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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不屑,那意思分明是:瞧你跟一个下岗女工似的,买得起吗,你?

    无端被辱,内心像有无数根刺扎着,叶静一回家就伸手向赵原要钱,要买那件非常可爱又罪该万死的真丝连衣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死赵原一愣,探索口袋,打开抽屉,又搜肠刮肚,想哪里还能够“藏污纳垢”。良久一笑,喜滋滋从床底拖出一只祖传木箱,解除枷锁,从一本线装书页间抽出一张印作书签的百元假钞,毕恭毕敬递给叶静:“夫人。聊表心意。”

    平时丈夫跟她玩幽默,两人开心一笑就没事了。但今天,叶静不买死赵原的帐。她知道他有一张8000元的存折,准备用来出一本什么鬼书。

    她义正严辞指出那个8000元,殊不料遭到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1000块。你给不给?!”她的口气类似最后通牒。

    “叶静,你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她把箱子里的书全倒在地上,“哗啦哗啦”翻将起来,没有、没有、没有存折,就一本、一本、又一本扔得老远。

    “啪”,她挨了一巴掌。

    惊愕!他从不打人,今天动手了,为了出那本鬼书。紧接着,心中积压了几年的怨气。猛然似高压锅喷气般“咝咝”往上窜:姑奶奶跟你吃苦受累,连一件裙子都不给买,还好意思打人!

    “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等窝囊废。离婚!”她嚷道。

    “离就离!”赵原拍了拍桌子,他的话如同在刀锋上擦了一下,带着一股碜人的寒气。他也恼火透了,恼火妻子,更恼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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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简单,但说到这份上,两人只有离的命了。

    最难以割舍的是儿子依依,两人谁也不愿放弃。征求孩子自己的意见,依依不答,只是哭,最后牵着爸爸的手。他觉得爸爸比妈妈可怜,他同情弱者。

    办完离婚手续,分别之际,云淡风轻。他转过身去,却迟迟迈不开步子,背对着她,像低头的屋檐。

    忽然,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上。她想替他掸去,可就在慢慢靠近的一刹那,他那股熟悉的、混和着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涌起一阵莫名的心酸,手也蓦地停在了半空。而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肩头微微一抖,那片落叶便晃悠悠,晃悠悠,掠过了她冰凉的指尖……第一次穿着一件高档时装,叶静在街头闲逛了近两个小时,感觉特蓬勃。30多岁了,幸好没有继续埋在赵原的故纸堆里,还过几年,只怕再好的衣裙也遮不住你的迟暮之感了。

    路过“商豪”大酒店,隐约听见一段熟悉而略带伤感的旋律——她百听不厌的加拿大民歌《红河谷》,上中学时她就会哼,不期然又被它“咬”了一口。于是,她朝着歌声的源头走去,在酒店的咖啡厅,在紫檀色的咖啡桌旁坐下。

    “快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眼下你坐在自己的身旁,你的婚姻突然死亡,想一想离婚后谁不痛苦,想一想离婚后谁不悲伤?叶静连喝4杯咖啡?

    不。4杯酒。站起来准备买单,却傻了眼:天!口袋只有5块钱。眼光急急在大厅穿梭,就像溺水的人要抓一根救命稻草。

    窘迫不堪之际,一个悦耳的男中音对侍者说:“不用找了。”

    叶静扭头瞧见他:年近40,有点秃顶,中等个子,脸部保养不错。好像在哪儿见过。

    “谁都会有些出人意料的时候。在下范修宜。”他伸出手,跟她握了握,“还想喝一杯吗?”

