了想什么吃的,就只管使人去告诉我,我自会打发人与你送来的。这两日你便先在这屋里养着,等过几日伤口结痂了以后,再搬回你自己的院里不迟。”
容湛却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太夫人的话听进去。
太夫人又坐了一会儿,见容湛一直不说话,她自己也实在找不到话说了,便起身向君璃道:“这几日你便辛苦一些,等他明儿大好了,他自然记你的情。我就先回屋了,明儿再来瞧他。”说着扶了如柳的手要出去。
不想还未及转身,冷不防就听得容湛道:“祖母,如果我说昨日那件事,真不是我做的,我是被人陷害的,您会相信我吗”与方才问君璃的问题如出一辙。
听得君璃禁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话说这货是不是魔怔了,见人就问这个问题难道有人嘴上说相信他,就能证明他的清白了她要是他,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养好伤,然后尽快找出证据,将证明摆到众人面前,到时候众人自然无话可说,如今只在这里自暴自弃钻牛角尖,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君璃也挺关心太夫人的态度,因忙也看向了太夫人,虽说昨日太夫人说了如果湛儿是冤枉的,我必定还他一个清白,不过之后便再无下文了,且太夫人说的是如果,指不定她心里也认为此事真是容湛做的呢连最大的靠山都不肯相信他,那容湛想要洗刷自己的冤屈,可就更要难上加难了
太夫人见问,既不说相信容湛,也不说不相信他,只是道:“我知道此番你吃了大亏,但只你说你是被人陷害的,总也得说出是被谁陷害,并摆出证据来不是就这样空口白牙的说你是被陷害的,便是我信了你,旁人也不肯信你啊。罢了,横竖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由得它过去罢,只要你以后改好了,旁人自然会慢慢儿对你改观的。”
正如方才君璃所想的那样,太夫人昨日是说过要还容湛一个清白,但这句话最关键的地方不是这个,而是前面那个如果,昨日太夫人见容湛被打成那样,依然坚持说自己是冤枉的,倒也有几分相信了他;只是这几分相信还远远不够,毕竟容湛以前是副什么德行,阖府上下都知道,他说事情不是他做的,就真不是他做的了他总得摆出证据来罢
且若此事真不是容湛做的,那势必是府里别的男主子做的,死了的那个丫头可是侯爷的通房,府里的男仆们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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