    “谢谢。”她的脸微微发红,欠身坐下。“我想我认识您,先生。”

    原来,范修宜系本市xx电影制片厂二级演员,曾在若干部较有影响的电视连续剧里出镜,自谦是个三流演员。两人一聊一聊,很能聊出一些花样来、很能聊出一些回味来,分手时还相互交换了联系电话。

    大约一个星朗后,叶静路过电影制片厂,突然想起还钱给范修宜。但后者不在,到西安拍戏去了。

    又几日,叶静正在给病人输液,护士长喊她接电话。竟是范修宜从西安打过来的。叶静问什么事?那边说瞧你一本正经的,打电话就必得有什么事吗?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心慌,说了几句干巴巴的话,便把电话挂了,生怕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打从离了婚,叶静人住单位,跟两个不到20岁的丫头片子挤一间12平米的小屋,既不大合得来又疏远不了。两个丫头片子挺时髦,首如飞蓬,喜欢拿叶静开心。自己还没有男朋友(确切地说,她们有许多男朋友,只是还没有一个固定的),竟相给大姐鼓捣对象,今天引来一个愣头青,明天介绍一个嘻皮士,弄得叶静啼笑皆非,又不好生气,就想早点搬出去。

    表姐给她介绍了一位离婚男士,在海关搞货检,人帅,有钱,刚见过两次面,就猴急着要跟她“体贴”,吓得时静溜之大吉。那人在后面嚷嚷:“你神经病是不是?身体不贴在一起,那爱从何而来是个是?”

    “你才是神经病呢。”叶静站住,回头说了一句。

    那人紧追几步。叶静大喝一声:“别过来,你。”

    “你不是过来人吗,怎么还怕这个?”那人尽管停了步子,还伸出双手作追求状。

    想起一个朋友的忠告:离婚后再谈对象选配偶,一定要慎重,就像选股票,你要考虑它的业绩、它的成长。“熊市。”

    叶静撇撇嘴,学着那两个丫头片子神气的样子,婷婷娉娉走远。

    叶静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结婚之后怕离婚,咬牙把婚离了,现在又怕谈恋爱,想再婚又怕再婚。好长一段时间,她心里像长了草似的,怎么也不得安生。

    范修宜从西安回来了,打电话请她吃饭。叶静踌躇片刻:“我请您吧。上次多亏您帮忙,我才没丢丑。”

    范修宜黑了,显得更精神,还带来一个男孩,年龄跟依依差不多。“我儿子,叫兵兵。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放心。”

    去年,范修宜的妻子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我也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叶静只说一句,就打住了话头,生怕翻乱自己的心境。范修宜岔开话题,谈到在西安拍戏的花絮,谈到来自北京的女主角对工作看似认真的矫情投入,为自己迟到10分钟,——向同志们道歉,给你的感觉就像是领导来视察,跟同志们——握手一般。尽管她很漂亮,同志们怎么会喜欢她呢?

    叶静被范修宜的“同志们”逗笑了,但他不笑,一派从容:“扯到了女人的漂亮。我跟你说一件小小的往事吧。少年时,我住的那个破破烂烂的街区,有个小靓女。我跟我的伙伴都很喜欢她,但谁也没把握能赢得她的芳心,大家只好约法三章 ,谁敢跟她说话,大家就一起揍他。结果她嫁给了另一个街区的流氓,让我们一伙痛心疾首。”

    “后来呢?”叶静问。

    “没有后来。”范修宜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不过,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你给我的印象很像她……”“看来,我要再婚了。”她心底居然喊了一声。

    频繁接触,迂回包抄,指鹿为马,单刀直入,共结秦晋,一气呵成。

    叶静的日子过得蛮惬意,至少,第二次婚姻弥补了第一次婚姻物质生活上的遗憾。范修宜会花钱,也会挣钱,尽管他总是出演配角,但由于“四处开花”,收入就很不错。

    当然,叶静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比如说,继子兵兵一直不愿叫她一声“妈”。范修宜常外出拍戏,她跟继子的关系容不得半点回避。两人坐在一起吃饭,她给小家伙挟菜,以示亲热,后者竟不给她面子,把菜往回挟,而且还小大人似的瞧着她的反应。每当这时,她就想念依依,在母子情深的记忆中,一个湿滑的立足点上,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再婚以后,她好久不曾仔细端详过儿子了,只有两次跨着“木兰”、在学校对面远远地观望过他,心里不禁一阵自责,当下便打算周末时,把依依接过来住两天。

    她得跟前夫打声招呼。第一二天中午,她又到学校对面,守望父子俩出现。

    赵原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那身灰布中山装显得那样刺眼。他把依依从自行车上抱下,俯身亲亲孩子的脸,跨车离去。依依久久不进学校的门,站在那儿冲着赵原的背影大喊:“爸爸,早点来接我——”清脆的童音撕扯着沉闷的空气,似乎要把它震破。

    叶静的眼泪不觉滑了出来。

    而赵原,回头向儿子一笑时,车把一歪,被一辆迎面驶来的摩托挂了一下,顿时摔翻。摩托车主连一声“对不起”也不说,加速而去。

    叶静知道,他把她看成一个轻浮的女人,一个必须鄙视的女人。他为什么不再娶一个?

    她无数次想象过他的生活:在卫生间累得两臂发麻、腰发酸;在厨房耐着性子洗菜、烧饭、刷碗;在市场上放下知识分子的清高,为两角钱跟摊贩争得面红耳赤,抱怨物价涨得太快:深夜里冒着寒风,抱着儿子,心急如焚直奔医院,在候诊室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爬格子时,还不忘为依依掖掖被窝……不容易啊,他!

    下午,叶静往赵原单位挂电话,问他摔着哪儿没有。他没回答。她接着说要带儿子住两天。他也没吭声,就搁了线。

    她猜他是默许了,请姐妹照顾一下,提前下班,在学校门口等依依。

    儿子乍一见她,愣了一愣,随即大喊一声“妈妈”,扑进她怀里。她如何不哭?儿子好懂事,从口袋摸出一块手绢,替她揩泪,边擦边叫妈妈别哭。在口袋里放一块干净的手绢,是她从小教儿子的,想不到他还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叶静让儿子在“木兰”上坐好,抱紧自己的腰,说要带他到妈妈的新家去。依依不依,要等爸爸。这时,赵原一瘸一拐走近来,一瞅见叶静,即扭身离去。

    “瞧。你爸腿不好,让我带你两天。”叶静跟儿子说。

    依依撅着嘴,顺从了妈妈。

    接了依依,叶静风风火火又去另一所学校接兵兵。其他的孩子陆续跟大人回家了,兵兵孤零零坐在花圃的围栏边,好不容易等到后妈出现,他反而悄悄躲藏起来。

    叶静满校园里找,急得满头是汗,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背后猝然响起怯生生的一声:“妈。”

    转身一看,是继子,她差点晕倒。

    回家,叶静一左一步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心田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叶静在家里搞卫生,让兵兵带依依到外面玩。

    两个“小伙子”开始还玩得挺投缘。上午10点左右,叶静听得窗外喊声连天,拉开门,发现四五个孩子在围攻依依一人,兵兵赫然也在其中。倔强的依依含泪孤军奋战,面颊已被抓破了几道血痕。

    叶静跑下楼,众孩子立马作了鸟兽散。她心疼地摸着依依的脸,质问继子为什么带人欺侮弟弟(兵兵比依依大20天)。兵兵说依依不是他弟弟。依依赶紧告诉妈妈:兵兵说他是他们家保姆的孩子,他不服气,跟兵兵干了起来。兵兵熊样,打不过他,还好意思叫别人帮忙。

    说完抱住妈妈的腿,横眉冷对兵兵。

    兵兵鼻子里哼一声:“你妈给你帮忙算什么?我爸管着她呢!”

    叶静的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给了继子一巴掌。后者于是“哇”地大哭。叶静拉他回家。他又踢又咬,死活不肯。叶静无奈,带着依依上了楼。

    谁知过了一刻钟,叶静再出来看时,兵兵没了影儿。

    范修宜接到叶静的告急电话,当天下午赶航班,天一挨黑回到家,劈面把叶静骂一顿,骂一骂倒没什么,竟也跟兵兵一样刻薄地说她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还不如一个保姆呢。

    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东寻西觅,又打电话报了警,折腾到周日中千,仍然毫无兵兵的线索。范修宜越来越狂躁不安,不停地摔东砸西。叶静忍气吞声,熟视无睹。然而依依吓坏了,躲躲闪闪,紧攥着妈妈背后的衣摆不放。

    叶静赶紧把依依送走,刚折回家,一个孩子慌慌张张跑来通报:他跟伙伴们捉迷藏时,在电影厂一间废弃的仓库里,发现了兵兵,但不知后者是否还活着。

    范修宜夫妇发疯似地冲向仓库。只见兵兵盖着毡布,闭眼蜷缩在一肮脏的角落。范修宜大气不敢出,慢慢走过去,伸手试试孩子的前额。温热着,顿时有气无力地萎坐下去……兵兵失踪,有惊无险,但此事在范修宜和叶静心里都打下了一个结。前者借口两个孩子在一块不合,要后者不得再接依依到范家来惹是生非。她便逼问他:“到底是谁惹是生非,是我依依,还是你兵兵?”

    “什么你的我的?你根本没把我兵兵当儿子看。”范修宜脱口也说了一个“我兵兵”,好不尴尬,把门一摔,扬长而去。

    开门摔门之间,户外的寒气突然给她的身心一记冰冷的震撼。

    离婚之人,大多有个性上的弱点,尤其是再婚之人,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心理上的障碍。叶静被范修宜父子有意无意视为保姆,人格受到极大的伤害。也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范家的保姆。每天除了做家务,还要伺候不好伺候的兵兵,这样,你跟这孩子、跟这孩子他爸,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主次上看,范修宜每次回家,总是先跟他儿子亲热,把她晾在旁边老半天:在外地打电话,也总是要他儿子先跟他寒暄,之后才跟她唠叨。如果说离了婚的女人都有一种受骗的感觉,那么再婚的女人,比如此时此刻的你,不是更有一种重新上当的感觉吗?

    这种感觉,在一天深夜得到了决定性的印证。叶静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抓起话筒,就听见显然醉酒的范修宜吐字不清地说:“xx,找爱你。请相信我……相信我好了,我马上跟那个护士离婚……”叶静心头一颤,努力镇定自己:“既然这样,你干吗要跟那个护士匆匆结婚呢?”

    “暂时找一个……一个保姆嘛。听说,你无聊的时候,也找……找……找低级的家伙上床……是不是?你搞不懂这是怎么回……回事是不是?嘿嘿……”“我不是xx,我是叶静。”

    “别逗啦。我知道是你……”范修宜打了两个饱嗝,“难道我会把号码拨错,拨到家里去么?”

    “你他妈再拨一遍,我就说我爱你。”叶静“啪”地砸下电话,翻身起床,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也需要扎扎实实醉一回。

    xx是一位影视界大腕,半老徐娘,有过两次婚史,情夫不好统计,说话口气极大,仿佛能把天下的男人都吞下。真不知她怎么会看上范修宜的,是因为他那点可笑的秃顶吗?

    再婚不到一年。又得离婚,叶静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生活又同你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个人最尴尬的莫过于在这种玩笑里认真了,除非,有可能,你被逼到悬崖上,不得不一错再错。而眼下,你还没到那种地步,所以只好听天由命。范修宜自觉对不起叶静,大大方方给了她6万元。

    当叶静跟范修宜办完离婚手续,倒是兵兵有点舍不得她了,竟连着她不停地叫“妈”。

    她笑了那么一笑,无比艰难又非常坚决地汇入了喧嚣的人流之中。

    路过“商豪”大酒店,奇怪,她又隐约听见了那曲加拿大民歌《红河谷》,又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赶紧现场逃逸,一路上,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神经病,神经箔…”不知是骂那酒店的音乐放送者,还是骂自己。

    也许暂时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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